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攔住他的,是衛寧張開的手,他擋住大門。“讓從信一個人走吧,你這樣追上去,會讓從信為難的。”
“衛叔叔!”韓仰玉急得噴淚,大聲喊道:“如果從信一定要去送死,我陪他去!”
“從信就是不想你跟,才偷偷的走!毙l寧正色道。
“他說不,我就要聽嗎?!”韓仰玉氣到發抖。
他再也不想一個人被孤伶伶拋下,讓他朝思暮想,寢食難安。
與其心靈上的折磨,還不如跟著他去出生入死,可能還會活得快樂一些。
偏偏,他的戀人一點也不懂。
自以為是的北上,去做什么大唐的屏障!
“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兩個人的心意不變,無論分別再久,你們的心終是在一起的!
“我不要!我受夠了!一次又一次,我跟從信還分別得不夠久嗎?
衛叔叔,你也跟父親分開了三、五年,你該明白這樣的心情!
衛寧當然懂,他放下手,嘆息一聲,他明白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讓他走吧!”不知何時,韓仲熙已站到兩人身后,聽著他們僵持不下的爭執;他一句話,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我這一生,從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我、評論我,我可以放寬心胸為所欲為,就不會限制其他人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韓仲熙昂然而立。
“仰玉,你想走就快上路,別跟丟了。”
“爹,謝謝你!”
韓仲熙的話讓韓仰玉感動莫名。他從小敬畏父親,老是躲在母親身后隔著一段距離看他,沒有享受過多少父愛,也沒得到過多少直接的關懷。
但剛剛幾句縱容的話,卻讓他感受到滿滿的愛與溫暖。
“戰亂一結束,我會馬上回來。爹、衛叔叔!”韓仰玉高興得—一躬身行禮,將行囊往肩上一甩,飛也似的離開。
他快步離去時的身影猶如天真的小孩,他拉出座騎,飛快朝駱從信離去的方向奔去。
“唉!”衛寧默默搖頭。
“不高興我放仰玉走?”出清掉一個傻兒子,韓仲熙大膽地在光天化日下抱住衛寧,撫平他眉間的縐褶。
“我答應過從信攔下他。”
“由他們吧!就算仰玉真的留下了,也是睡不好、吃不好,直到從信回來;若是真能回來倒還好,若回不來……你想仰玉心里會怎么煎熬?”韓忡熙動作漸趨大膽,吻上了衛寧冷淡的唇。
韓仲熙的吻由淺轉深,當兩個孩子在家時,經常被衛寧拍掉的手終于不再受到阻撓。
對方終于開始回應的同時,一個小孩的身影突然闖了進來,撲在兩人身邊,兩只小手拍打著韓仲熙的大腿,想要將他從衛寧身上扯開。
“誰?”韓仲熙對著的是一雙驚駭的眼,依然不會說話,啞啞發著聲音。
“你嚇著孩子了!”衛寧不悅地推開韓仲熙,蹲下身子。
“平兒,別怕、別怕,他不是壞人!
誰是壞人。宽n仲熙哭笑不得。
衛寧握住孩子雙肩,哄他安靜下來后,拉著他的手入房,臨走時還給了韓仲熙一個叫他安靜的眼神。
唉!還剩一個最麻煩的。
韓仲熙漠然目送他們,表面不動聲色,等衛寧一走,黯然地頹下肩膀。
☆☆☆
“你來晚了!币粋青衫男子搖著扇子故作悠閑,凝視大步跨進客棧的男子;而后者,愣愣地站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后,他大聲喊了出來:“少爺,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來找你!崩硭斎坏难凵窨粗鴮γ娴哪凶,韓仰玉微笑起來。
真傻!你還不了解我的心嗎?
“少爺,你、你會死的!”一時情急,駱從信直接喊了出來。
聲音過大,引來周遭人的注目。
“哦?是嗎?如果真的要死,那我要拉你一起死,這是你欠我的!彼従徸叩剿砬埃活櫲搜酃,將頭靠在駱從信肩上。
此情此景,讓駱從信想起兩人當年在長安重逢時,少爺也是這樣緊緊抱住了自己;當時的自己身著女裝,引來不少誤會。
現在自己穿的是男裝,誤會更大。
周遭更多人指指點點了。
“少爺,有人在看呢!”駱從信不安地動了動身體。
“管他們的!表n仰玉豁出去了。
“喔!”駱從信應了聲。既然少爺不在意,他當然也沒意見了。
忽然,他感覺脖子上有溫熱的觸感。
“!少爺,別……”別太露骨了。
“我要仿效爹,再也別管別人怎么說!
“但是,老爺跟衛大哥滿低調的,他們從沒在我們面前……”
“他們是他們,衛叔叔行事如此,父親也只有配合,我可不同!表n仰玉口氣越發任性,與他獨斷獨行的父親有幾分相像。
天。√彀!少爺真要走上離經叛道這條路了。
駱從信有些焦急,當初離開少爺,有一部份就是希望他能過正常且幸福的人生,現在他可害慘了少爺,讓他掉入這萬劫不復的處境當中。
當初他從睢陽逃出來找少爺,真的只是要保護少爺南下而已,沒有存任何心眼。
駱從信可以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韓仰玉突然沉默下來,推開駱從信,眼神冰冷他看著他。
怎么辦?該不會少爺生氣了吧?
