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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第四章 作者:于媜
    離家十天重返家門,沐裔嵐立刻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府宅——太安靜了。

    雖然府中向來就很安靜,但今日卻靜寂得像是沒有半點人氣,要不是他太熟悉這里的一景一物,還真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張福,你先下去歇息吧!”

    驅(qū)退張福,沐裔嵐逕自往寢房走。

    但離寢房越近,他就越感受到那股異樣的靜寂。一進房,那個該誠惶誠恐出來迎接他的妻子卻沒有出現(xiàn)?

    忍住不悅把屋內(nèi)四處都找過一遍,沐裔嵐的臉色已經(jīng)呈現(xiàn)鐵青。

    她不在,她竟然不在房里?!

    難道沒有人告訴她,他今天會回來;而妻子該做的事,就是在房間里等待丈夫歸來?

    “春香、春香?”他氣急敗壞地朝門外急喊。

    “少爺……您回來了?有什么吩咐?”服侍少爺這么久,春香一眼就看出主子臉色不對勁。

    “少夫人呢?”

    被那道冷冷的目光一掃,春香嚇得兩腿不爭氣地打起顫來。

    “回少爺,少夫人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他的怒吼像猛獸咆哮,震得春香耳朵發(fā)疼。

    她竟敢出府?!

    是誰給她這么大的膽子,竟然敢擅自出府?

    “是、是的!贝合闱由卮穑浑p手已快絞成了麻花。

    “去哪?跟誰去的?”

    但對他的發(fā)問,小丫鬟是一問三不知,還灑出一大串淚珠揚烈他的火氣。

    “下去、下去!”他氣急敗壞揮揮手!暗任艺一厣俜蛉嗽賮硖幹媚悖 

    遣退春香,此刻的他簡直像被拔了虎須的老虎一樣,憤怒得想吃人。

    太不像話了!

    堂堂沐家少夫人,居然隨隨便便出府,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簡直是丟盡了他的臉。

    沐家雖不是什么皇親國戚,但也算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她這么做,無異是將他沐裔嵐的面子往地上踩。

    他究竟娶了個什么樣的妻子?

    這樣的驚世駭俗、瞻大妄為,她想證明些什么?還是想向他的權(quán)威挑戰(zhàn)?

    他鐵青著瞼招來張福隨他出府,發(fā)誓一找到她,非扭斷她的脖子不可。

    連趕了幾天的路,風(fēng)塵仆仆的沐裔嵐已是疲憊不堪,回到家卻還得出來找人,他滿肚子怒火更形旺熾。

    午后大街上,菜販、雜貨攤都已經(jīng)收市,該散去的人潮卻一反常態(tài)的多,他隱約嗅得出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

    “到前頭去!”

    沐裔嵐冷聲指示,有把握他的手已經(jīng)快掐上孫蘭娘的頸子。

    他的直覺跟判斷果然是對的,循著圍觀人潮跟一堆長舌婦的竊竊私語,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就在這里。

    “唉呀,那真的是當(dāng)上沐家少奶奶的孫家女兒嗎?怎么看起來一點少夫人的派頭部沒有?”

    “別說是派頭了,那身衣裳打扮甚至比我還寒酸,難不成這家大業(yè)大、賺銀子比咱們說話還快的沐大少爺,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沐裔嵐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可不是,她如今可是堂堂的沐家少夫人,你瞧過哪個富貴人家跟叫化子分肉包吃的,這成何體統(tǒng)?”

    “是啊,簡直教人匪夷所思哪!”

    一群長舌婦發(fā)出此起彼落的嗟嘆聲。

    幾天前,沐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迎娶陣仗,盛大場景猶在眼前,才不過數(shù)日,孫蘭娘卻一身普通打扮,跟一群小叫化子親熱的吃包子,教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張福也同樣尷尬得緊,尤其見到主子青白交錯的臉色,更教他頭皮發(fā)麻。

    “對不起,請讓讓,我家少爺來找夫人……請讓讓!”

