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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第四章 作者:亦舒
    車子已飛駛離去。

    那天晚上,阿姨忽然說:“寧波,正印家那位男生,不真是你的朋友吧?”

    寧波一怔,面孔自電視熒光幕轉(zhuǎn)過來,“阿姨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腸!

    “你怕我難堪,是不是?”

    “我多此一舉!

    “你是要保妒正印的名譽!

    寧波不出聲。

    “各人有各人造化緣法,許多濫交的女子此刻都被稱是夫人了,守身如玉,卻未必受人欣賞。”

    寧波十分尷尬。

    “我很看得開,不過寧波,真得多謝你,若不是你讓我們母女下臺,我少不免要說她幾句,以正印的脾氣,一定不服,可能大傷和氣!

    寧波松口氣,幸虧阿姨見情。

    深夜,正印打電話來了。

    她訕笑,“你又救了我一次!

    寧波勸道:“那個人不好,那種人配不起你!

    正印笑,“哪里去找那么多好人,你這人真是天真!

    “何掉勉不錯,我介紹何掉勉給你!

    “我不要!”

    “我知道,你喜歡茫無來歷,不知首尾的神秘人,你喜歡刺激!

    “說得好,生活已經(jīng)夠沉悶,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我說什么都不甘心坐到一張桌子上去相親,待人介紹男生給我,我不怕危險,我有的是精力——”

    寧波幽默地給她接上去:“與愛心。”

    正印抱怨:“這么多年來,你對我都沒有真心!

    “去睡覺吧!

    第二天,寧波仍然在廠里做到八九點。

    何綽勉忽然說:“查帳同驗血一祥,馬上可以知道病的根由!

    這是真的,他倆合作以來,已查出不少紕漏,悄悄堵塞,把該開除的人靜靜請走,把多余的開銷省下,該關(guān)的水龍頭立刻關(guān)上,該松的地方加倍慷慨,這一切,沒有何綽勉的幫忙,實在做不到。

    寧波很佩服何綽勉,是,是有關(guān)他的能力,可是都會中精明的年輕人是很多的,她更欣賞的是他辦事的恣度:低調(diào)、絕不喧嘩、堅持息事寧人,并且遵從一句老話:吃虧就是便宜,能夠化解就做出犧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這樣做需要很多的智慧與很大的度量,缺一不可,所以寧波欣賞他。

    她說:“照說,像你這樣的行政醫(yī)生,應(yīng)該到大公司去斷癥!苯K于談到私事上去了。

    他笑笑,“小公司容易醫(yī),特別見效,有成就感!

    寧波點點頭。

    “一起吃飯?”

    寧波躊躇,上班是他,下班又是他,慘過結(jié)婚。

    何綽勉看出苗頭來,“我可以不談公事!

    盡揭隱私?倒是蠻過痛的,去拭一試。

    小何沒有令寧波失望,他果然全不談生意經(jīng)。

    寧波卻忽然向他透露身世。

    開口之前也考慮過該不該說出來,可是一切已成過去,她已是個成年人,況且,她也真想找個對象傾訴一下,于是寧波透露,她在阿姨家長大。

    何綽勉的反應(yīng)卻有點激動,“呵,難怪你比別的同齡女子持重!

    “是呀,”寧波感慨,“人家越是疼你,你越要留神,那始終不是你自己的家!

    何綽勉一臉惻然,這個女孩統(tǒng)共沒有享受過童年與青少年期。

    寧波抬起頭想了想:“我也不見得不快樂,可是很知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于是在別人家中,事事不投入,十分隔膜,既不敢高興得太早,又不想露出失望的樣子來,長時期悲喜含糊不清,看在別人眼中,也就是老成持重。”

    何綽勉沖口而出:“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得好好補償自己。”

    寧波困惑地問:“怎么樣做才對呢?多跳幾次舞,還是置多一籮衣裳?”

    何綽勉憐惜地答:“無論是什么,令你自己高興就好。”

    寧波笑答:“讓我們回廠去挑燈夜戰(zhàn),我愛我的工作!

