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漠跟家里人提了趙椿的事情,這一回蕭媽媽沉默了一會,喊:“喂,你來接電話。”蕭爸爸沉著地在那頭囑咐要好好干,然后突然地冒出一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讓蕭漠錯愕了半天。
蕭家如今雖然已經沒落,但依舊有著舊式家族的尊嚴以及規矩。小時候的蕭漫和蕭漠可沒少因為調皮挨打,“做人要正直,頂天立地”盡管沒有大字橫幅地掛出來,卻是被掛在嘴邊的。
這廂,蕭漠無語地嘴角抽搐,那邊蕭爸爸很嚴肅地說:“你要保護好自己,另外——”蕭爸爸頓了頓,一字一字地說:“我們家從未出過罪犯!
蕭漠瞬間嚴肅起來,沉聲答道:“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之后又是老一套的要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生病生病了要趕緊去看醫生沒有錢記得打電話回來,平常要節約些不要看到什么喜歡就買要記得存錢了——
耳朵起繭了,蕭漠左看右看,嘴里應著“嗯,我知道了,我會的,好的”,那些話便從左邊耳朵溜進去從右邊耳朵滑出來來了。
放下電話時,蕭漠手指在話筒上流連了好幾分鐘,最后他輕輕笑,爽快地付錢,回酒店了。
他是想告訴桑桑兒這些事情,但桑桑兒現在正在與課本們戰斗,不能打擾呢。
所以,等有合適的時機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蕭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當中,拿到駕駛證的同時,趙椿說要開家小店玩玩,蕭漠做主管,讓蕭漠準備下。結果,他不僅要上班,還不得不報名參加了一個會計培訓班。雖然是只有一個小時的有針對性的學習,但馬上可以實踐,讓蕭漠的進步非?。
小店是名副其實的小店,成本大約在三千左右,店面只占三平米,一個柜臺,一個后臺,是一家專門提供飲品,譬如奶茶、果汁附帶燒烤的小店。
蕭漠是二老板,投資其中的兩千元成本,然后員工也是他,管賬的也是他,趙椿只負責貨源。店子的利潤四六分成,蕭漠四,趙椿六。
店址選在市中心,旁邊都是名牌服飾店和大型商場,柜臺前有高腳椅可供客人休憩。
起早貪黑,一個月下來,蕭漠瘦了不少,可月末結賬時,除去本錢,分紅后,蕭漠凈賺六百整。饒是蕭漠這般性子冷淡的人,也不禁喜于形色。他一合計,快快樂樂地揣著這六百塊買了部手機,將號碼告訴家里,又電話了桑桑兒。
第一次電話沒打通,他以為是桑桑兒家里沒人,不甚在意。
第二次還是沒有人接電話,他有些急,但工作一旦忙起來,分身乏術,他也沒法去桑桑兒的學校一探究竟。
第三次他準備撥號碼,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區號是蕭漫所在城市的。
“姐!彼杂胁荒,“有什么事?”
“我倒是想問你有什么事!笔捖目跉庖膊皇呛芎。
蕭漠皺起眉頭,不悅的情緒很明顯,“干嗎?”
“其實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我向來不愿管情侶之間的事,只為那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想自討沒趣。只是,阿漠,我是因為你認定了桑桑兒才對桑桑兒上心的。你若是正在趕流行玩‘移情別戀’的游戲,知會一聲……”
蕭漠越聽越不是個滋味,冷聲打斷:“蕭漫,你說話客氣些!
那邊嘆了口氣,才道:“阿漠,我只是有些生氣,桑桑兒那樣好的女孩兒,你竟然惹她傷心難過!
蕭漠呼吸一窒,心上猶如堵了一大塊石頭,拿開手機深呼吸地緩了一緩,聲音頗為冷靜地問道:“桑桑兒在你面前傷心難過了?”桑桑兒從來善解人意,生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其他人,總是壓抑著,在他面前也難得泄露一點半點,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讓她……沒法細想,驚心動魄的感覺讓他的額角一跳又一跳。
“具體事情我也沒問,她只說‘媽媽要結婚了’……”
“我知道了!笔捘俚炔患,“啪”地掛了電話。蕭漫聽著話筒里傳來的“嘟嘟嘟嘟”盲音,碎碎念了一句“新人抱上床、媒人丟過墻”,放下電話,唇邊逸出極淡的溫柔的笑。
***
“你好像有些不對勁,怎么了?”