    硬著頭皮,張福高聲喊道,忙著替主子排開圍觀的人潮。

    推開最前頭一位正看得聚精會神的大嬸,沐裔嵐終于見到那個他恨不得狠狠掐住的美麗頸子的主人。

    他的妻子,那個原該安分待在府中的沐家夫人,正領(lǐng)著一票小乞兒,蹲在街邊津津有味的啃著肉包,那模樣沒有半點沐家夫人的尊貴氣派,反倒像個野丫頭似的。

    瞇起眼,沐裔嵐咬牙切齒瞪著不遠(yuǎn)處一派怡然自得的美麗身影。

    穿著一襲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碎花衫裙,簡單綰起的髻別了根素色發(fā)簪,她看起來雖然清靈脫俗、美麗懾人,但在沐裔嵐眼中,依然像個下折不扣的村婦。

    一張俊臉青黃交錯,他擱在身側(cè)的大拳已經(jīng)快捏碎了骨頭。

    冷不防被包子嗆了一大口,孫蘭娘用力拍胸,才勉強穩(wěn)住了氣息。

    怎么她渾身的寒毛突然豎立,像是被某只大老虎盯住,隨時會撲過來將她一口吞下肚?!

    唉呀,大白天哪來的老虎?她奸笑的嘲笑自己。

    況且,這里可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又不是荒郊野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惡禽猛獸,找老鼠還比較快咧!

    掩嘴偷偷竊笑了下,她迫不及待地又從大油紙袋里,掏出一顆熱騰騰的大包子,張嘴大口咬下,頓時滿足的笑瞇了眼。

    她想死了這些平時愛吃得不得了的食物,孫蘭娘簡直不敢猜想,要是捱上好幾個月都吃不到那怎么辦?

    “蘭姑娘,我可以再吃一個包子嗎?”

    突然間,一個小心翼翼的稚嫩嗓音打斷了她的冥思。

    拉回思緒,她朝身旁那張渴望的小臉綻出絕色笑容!爱(dāng)然可以!

    “蘭姑娘,那我也可以再吃一個嗎?”

    “蘭姑娘,我也想再吃——”

    “我也要、我也要!”

    頓時,一票小乞兒此起彼落的嚷嚷道。

    “沒問題,你們盡量吃,吃不夠我再買!

    “太棒了,謝謝蘭姑娘!”

    小乞兒們宛如看見英雄般,發(fā)出熱烈無比的歡呼聲。

    滿滿一大袋包子轉(zhuǎn)眼間被搶一空,小乞兒蹲在街邊一字排開,臟兮兮的小手各抓著一顆白胖大肉包,那景況真是“壯觀”極了。

    而領(lǐng)頭的孫蘭娘,無異是最受矚目的焦點!

    她向來直來直往,從不怕旁人議論,依舊自顧自享受睽違好些天的美妙滋味,直到一雙手工精細(xì)的上好靴子在她眼前站定,才遽然喚醒陶醉的她。

    詫異目光沿著那雙挺直長腿一路往上,經(jīng)過平坦的腹部、寬闊的胸膛,最后終于跟那雙冰冷的黑眸交會。

    “相公?”孫蘭娘驚喜地跳起來!澳慊貋砝玻俊

    一聽到是沐府少爺,小叫化子也紛紛驚慌失措的跳了起來。

    “蘭、蘭姑娘?”

    他們哪還吃得下,個個都是手捧咬了一半的包子、面露驚懼,不安地躲到孫蘭娘的背后,活像老鼠見了兇貓。

    “別怕,他是我的相公,你們可以喚他沐爺。”

    “沐爺!毙∑騼簜冊缭诮稚匣斐闪斯盱`精,立刻諂媚的齊聲喚道。

    但一派尊貴、冷傲無情的沐裔嵐可不吃這一套,只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冷哼。

    蔑視這一群渾身破舊的小乞兒,有的臉上還掛著黃鼻涕,全身臟兮兮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他嫌惡的擰起眉。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會這么巧也上街來?”她喜不自勝的連聲追問。

    雖然他沒交代一聲就逕自出門去,讓她足足生了好幾天的悶氣,但一見著他,那些不滿、氣悶的情緒全像煙霧似地散光了。

    他緊抿好看的唇不發(fā)一語,一張冷臉始終沒有表情,惟有從他額際浮現(xiàn)的青筋可以看得出,他不滿的情緒已經(jīng)堆疊至最頂點。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森森寒氣自他齒縫間進出。

    “當(dāng)然是自己走路來的!”孫蘭娘一副他多此一問的語氣。

    “我是說,誰準(zhǔn)你到府外來?”

