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中學哪一年了,只記得是一個周六,沒有平日生活老師催叫起床的大嗓門,安允蕙睡到自然醒,懶洋洋地睜開眼睛見到空空的寢室,才遲鈍地想到今天是周末。
從床上起身,小書桌上已放了份早已涼掉的早餐,假日學校的食堂定時關閉,室友們知道她一定爬不起來去吃早餐,所以總會幫她帶一份回來,再上教室自修。
安允蕙上浴室漱洗完畢,拖著大大的拖鞋在桌前坐下,享受充滿同學愛的早點。雖然對著空曠的寢室獨自吃東西有些寂寞,可是窗外灑進來的煦人陽光還是讓她不由覺得,今天又是一個美好的日子!
中學時,父母因為生意上的事常到外地出差,陪伴她的時間大大減少,所以,就算她的成績上重點公立學校并沒問題,但經過雙方商議,她還是聽從父母的意見來了這所私立中學,不僅因為能寄宿,還因為父母許多熟人的子女都在這兒就讀,讓他們比較安心。
安允蕙覺得無所謂,她一向喜歡做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再說這所私立學校是同類中最有名氣的,升學率一向不差,有時還會與重點中學搶名校的錄取名額。
更重要的是,她在這兒遇見了如此富有同學愛的室友。
想到這里,不禁對眼前的陽光彎一彎眼,她洗凈飯盒,抽張面紙擦去桌上油跡,這才換裝拿了書本準備上教室自習。
她的學校,呃,說起來有些極端,一句話概括便是書呆與痞子皆有。外人眼中私立學;恼Q不經的現象這兒也有,但安允蕙從沒親眼見過,因為她在年級最好的班里,一個班牌,便將幾十個家境不差卻也安守本分的好學生隔絕在其他班的嘈鬧之外。
因為父母的關系,雙休日有時并不回家,這個宿舍里住的多是因種種原因長期留在學校的同學,雙休日一到,滿校亂哄哄的學生都跑了,偌大的校園便成了數十個留校生的天下。
她們幾個女生都是好學生,所以只會比平時略晚一些起床,帶了書本到教室自修,當然也會順便看看電視,偶爾遇上從教師宿舍過來的班導,便撒嬌要辦公室的鑰匙玩一下她的電腦。
總之,是安允蕙喜歡的單純又明快的校園生活,就如今日的陽光一樣。她瞇了眼望著寂靜無人的假日校園,昨晚下過雨,所以九點以后的日光也帶了舒服的涼意。雖說是要去自修,慢悠悠的腳步并不著急。
室友曾說,她走路的樣子總像在閑庭信步,又說就算高中聯考時遲到,她恐怕仍會這般慢悠悠的。
呃,她承認,自己的個性是比較懶散啦。
細微的叫聲入耳,教安允蕙下意識停步,目光凝在一直在隨意瀏覽的校墻長草叢中。
方才……有什么奇怪的聲音嗎?
念頭才閃過腦中,那聲音又低低地叫了一下,她好奇地將書本換了手,輕手輕腳地走近圍墻。
撥開還沾著昨日雨水的灌木長草,叫聲的主人便現了身形,見到她,琥珀色的眼中露出警覺的神色,似乎想逃開,卻不知為何只是不安地動了動雪白的身子。
“啊,好漂亮的波斯貓!”安允蕙發出一聲贊嘆,不顧沾濕衣服地蹲下身,笑瞇瞇地彎了頭地那只貓對視,“小貓兒,你為什么會在這兒呢?唔,讓我猜一猜……”
卻不用猜了,白貓身形微動,一抹扎眼的嫣紅便在腿下露了出來。
“咦,你受傷了?”而且看樣子是被校墻上為防學生私自離校纏的鐵絲扎傷的,沒想到人不一定防得了,卻讓一只貓兒遭了池魚之殃。
“嗯……你這么干凈,一定是有人養的……難不成是從教師宿舍跑出來的?”她仍是猜著貓兒的來處,卻沒有貿然出手觸碰它,因為波斯貓的眼神讓她覺得,若她那樣做,它定會不顧傷勢地警覺逃開。
自言自語了半晌,她才像對個人般與貓商討:“可是你這樣下去不行哦,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我發誓,絕對沒有拐你回家或是讓你背棄現有主人的不良企圖!怎么樣,先跟我走吧?”說著,仍是笑瞇瞇地伸出一只平穩的手,動作不大,以防嚇走貓兒。
那只白貓望她半晌,眼中的神色讓她錯覺它真如人一般在估評她的話語真偽。
究竟是怎樣的人才養出帶有這樣眼神的貓呢?