    是這樣把一家?guī)缀跬耆徽J識管理科學(xué)的小型工廠整理出來。

    將所有資料送迸電腦記錄,一目了然,人事歸人事,物資歸物資,每個部門都設(shè)主管,不像從前,一有什么事,人人一窩蜂跑老板房里投訴。

    寧波工作成績斐然,正印也沒閑著。

    呵不是指異性朋友令她夙夜匪懈,她在銀行里也升了一級。

    過去一年正印名下招攬到六百四十萬美金的生意,這筆款子跟著她走,無論到哪一家銀行都一樣。

    寧波猜想其中三百萬屬于阿姨的私人投資,隨便做個定期,已經(jīng)幫了正印大忙。

    周末,寧波去找正印。

    初秋,正印淡妝梳馬尾巴穿白襯衫與牛仔褲,配一雙古姿鱷魚皮平跟鞋,姿態(tài)瀟灑。

    寧波贊嘆:“美極了!”

    正印微笑,“我知道。”

    寧波氣結(jié),“謙遜一點好不好?”

    正印攤攤手,“我都準(zhǔn)備好了,你看,花樣年華,心態(tài)成熟,可是那人呢?他若再不出現(xiàn),我很快就會憔悴!

    “啐,算了吧,你也沒閑著。”

    “總得找些消遣呀!”

    “在這種情況下,越玩越凄涼,越忙越無聊!

    “你怎么知道?”

    “因為所有的人都不是那個他!

    “你怎么明白?”

    寧波懶洋洋答:“因為我是你姐姐!

    正印拍手笑道:“不不不,因為你和我在同一條船上,處境一模一樣,同病相憐!

    寧波只得嘆一口氣。

    正印說:“每次看到一個異性,心里都在等待,此君是否可令我靈魂震蕩?沒有,一個接著一個,叫我失望,我連眼睫毛都沒有顫動,你說,有什么意思?”

    寧波笑得打跌。

    正印低下頭,“你記得那個球賽中那個不知名的主角嗎?”

    寧波點點頭。

    “也許今天道旁相逢,此君只是一個庸俗的小生意人,倒是一輩子不相見的好!

    “不要緊,你的想法會改變,緣分由時間控制,也許十年后,你所需要的,就是一個平凡的小生意人,屆時他出現(xiàn)了,豈非剛剛好?”

    “嘿!詛咒我,豈有此理。

    “那么,應(yīng)在我身上好了,”寧波笑,“好歹是自己的選擇,說什么都是一個歸宿,人老了心會靜,帶著私蓄歸田園居,不知多好!

    正印用雙手掩著胸口,“你我萬丈的雄心最終不過埋葬在這樣一個小家庭里?”

    “咄,小姐,怕只怕死無葬身之地,過了中年還涂脂抹粉游魂似地在歡場流離浪蕩!

    正印看著鏡子,“長得像我這般聰明美麗都好像沒有什么出路!

    寧波嗤一聲。

    “過來過來。”正印向她招手。

    寧波過去站在她身邊。

    “你看我倆,像不像一支并蒂蓮!

    寧波看半晌,吧口氣,“我無暇顧影自憐,我有客自加拿大來,直接和他入貨,可免中間剝削!

    正印訝升,“我父深慶得人。”

    寧波趕著出去,正印開車送她。

    這時,公寓電話鈴響了又響,電話錄音開動,只聽得一把男生哀求地說:“正印正印,你在家中嗎?請來聽電話,正印正印,你為什么不睬我?”

    正印當(dāng)然沒聽到這一通電話。

    一卷電話錄音帶里,滿滿都是男生怨懟的申訴,哀鴻遍野,哪里顧得了那么多。

    周末,何綽勉問:“寧波你要不要去看球賽?”

    “什么球?”

    “回力球!

    寧波輕輕回答:“我對所有的比賽不感興趣!

    “為什么?”