    “我想上哪就上哪,為什么還要人準(zhǔn)許?”孫蘭娘一臉莫名其妙。

    捏得劈啪作響的關(guān)節(jié),顯示沐裔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止很生氣,還很想揍人。

    “難道你下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俊臉已經(jīng)抽搐扭曲得不成人形。

    “我知道啊,沐家少夫人!彼鹛鹞⑿φf道。

    看似聰穎機靈的孫蘭娘,在這節(jié)骨眼上卻糊涂得連他的話都沒聽懂一句。

    一臉怪異的端詳他許久,孫蘭娘終于忍下住擔(dān)憂的開口:“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凈問些三歲小孩都懂的問題?

    “你——”咬牙切齒瞪住她,沐裔嵐發(fā)誓對這個女人他再也忍無可忍。

    但連續(xù)幾天出來吃吃喝喝、四處玩樂的孫蘭娘實在開心,開心到連他過分平靜的異樣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你一定是剛回來吧,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包子?”她從身旁的小乞兒手中借來一顆白胖包子,熱切地遞給他。

    盯著包子上頭清晰的五個臟指印,他的臉比結(jié)霜的地獄還陰冷恐怖。

    “不、要!”

    但孫蘭娘不怕鬼,這張陰森冷臉自然也嚇不了她。

    “那要不要吃烤鴨?大東酒樓的煙熏烤鴨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你一定要嘗嘗!”

    他沒有反應(yīng),冷臉上的寒霜卻更厚幾分。

    “還是你想試試桂花糕跟桂花釀?”

    俊臉堅決地晃出一個拒絕的弧度。

    “還是要吃點糖漬蜜棗?”她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不必!毕袷侨虩o可忍,他從牙縫里進出話來。

    孫蘭娘垮下肩,笑容斂去大半,以無可奈何的語氣問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揍人!但沐裔嵐很克制地握住雙拳,忍下沖動。

    “我要你立刻跟我回府!”

    現(xiàn)在就要回那個金碧輝煌的大牢籠?可是……

    孫蘭娘摸摸肚子、吞了吞口水,肚子里的饞蟲正叫得熱烈哪!

    “可是我還想吃烤鴨、桂花糕還有糖漬蜜棗……”她不知死活的舔舔小嘴。

    忍耐到達(dá)極限,他一把鉗住她的纖腕,像是想用力搖去塞滿她思路的食物影子,但眼角余光瞥見四周圍滿奸事人群,個個眾精會神、活像看猴耍戲般地看他們夫妻斗嘴,只差沒扛來小板凳、人手一袋小茶點……

    是,他是很生氣、是想擰斷她的脖子,尤其他沐裔嵐的臉全被她丟光了,滿肚子的怒氣得找個出口發(fā)泄才會舒坦。

    但她運氣很好,他向來是個動口不動手的君子,還剛好是個愛面子、絕不會把家丑攤出來張揚的人,否則他一定會當(dāng)眾好好打她屁股一頓。

    “放心,回府有得你吃的!”

    他陰惻惻的吐出宣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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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落,黑幕籠罩而下,偌大的沐府陸續(xù)捻亮燭火。

    位于西側(cè)的主苑,在丫鬟春香點亮燭光后,依然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坐在房里鋪錦的上好黑檀木椅上,孫蘭娘盯著那個來來回回的高大身影,她不時往大門口張望,還無聊得悄悄打了個呵欠。

    一個多時辰下來,就見沐裔嵐不停的踱步,走來走去搞得她眼花撩亂,再加上中午只吃了一顆包子,現(xiàn)在肚子餓得咕嚕作響,小腦袋更覺得好昏。

    “你到底要讓我吃什么?”終于,她忍不住開口了。

    “你還敢提到吃?!”他咬牙低聲咆哮。

    “可是,是你方才說回府有得吃的……”

    害她餓著肚皮等了一個多時辰,還以為有什么意外驚喜咧!

    凜冽的冷眸遽然掃來,讓孫蘭娘戛然住口。

    看她一副若無其事、壓根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錯的模樣,讓沐裔嵐更惱火了。

    “誰準(zhǔn)許你出門的?”他冷冰冰的開口。

    孫蘭娘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有手有腳,想出門可以自己走,為何還要人允許?”她一臉納悶。

    “我說過,在這個府里,凡事你都得先問過我的意思。我是這里的當(dāng)家,而你今天私自出府的舉動,讓我非常生氣!

