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右彎,帶起一陣玎玲玲,車子停在一棟新建不久的大樓前。街道另外一邊,恰恰好是剛從那里畢業的學校大門。蕭漠停車,鎖好,提起那兩捆書,上樓敲門。
“誰呀?!”一位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左右的年輕婦女打開門,隔著防盜門看過來。
蕭漠臉上掛著溫和有禮的笑容,“阿姨你好,我是桑桑兒的同學,我叫蕭漠,我是來拿書給她的!闭f著,蕭漠稍稍舉高手里的書。
那位女士轉頭喊了一句:“桑桑兒,你同學來了!”轉頭,笑著對蕭漠說:“她就過來了,你等會啊!
“謝謝阿姨!笔捘郧傻氐乐x,絲毫不介意她不開門就走開了。
不一會兒,一張俏麗的臉孔出現在門的那頭。慣常戴的黑框眼鏡取下來了,眼睛瞇起,唇邊掛著微笑,頗有懶洋洋的味道。白色的T恤,扎個馬尾,簡單又大方。她看到蕭漠,驚喜地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白的牙齒,“蕭漠,你怎么來了?”說著,開門。
“你不是說想要借書么,我姐剛好畢業了!笔捘袂楹芷届o,“書要放在哪里?”
“?!”桑桑兒連忙讓開,憶起什么趕緊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地上,順便伸出手去,“我來拿吧。”
“提得動的話。”蕭漠也不反對,遞出比較輕的那捆書,低頭看著拖鞋,有那么一瞬間的不滿,但還是乖乖地換了鞋子進屋,當然也自然地關上了門。
桑桑兒雙手提著那捆書,很勉強,笑著卻很輕松的樣子,“你跟我過來吧!鳖I著蕭漠往客廳方向去。她家是三室兩廳的格局,最中間的是書房,兩邊是主臥和她的臥室?蛷d里沙發上、茶幾上散亂著不少書籍,寬口瓶中插著怒放的馬蹄蓮,淡雅清新。
剛剛應門的那位女士從廚房里出來,桑桑兒連忙道:“媽媽,這是我同學蕭漠!
蕭漠乖巧地笑著,恭敬而又不讓人覺得諂媚,“阿姨好!
“你好!鄙I旱哪赣H頷首,“一會出來喝茶吃水果啊!
“謝謝阿姨!笔捘饝I哼M了書房,沒關門。
桑桑兒的母親聽著書房里傳出來的“書放這里嗎”、“唔,隨意放著就行了,我先看看”、“哦。我姐姐喜歡在課本上做筆記,習題書跟新的一樣”、“哇,你姐姐好厲害!筆記居然做得這樣詳細——謝謝你,阿漠”、“不用客氣”這樣的對話,微微笑了。
一個半小時后,蕭漠和桑桑兒肩并肩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下。暑假中的學校,除了喧囂的夏蟬,空曠得讓人萌生涼意。
“剛剛,我媽媽真是失禮了。”
居然逮住蕭漠問些“你家里有哪些人。扛改甘亲鍪裁吹摹,桑桑兒真覺得臉火熱火熱的,暗示明示了好幾回,桑媽媽也沒消停。
“沒事,阿姨是怕你交壞朋友!笔捘故呛芷届o。
兩人走著走著。
“阿漠!鄙I和蝗怀雎。
“嗯?”蕭漠依舊很平靜。
“我怎么覺得……唔,你今天……一直在笑……”
蕭漠不置可否,表情貧乏,也就是沒有表情。
“我媽媽……有什么地方需要你討好嗎?”桑桑兒故意眨巴眨巴眼,裝作好奇地望著沒什么表情的蕭漠。
三年前,在被圍堵時候碰見這個號稱“懶散”所以才迷路的蕭漠,然后猛然發覺原來“是一個班的”啊,莫名其妙地熟悉起來,此人的某些特性她也算是了解頗深。比如,他只會對可以在某些方面幫助他的人露出微笑。引用同學女生的原話:“不笑的時候是酷,笑起來帶些天真乖巧又有著濃郁的優雅尊貴氣息,真的好——引人犯罪!能得到這樣的笑容,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蕭漠非常盡量地面無表情,轉移話題:“你……什么時候搬家?”
