一知道他已把錢送到西園寺家,而且比約定的要多,她便笑了?說什么把他當(dāng)丈夫,其實(shí)只是把他當(dāng)按月付息的銀行吧?
想到這里,他莫名的感到受傷及懊喪。
她身上畢竟流著西園寺家的血,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愛”?
“謝謝你,伊東先生……”她由衷的感謝他,“這么一來,我的母親就不會被趕出門了。”
他濃眉一擰,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別謝我,因為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跟西園寺家討回來。”語罷,他松開手并推了她一把,“快滾出去。”
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跟西園寺家討回來。
想起他說的這句話,憐不自覺感到膽戰(zhàn)。那是什么意思?
他要跟西園寺家討回什么?他指的是西園寺家欺騙他、將冒牌貨的她嫁到橫濱來的事嗎?
她蹙著眉,好想一窺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了解那深埋在黑暗中、沒有人能觸及的創(chuàng)痛。
他心里究竟隱藏著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對她……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凜婆婆說,他若真心要趕她走,就算有她老人家出面說情,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那也就是說,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她離開,是嗎?
可是,既然他并非真的要她離開,又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冷淡,甚至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昨晚當(dāng)他吻她的時候,她感受到的不全然是惡意,雖然一開始好像帶著點(diǎn)懲罰的意味,但后來他的吻卻熾熱得教她腦袋發(fā)暈。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的唇,就連她剛來的那一晚,他都不曾吻過她。
他的吻猖狂又炙熱,強(qiáng)烈得令她幾乎快不能呼吸,可她卻一點(diǎn)都不討厭,反過來還有些欣喜……
這是什么樣的心情呢?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她的胸口就發(fā)脹灼熱,心跳失速得厲害?
此刻站在他的床邊,她怔怔看著他睡過的床單及枕頭,不自覺呼吸急促。
天啊,難道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她喜歡上他了嗎?不是因為他已經(jīng)是她的男人、不是因為她已經(jīng)嫁了他、不是因為她必須屈服于他,而是……單純的喜歡上他這個男人?
這樣陌生的情緒,她不確定是否就是心動,畢竟她從未體驗過。
仿佛著魔似的,她拿起他的枕頭緊緊抱在懷里,深深汲取著那淡淡的、屬于他的氣味。回想起昨晚那熱得讓人腦袋發(fā)暈的一吻,她臉紅心跳又有些意亂神迷……
“你在做什么?”
“!”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她雙手一松,放開了枕頭,轉(zhuǎn)過身,看見這個時候不該出現(xiàn)在家里的他。
“伊……伊東先生?”她剛才對他的枕頭做了蠢事,他應(yīng)該沒看見吧?
好丟臉,真的好丟臉,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我在整理你的房間……”她怯怯地解釋。
“整理?”他走向她,疑惑地挑起眉,“你剛才抱著我的枕頭在發(fā)呆!
他全看見了?匆娝o緊抱著他的枕頭,把臉埋在里面,那模樣像是……渴望著某個男人胸膛的女人般。
那一瞬間,他心頭一悸,像是被重重的槌了一下,而此時,她漲紅著臉、嬌怯害羞的神情,也觸動了他冰冷封閉的心。
有那么一秒鐘,他驚覺自己有股沖動想將她深擁入懷,但他終究克制住自己的想望,一如往常般淡漠地開口。
“我的房間不要你整理!彼f。
她一愣,有些失望又覺得挫折,“我……是我做得不好嗎?”
“我不要你碰我的東西。”
聽見他的話,憐露出悵然受傷的表情,徑自幽幽的低垂著臉。
瞥見她那有如被打了一巴掌的難過神色,伊東長政倏地心頭一抽。他不曾因為傷害了誰而感到內(nèi)疚,此時卻為她而覺得心疼……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驚,更有些懊惱。不該是這樣的,他的心不該因為她的存在而動搖。
“從今天開始,不準(zhǔn)出現(xiàn)在我活動的范圍內(nèi),也不準(zhǔn)再進(jìn)來我的房間!”撂下決絕的幾句話,他頭也不回的步出臥室。
看著他冷然離去的背影,憐鼻頭一酸,不知為何,感到十分悲哀。
眼眶一熱,燙人的淚水涌出,灼傷了她的臉頰,也灼痛了她的心。
為了不再觸怒伊東長政,憐開始躲著他。
只要他在家的時候,她哪里也不敢亂走,就算不小心遇上了,也是立即轉(zhuǎn)身就跑。
曾經(jīng),她一廂情愿的認(rèn)為他并非真的討厭她,尤其在他吻她的時候,但事實(shí)證明了——她礙眼得很。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她已在伊東家待上近兩個月了,眼看“給錢”的日子又快來到,她不禁發(fā)愁起來。
這一次,他還愿意給錢嗎?雖然上個月他一口氣給了一千圓,但她相信她那貪婪的父親跟姐姐,絕不會認(rèn)為那是兩個月的錢,要是他這個月不給家用,她母親會不會成了出氣包?