略感有趣的想法才冒出,便見白貓將一只未受傷的前腿輕輕搭上了她伸出的掌心,優雅,莊重,帶著不能容人消遣的嚴肅勁兒。
安允蕙開心地笑了。
隨手將書本放在微濕的地上,她雙手小心翼翼地將貓兒抱到膝上!鞍 阆鹊鹊!笔置δ_亂地去找口袋里的手帕,她不用面巾紙,因為電視上說少用一張面巾紙便是多給樹木一絲生存機會,而她向來喜歡做有公德心的乖小孩。
小心將無一絲特色的干凈手帕纏上貓兒仍沁著血絲的后腿,她才抱了它站起!昂昧,現在咱們去找無所不能的醫生吧!”
所謂無所不能的醫生,其實是她們的校醫。
相當年輕而迷糊的臉,見到今日的客人不是人而是一只貓時,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推了推眼鏡,“哦……腿受傷了?瞧起來有些嚴重哪,希望扎傷它的鐵絲沒有生銹……”
他讓安允蕙將白貓放在鋪了白布的椅上,貓兒剛接受了一個陌生人,對待另一個時也沒放松戒心,前爪緊勾住她的衣襟,仍是用那副警覺而冷淡的神情打量了校醫半晌,或許看出這男人無害,才小心地落在椅上。矜持而一本正經的蹲姿,并不因仰賴他人的處境而低了姿勢。
安允蕙看得大為有趣,在校醫給白貓包扎時問:“醫生,這只貓應該是從教師宿舍那頭跑出來的,你不也住在那邊么?對這么顯眼的貓兒有沒有印象?”
“嗯?哦……似乎真有見過……應該是某位老師養的吧?”仍是含糊而不確定的語調,配上那張顯得相當不可靠的臉。不過,也許正是因為有這種漫不經心的個性,許多女生都不介意在生理期時找他要止痛藥。又因為他還擔任心理咨詢工作,所以大家私下都會調侃而善意地叫他“萬能校醫”。
“這位同學,不然這樣吧,貓放在我這照顧,一會你在食堂門口貼個告示,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好!
“走的時候順便簽個名!
安允蕙沒有多想地點點頭,離開前瞇眼朝白貓笑了一下,雖然有絲小小的不舍,但是那畢竟是別人的貓兒。瞧它那矜持而冷淡的樣子,大概也不會將她這個短暫相識的陌生人放在心上吧?
在門口時拿起登記薄旁的筆,那本是登記求診的學生名字的……求診?看病的是一只貓,卻要寫下她的名字嗎?
抬眼正要詢問,看見校醫蹲在白貓面前小心而專注的背影,打擾的話又咽了下去。想了想,折中簽下自己名字的縮寫Y.H。
拍拍手直起身,很滿意自己靈活又乖巧的腦袋,她輕輕掩門離去。
抬腕看看表,十點過半了,食堂十一時開門,學校的老師即使有家屬,也很少自己開伙,都在食堂打飯。這時候寫告示,剛好能讓人看到。
安允蕙便走到離校醫室僅隔幾步之遙的食堂門口,在被菜單占據了一半的告示板上用麥克筆寫了個認領告示。因為是寫慣了通知的班干部,幾句東西自然不在話下,寫完四顧無人,便退幾步自我欣賞了一下告示板上的秀逸字跡。
唉,真希望有人能在旁稱贊她這手苦練多時練出來的美麗書法,然后她就能很謙虛地說哪里哪里,我字很丑的……
沒錯,她就是這樣一個有些閑散但喜歡被人表揚又以做乖小孩為人生目標也確是個乖小孩的乖小孩……
此時離十一點只有幾分種了,食堂外頭仍是空無一人,她睨見二樓學生餐廳的大門已開,便起意先去幫室友們打菜,報答她們的早點恩情。啊,她是個多么懂得感恩的乖寶寶。
笑瞇瞇地將幾個盛了滿滿飯菜的餐盤整齊排在長桌之上,安允蕙剛坐下,就覺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她歪頭思索半晌,才突然記起——她的書本!
今早根本沒用上的書還落在長草叢中呢。
她拍拍自己的腦袋,仍是笑瞇瞇地閑閑步下樓梯,在出食堂門口時瞥見告示板前有一抹身影,哦,已經有人看到了呀?
