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乞求的女聲,忽遠忽近,似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幽幽呼喚著——
闃黯的黑、耀眼的白,雜陳交錯,忽沈忽明。
「我不能失去他——求求您了——一次也好——就一次——」
她看見了,另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跪求著,蒼白容顏似曾相識,像極了自己……
她病了。大病一場,發燒三天三夜,也昏迷了三天三夜。
「原來她口中的秦大哥是你!
「真沒想到會讓你再遇到她!
誰?誰在說話?
頭好沈好昏,她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掀不開,她想出聲,喉嚨也乾啞到發不出聲音。
「她是誰?為何你要關照她?」她認得了,這是仲孫隱的聲音。
「你真的不記得她了?」這是……秦大哥?
靜默。
她在哪里?全身好熱、好痛,好不舒服。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撫摸她的臉,冷冷涼涼的,甚是舒服。
「你究竟為自己選擇了什么樣的人生呢?」低沉溫厚的嗓音在耳畔輕拂,恍若自言自語,更似在對她敘說。
迷蒙間,她睜開了眼。
房內,燭光淺淺,映照著一抹佇立于床前的身影,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可感受到那投射而來的柔和視線,似在擔憂著她。
「秦大哥?」她掀了掀唇,聲音微弱。
對方皺起眉頭,低聲咕噥。「搞什么,老是認錯人。」
一身貴氣逼人的紫綢金緞……是仲孫隱。她虛弱地再眨眨眼,俊朗的臉孔清明起來,她定定地望向他,交纏的視線滿是疑惑。
「你怎么會在這兒?」她啞聲道,目光環顧四周。
這里是她房間,房里僅有微弱燭光,現在是夜晚時分了吧?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是怎么進來的?哥哥不可能讓他進來的——
「怕你死了,來看你!顾鸬靡慌奢p松。
「我……快死了嗎?」她喃喃道,想起身卻感到身軀如千斤重,難以動彈。
「只是病了!
仲孫隱收斂神色,上前一步坐在床側,定定地看著她。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此刻他的陪伴,竟令她感到莫名安心與溫暖。
然后,她想起了讓自己病倒的原因。
「信順……奶奶呢?」她顫聲問。
他沉默半晌,才道:「她走了,很安詳。」
她渾身一震,眼神黯然,淚水似乎已隨雨水而逝,這回,意外地再沒有眼淚。
「那……信順呢?」
「那小子比我們想像的堅強。」
她點了點頭,平靜得令人心疼。
走這一趟興安城,她的出現并不在他的預料之內,卻依舊讓她闖了進來。
他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乎她的反應,他該馬上轉身離去才是,夜探她,本就是沖動之舉,于她、于他,都是不合宜的,他本只是想看她一眼,確定她沒事就走,可腳步還是選擇了逗留。
「人生有很多事是你必須學習面對的,包括死亡,它或許是你這輩子的課題。」他語重心長道,希望她能看破生死!改切┐蠓騻兌急M力了,奶奶年紀大了,陽壽該盡之時,別說是你的哥哥,就算是華佗再世也難救回!
「嗯……我知道!蛊鋵嵥睦锸敲靼椎模皇且恢辈辉该鎸αT了。
「死亡不代表分離,它或許是相聚的開始!
她緩緩點頭,接受他的安慰,而心的裂痕,也愿為他而彌縫——
仲孫隱伸出手,輕輕撥開她額上的發絲,給了她一抹鼓勵的微笑。
「頭還疼嗎?」他柔聲問。
她緩緩搖頭,是疼的,只是她已經習慣了。
「腹部會疼嗎?」他沒來由地再問。
柳必應訝然怔愣。他怎會知道她有腹疼的毛?
其實,那不是病,只是打她出娘胎以來,右腹上便有個紅色胎記,但自從遇見他之后,不知為何,在那胎記的位置有時竟會隱隱泛著疼。
「有一點!顾偷偷。他為何會如此問她?
「疼是正常的!顾,像個大夫似的好像在幫她看診。「偶爾,我這里也疼!顾噶酥缸约旱淖笮乜凇
同時,她覺得左胸口也抽痛了一下。
「你的心有毛。俊顾龁枺蛟S這就是為何有時她會覺得他臉色微泛青白的原因了。「有沒有找大夫瞧過?」
聞言,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沒有,我的心不是生病。」
「但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顾催^來擔心他。
緩緩斂住笑,仲孫隱冷不防地伸出手拭去她眼角上的殘淚,忽然又問:「剛才是不是作夢了?」所以才會在昏迷中仍傷心哭泣。
他凝望她,深邃如夜星的雙眸彷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柳必應又怔住,他怎么知道?
