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難隔斷……人間許多愁緒……
「爺!
鐵瑛叫了一聲,走進房中,臉色顯得比剛才更蒼白了,白得發慘,甚至有些泛青。他趕著山上,一路硬趟著泥水攀上來,身上早淋了個透心涼。到了堂子里,又半刻也沒停歇,除了展、白二人與韓幽鷺,按段思廉吩咐的,連流云飛龍那一干屬下也是他逐個親自診治的。上上下下只有一個人沒讓他看傷,那就是趙珺。
「鐵瑛,如何?」段思廉背了雙手,立在窗前,欣賞著窗外的雨勢,以及隨著雨水沿著山坡不斷滾落的泥石。
他住在堂子里唯一的閣樓上。趙珺知道他喜歡高處,下意識地把這間閣樓上的房間留給了他。
「爺,王爺拒絕屬下為他療傷,連屋也未讓屬下進得!硅F瑛回答。
對段思廉,他只叫一個「爺」字;「洱海月」所有的屬下都只叫他一個「爺」字。因為,他要奪權,成為大理的君王。他不是什么「爵爺」,而是萬歲爺!屬下們都急切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我知他不會讓你診治,所以才說,只要把藥送去給任擎劍就可以了。我問的是白玉堂和展昭,他們如何。」段思廉轉過身,在桌邊坐了,倒了兩杯熱茶。一杯給自己,另一杯給鐵瓔。
「展昭暫時不會如何,白玉堂自然也不會如何。只要心定,醉臥紅塵便不能傷他。除非——」鐵瑛躬身接過茶杯。杯身透出的暖意讓他微微一顫,頓了一下。
「除非什么?」段思廉挑起眉問。
「除非入了冬,仍沒有擊敗楊春愁,得不到解毒之法。那個時候,展昭必死無疑。展昭若死,醉臥紅塵之毒定然立刻發作,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因為傷心之人,心緒混亂,心脈脆弱;劇毒攻心,心脈盡斷,若是不死,除非他是神仙!硅F瑛答道。
「這……若是當真無法盡速擊敗楊春愁,可有其他回環的余地?」段思廉再問。
「不僅沒有,屬下還擔心,根本無法堅持到入冬。」鐵瓔道。
「此話又是怎講?」段思廉不解皺眉。
「常人只知寒冰掌狠毒,卻不知它究竟狠在何處,是如何狠法。寒冰掌的寒毒不同于尋常毒藥,它侵蝕的不是人的五臟六腑,而是感官。舉凡中掌之人都會逐漸喪失掉自己的感官,先是視覺,而后是嗅覺和味覺,最后是聽覺。多數人根本挨不到最后便已無法忍受自己變成一個麻木不仁的廢人,過著無影無聲、日月無光的日子,自我了斷而死!拐f到此處,鐵瑛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身上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絲熱量仿佛都在提起寒冰掌的那一刻散去了。
「那么,在此之前,還剩多少時間?」段思廉站起身,重又望向窗外。
「若往寬算,不足三月。依爺此前所說展昭中毒的時間算來,近日寒毒恐怕已經開始傷及他的雙眼!硅F瑛道。
「不足三月……不足三月……當真沒有一點辦法拖延?任何辦法——」段思廉轉過身,雙目直直盯向鐵瑛。
「有辦法也只能說是『惡法』。那寒毒好比閻王的招魂幡,既中了,就容不得人輕易去解!硅F瑛連連搖頭!付救舭l作,侵入感官,越是抑制,越是傷身。比如眼下,如果哪日開始毒發,展昭雙目有異,屬下若用藥控制,表面看來可以向后拖延他失明的時日,實際卻無異于要他服毒,只會損傷他的經脈,折損他的壽命。」
此話之后,便是良久的靜默,靜得鐵瑛心中砰砰直跳。半晌,才聽段思廉道:
「鐵瑛,你覺得……我這些日子,會否太專注于私情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爺心中想的是大理的大局,兄弟們都愿舍命追隨。就算爺有一點點私心,也是真情流露。何況,王爺是人中之龍,白玉堂、展昭與他那一干屬下亦都是棟梁之材,若是能連同王爺一起留得他們在大理,自然也是可喜可賀的好事一樁。」鐵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段思廉既開口問了他,就是當真動了放不下的情;也是他追隨他十數年來,第一次見他動情。
「當日,我為求得趙禎信任、借助大宋兵力,迫他與云妍定親……我以為,我可以放得下這份私情,來到中原見了他才知,早已無法放手……」段思廉雙眼微瞇,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又過了片刻,才長嘆了一聲,吩咐鐵瑛:「罷了,你先下去更衣,打理妥當,然后請王爺前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相商。若他不肯,你就告訴他此事人命關天,他自然會明白我的意思,隨你同來!