被這樣溫柔的關心逼得差點就落下淚來,等意識到時,手指已經在鍵盤上打出“媽媽要結婚了”幾個字發送出去了。望著那幾個字,茫茫然的思緒一下子飛得很遠。
蕭漫,阿漠的姐姐,從未見面,第一次對話上也是因為自己的要求因為看不太明白她寫在書上的筆記,盡管問老師也可以得到答案,但對著那些詳盡且細致的筆記,秀麗的字跡,不知不覺就生出了“啊,好想認識這個人”的念頭,之后便無法收拾。
QQ聊天,只要打字就好了,可是還是很緊張,說了“你好,我是桑桑兒”后就腦袋一片空白,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毛躁得可以。
她卻很溫柔,一點點地引導自己答話,最后必須下線的時候,桑桑兒很是依依不舍。
小學交的朋友很輕易地說出“我們絕交”,讓自己十分不喜,結果到最后也沒有真正地留下誰。初中也有玩得較好的同伴,打打鬧鬧卻不交心,畢業時寫了同學錄,之后就各奔東西了。高中,每天每天都在忙碌,隔著肚皮誰也不知道誰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所以,桑桑兒,居然沒有一個能夠說心里話的朋友。
蕭漫年齡比她大,可是一點隔閡都沒有,很親切又溫柔——
不由自主地開始抱怨,媽媽突然地帶了一個叔叔回家說是要跟他結婚。媽媽單身很多年了,也不曾說過要再婚,突然這么一下,她被嚇得不輕。然后說起爸爸,記憶里他很高大,喜歡把她放在肩膀上,蹺起二郎腿,她便可以在他腿上蕩秋千——明明很小,應該不太記事,但那些事情就好像刻印一樣地在心上了。
知道對方在很認真地傾聽,不知不覺地就說了很多很多關于記憶里父親的事情,還有那個時間里非常非常恩愛的父母。
桑桑兒最后捂住臉孔,哽咽著說了一句:“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爸爸呢?”
她這么問,沒有人回答她,因為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聽見。
那天像往常那般回家,在玄關處脫下鞋子換上拖鞋,一邊懶洋洋地喊道:“我回來啦!餓死了!媽媽有什么吃的?”從里面走出一位戴著眼鏡的叔叔,非常儒雅的樣子,他是聽到聲音才出來的,笑得很溫柔,很熟稔地說道:“呀,桑桑兒回來了。”說著,伸出手來要接她的書包,“讀書累了吧,冰箱里有補充體力的蛋糕哦!
腦袋里一片空白,媽媽搓著手,很不好意思地宣布說:“桑桑兒,他是杜叔叔……嗯,媽媽準備跟他結婚。你喜歡就叫他爸爸,不喜歡就叫叔叔!
“哦……這樣啊,恭喜!瘪R上地、嘴巴比心更快地做出了反應,然后看著媽媽明顯甜蜜的小臉,不知所措地又說了句什么躲進房間里,第二天更是前所未有地裝病請假去蕭漠工作的地方,卻得到了“蕭漠啊,他現在不在,跟老板出去辦事了”的答復。
“對哦,阿漠有工作,不能一直在這里啊。”
笑著這么開解自己,可是對面的人卻以為她快要哭了,好心安慰道:“隊長很快就回來了,你要不要在這里等?”
桑桑兒搖搖頭,再搖搖頭,勉強地笑著,“沒事,我沒什么特別的事情。請不要告訴他我來過,謝謝你!鄙I撼狭艘还,扯緊背包的帶子,慢慢地走了。
太依賴阿漠了,第一時間只想到他,只有他才讓她覺得安心。
可是,阿漠他正在努力經營自己的人生,能跟著老板出去辦事一定已經順利地爬到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了吧。蕭漠沒有說出口,但是他一定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展翅高飛的。他一向有主張,認定了一個目標即使花費數年的時間去達成,他也在所不惜。
不可以成為他的包袱,不能因為自己而讓他心有旁騖。自己一定要努力才是,鍛煉自己擁有足夠的堅強、足夠的冷靜,不能讓情緒主宰了自己的行動。
只是,媽媽要嫁人了而已。不是一直希望媽媽幸福嗎?現在有人能給媽媽幸福,有什么不好不能想著“媽媽的幸福不是自己給的所以很生氣”,也不能去想“媽媽把爸爸放在什么位置呢”……
桑桑兒做了一個握拳加油的手勢,緩緩地沒入人流中。
***
“桑桑兒,外找!