桑桑兒明知他在轉移話題卻還是沒有糾纏之前的問題,但看著若無其事問出這樣問題的蕭漠,憂傷慢慢浮上心頭,調笑著,“怎么?準備來一場長亭送別?”
“我八月十五號就要去C市的XX中專讀書了!
桑桑兒用力地轉過頭來,因為太用力骨頭咔嚓一聲響,她驚恐地叫:“天!我的脖子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她保持歪頭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它不會就這么斷了吧?”好擔憂,好害怕,但更讓她心慌的卻不是這個,“蕭漠,你剛說什么?”
蕭漠終于對她露出了今天見面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你還是先擔心你的脖子吧。”
“我知道它不會那么容易斷掉的啦。”她一副“安啦安啦”的樣子,瞪住蕭漠,“我似乎……有聽到你在說,要去C市之類的?我沒幻聽吧!闭f著話,她扶著腦袋慢慢地轉了兩圈,確定它絕對不會掉了來,才松了口氣。
“嗯。家里同意了讓我去C市上中專!币暰在桑桑兒的脖子上打轉,“回去用熱水敷一下才行!
“上中專?”桑桑兒喃喃重復,她覺得茫然一片,無法理解這個詞語。她忽然抓住蕭漠的手腕,認真地盯住蕭漠的眼睛,“阿漠,你告訴我,你要去C市跟我們家要搬去C市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蕭漠看著桑桑兒的眼睛沒有說話,桑桑兒的眼睛真漂亮,純澈的黑,好像寶石不含絲毫雜質。
“我以為我們有默契了!鄙I核砷_蕭漠的手,垂頭喪氣地走到一邊的香樟樹下,蹲在樹根處,掩住臉,悶悶地說:“我以為我們有默契了!
蕭漠的手插在口袋里,剛被桑桑兒抓住的手腕還殘留她略低的溫度,涼涼的。他抬頭看了會天,又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白色教學樓。“勤學、篤實、誠實守信”幾個大字掛在走廊欄桿,反射太陽的光芒。
“我就算去了C市,我們也可以通信,甚至打電話,雖然我搞不懂電話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但是……你該上高中,然后考大學。我以為我們已經約定好在某所大學見面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告訴我……”上大學才是通往光明正直向上前途的正確路途啊,蕭漠怎么能夠這么輕易地舍棄掉?!
桑桑兒猛地僵住,因為蕭漠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蕭漠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桑桑兒也蹲著沒動,兩個人就這么一站一蹲,影子交疊在一起。
“我會好好的,擁有遠大的前程的!笔捘卣f。
“嗯?”
桑桑兒仰頭看他,眼睛紅紅的好像兔子。蕭漠的心一動,手離開桑桑兒的肩膀在身后握成拳。
“你一直都相信我,這次也要相信我。”
“我……”真的好軟弱,好想哭。眼前這個人,一臉淡定,微微笑著,近在身旁。桑桑兒終于顫顫地點頭,一下,然后再用力地點第二下頭,帶著哭音說:“我相信你!
歷史悠久的校園,香樟樹必須三人合抱,枝干伸展覆蓋住半個天空,仰頭望去,那是翠綠的珊瑚海。寬闊的足球場,黑色的跑道白色的弧線。還有一下第二節課就會響起的“眼保健操”廣播,體操也從第一套做到了第七套。流年轉,恍惚間,三年就過去了。
他是個很規律的人,從另一方面來說,他是很懶散的人。早晨六點出門,會在第二個路口拐彎時候遇見他;中午總是有人幫他打飯,他趴在桌子上無聊地睡覺,發絲蓋住眼睛蕩著一圈一圈鉆石樣光澤;下午他會去打籃球,球技很好,整場跑卻奇異地沒有大汗淋漓;嗜好辣椒厭惡甜食和餅干,有小小的潔癖。
他是,蕭漠。
他從未食言于她,他要她相信,她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