「是!
鐵瑛應了一聲,轉身去了。來到樓下廊中,又是激靈靈地一抖——
他行醫二十年,救人無數;卻不知此番,是否不得已要親手害人性命。
風雨無情啊……
自古帝王,千秋基業,哪個不是由無數血肉筑成?
壯哉!
哀哉!
※※※
七月二十二,不覺已行至烏蒙部,大理近在眼前。
巴州一役除了道彥、還了百姓們一方清凈天地后,一行人又開始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趙珺突然急了起來。原本前半段路程是趕十日緩兩日,重新起程后成了趕半月緩一日。如此一來,行進的速度雖然快了,但也不免過于急噪,弄得人困馬乏。向孤波曾經私下問起究竟出了什么變故,他也只道想早日到達大理,與流云飛龍一明兩暗十二路神騎大隊人馬會合,以免夜長夢多。
烏蒙部雖屬大宋,但遠在西南邊關,彝人依附中原朝廷,劃地自為土王,自得其樂。
為免引人注目,趙珺命任擎劍先入烏蒙,弄來幾套彝人衣物,幾人換了,方才一同進入烏蒙部的屬地。
烏蒙自漢至隋己屬郡縣,彝人歸順漢主千年,卻全然未曾被中原同化,一入彝地,仿佛進入另一番洞天。舉目望去,男女老幼均身著彩服,絢麗如虹。舉凡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樹葉、雞冠獸牙、繩花火鐮之類,能繪能繡的皆被他們披在了身上。男子著褲,女子著百褶長裙,男女皆穿緊身窄袖飾花上衣?丛谘壑忻啦粍偈眨┰谏砩蠀s頗有些不自在。若在中原,怕是此生也不會穿得如此花俏。好在幾人身上穿的在當地彝人看來不過是些普通衣物,無甚希奇,穿行于人流之中,誰也不會再多看上他們兩眼。
段思廉、鐵瑛與幽鷺三人本非中原人士,大理白族服飾亦與漢服迥然不同,便是換了裝也不覺有異。趙珺、任擎劍與向孤波身居關外五年,亦早慣于身著蠻服。惟有白玉堂與展昭,此前雖曾到過大遼、西夏,穿得這般夸張仍是生平頭一遭。
展昭原本只是覺得衣物裹身,不甚習慣,也并未過多在意,倒是白玉堂整日間似笑非笑、半是邪氣半是戲謔的眼神令人極為別扭,好似自己一夜之間生出了獠牙利角,成了什么神魔鬼怪!無奈之下,只好回以眼神警告。
兩人這一來一往只道是尋常交流,不知卻羨煞了身旁的「有心人」——
所謂神仙眷侶,便當是如此吧?
趙珺輕輕嘆了一聲,轉頭看向他處,道——
「我們是首次穿行烏蒙部出關,也不知此處有沒有投宿的客棧!
烏蒙多山,四下環視一周,好似被群山包圍一般。
「客棧是有,不過倒不必花了銀兩麻煩去住。我有一位朋友在此,如果諸位不嫌棄,我便可帶諸位到他家落腳。」答話的不是別人,卻是幽鷺。
「幽鷺姑娘客氣了,倒是我們這許多人前往,怕要叨擾了人家!