下午第五節課自習的時候,前排的同學喊了一句,桑桑兒猛地從題海中抬起頭來,就看到蕭漠站在窗前笑著看著自己。桑桑兒連忙道謝,匆匆地跑出來,“你……你怎么來了?”
好像不是第一次問這種問題,蕭漠只是笑著,“出去一會兒說說話!闭f完,挑眉看著桑桑兒。桑桑兒愣了愣才明白他是要她帶路,臉紅了一下才走在前面。整棟教學樓都很安靜,腳步聲在身后聽得很清楚,桑桑兒有些恍惚地想,她是不是在做夢?
走廊轉角處有一面鏡子,桑桑兒悄悄地停了一下,等那個身影也出現在鏡子才松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出不過兩步就被拉住,驚訝地回頭卻看見他審視的目光,然后聽到他說:“我在這里!
那一瞬間,鼻子一酸,壓抑住的淚水不安像被放開了閘門的洪水一下子嘩啦啦地傾瀉出來,忍不住靠近地揪住了他的袖子,蹲在地上無聲地哭著。蕭漠也蹲下來,貢獻袖子作為依靠的對象,也作為清理的工具。
“對不起!笔捘谅,在桑桑兒總算停止了哭泣之后。
“說什么對不起?你又沒有做錯事!鄙I簬е鴿鉂獾谋且粽f著,破涕而笑,又一面伸手遮臉,“啊啊啊啊——你不要看我!真是丑死了,居然哭得稀里嘩啦的,還把你的衣服給——”然后,短短的頭發被揉亂了,覺得自己現在更丑了的桑桑兒賭氣地轉過身去。明知他不會嘲笑,但那又有什么關系,變相地撒嬌不可以么?
“……那個人,是本地人嗎?”
桑桑兒僵直了背,搖了搖頭,“不是。不過已經沒事了——我成功說服他們現在這里暫住一年,你知道的,我很快就要參加高考了,這個時候轉學對我很不利!
“嗯!
“阿漠要是我不在這個城市了一定會很不高興吧?”桑桑兒猛地住了口,呵呵地干笑起來,“阿漠,我說著玩兒的,你別往心里去!
身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只有寂靜。都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桑桑兒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她剛剛那句話不是禁句,也沒有特別的意義,只是蕭漠聽了一定會難過,就像她如果聽到了蕭漠這樣問她她也會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一樣的。如果不是清楚彼此對于對方的意義,他們不會默契地等待時間流逝,只是等待。所以——
桑桑兒深深呼吸一口氣,“對不起,我——”
“不用對不起,是我不對。我……我跟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小店,剛剛開始很忙。不,我不該用忙這樣的借口。我們居然有那么久,那么久一點音信都沒有!笔捘穆曇艉芫趩剩I嚎梢韵胂笊砗笫且粋垂頭喪氣的大貓的形象。桑桑兒的心情馬上就輕松了,準備轉過去順一下貓毛,突然一個聲音插進來——
“我說,你們蹲在樓梯間好玩嗎?”
那是趙椿第一次見到桑桑兒。
平凡卻小巧的臉蛋,特別黑特別亮的眼珠子,配上一頭爽利的短發和白皙的肌膚,除了“書呆子”的想法外,還有一個——
有些紅腫的眼睛,好像兔子。
心跳有些不正常的快。
***
蕭漠準備關店,上上下下地檢查收拾了,該上鎖的上鎖了,拉下卷門轉身就看到了趙椿。他似乎來了有一會兒了,靠在大廈花崗石的柱子上,夾著煙。
“喲!怎么過來了也不進去?”蕭漠上前,笑著招呼。
“嗯,我在想很嚴肅的問題!壁w椿斜睨了蕭漠一眼,吊兒郎當地說道。
“這么認真嚴肅?”蕭漠欣慰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有前途。”
“不要這么明目張膽地嘲笑我啊!壁w椿勾住蕭漠的脖子做威脅狀,然后放開蕭漠,彈彈煙灰,“去我那喝一杯?”“只一杯我就答應!笔捘挪灰ㄏ闼染,他可是每天都要上班的人。
“還討價還價——我說你小子忘記了誰是老大對不對?”