還沒有從混亂思緒中掙扎出來,駱從信被少爺的眼神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堅持,我也不介意的,真的!只要你高興就好!”他急急地說,少爺要抱他他當然高興,只是這場合不太合宜……
韓仰玉壓下他的手!盀槭裁茨銜䴙檫@種小事著急,可以毫不猶豫的走?你難道不知道,真正激怒我的原因是什么?”
“少爺,我……”
“好了,別說了,我既然已經決定跟你一道,就不會回去。這兒是進長安的必經之處,只剩下三十里路,我們在這里過最后一宿,明天再進城找軍隊。要死,也死在一起!
看著少爺視死如歸的神情,駱從信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若真要說,他想說:少爺,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們就一起走吧。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
他們早就知道郭將軍已經收復長安、洛陽兩處,所以放心地進了長安城;問路人現今軍隊何在,一問三不知,輾轉得知郭將軍目前借住在某座宅第當中,兩人決定直接前往拜見郭將軍。
在幾個路人的指點下,終于到達將軍府,駱從信不禁嚇了一大跳,這不就是當年的楊戶部侍郎家嗎?
“楊家真的家破人亡了!瘪槒男庞謵澣挥譄o措,靜姐不知上哪去了?
而楊夫人何以帶著私生子死在荒野,只怕永遠是個謎。
“希望衛靜是自行南下避難,如果是跟著軍隊離開,那……可就不妙了。”
韓仰玉蹙緊眉頭,當日楊丞相被亂軍所殺,楊家一干人全無幸免,貴妃也因為亂軍要求而被皇上踢死。
覆巢底下無完卵,衛靜如果仍在楊家,下場堪慮。
兩人鼓起勇氣敲門,整座將軍府竟然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個人應門。
“也對,郭將軍在外追討亂軍,豈會在府中,我們撲空了!
“少爺,我們問清楚軍隊的行進方向,追上去吧!”駱從信是鐵了心要加入軍隊,韓仰玉也明白他的心。
“也只能這樣辦了!
兩人正要離去,大門忽地開啟,走出一個男人,男人張望四周,露出恬靜溫和的微笑,看他的模樣并非要出門,走了兩步就不走了。
韓仰玉連忙上前,抱拳道:“請問,郭將軍在府內嗎?”
“你們是?”那人看起來有些許驚訝,打量韓仰玉,以及跟上來的駱從信。
“我們是來投入郭將軍麾下,對抗燕軍,以報南霽云南將軍被殺之仇!瘪槒男艙屩l言,手上揚起南將軍送他的令牌。
“你是睢陽的人?”男人明白了,點點頭。
“是!我南下尋親,錯過了睢陽的戰役,我沒辦法跟我的弟兄們并肩作戰,但我絕對會替他們報這個仇!”說起睢陽的弟兄們,駱從信還是咬牙切齒。
“錯過是種幸運,別難過,孩子!蹦腥顺雎暟参浚媛兑环N悠遠的滄桑。
“我要跟他們死在一起!”
韓仰玉瞪了駱從信一眼。昨晚還說好兩人要死在一起,現在他腦袋里只剩他的那些弟兄了。
要死不會跟我一起死嗎?韓仰玉心道。
“那這位小兄弟呢?”男人看向韓仰玉。
“我要跟他死在一起!表n仰玉指指駱從信,不服氣地說。
好吧!以前都是從信追著自己跑,這一次,就讓自己委屈一點好了。
他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從信毫不保留的笑開,十分喜悅,心里更有說不出的氣憤。
“有你們這些奮勇爭死的好漢,大唐何愁沒有太平日子可過!眴栐挼哪腥撕苄牢,他順順胡須,展露微笑。
“不過,戰爭已經結束了,你們回家去吧!
“結束了?”兩人一齊大吼,不敢置信的表情溢于言表。
“沒錯,結束了。”
“但是……這令牌……”
“交給我!蹦腥擞泄蓜C然不可抗拒的氣度,他這么一說,駱從信便不由自主將令牌交了出去,像了卻一樁心事。
將令牌交出去后,駱從信轉頭,與少爺四目相對,兩人依舊不敢相信,怔怔地凝視對方。
戰亂已經結束,他們再也無須分別。兩人都被這個思緒漲得心滿滿的,說不出任何話。
男人趁他們還沒能回到現實的當頭,消失在門后,等他們回過神來,周遭已經空無一人。
“我們是作了一場夢嗎?”駱從信拍拍自己,想把自己打醒。
夢中的他們,年輕氣盛,急著上戰場去揮霍自己的生命,以證明自己是兩肋插刀、為朋友在所不惜的好漢子;現在夢醒了,發現其實他們可以不用如此偉大,可以如螻蟻般茍活下去,繼續庸庸碌碌的人生。
天!不用當個烈士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好。
“哈哈……”
“哈哈哈……”
不知是誰開的頭,自第一聲笑聲后,就沒有人停得住。
他們的笑聲遠遠傳了出去,穿越整條街,驚動了重建家園的人民,瞧著兩個年輕人不知為了什么狂笑不已,周遭的人先是訝異,后來也跟著欣慰地笑了。
這座城,好久沒有聽見笑聲了。
能重新找回笑容,幸福也將不遠了吧?