    “比賽必分勝負,何謂勝,何謂負?知足常樂,干嘛要和人家比賽,我固然比人愚魯,但這并不妨礙我成為一個快不的人!

    何綽勉笑說:“可是我肯定你這生已經(jīng)過無數(shù)比試,并且已經(jīng)奪魁!

    寧波笑笑,“沒打過仗,有什么資格說討厭戰(zhàn)場!

    “那么,去不去看回力球?”

    “去!痹S久沒有看球賽了。

    寧波對什么都專注,她聚精會神看比賽,并且對小何說:“這是除卻冰曲棍球及馬球之外最激烈的球賽!

    何綽勉說:“聽祖父講,舊上海最流行回力球!

    “是呀,”寧波笑,“據(jù)說小姐們都喜歡追求回力球員。”

    何綽勉看了看寧波,“女孩子都愛動態(tài)美!

    “所以追舞臺上的武生,等到那個湮沒,又改追運動員,多熱鬧!

    何綽勉終于忍不住問:“你呢?”

    寧波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她看到了正印,剛想招呼,忽然發(fā)覺表妹身邊有人。

    寧波不由得隔一個距離細細把情況看清楚,那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英俊男生,正聚精會神觀賞球賽,坐在他身邊的正印卻一點興趣也沒有,百般無聊,一會兒打呵欠,一會兒咬指甲,悶得幾乎流淚。

    寧波嗤一聲笑出來。

    正印分明是為著討好那個他而來看球,這樣勉強,有什么幸福,三五七次后保征不耐煩得拂袖而去,寧波不由自主搔搔頭。

    何綽勉輕輕問:“看人?”

    寧波點點頭,“我表妹。”

    “哪一個?”

    “你猜一猜!

    何綽勉的目光瀏覽了一下,“嗯,那個穿鮮紅襯衫長卷發(fā)的美女!

    “對!”寧波訝異,“你怎么知道?”

    “相貌與你有七分相似!

    寧波笑,“不敢當(dāng)!

    小何說:“她比較慵懶,你則精神奕奕。”

    寧波還是笑,“我與她還有很大的分別,有機會告訴你。”

    這時她發(fā)覺正印與男友之間還有第三者,那是一個只有三四歲大的小男孩,由保姆帶著,走過來伏在他父親的膝上。

    寧波警惕了。

    噫,有婦之夫,有失手續(xù)辦妥沒有?

    回力球賽一貫喧嘩熱鬧,觀眾情緒高漲,吆喝連連,寧波很快重新投入,跟著起哄,著實享受了一十下午。

    小何暗暗贊賞。

    做人就該這樣,既來之則安之,高高興興,享受手頭上擁有的事物,因為就這么些了,如果堅持認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分明是和自己過不去,有礙養(yǎng)生。

    聰明人不會那樣做。

    江寧波分明是個有智慧的女孩子。

    球賽散后寧波抬頭,已經(jīng)不見正印影蹤。

    小何陪她去吃海鮮。

    他看她狼吞虎咽地吃蟹,笑曰:“又沒有人和你搶!

    寧波眨眨眼,“享樂趁早!

    “這又是什么意思?”

    “太陽黑子下一分鐘就可能爆炸,九大行星立刻毀滅,嘿,所以要趕著開心!

    小何覺得這樣的樂觀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傷心事,只是不便詢問。

    他送她回家,在門外,似有話要說,臉上露出依依神色,于波卻沒有給他機會,轉(zhuǎn)身進屋。

    她才要找正印,沒想到正印已在家里等她。

    姐妹倆異口同聲問:“他是誰?”

    然后又一起大笑起來。

    “是那種你向往的戀愛嗎?”

    “還不是,”正印遺憾地回答,“你看我一點也沒有消瘦,亦沒有患得患失,由此可知不是那回事。”

    “你是堅持戀愛必要吃苦的吧?”

    正印回答:“我深信無論追求什么,都要付出嚴重代價!

    寧波靠在床頭上慘笑,“那,還去不去?”

    “問你的心!

    “我是無腸公子!