那人卻只在告示板前短暫停留便匆匆轉身,差點撞到從他身后經過的安允蕙。
“不好意思!庇行├涞纳ひ,男生根本沒有看她一眼便急急朝校醫室奔去,留下一掠而過的黑發浮象和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高挑背影。
安允蕙一直望著那男生,直至見他進了校醫室,她才歪歪頭喃道:“原來那只貓是他的呀……”
那男生,他不認得她,她卻認得他,因為他在領獎臺上出現的頻率太高了。
大了幾屆的學長,因為學習好又長得不錯,自然而然地成了校園風云人物。安允蕙記得第一次對他有印象是在初入學的期中總結大會上,校長褒獎各年級的總分第一和學科第一,念到學長所在的年級時,八門科目,科科后頭跟著他的名字,全場一片嘩然。
因為太有名了,對八卦向來只負責聽的安允蕙也知道他的不少事情,比如說他不住學生宿舍,因為有親戚在學校里擔任學科主任,便能享到教師公寓的自由與便利。但是學長并不會給人特權的感覺,相反他很低調,因此也更受歡迎。甚至有女生說,他拿著書本從校園中靜靜走過的高挑身影是學校最迷人的一道風景。
是這樣嗎?
安允蕙摸著下巴回想方才難得近看風云人物得到的印象,男生天生就有些亂翹而顯得隨意的黑發,因為略長而遮了眼睛,只留給她一個模糊不清的側面,與遠遠望見他在領獎臺時的印象差不多。不過,白襯衫和淺藍的牛仔褲確實給人干凈的感覺,綜合考慮學長超出水準的身高與方才猛一照面瞥見的寬薄肩胛,相貌只要不是太對不起觀眾都能打個八十分以上啦。
大概每所學校都會有這樣一個風云人物吧。
她聳聳肩,重又笑瞇瞇地邁開悠閑步履。
她的書仍是靜靜地躺在草叢中,封面有些濕了,不過沒關系。
拾起書回食堂時又瞥見告示板前站了一個長發飄飄的窈窕儷影,咦咦,今天是怎么了,盡碰上一些風云人物?
這一位,與風云學長同級同班的;▽W姐,聽說也是內外雙修的類型,可是……她雙休日也留校嗎?
雖然很想對著學姐那每個女生都夢寐以求的身段流一把口水,可是好小孩不該這么沒禮貌,所以安允蕙只是贊嘆著多看了幾眼便走進了食堂。
這小有意義的一天很快過去,風云人物仍是讓人遠觀賞望的風云人物,她也一如既往地做著循規蹈矩卻不會太出色的乖小孩,偶爾裝可愛享受室友與老師的寵溺,被別人稱贊時不動聲色地暗自開心……多么舒心安適的校園生活。
對那兩位學長學姐再次有深刻印象,是許久以后在各教室流浪的留校生偶然發現他們上課的聊天筆記,她這才知道那兩人在交往。
再般配不過的一對,不是嗎?
“寫了滿滿一本,全是上課時聊的,里面說了好多事!”親眼觀賞到筆記本的室友們繪聲繪色地道,隨后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這么重要私人的東西,卻大咧咧地放在女生的課桌上,看到的人都說,總覺得那位學姐是有意放在那讓人發現好炫耀的,畢竟仰慕學長的女生比想追她的男生可是多幾倍!
她是個好小孩,所以聽到這樣負面的評論時總會不由自主地難過,然后有些同情秘密都被看光了的學長學姐。當然,如果學姐存了那樣心思的話,最值得同情的便是那位學長了。
不過,私自翻看人家東西的留校生和聽著八卦的自己有什么好評論人家呢?所以還是不關她的事。
只是……突然便夢見這么久之前又與自己無多大關系的事情,到底是為什么呢?
安允蕙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不由自主地想。
中學時,維持著不錯但并非頂尖的成績,考上不錯但并非頂尖的大學,進了聽起來有些唬人的科系,繼續愉快安適的校園生活。因為大學的自由,個性中的閑散越發加重,直到畢業前半年看周圍許多人都在忙著找工作了,她才關心一下下,上網時順便問了中學室友的情況。
“我嗎?正在計劃畢業前來一次旅游呢!币晃皇矣延淇斓卣f,“趁老同學沒畢業前趕緊蹭吃蹭住。”
哦?原來也有人很閑呀,看來是自己精神緊張了。
安允蕙放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