趙珺笑道,遂與幽鷺隨意攀談起來,卻未注意墜行在身后的段思廉眼神微微一沉,動了動雙唇,把待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事因人起,變由人生。
多了一個人,就會多出一分變化。
這個半途出現的女子就是一個極大的變因,此前他倒忘了要將她算進去。
她是紫血葳蘿,赤寒宮主座下嫡傳弟子,天下除楊春愁外,唯一會使用寒冰掌之人。雖然只練到八分火候,不過八分便足以致命。
「爺,要不要——」
「不要!」
鐵瑛才開了口,段思廉已經抬了手,示意他不必繼續說下去。
「無妨,跟著走便是。就算她真有什么異心,也不會在此時如何!
她是個有用的人,有了她,或許要對付楊春愁又可多出幾分勝算。不過,她也是個麻煩。因為自從她蘇醒之后,就再也沒有讓鐵瑛靠近過展白二人。
約莫日落時分,一行八人終于在山間僻靜處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來。幽鷺下了馬上前叩門,不一會兒便有一名臉戴黑虎面具的女子聞聲而出,一見是她,連話也未多問,立刻將眾人迎了進去。
※※※
風來了。
雨隨后便至。
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看向窗外,除了那個戴黑虎面具的女人。
一路上,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十次正式落腳休息時便有八次會下雨。
整晚,那戴了黑虎面具的女子幾乎一言未發,與幽鷺前后忙碌了一陣,替幾人安頓好住處及膳食后,便獨自一旁悶坐,幾人開口道謝時也只是點頭致意。
不過,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武者。武者對來自外界的一切異動都極為敏銳,即使只是兩道隱藏在面具后的目光。那目光將屋內的八個人全部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展昭身上。
「幽鷺。」
那女人開了口,等幽鷺起身到了身邊,兩人一起到了側房中才問道:
「那人——他與那老匹夫交過手?」
「是!褂您橖c頭,知道她指的是展昭。
「他中了寒冰掌。」此時已不再是問話,而是篤定。
「恩。到今日,已近半年光景!
「你把他帶來,是想要我幫忙?」
「是!
「人長得俊逸提拔,而且氣宇不凡,確是一個會令姑娘家一見傾心的男人……你當年就是為了他?」
「不……這……他……」
那一句話,倒問得幽鷺一連頓了三次。
「我明白他是誰了!鼓桥藝@了一聲!溉羰鞘篱g女子都如你這般『大度』,豈不是越發遂了那些臭男人的意,個個負心?」
「五爺從最初就只對一個人動過心,可那人并不是我,又談何負心?」幽鷺搖頭,微笑中帶了一絲慘淡。「前些日子,我見到了芽兒,還有三師弟。」
「哦?他們現在如何?」女人抬了頭,語氣卻是無比冷淡。
「芽兒被派到了京城,成了胭脂苑的花魁;三師弟,他已經死了,就在一個月前!褂您槾鸬。其他緣由因果、恩怨情仇她并不想細說,自揭傷口;而且,她知道身旁的人也無心細聽,因為她早看破紅塵冷暖,寧可久居烏蒙山中,與閑云野鶴為伴。
「那你呢?」
「我……終是看過了何謂至情至性,總還對世間抱有一絲希望!
「你是那老匹夫的嫡傳弟子,對那寒冰掌的厲害該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吧?莫說是日后逐漸變成廢人那般打擊,便是此時,稍稍著了風寒毒性便要發作,全身冰寒之后又要發熱,如此反復寒熱交替,對經脈損耗已是極大;若是內力稍弱,光這樣折磨就可能丟了性命;就是內力極強之人,借了我的玄陽功續命,爭取到更多時間,強行與寒毒相抗,耗到油盡燈枯,得到的也不過是更多痛苦……既是如此,又何苦留戀不去,還不如痛快了斷,早早前去投胎。」
「…………」幽鷺聞言,沉默半晌,道:「至少此刻,還未到放棄的時候。就算再如何痛苦,便是為了另外一個人,他也會堅持下去。」
「哦?」
「白五爺被黑修羅下了『醉臥紅塵』,但少了七日藥量!