    正印哈哈大笑,“越是這樣的人,越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寧波悻悻然,“多謝你的詛咒!

    方景美女士探頭進來:“在說什么?”

    寧波大大方方笑道:“當(dāng)然是在說男生。”

    阿姨大表關(guān)懷,“寧波,你找到人了吧?”

    “媽媽,你為什么不擔(dān)心我?”

    她母親瞪她一眼,退出房外。

    正印聳聳肩,“各人修來各人福,各人有各人緣法,她就是關(guān)心你一個!

    寧波輕輕說:“我自幼沒有家,阿姨才希望我早日成家立室,有個歸屬感!

    正印問:“你自己怎么想?”

    “有什么就要服侍什么,我樂得無牽無掛!

    “對,你那男伴值幾分?”

    “零分,光蛋,我希望我的男伴強壯、勇敢、不羈,帶我到天之涯、海之角,用眼光足以使我慢慢融化,跌成一團,不知身在何處,像何某,充其量不過做我的好兄弟而已!

    正印笑,“誰不那么想!”

    “你的男伴呢?”

    “我們下星期到那騷之深海潛水。

    寧波微笑,“那多好,我們多需要辦公室以外的生活。

    “你對他印象如何?”

    “咄,我還來不及對他有觀感你就已經(jīng)換人!

    “現(xiàn)在不同了,最近我年事已高,打算安定一段日子!

    “他可有錢?”

    “我最喜歡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栴},是,他相當(dāng)富有,而且靠的是自己本事,財產(chǎn)可以自主!

    “你肯定調(diào)查過此人?”

    “我有鋪保人保!闭∶硷w色舞。

    “結(jié)過婚?”

    正印忽然收斂笑容,“不是結(jié)過,還在結(jié)!

    “那沒用,條件多好也是徒然,他不是你的人!

    正印申辨,“他愛我。”

    “我也愛你,一點意思也沒有,一定要結(jié)婚,要不就能贍養(yǎng)。”

    “必須如此現(xiàn)實?”正印躊躇。

    “廢活!”寧波惱怒,“你我只得這十年八年青春,要不投資在男伴身上,要不靠自己雙手,切莫到了老大還在歡場滿場飛找戶頭,袒老胸露老臂,同妙齡女軋苗頭,徒傷悲!”

    “我該怎么辦?”

    “給他下哀的美敦,否則馬上掉頭走。”

    “我愛他。”

    “咄,能愛他,也能愛別人,有什么失系。”

    正印笑得彎下腰,“寧波,我佩服你。”

    寧波也笑了。

    正印的男朋友叫袁康候。

    年紀(jì)比較大,有點工于心計,正印請他到家來吃飯,他也愿意,帶來水果糖果。

    寧波本有話說,可是鑒于前幾次對正印的事參與失敗,這次特別沉默。

    飯后見果籃中有石榴,便掏出來慢慢挖著吃,先在白色麻質(zhì)臺布上補上一塊毛巾,以免桌布染上石榴汁洗不掉。

    正印吃芒果,赤裸裸用手抓著,汁液淋漓,不可收拾。

    兩人作風(fēng)截然不同,奇是奇在姐姐沒感染妹妹,妹妹也不去改變姐姐,和平共處。

    袁康候深覺納罕。

    電話鈴響了,寧波去聽。

    正印問:“是媽媽嗎?問她為何爽約!北緛斫裢硭矐(yīng)當(dāng)在場。

    寧波抬起頭,“是姨丈,你到書房去講好了!

    飯廳只剩一下寧波與袁康候。

    靜寂了一會兒,袁康候打破沉默,“我覺得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一個人的直覺有時可以十分準(zhǔn)確。

    寧波答:“是!

    “你不妨直說!

    寧波看著他,“你若傷害正印,還需過我這一關(guān)!

    袁康候一聽,大奇,“正印毋須你保護,她已經(jīng)二十四風(fēng),她會對自己負責(zé)!

    “你呢?”寧波微慍,“你有何道德水準(zhǔn),你何故背妻別戀?”