“我們好像做了一件傻事!表n仰玉拍著大腿笑。
“對。”克懒!”駱從信笑得捧住肚子。
以為上了戰場必死無疑,所以他們把一輩子可能會說的肉麻話全說完了。
現在想起來,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少爺,你一路上過來,都沒有聽說戰亂結束了?”
“我只忙著趕路。你呢?你什么都沒聽見?”
“我在想你,少爺。”一路上想著被他拋下的韓仰玉,駱從信恍恍惚惚趕著路,直到與少爺重遇,又面對少爺的指責,哪有心思去管周遭歡天喜地的景象?
“對不起,少爺!瘪槒男徘溉坏,都因為他的沖動,所以讓兩人白跑了一趟。
“有什么好道歉的?”拉起駱從信的手,韓仰玉輕輕一笑。
三月煙花燦爛,他們可以在春天的景色當中回鄉,劃過悠長的運河,在垂柳夾岸、新綠滿眼的景致中順水而下。
他們這次,再也無須拆柳道別。
“少爺,您身體還好吧?”伸手探向少爺腰際,卻被打了回來。
“你說呢?”韓仰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都過了這么長一段路,現在才想起?
“我下次會小心的!
“沒有下次了。”韓仰玉故作惱怒地說,駱從信臉上露出喜悅的微笑。
人家不是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嗎?他暗自在心底作了個鬼臉。
韓仰玉凝視他,依稀見到一個小男孩探頭探腦進他的書齋,不客氣地將豆沙糕一把塞入口中,然后天真地看著被聲響驚動的主人。
“好吃!”
看著罪魁禍首臉上無辜的笑,糕點的主人什么氣也發不出來,反而向他招了招手。
“過來,我這里還有!彼眉t豆糕成功引誘到貪吃的小孩。
男孩大口大口地吃著點心,他則幫他抹去臉上的餡渣,親切詢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駱從信。”
“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少爺!
知道他是少爺,還敢這么大膽的偷東西吃?
韓仰玉仰頭,朗聲笑了。
“笑什么?來,我們握握手,做好兄弟。”小男孩對他伸出滿是豆渣的手。
“好,做好兄弟。這可是你說的喔,是兄弟就要做一輩子!表n仰玉絲毫不介意地挽起袖子,與那只臟污的小手相握。
“沒問題,一輩子!
那年他十歲,從信八歲。
歷經漫長時光的分離,跨越遙闊千里的相思,他們的手依舊沒有放開,緊緊地握在一起。
“少爺,你在想什么?”
駱從信伸手在韓仰玉眼前揮揮,不懂少爺在想什么,眼睛都直了。
“想你啊,真是膽大包天。”笑著搖搖頭,韓仰玉解開系在路旁的駿馬,率先翻身上馬,駱從信跟著一躍而上。
馬兒感染到主人的情緒,嘶叫跳躍著,駱從信好不容易,才安撫了馬匹,轉身看到少爺正用傷感的神情看著周遭。
長安歷經這番風雨,有股歷劫后的滄桑,斷垣殘壁間,人民正忙碌地收拾一切殘局,用堅毅粉飾傷痛,用希望砌起悠遽的未來,等這一切過去,這座城會以一種更豐盈的光華重新站起,如他們卒煉過后的深倩。
“走,我們回家去。”韓仰玉指向南方。
“真不知道怎么跟衛大哥,還有老爺解釋……”駱從信面有慚色,對于回鄉,有九分歡喜,一分愧意。
“不要緊的。盡管是兩個笨孩子,盡管做了天底下沒有人會做的笨事,盡管……不小心步上了他們的后塵,但依舊是他們最親的親人。”韓仰玉下結論:“他們會高興看到我們的!
“你說的對,少爺!”不管韓仰玉說什么,駱從信都會點頭稱是,這點韓仰玉最明白。
“我們順道去長沙看婉英吧,我答應過的。”韓仰玉突然想起來。
“……”駱從信這次沒有點頭了,他默然不語。
“你對我沒信心嗎?”韓仰玉猜出駱從信的心思。
“怎么可能呢?少爺,我們走吧,去長沙看李家小姐!瘪槒男盘谷恍α。歷經了這種種考驗,還有什么能分開他們?
韓仰玉回望駱從信,以柔和的眼神看他,傳達滿腔的喜悅與愛意。
今后的人生,不論多遠,不論多久,他們都要攜手同行。
兩人相視一笑,是另一種春色無邊。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