「原來如此……」那女人明了地點了點頭,隨后癡癡癜癜一般笑了起來:「呵呵……這就是紅塵俗世啊……人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說卻是人若有情天皆妒……怪不得那老匹夫說,只有無情之人才能生存于世!好吧,若要我幫忙也行,只要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他們兩人之命既是彼此相連,我倒要先試試那白玉堂。」
※※※
試?試什么?怎么試?
白玉堂滿懷疑問,但還是跟了幽鷺來見那女人。因為,她能為展昭續命。
「前輩。不知前輩喚我前來,有何指教?」
「前輩?你怎知我是你的前輩?」那女人咯咯怪笑幾聲,嗓音略略揚高。
「因為適才幽鷺提起了玄陽功。三十年前,素月玄女姜弱水以玄陽神功名震武林,卻不知何故在五年之后突然失蹤,玄陽功也隨之銷聲匿跡,至今已有二十五年,而且從未聽說過有傳人。所以,您自然是我的前輩!拱子裉么鸬,總覺面前之人不懷好意,叫他前來,不像要試他什么,倒似成心想要找個人來耍弄。若不是幽鷺已事前提醒他此人性情古怪,要他為了展昭定要努力隱忍,他此時恐怕不是發作,便是甩手而去。
「不錯,年紀輕輕,倒真有些見識。不過,你大概不知,當初比起玄陽功,素月玄女更出名的卻是她的美貌……有美貌的時候,她擁有一切;沒有了美貌,連地上的螻蟻都要來噬咬她的傷口——」姜弱水邊道,邊摘下了那只黑虎面具,在昏黃的燭光下露出了一張猙獰可怖、布滿了刀疤的臉。
看到這張臉,沒有人會相信它曾經美得連天仙也會自愧不如,連魔鬼都要對它動心!
不過白玉堂很平靜,甚至沒有挑一下眉毛,或是眨一下眼。
「鎮定自若,確有大將之風!菇跛中ζ饋,將面具戴了回去!覆贿^我與你非親非故,你自可對此視若無睹。但如果類似的大不幸發生在你至愛之人身上呢?如果有朝一日他變得不能看、不能聽、身體僵直、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再不能拿劍,再稱不得英雄,再也沒有今時今日的風采,你又當如何?」
這次,白玉堂的神情變了。首先便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瞳仁中有什么突然閃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接著他的面色也變了,變得沉冷如冰,一如他的聲音——
「不會有那一日,我不會讓他受那般痛苦。在那之前,我會找到解藥。不管付出何等代價,亦在所不惜!」
他竭力保持著鎮定,不過姜弱水還是看出了他的心正在痛苦的顫抖和扭曲,「醉臥紅塵」的毒性該是已被撩撥起來了。他知道她要「試」他,所以正在咬牙忍耐,以至額際和雙拳上的青筋都在不覺中暴露起來。
「倘若寒冰掌當真如同傳聞那般無解呢?」
「我仍會殺了楊春愁、踏平赤寒宮,助段思廉登基稱王——然后,帶他回京。」
說到此,只聽白玉堂足下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姜弱水低頭看去,地面竟生生被他踏出了一條裂縫!
「這個答案與我想的有些不同,不過倒也十分有趣!夠了,話已至此,我也無須再多問什么了。你且回去安歇吧,忙我自然會幫,也要看看,你能否說到做到!
「多謝前輩!」
白玉堂說罷,迅速轉身走了出去,到了屋外廊中才再也忍不住,「哐啷」一聲丟了雪影,雙手捂住似要裂開一般的頭顱,多虧等在外面的幽鷺及時上前將他撐住,慢慢沿著墻邊坐下,才沒有當即栽倒在地——
「五爺,莫動心火!」
「幽鷺——適才前輩所說,可都是真的?」
「是——寒冰掌毀的是人的感官,中掌之人會逐一喪失視覺、嗅覺、味覺和聽覺——我之所以一直隱瞞,都是因為——」
「不必解釋,我明白你的苦心!
