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蕭銑在房內傳喚親信前來。
「芊兒那邊有消息了嗎?」蕭銑相貌魁梧、野心十足。
「小姐那邊傳回的消息是,草藥已尋獲,不過……」
「不過什么?」
「小姐還是在追問煉成藥粉后,是否用來對付唐軍。」
蕭銑聽到此言,略微不悅:「芊兒懂什么?成王敗寇,今日若不滅唐軍,明日豈有我蕭銑立足之地?」蕭銑言語中充滿對李唐的敵視,因為就在他稱帝的來年,李淵也占領長安,建國為唐,兩人一南一北對峙,都想爭奪天下。
他轉身對親信說道:「告訴芊兒,我等她的藥!
親信領命正要離去,蕭銑又突然說道:「等等!」
「芊兒過得可好?」
「小姐一樣不太見人!
蕭銑的女兒蕭芍芊,長年隱居凌閣山,就算父親貴為一方之霸,她也不太理會世事,終日與草藥為伍,蕭銑也只能由著她。
「好!你下去吧!」
蕭銑不再多說。女兒自幼著迷百草,終日鉆研藥草古籍,性子靜默冷冽,甚少言語,后更常居深山,尋找奇藥。蕭銑在江南眼見唐軍聲勢日漸壯大,便想藉由女兒的專長,研發具有毒性的藥粉,待將來兩軍對峙時,可以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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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閣山內,蕭芍芊正端視著她救回來的人。
她雙眼如深淵,澈冷而深邃,仔細端詳著躺在床上的男子。他相貌堂堂、五官俊逸,昂藏的身軀看得出是習武之人,一襲白衣,腰間那塊玉佩格外顯眼。
「李……」蕭芍芊看見玉佩上刻著一個「李」字,她正要伸手翻開另外一面,就見到男子眼睫微微翻動。
他究竟是誰?儀表不凡,身手矯捷,甚至也知道耽嫣花可以煉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妳……是誰?」蕭芍芊正在思索對方的身分,就看見男子吃力地睜開眼睛,二話不說便抽劍自衛。
冰冷的長劍橫在她眼前,不過蕭芍芊的眼神依舊寒冽。
她毫無懼色地伸出一只手,用兩只纖指推開劍鋒!改氵有力氣嗎?」
對眼前的利劍視若無睹,她冷眼看著這個男子,果然,男子的手使不上任何力量,長劍微微顫動,最后松脫掉落床上。
「我中毒了嗎?」男子似乎懂得草藥,馬上知道自己中了毒。
「你摘了耽嫣花!顾脑捳Z一樣簡短,毫不帶情。
「是了,我在山崖邊失去意識!鼓凶咏K于稍微清醒!腹媚锞褪钱敃r救我之人?」
「是!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
「不必。」
「姑娘!鼓凶訉@位姑娘冷漠的態度感到些許疑惑!高沒請教芳名,在下日后必定酬謝!
不料蕭芍芊并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寒著臉問道:「你采耽嫣花做什么?」
「在下采此花,是想研究它的解藥,姑娘可能久居山中,不知道最近許多百姓上山打獵,吃下誤食耽嫣果實的獵物后……咳!」
男子觀察敏銳,此深山中竟有如此雅致的房舍,四周更是不時飄來各式草藥的香氣,雖不知這位姑娘是什么來歷,但看得出來必是常居山中采藥,不過他話還未說完,便重重地咳了一聲,表情甚是難受。
「只怕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眼前的女子豁然起身,話一說完竟伸出如蔥玉指,疾往男子胸口穴處點去。
男子方才一咳,本有一股濁氣往胸口沖,在蕭芍芊這一點后,竟硬生生將之壓制住。
他無力地倒回床上,知道眼前這位姑娘必非常人,只聽見她平淡的聲音響起!改悴槐刂x我,耽嫣花的解藥我正在試煉,正好用你試試!鼓凶友劬σ槐牐舴怯H眼見到她這般花容月貌,光聽這聲音話語,必會認為她是山林中什么巫術之女。又聽見她繼續說道:「你若現在使力,只會讓毒性迅速竄流經脈,若你毒發身亡我便沒人可以試藥,你就這樣躺著莫要再動,李公子!