「我想……我看見了死去的娘!顾\實道。
明明是夢境,卻又如親眼所見,像是曾經在她眼前真實發生過的事。
「好奇怪,我娘在生我時就過世了,我明明沒見過她,但我就是知道夢里的那個人是她……」她轉向他,蹙額顰眉。「這是第一次,我夢見過世的娘,你說……我是不是快死了?」
「生與死,早有定數,又何須憂慮?」他淡然道。
「我不是憂慮,只是……不想有遺憾。」
「遺憾?」
柳必應看著仲孫隱,想起先前那沒勇氣等到的回答,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她再次大膽提問!溉粲幸惶,我未嫁先死,你……能娶我嗎?」
「在你死后?」
「嗯,就像施家那樣為婉婉辦冥婚,你只要娶了我,我保證我不會回來干擾你正常的婚姻生活,而且說不定到時我還可以助你賺更多的錢。」人家都說冥妻會旺夫呢。
況且,她答應了奶奶要為自己爭取幸福,現在她臥病在床,盡管再羞再窘,她躲不開逃不了,所以,她選擇勇敢前行。
「人死后會歸往何處?我時常思索這個問題,我不知死后是否存有幽冥世界,但這條黃泉路注定是無人相伴,每個人都必須獨自前往,可……必應實在害怕孤單一人!姑看蜗氲竭@種感覺,她都不免恐懼,總想或許有一天,那些往生親友能回來告訴她是否存有幽冥府,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是不是陰森可怕?
但從來沒有人回來過。
「你現在就擔心死亡這件事,未免太早了些。」
「人生很難預料,像婉婉跟我同年紀,也是說走就走了。」每每想起婉婉過世前那般的害怕與無助,她便膽顫心驚!釜氉悦鎸λ劳鲞@件事,很可怕……」
他拍拍她,算是安慰!竸e擔心,死后的世界或許并不如你想像那般可怕!
「你怎么知道?」
「若我說我去過那里,你可相信?」
「真的?」她瞪大眼。
他笑出聲!溉粑艺f我不是人,是鬼,你可也信?」
她死命搖頭。怎么可能?他明明活生生在她面前,看得見觸得著,怎么可能是鬼?「我不信,你只是想嚇我!顾V定道。
他又笑!敢矊Γ氵@么好騙,不嚇你嚇誰!
外頭遠遠傳來打更聲響,四更天了!
「我該走了。」他忽然說道。
「你要走了?」這么快?她有些不舍。
「事實上,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道別?!」她驚道,挺著被病痛侵蝕的身子,奮力坐起身!改阋ツ睦?」
「我要回去了!
「回去?」她緊張起來。「你是指離開興安城?」
「嗯!共畈欢嗍沁@個意思。
「什么時候會再來?」
「短期之內,大概不會!挂娝郎I眼汪汪,一副舍不得的模樣,他左胸口竟微微刺疼了起來。
見他打算站起身,情急之下,柳必應猛地撲上前,喊著:「等一下!」
她一把勾抱住他,不顧男女分際,緊緊實實的。
「可不可以……別走?」
她覺得被遺棄了,心,好痛。
「是我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收回請求,你不用答應娶我,但可不可以請你留下來當我的朋友,好不好?」她慌了,急急說了一大串,豆大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滑落。
她緊緊攀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傷心難過、如此依依不舍,但想到與他分離,竟令她痛得無法自已。
「別擔心,我會再多留幾天。」
仲孫隱意志動搖了,眼前這愛哭的丫頭,竟有能耐讓他破例更改決定,這究竟是什么樣的緣分糾纏呵……
雙眼充滿柔色,他環臂回抱她,輕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道:「別哭,日后你若想見我,就到閻君廟祈愿,說不定也能像見到你的秦大哥那般見到我。」
「萬一見不到呢?」她啜泣道。
「不都說了『心誠則靈』!
「我心誠了,可大家最后都還是離開了……」柳必應難過大哭,既脆弱又絕望。
最終,她還是一個人。
仲孫隱嘆口氣,發現自己真放不下她!肝掖饝悖粲幸惶,你未嫁而死,我絕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終于,他承諾她。
「真的?」淚眼抬望。
他微笑頷首。「到時記得讓我找到你!
「好!
「很好,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等一下……」
一眨眼,環抱他的雙手頓覺一空,眼睜睜的,她看著他活生生自眼前消失!
「隱公子!」她大喊,想再抱住他,卻往前撲了空,整個人重重跌下床。
「小姐!」
疼痛,再次襲擊她的頭、她的身、她的心。
柳必應緩緩睜開眼,眼前只有焦急的春兒,她一臉茫然,左右環顧。「隱公子……」
「小姐,你作夢了!
夢,是嗎?
柳必應怔怔望向窗外,而回望她的只有高懸夜空的一勾新月,她有些被搞糊涂了。
倘若剛才那是夢,那么真實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