于是這日,她來到凜婆婆面前,請求地說:“婆婆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吧!眲C婆婆豪氣地說。
“可以請婆婆去幫我問伊東先生,關(guān)于這個月給西園寺家的家用……”
“小憐!辈坏人言捳f完,凜婆婆便喚了她一聲。
她微愣,吶吶地回應(yīng),“是……”
凜婆婆神情嚴(yán)肅的直視著她道:“這種事,你自己去問少主吧!
憐一聽,臉色為難又苦惱,“伊東先生不準(zhǔn)我接近他,所以……”
“你不能怕!眲C婆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忘了你是他的妻子!
“可是……”
“絕對不要退縮,不管他對你多壞,你都不能怕!眲C婆婆說:“再壞,他也不可能會對你動粗,你就大膽的去找他吧!
“婆婆……”憐苦著臉,幽幽地說:“我怕他生氣……”
“你以為,他為什么要那么生氣?”凜婆婆注視著她,忽然問了這么一句。
迎上凜婆婆犀利的目光,她仍一臉憂郁,“當(dāng)然是因為他討厭我。”
“不!眲C婆婆語氣肯定地道:“因為他喜歡你!
憐一怔,困惑的看著神情跟語氣都十足篤定的凜婆婆。
他生她的氣是因為喜歡她?怎么可能……她不明白凜婆婆的意思。
“記住,”凜婆婆高深的一笑,“少主有多生氣,就有多喜歡你。你想,要是他不在乎你,視你如無物,心情又怎么會因你而有所起伏?”
憐又傻住了。這話聽來是有幾分道理,但……真的是如此嗎?
“少主是我?guī)Т蟮模瑳]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眲C婆婆信心滿滿地說:“千萬不要因為他推開你,你就乖乖閃得老遠(yuǎn)!
憐蹙著眉,不是很能理解。他推開她的時候,她能不閃嗎?
她要是不閃遠(yuǎn)一點(diǎn),天曉得他會做出什么事?
“去吧!眲C婆婆又推了她一下,“他在書房,你現(xiàn)在就去找他!
“婆婆……”她依然猶豫且不安,“伊東先生他真的會……”
“別再叫他伊東先生,他是你的丈夫,叫他的名字,不然就叫他親愛的!眲C婆婆像是在傳授她什么般,以命令的語氣說道。
叫他的名字?長政嗎?呃,她哪來的膽子敢直呼他的名字?
至于親愛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婆婆,我真的沒辦法,你確定不能幫我嗎?”她卑微的哀求著。
“我這就是在幫你!眲C婆婆心意已決,絲毫不為所動。
這時,阿桃慌張不安的走了進(jìn)來,“凜婆婆,外面有……有少主的訪客。”
凜婆婆一頓,“什么訪客?”
“是……是……”阿桃為難的看了憐一眼,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見阿桃神情有異又吞吞吐吐,凜婆婆立刻猜到訪客的身份。
“她還在外面?”
“不,已經(jīng)請她進(jìn)偏廳候著!卑⑻乙汕拥貑枺骸耙、要通知少主嗎?”
“她都已經(jīng)來了,能不通知嗎?”凜婆婆神情嚴(yán)肅且凝重,“你上樓去稟告少主吧!
“是!卑⑻掖饝(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快步走開。
憐疑惑的看著一臉沉肅的凜婆婆,忍不住好奇地問:“是什么客人?”
凜婆婆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小夜衣!