    袁康候吟嗽一聲,對方若不是漂亮的年輕女子,他也有話要說,但對著江寧波,他只能答:“我已在辦離婚手續(xù)!

    冷不防寧波哼一聲,“你們都那樣說,然后一辦十年的都有!

    袁康候嘆一口氣,然后解釋說:“我的情況不一樣,是女方提出投訴!

    寧波呵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有何不妥?”

    袁康候啼笑皆非,“我沒有毛病,只是雙方個性不合!

    “當(dāng)初為什么沒發(fā)覺?”

    到這個時候,袁康候忽然十分愿意回答寧波的問題,他答:“那個時候,我們比較笨,談戀愛的時候,老是想把最好的一面拿出來,結(jié)果變得自欺欺人!

    寧波點點頭,是的,早些年的確流行把真性情隱藏起來,對方要看什么,就讓他看什么,婚后松口氣,大家除下假面具,漸漸露出猙獰真性情,終于因了解分手。

    袁康候說:“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今天的作風(fēng)是甫相識先攤牌,把個人所有的劣點缺點全數(shù)清楚,先小人后君子,慢慢才女掘?qū)Ψ降膬?yōu)點,往往有意外的驚奇!

    寧波微笑著點點頭,社會風(fēng)氣的確不住在進步中。

    袁康候咳嗽一聲,“你還有什么話要問的嗎?”

    寧波揚聲:“正印,講完電話請出來,我們寂寞。”

    正印聞聲走近,有點大夢初醒的樣子。

    寧波訝異問:“姨丈對你說什么?”

    這時候袁康候才相信電話真由正印父親打來,不是其他追求者。

    正印坐下來,一臉不置信的樣子,“爸找我訴苦,說媽媽已找到對象,要論婚嫁了!

    寧波的嘴巴立刻張大,明知有礙觀瞻,硬是合不攏去。

    袁康候識趣地問:“我是否應(yīng)該告辭?”

    正印立刻說,“也好,你先走一步,稍后我再與你聯(lián)絡(luò)!

    袁康候告辭。

    兩姐妹面面相覷,過半晌,寧波說:“是應(yīng)當(dāng)祝賀阿姨找到伴侶的吧?”

    “不!”正印握緊拳頭,“外頭不曉得多少壞人貪圖她的身家,她會人財兩失。”

    這并非過慮。

    正印提高聲音,“不行,她的財產(chǎn)原本由我承繼,現(xiàn)在我下半生的生活堪虞,寧波,你來勸她。”

    “由你發(fā)言才好!

    “不,她聽你多過聽我!

    “我該怎么開口?”

    “你是談判專家!

    寧波吞一口唾沫,“我真覺困難!

    “試試看!

    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朝。

    寧波只覺頭皮發(fā)麻,“好好,我盡力而為!

    這時方景美女士開門進來,“客人已經(jīng)走了嗎?”

    正印朝寧波打一個眼色,“交給你了!比∵^外套,“媽媽我要出去,你和寧波慢慢談!

    “談,談什么?”

    正印已經(jīng)匆匆忙忙開門離去。

    寧波只得說:“阿姨,坐下來慢慢談!

    方女士笑笑,“呵,你ffl知道了?”

    寧波硬著失皮,“是,由姨丈告沂我們!

    “于波,你也反材叫?”方女士微微笑。

    “我根本不知采兒去豚!

    “我已找到伴侶!彼慰谡魍弧

    寧波清清喉晚,“材方可靠吧?”

    “我并非尋找歧宿!薄

    “他舍騙你叫?”

    方女士笑笑,“我有什么可以損失?”

    寧波咳嗽一市,“正印的意思是,你的財*!

    “她的嫁妝我早已力她各下,不用袒心。”

    寧波已要元活可泯。

    方景美緩緩呷一口荼,村外甥女悅:“你母余四十八步,我四十六,在你們眼中看來,這種年妃,也算是耄耋了吧?”

    “不,”寧波辨泯,“是一生中最好最成熟的**!