“不敢不敢!笔捘撉榧僖獾馗胶。
“你小子——”趙椿給了蕭漠一拳,忽然問道:“我說,你跟桑桑兒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怎么之前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來?”
蕭漠左右看了看,忽然露出超級幸福的表情,嘿嘿地笑,“你問這個啊……”
趙椿看著蕭漠臉上幸福的笑就不爽,打斷他的話:“我可不是給你機會炫耀的!走吧小子,喝酒去——”
但是,最后,趙椿還是被迫聽蕭漠的“初戀成長史”。什么一開始完全沒有注意到班上有這么一個人啦,突然就變成了好朋友,天天都能在早晨誰也沒有起來的時候在教室里或者是天臺上或者其他的地方遇見,然后總會聊上那么一時半會啊。高興的事情,不開心的事情,將來的事情,夢想之類的,不知不覺地就被吸引了。
蕭漠說到這里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他神情柔和地望著酒杯,思緒一下子回到三年前的那個夏日——
“喂,阿漠你以后準備做什么啊?”夏日炎炎正好眠,偏偏有人擾人猶如蚊子在耳旁嗡嗡地飛。
“上高中讀大學找工作!笔捘破鹧燮び盅杆俚睾仙,索性把臉埋進胳膊里。結果,那人很久都不出聲,他疑惑地抬眸,才發現她正憐憫地看著自己,他后頸的毛一瞬間“起立敬禮”,太過詭異的感覺讓他瞌睡蟲紛紛逃跑,“你干嗎這么看我?”
“阿漠的人生好無趣啊!鄙I豪^續同情地看著他,“我啊,以后要當老師,因為有暑假跟寒假,趁著放假我就可以到全國各地旅游體驗當地風情了。嗯,一年走一個地方,很多年后,我的足跡就踏遍全國每一個角落了!
“好……精彩的……人生。”
“蕭、漠——”桑桑兒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蕭漠懶洋洋的,“有事?”
桑桑兒瞪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又用讓蕭漠發毛的眼神看著他,然后說道:“阿漠,我是專門給你枯燥的人生添加樂趣的。”
這下換蕭漠奇異地看著她。
桑桑兒自顧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喃喃自語:“跟著我,就可以在大學期間就開始走天下,兩個人,走走看看,絕對比一個人好玩——”
蕭漠猛地跳起來,離桑桑兒三尺遠,“啊啊啊啊——你剛剛說你喜歡我!”
桑桑兒嚇了一跳,臉刷地通紅。她呆呆地看著蕭漠,傻傻地問:“呃,我剛剛真的有說嗎?我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蕭漠差點跌倒,扶住額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居然、居然……承認了,完了,完了……”然后,蕭漠站直了,很認真很嚴肅地對桑桑兒說:“桑桑兒,你剛剛發了誓要給我枯燥無味的人生增加樂趣的,你可不能反悔,是要天打雷劈的,你知道嗎?”他努力鎮定,可笑意還是逸出來,讓他嘴角的弧度不斷地擴大再擴大。
桑桑兒呆怔住,只知道點頭,“哦,我知道了。”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蕭漠開始思考如何讓兩個人真正地順順當當地在一起。想到這里,蕭漠唇邊的笑意更加深。
上個月桑桑兒的母親再婚,而他竟然因為工作而差點與桑桑兒錯過,之后,他請了之前在專科學校讀書的同學在課后來小店幫忙,這樣他便可以以極少的代價換得與桑桑兒相處的片刻——實際上,也只是遠遠地看著桑桑兒,或者偶爾才見面說一會兒話。桑桑兒已經高三,需要專心致志。
趙椿盯著蕭漠唇邊溫柔的笑一瞬,喝光了杯中的酒,眼神十分復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