白玉堂出言阻止幽鷺繼續說下去,冷汗不住自額頭淌下,腦漿好象翻騰倒轉了一般,幾近窒息,痛不欲生!許久之后,才慢慢和緩下來,終于可以重新握劍起身,轉向幽鷺道——
「幽鷺,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五爺若還把幽鷺當朋友就什么也莫再說了。江湖兒女,除了情義便只剩兩袖清風,一身孑然,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此時天色也不早了,五爺早點回去安歇吧!褂您樥f罷,徑自轉身去了。
白玉堂又兀自沉靜了片刻,拭去了額上殘留的汗水,這才回到房中。
此時,展昭也才進屋不久,正將那穿了整日的彝服脫下,準備仍換回自己平日的衣物,抬頭見白玉堂進來,隨口問道:
「前輩叫你前去,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那死老太婆,不過是不甘心白白幫忙,叫了白爺爺去與她磕牙而已!」白玉堂哼笑一聲,反手將房門關好。「你可知道她是誰嗎?」
「是誰?」
展昭一邊打開行囊一邊問道,不覺白玉堂已到了身邊,雙臂不由分說從腰后纏了上來——
「素月玄女姜弱水。幽鷺帶我們來此就是為了請她幫忙,以玄陽神功抑制你體內的寒毒!
「姜前輩答應幫忙,我應當前去謝她才是。還要一并謝過幽鷺姑娘。」
展昭從行囊中找出里衣,此時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著了一條與那件窄瘦衣衫恰好相反的寬大布褲,稍一走神,倒連手中那件白色布衫也被身后無賴一把搶了去——
「夜半三更,不要再胡鬧了,快將我的衣衫還來!」
「不還!拱子裉脭嗳痪芙^,低首埋入他的頸窩。
不知怎的,那口吻卻不似平日玩笑那般輕松,倒好象多了幾分沉郁。
「玉堂——」
展昭轉了身正想發問,灼熱的雙唇卻已壓了下來,瘋了似的狂噬,狠得像要吃人一般!待到胸中氣息將要用盡的那一刻,那人才緩緩抬起頭來,搶在他開口之前道——
「什么也別說,說了我今日也不會放手。柏雩適才曾道要在此休整兩日,明早不必動身趕路!
展昭轉了身正想發問,灼熱的雙唇卻巳壓了下來,瘋了似的狂噬,狠得像要吃人一般!待到胸中氣息將要用盡的那一刻,那人才緩緩抬起頭來,搶在他開口之前道——
「什么也別說,說了我今日也不會放手。柏雩適才曾道要在此休整兩日,明早不必動身趕路!
風更大,雨也更大了。
雨打在頭頂屋瓦之上.嘈嘈切切,錯綜復雜,接連不斷。
雨下得急,心跳得更急。
明早不必動身趕路。只簡簡單單一句話,八個字,蘊涵的深意卻是無窮無盡。
「……明日不必趕路,你不提起,我倒忘記了!归_了口,展昭也立時后悔起來!這話,自己聽了都覺得像是刻意掩飾,顧左右面言他。
「你忘記了,我可記得一清二楚!拱子裉蒙钗艘豢跉,再與展昭四目相對時。一雙黑玉眸中已一如既往般掛了七分笑意、三分邪氣,融成一片躲不得避不了、霸道如烈火的情意.只一恍神.他已伸出手去.撓開了他纏在頭上的那條長布巾,笑道!肛垉。你可知蠻子們為何無端端偏要以布纏頭?」
「這倒不知。」展昭搖頭,只覺解了那緊包了一整日的纏頭巾,頭頂之上立刻輕松
了許多。此時才發現,因為不慣頭上有物,不覺連頸項也用起了力,放松下來才感到那股僵硬酸直。
「料你這笨貓也不會知道這種事情,還是聽白爺爺細細道來吧……」白玉堂說著,也將自己頭上的布巾摘了去,一邊把玩.一邊繼續道!肝覀冇X得麻煩,但對此地蠻子來說,這躔頭巾子倒很是有用。一是可充當冠帽,抵御風寒;二是當敞褡撻荷包,嗣線、針線、各種雜物都可由頭巾『笑納』三一是捆扎物品時當做包袱。若是到了山高水險之地,這纏在腦殼上的巾子作用就更大了。爬樹、攀崖可當繩索,拼搏打斗時。只消把頭帕往水裹浸泡,濕濕的便有了重量,舞在手中便立刻成了兵刀,銳不可當!」