憐霎時愣住。
小夜衣……那位高島町?dāng)?shù)一數(shù)二的太夫?她到這里來找伊東長政了?從凜婆婆跟阿桃的反應(yīng)看來,她似乎不是第一次來訪……
“少主夫人!眲C婆婆突然沉聲一喝。
憐陡地一震。當(dāng)凜婆婆喊她“少主夫人”時,通常是對她有所要求。
“出去會會小夜衣吧!眲C婆婆建議道。
“什么……”憐瞪大眼,驚疑的看著神情堅持的凜婆婆。
雖然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那個令伊東長政在其香閨留連忘返的女人是何模樣,但卻又打從心里感到惶恐與莫名的卑微。
身為高島町一等一的太夫,小夜衣必定是猶如天仙般的美人,而在仿佛星辰般閃耀的小夜衣面前,她恐怕會黯淡如路旁的一顆小石頭。
“婆婆,我不想……”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少主夫人!眲C婆婆一把拉住她,“外面的女人都來侵門踏戶了,你得抬頭挺胸、打直背脊,別讓人給看扁了!闭Z罷,凜婆婆便使勁的把憐往外扯。
偏廳里,小夜衣正坐在舒適的沙發(fā)上,淺啜著傭人奉上的英國紅茶,八重則是緊張恭謹(jǐn)?shù)恼驹谝慌浴?br />
凜婆婆拉著憐走進(jìn)偏廳后,立刻松開手,并偷偷輕拍憐的背脊,暗示她要打直腰桿。
憐疑怯不安的看著坐在沙發(fā)上的小夜衣,由于小夜衣背對著門口,她無法覷見其貌,但見其體態(tài)曼妙,容貌也就可想而知。
像是察覺有人進(jìn)來,小夜衣立刻回過頭,看見凜婆婆,她隨即起身招呼,儀態(tài)優(yōu)雅大方,“凜婆婆,好久不見,您老人家還好嗎?”
“托你的福,小夜衣小姐。”凜婆婆刻意站在憐斜后方,以顯示憐不同于他人的身份。
小夜衣注視著身著淺黃色棉布和服的憐,敏銳地問道:“這位是……”
“小夜衣小姐一定知道我們少主已經(jīng)結(jié)婚的事吧?”凜婆婆說:“這位就是我們的少主夫人。”
小夜衣微怔,不可置信的打量著眼前容貌端麗、個性卻害羞畏怯的女人。
她聽說伊東長政的妻子是來自東京的男爵千金,可是在她眼里,這女人沒有一點(diǎn)貴氣或嬌氣,不管是穿著還是氣質(zhì),反而都比較像是伊東家的小女傭。
“伊東夫人是嗎?”她嫣然一笑,眼里閃動著媚惑的光彩,“冒昧來訪,真是失禮了!
“呃……不……一點(diǎn)都不會,非常歡迎。”憐有點(diǎn)慌張的說。
伊東夫人?老天!她一點(diǎn)都不習(xí)慣這樣的稱謂——尤其是從小夜衣口中說出來,更讓她感到卑怯。
不出所料,小夜衣果然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她身穿淺紅色錦緞和服,襯得皮膚更加雪白通透,臉上有著淡淡的妝容,美麗卻不俗艷,全身上下散發(fā)著嫵媚神秘的氣息,是個連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動的女人。
在她面前,憐覺得自己好渺小、好卑微。
“聽聞伊東先生從東京娶回一位嬌妻……”小夜衣注視著她,緩緩道:“今日一見,伊東夫人端秀清麗,難怪伊東先生要把你藏在家里了。”
憐不知能說什么,只好尷尬不安的站著。
端秀清麗?小夜衣是真的在夸她,還是在暗示她平凡無奇?若是后者的話,那么小夜衣此番前來,是為了向不被丈夫疼愛重視的她耀武揚(yáng)威的嗎?
她不愿這么想,但心底卻無法自制地產(chǎn)生了嫉妒。
“你來做什么?”突然,她們身后傳來伊東長政的聲音。
憐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退,卑微又惶然地低下頭。
這一切,小夜衣全看在眼里。
“好一陣子沒見你了,有點(diǎn)事想跟你談?wù)劇!毙∫挂麻_口說。
伊東長政瞥了憐一眼,剎那間,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他心頭一緊。他心里有股說不出原因的罪惡感,而這突然萌生的情緒,讓他懊惱不已。
他在意著她的感受,卻不想讓她或是任何人發(fā)現(xiàn),為了隱藏他真正的心意,他必須表現(xiàn)得更冷淡、更無所謂……甚至更傷人。
“到我書房談吧!彼f著,轉(zhuǎn)身便走開。
小夜衣轉(zhuǎn)頭叮囑八重在此候著,然后便尾隨伊東長政而去。
憐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因為凜婆婆扯了她袖子一下。
她無奈又無助的看著凜婆婆,眼眶忍不住泛紅,抿著唇,她強(qiáng)忍幾乎落下的眼淚。
這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像是心愛的東西被人硬生生搶走,而自己卻無力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