    “樹榭你,照你看,我皮否追求快千尺?”

    “使垓,”’寧波據(jù)突答,“在自由世界里,人美有校追求快采!薄

    “不沱身分年妃性別?”

    “正確。

    “迄么成,你是站在我這一迤?”方女士笑吟吟。

    “你快采*?阿姨!薄瘜幉ㄏ纫宄@一占

    “是,我快采!薄

    “那么我為你高興,他一定是個知情識趣的人物!

    方女士想一想,忽然緩緩說:“我們的性生活,非常和諧!

    寧波怔住,雖然是時代年輕女性,她卻從來沒有與任何人談過這個問題,包括正印在內(nèi),真沒想到阿姨會首先提出采,她稍微有點震驚。

    半晌,寧波才得體地說:“那真的幸運!

    阿姨仍然微笑,“我也認為如此。”

    她這樣說,寧波猜到已經(jīng)算是低調(diào)處理,她此刻的感情生活一定非常愉快。

    換了是江寧波,也會趁中年空檔尋找生活情趣,她由衷地說:“阿姨,我站在你這一邊!

    她阿姨緩緩落下淚來,“社臺風(fēng)氣總算開放了,今天我的所作所為,已不算犯罪!

    是,再妒忌她的人也不能派什么帽子給她。

    “我得多謝你姨丈,若不是他替我打好經(jīng)濟基礎(chǔ),我何來追求快樂的自由!

    這是真的。

    中年人擇偶條件想必比她們更復(fù)朵,顧慮也一定更多,心民空虛魚不要祭,生活享受上了去下不來,若不是保養(yǎng)得宜,風(fēng)韻猶存,怎么出去談戀愛?

    不要說別人,寧波的母親就沒有這種心情與機會。

    只聽得阿姨說:“被異性追求的感覺真好,”停一停,“上一次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外婆一直不喜吹邵某,認為他會變,那時女子婚姻起變化真是麻煩透頂,許多人一生就被親友戴著有色眼鏡看待……這種風(fēng)氣幸虧都熬過去了!

    寧波想一想說:“你還是要小心!

    “我會的!

    寧波打量阿姨,她并沒有穿得更年輕或是化妝得更濃艷,顯然控制得很好,寧波放心了。

    阿姨站起來,“我要出去,這個家,你多多幫我打點!

    她隨即換上一襲黑色直身的跳舞裙子,容光煥發(fā)地朝寧波揮揮手,出門去。

    寧波羨慕不已,多好,晚上不用限時回來,第二天早上又不必赴上班,中年戀愛是純享樂,愛結(jié)婚隨時可以結(jié)合,愛分手大可理智分開。

    電話鈴響,正印緊張地問:“怎么樣?”

    “你可以回來了,阿姨已經(jīng)出去赴約!

    “你沒說服她?”

    “三言兩語如何叫人放棄追求快樂?”

    “你豈止毫無作為,你簡直是幫兇!”

    “你怎么知道?”

    正印蹬足,“我太了解你了,我馬上回來!

    正印匆匆趕回,向?qū)幉▎栕铮骸拔艺剳賽勰銊t百般阻撓,何故?”

    寧波正在翻閱書報,聞言冷笑一聲,“你條件還遠不如你媽,不可同日而語!

    “我有青春!

    寧波瞄她一眼,“略具一點剩余物資而已!

    “我媽打算結(jié)婚?”

    “沒有的事,她準(zhǔn)備享受人生。”

    正印緩緩坐下來,“這我贊成——”又立刻站起來,“不會再生孩子吧?”

    “即使是,又怎么樣,她自生自養(yǎng),與人何尤!

    正印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是她以高齡身分一命換一命,誰管得了她!

    “我愛煞嬰兒,你呢?”

    “我也是,他們真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東西,哭起來尤其趣怪,抱起他們,一整天的憂慮都沒有了,真是一歲有一歲好玩,兩歲有兩歲趣致——”

    “別把話題扯遠了。

    正印說:“對,那人是什么模樣的?”