「原來如此!」
展昭聽白玉堂語氣一本正經,說得頭頭是道,便就當了真.待腳下突然一個踉蹌,被那人抬腿偷襲,絆倒壓擺在床褥之中,這才明白又中了他的詭計,只顧專心聽他解釋那纏頭巾的來歷,不知何時竟已步步退到了榻旁。
「白玉堂,你!」
「欽,我說的都是真話。你急什么?」
白玉堂低低壞笑幾聲,半撐了身,盯住展昭急切時便會瞪大的雙眼看了好一會兒。
烏黑的瞳仁中似有清泉流淌,幽幽映出自己的影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笑臉,一如此刻抽痛的心一般真切。忍不住,抬了手,勾劃出他清俊的驗龐和五官,觸到柔軟溫潤的雙唇時,眉下意識地微微蹙起——唇色發紫,明顯比常人深了許多。
「玉堂。」
白玉堂的思緒在那一刻似乎猛的蕩了開去,眼中突然升騰起了一層薄霧。展昭看出了他必有心事,但只喚了一聲,引他回了神,二人重又對上目光,反倒不知還想說些什么,心跳又先快了起來。
心跳快了,周遭彷佛燃起了熊熊烈火,由左胸那一點擴散到四肢百骸。心臟一顫,漏跳了半拍,連已暴露在空氣中半晌的肌膚都狠狠繃緊起來。
「昭!
仿佛明了一切一般,那人也只啞聲開口,喚了他的名。
之后,再度唇舌相纏……同時,在背后撫觸而過、陷入肌肉中的十指最初就為滾燙敏感的嘰膚帶來了一種異樣的痛楚。鼻端縈繞不去的氣息絲絲縷縷地浮動著,糾纏進發絲之間,醉人,也危險。
忽的,胸口一熱,一陣難以言喻的脹痛后,摩擦而過的不再是衣衫粗糙的觸感,而足人體的溫暖與光滑。狡詐的手指反復掃過已經淤紅腫脹的突起,偶爾無意般按下,驚顫間。是兩具身軀更多更多的糾纏不清。
白玉堂襟口的盤抑不知何時松脫開來,健壯的身軀在燭光中隱約散發出一層琥珀般的色澤,胸膛結實的肌理因為身軀微傾而收緊。此時的他.看來就像一頭年輕而強悍的虎。
「昭!」他又喚了一聲,無論姍何還是無法全然擺脫剛剛的心神不寧。
「嗯?」
「沒什么!」白玉堂搖搖頭,抓起展昭的手,貼合住自己的臉龐。
如果有朝一日他變得不能看、不能聽、身體僵直、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再不能拿劍,再稱不得英雄,再也沒有今時今日的風采,你又當如何?
姜弱水的話就像無數根鋼針,根根直刺他的心頭!
不!不會有那一日!此時他仍是好好的,看得到,聽聽得到!他不會讓那一日到來!
重新俯身含吮住展昭的唇,白玉堂收攏雙臂,似要將懷中修長矯健的身軀揉入體內!直到那人扣住他的肩膀,微微將他推開……
「玉堂,輕些……」展昭喘上一口氣,不知白玉堂眼中的狂躁究竟從何而來!赣裉,是不是」
「不是!」白玉堂急急止住展昭發問,話出了口,才驚覺自己的口吻兇暴得過分,映在那澄澈雙眸中的面孔也沉冷得有些猙獰。
「貓兒……」嘆了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陣痛,低頭蹭了蹭他的鼻,湊向耳邊,一口囁住他的耳垂低語道.「你這顆貓頭總愛想些多余之事,我不說,是怕你又惱怒了便揍人不過若是你一定要間……」
余下的話,除了二人,卻連打在窗檻上的雨也無從聽得。
那般低吟出的輕聲細語,恁是邪惡得令人燒燙了一張臉一顆心,亦是只屬于有情人之間的纏綿不休。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幾道疾閃,靂起驚雷滾滾。
「噗」——桌案上的蠟燭熄滅了。
有片刻的工夫,房中變得漆黑一片,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白玉堂背脊一震,反射般緊緊擁住展昭,尋找著他的溫暖.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還有他的雙眸—!