    “今天?可我昨天、前天也出府啦!”孫蘭娘不打自招。

    一股氣沖上腦門,幾乎快把沐裔嵐逼瘋。

    “一個好妻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在家里等候丈夫歸來。”

    “你要出遠(yuǎn)門連一聲交代都沒有,而且一去就是十天,我待在府里都快悶瘋了。”她癟起小嘴,控訴兼埋怨地說道。

    “我做什么不必向你交代,倒是你,該好好學(xué)習(xí)一下女人的三從四德才是真的!彼爸S地看著她。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做夫妻的意義!彼龤鈶嵢氯碌。

    “喔?愿聞其詳。”他用睥睨的眼神嘲笑望著她。

    “夫妻間應(yīng)是同心齊力,相互尊重的!彼槐菊(jīng)說道。

    “沒錯,丈夫做什么、妻子就做什么,更該尊重丈夫,一切以丈夫的意見為重!彼J(rèn)同的點點頭。

    “要相互信任!彼е攵苫F石心腸的慈悲心繼續(xù)說著。

    “說得對極了,丈夫出門不該過問,信任丈夫在外的一切行為,安安分分守在家里相夫教子!彼偹懵冻鲆稽c難得的笑容。

    “……”她突然懷疑,她會不會根本是對牛彈琴?

    “更要相互體諒!彼闹∧槪跎鷼獾恼f道。

    “對,就因為丈夫在外為生意忙碌,當(dāng)妻子的才更該守在家里,不給丈夫添麻煩,讓他無后顧之憂!

    他揚起驕傲的微笑,幾乎想為自己下的完美注解暍采。

    對,這才是女人唯一的價值,也是他娶她的目的,她最好趁早明白這一點。

    “你要的根本不是妻子,而是一個唯唯諾諾、只會聽話的應(yīng)聲蟲。”孫蘭娘氣憤的捏緊小拳頭。

    “沒錯。”她有這個自知之明最好。

    “我只要一個能替我生孩子,而且不吵不鬧、不會干涉我的女人!

    他的話宛如一記響雷,震得孫蘭娘腦子嗡嗡作響。

    “不論是誰都可以?”她木然低喃道。

    也就是說,她的存在、她孫蘭娘這個人對他而言,根本是沒有意義的?

    他只是想找尋一個符合他需要的人選,所以,她才會成為沐家少夫人。沒有她,他還是會找到另一個合適的人來頂替這個位置,成為他的妻子,與他有肌膚之親、為他生孩子……

    一想到洞房那夜,兩人那樣親昵、忘我的交融,只屬于夫妻間的私密,卻不代表任何意義……她突然覺得好心痛。

    原來,他的妻子是任誰都可以取代的,而不是因為她有多特別,在他心中占有某些分量。

    她備受打擊的表情,讓沐裔嵐殘忍的露出冷笑。

    他恍然大悟,原來跟她拐彎抹角沒有用,話早該挑明說清楚的。

    “如果你還是不明白,那我可以把話再說得更清楚些!

    “什么意思?”她的背脊突然竄過一陣涼!

    突然間,她竟恐懼在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中,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承認(rèn),你確實很美,打從在街上看到你,就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但我要你知道一點……”他傾身在她耳邊吐出一句:“我看上的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跛腳!

    “我的跛腳?”搖曳燭光下,孫蘭娘面色慘白如灰。

    “沒錯,原以為你會是個溫順聽話的女人,但顯然,我錯了。”可見,光憑驚鴻一瞥是作不得準(zhǔn)的。

    孫蘭娘震懾地盯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因為—只不完整的跛腳而自怨自艾,甚至,她感謝老天讓她親身體會雙腿的重要,讓她多了一分憐憫之心。

    事到如今她總算明白,他娶她,只是因為他誤以為她是一個自卑怯懦、聽話順從的女人,就算遭受丈夫的冷落與忽略,也不會抱怨、不會反抗,只會對他大發(fā)慈悲選中她而一輩子感激涕零。

    別說殘酷,她懷疑,沐裔嵐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心!

    站在這里,頂著眾人艷羨的頭銜,卻讓她備感屈辱與難堪。

    原來,她什么也不是……

    渾身顫抖著,孫蘭娘恨不得自己可以遁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是他,讓從不自卑自怨的她這么狼狽!