    寧波溫和地反問:“有失系嗎?或許只是一個極普通的中年男子,可能只是一名江湖混混!

    “他可會傷害她?”

    “相信我,一個人的心不能碎兩次,阿姨不會有損失。”

    “她可會失去錢財?”’

    “放心,你不會熬窮!

    正印終于坐下來,自嘲說:“看樣子我要和我爸多接近,喂,制衣廠賺不賺錢?”

    “你看你。”

    正印舉手投降,“天要下雨娘要嫁,我沒有辦法!

    寧波忽然問:“正印,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是否像雷殛一祥,接著想哭?”

    “我怎么會知道?”

    寧波問:“你不是戀愛專家嗎?”

    “我又沒吃豹子膽,不敢那樣自詡。”

    “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再碰不到那個人,也許永遠碰不到了。”

    正印看她一眼,“誰叫你躲在一家小小制衣廠里不見天日,你應(yīng)到外頭來見識見識!

    “據(jù)說是命中注定!

    “對,他到了時候會來敲門!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敲門。

    兩個女孩子嚇一跳,然后笑作一團。

    年輕真是好,無論什么都可以一笑置之。

    門外不過是送薄餅來的人。

    過了年,寧波開始著意,在廠里在路上在外頭的會議室,看到異性,總加多兩眼,看到同性,也額外留神,她的結(jié)論相當(dāng)令自己沮喪。

    她對正印說:“原來像我這樣才華蓋世,花容月貌的適齡女子在大都會中比比皆是!

    正印安慰她:“不比人差就好,何用鶴立雞群!

    “還是你聰明,一直打扮得艷光四射!

    正印摸摸面孔,“也不行,一天不化妝,就像白天的拉斯維加斯!

    “最近我的臉也黃,是這個都會的空氣與水質(zhì)不妥。”

    “怪無可怪,總得怪社會。”

    第二天一早,寧波預(yù)備上班,阿姨起來了。

    “寧波,有事商量。”

    寧波看看表,“我打個電話回廠,告訴他們要晚一點!

    “你賣了身了你!

    寧波賠笑,“可不是已找到好歸宿!

    阿姨坐下來,“正印向我預(yù)支嫁妝!

    寧波一怔,有這樣的事?還沒聽說。

    “她看中半山一幢比較寬敞的公寓,叫我置給她,據(jù)說有朋友要搬進去同住!

    寧波訝異,“什么朋友?”

    “你都不知道,我更莫名其妙。”

    “我去問她!

    “你對她說,請客容易送客難,年輕人做朋友,最好各管各,誰上別沾誰的光。”

    寧波覺得事情嚴重,“我會盡快對她說!

    “我已經(jīng)勸得聲淚俱下,可是現(xiàn)在我在正印面前已沒有說服力!

    “不會的!

    “因為我的形象已變,我已由一十棄婦變?yōu)橄順返呐樱适ニ型榉!?br />
    寧波笑笑,“鬼才要這種同情分!

    她披起外套出門去。

    立刻吩咐司機到正印的公寓去。

    她拼命按鈴,穿著毛巾浴袍出來的卻是一名陌生年輕男子。

    “正印呢?”

    “上班去了,你是誰?”

    寧波生氣,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與他單獨相處,只冷笑道:“我是她前夫,她沒告訴你?”

    說完了蹬蹬蹬離去。

    回到廠里,不到三十分鐘,正印電話來了。

    “你是我前夫?”咕咕笑。

    “那男人是誰?”

    “朋友!

    “正印,卿本佳人,緣何濫交?”

    “寂寞!

    “那個他叫什么名字在何處?對,那個袁康候。”

    “回到他妻子身邊去了。”

    “荒謬。”

    “你別管我的事,別做我媽的爛頭蟀!

    “我不贊成貼大樓與人同居!

    “我得安置我的孩子!

    “什么?”

    “你年底要做阿姨了,寧波。”

    寧波手一松,電話聽筒仆一聲掉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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