「昭,看著我!」在重新于黑暗中觸到來自他瞳中的那兩抹光彩的同時,他低低從喉中發出一聲咆哮。
驚恐。來自內心冷煞的驚恐!有生以來,白玉堂首次體會到這般心旌震蕩難酎的驚恐!
「玉堂,我此時就看著你」
白玉堂一刻也不敢栘開視線地望著展昭,展昭也同樣望著他,因為他雙眼中隱隱浮動著的水光。抬了手,探向他的臉頰,卻被他在半空抓牢,十指交纏。
「玉堂,你今日為何如此心神不寧?究竟出了何事?」
展昭仍是放心不下,攝頭問道,一個濕熱的親吻卻在同時降下,印在他的喉間,舌尖點過,直直延伸到鎖骨凹處。
「無事,大概是這雷雨下偶不停的緣故,讓我有些心煩!
埋下頭時。白玉堂也合攏了雙眼,強將那股水氣逼退。雙唇碾過皮革一般滑膩而堅韌的肌膚,合齒一寸寸嚼下……游移……直到捕捉住一側脆弱毫不遲疑地含住挺立的乳尖用力一吮,臂中堅實緊窄的腰部猛地彈跳而起,終于將那寬大古怪的布褲褪了去,并了自己的衣衫一同拋出帳外.五指攏向已是火熱躁動之處,精悍壯碩的身軀順勢沉下,鑲入瘦長有力的腿聞。
其后,野火燎原.呼嘯而至,便是燒得越發放肆起來。
「唔嗯——」
展昭喉中溢出一聲悶哼,身下最隱秘之處不知何時被叩了開來,似是柔軟又似強硬地擠入。
旋扭……挑逗……撩撥……終至蒸騰、爆發!
一股熱流涌出。始終緊握的手指悄然離去,滑向那個滾燙的密處,借著指上濕意緩緩輕旋而入.慢慢化去肌肉緊張的痙攣……
「啊……」
在壓力離去卻連帶引來了空虛的一瞬,他知道下一刻要承受的是更強的力量。雖咬緊了牙關,在那雷霆萬鈞般的力道直闖而入的那一刻,還是抑制不住破碎的呻吟沖口而出然后,融化在他的唇間:
起初的動作是小心而和緩的,每一次拉摩騷動都清晰無比。
入侵……對峙……契合……吸附……直至貪婪不舍……意亂情迷……情迷意亂……
「昭……昭……」
此時,真正亂的,卻是白玉堂的一顆心。
堅硬粗壯的熾熱中心明明被緊窒而熱烈地包圍著,身軀亢奮到了極點,心頭痛楚的感覺卻仍然大于情欲。律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進出的頻率越來越快,已經不可能比這結合得更深了。
可是,心中那股劇痛仍是緊緊纏繞著他,盤旋不去.波濤起伏。潮漲潮落。不變的唯有心頭冷寒陰沉的痛!
久久之后,終于沉浸下來時,展昭巳靜靜睡了。抓回凌亂雜陳的思緒,白玉堂才發現自己仍埋在他體內。
「昭」
無聲地動了勤唇,給了他一個輕吻.這才小心和緩地退了出來。起身到墻邊取了清水來,替他擦拭干凈。重新躺回被中,竟覺得自己也不由得一陣發冷。伸出雙臂將那倦極沉睡之人擁人懷中,幾乎一夜無眠,直到窗外泛白。
雨漸漸停了。殘余的水珠顆顆自房檐墜落。
滴答……滴答……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