    “我要休了你!”她屈辱又心碎的喊道。

    聞言,他的黑眸醞起怒氣。

    “你說什么?”這個女人簡直大膽!白怨乓詠碇挥心腥诵萜,哪有女人休夫的道理?”

    “道理?”她心酸苦笑!拔椰F(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該相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從小爹就告訴她,她的不完整是上天特別加諸給她的試煉,她跟別人沒什么不同,卻比別人多了顆善良慈悲的心,以及聰穎、明辨是非的頭腦。

    爹常說,人不怕身體的殘缺,就怕身不殘,心殘。

    而她相信,他就是那種心殘的人。

    用力吸吸小鼻子,孫蘭娘發(fā)現(xiàn),該被同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沐裔嵐。

    “你比我可憐多了。”她突然憐憫起他來。

    這輩子,他恐怕連愛是什么都不僅,也不曾真正付出過感情,只會汲汲營營,為謀求利益不擇手段、不惜傷害他人。

    “什么意思?”他捏緊大掌,發(fā)誓自己極度厭惡她憐憫的眼神。

    “我只是身體殘缺,你卻是心殘缺了!

    從小帶著微跛的腳,她從不覺得自己身殘,卻是由他提醒她—她是個跛子。他給了她這么大的打擊與狼狽。

    “一個真正的男人,不會把女人當(dāng)作毫無價值的附屬品!

    她木然吐出一句話,慢慢轉(zhuǎn)身走出房門。

    看著她哀莫大于心死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腳步飄忽得像是隨時會隨風(fēng)消失,沐裔嵐的心口莫名緊繃。

    他該死的在乎什么?

    狠狠別開頭,沐裔嵐憤怒低咒。

    天底下想當(dāng)沐家少夫人的女人多得是,而且肯定都比她孫蘭娘認(rèn)分、聽話得多,最重要的是,絕沒有女人敢這么反抗他!

    只要她膽子夠大,敢走出沐家大門,她就絕不會再進來。

    她要離開這里!

    多少人羨慕、夢寐以求的沐家少奶奶寶座,她一點也不希罕,她才不要當(dāng)一個沒有聲音、沒有感情的影子。

    她不在乎他,那個可惡又殘忍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利用了她……

    說是不在乎,孫蘭娘卻莫名其妙感到眼眶發(fā)熱,一片水霧教她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直到“砰”地一聲,額頭撞上院里的梧桐樹,她整個人才狠狠跌了個四腳朝天。

    瞧她,多狼狽啊!小女人捧著腦袋:心酸自嘲。

    這下,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掉淚了。被撞痛的額頭,跟緊繃得幾乎窒息的心口,她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那個在疼。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人選,選上她,就跟上街選一只會孵蛋的母雞沒什么不同,他要的只是蛋,跟宿命的認(rèn)分,而不是那只母雞。

    被狠狠傷了自尊,她委屈、氣惱得好想放聲大哭,但她更不容許自己懦弱,或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爹,娘——”她哽咽低喊,突然好想回家。

    抽著氣、抹著淚,她從蒙朧淚光中,不經(jīng)意瞥見一抹在寒風(fēng)中瑟縮發(fā)抖的小小身影,登時楞住了。

    眨眨眼,孫蘭娘定睛一瞧,才終于看清那抖個不停的瘦弱人影——

    春香?

    趕緊抹去淚,她見沐裔嵐的丫鬟正跪在院落一角,瘦小身子仿佛隨時要倒地。

    幾乎是立刻忘了自己的處境,孫蘭娘趕緊站起來,焦急地跑過去一探究竟。

    “春香,你怎么跪在這兒?快起來,你會著涼的!睂O蘭娘大驚失色地要拉起她。

    “不、我不能起來,少爺會生氣的!贝合愕男∧X袋用力搖著。

    “是少爺要你跪在這里的?”她總算意會過來。

    低著頭,春香怔楞許久才終于怯怯點了下頭。

    “是因為我的關(guān)系,所以少爺才罰你?”孫蘭娘忍著怒氣問道。

    “不,是春香怠忽職守,所以才會惹少爺生氣,春香受罰是應(yīng)該的……”可憐的小丫頭抹著淚,抽抽噎噎答道。

    “太過分了!”他怎么可以這樣?

    她一人做的事一人承擔(dān),他卻硬要遷怒一個無辜的小丫鬟?

    遽然轉(zhuǎn)身,孫蘭娘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往寢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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