李公子!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微變,對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懂醫藥、會點穴,甚至還知道自己的姓氏?
蕭芍芊無視他狐疑的眼神,徑自伸出手,往他腰間玉佩探去。
「李、逸!
男子渾身使不上力氣,只能任由她翻開自己的玉佩,念著上面刻著的名字。
「李逸……」她先是喃喃念著,之后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咐睢荨顾嘉Q,若有所思,一對黑眸微微低下,長密的眼睫晃動,似乎正細細思索,而名喚李逸的男子此時也正仔細端詳著她。
淡綠色的紗羅披帛披搭在她肩上,盤繞于纖細的兩臂之間,裙腰高系胸下,用一條深綠色的綢帶系著,李逸憶及這顏色與當日在崖邊垂下的長帶相同,她美得出塵,卻也冷得如冰。
「在下姓李單名一個逸字,還沒請教姑娘……」
「你無須多問!
蕭芍芊不理會他的話,說罷便起身離開,獨留李逸一人靜躺在床上思量。
他出身名將之家,卻更鐘情醫藥,此次游歷江南,本要探尋江北未產之草木,未料在江陵一帶見到許多百姓因上山野獵而中毒,卻求醫無門,痛苦不堪,便著手查閱藥草古籍,追蹤到凌閣山的耽嫣花,不過此花難覓,書上記載不全,他沒料到取花時竟還會有要命的香氣,現在他空有一身武藝,卻也只能在床上動彈不得,連運氣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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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長安城的李府,開國大將李敬德正翻閱著地圖。
「叩叩!归T外有人敲門,是李敬德的長子李威。
「進來!
李威身形魁梧,進了房后就將門關上,命人在門外守著。
「爹,洛陽鄭國已投降,河南多郡也已歸附唐朝,我軍擄獲許多戰利品!
「將戰利品發放給有功將士!估罹吹抡f罷便再度埋首桌上的地圖。
李威見狀便說道:「爹是在思考如何對付北方突厥和南方蕭銑嗎?」
李敬德點點頭。「突厥現在趁我中原分裂、無人統領之時,屢犯邊疆,我派你三弟馭兒長期戍守,隨時回報軍情,F下首要之事是弭平南方蕭銑勢力,中原統一后,才有能力與突厥對抗!
「爹也別太煩憂,我們的軍隊紀律嚴明,我和三弟均定期帶兵操演,我想統一中原指日可待。」
李敬德聽到此話,卻幽幽地說道:「李家上下都精通兵法,相信必能助大唐建國,就是逸兒……唉!」
「爹為何嘆氣?」
「逸兒幼時研讀兵書,頗有自己的見解,長大后我親授李家劍法,他亦學有所成。本以為他會和你及馭兒一般,成為領兵大將,怎知他竟開始獨來獨往,不愿理會戰事!
「二弟專精于醫藥,也未必是壞事,爹不必太過擔憂。」李威對李敬德說著!赶胛依罴译m屢立戰功,但征戰不免會有死傷,二弟鉆研草藥可以救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話雖如此,但爹仍為他可惜!估罹吹聯u搖頭!杆究梢猿蔀橐晃粌炐愕膶㈩I,但長大后不管我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
李威倒是一笑!傅瑒e說您了,他何時聽過身邊什么人說的話?在乎過什么人的眼光?既然沒人可以左右他,他又如此醉心于醫藥,就由他吧!」
「他到江南多久了?」
「三、五十日了!
「都沒消息?」
「二弟的性子您也了解,他喜歡云游四方,不愿受世俗禮教拘束,現下他可能又在哪座深山里采藥了,沒法捎信回來!
「好吧!就由他去吧!」
李敬德繼續與李威商議該如何領軍往江南梁國挺進,對于李逸的行蹤也就不再多問。
李逸自幼便與李威、李馭兄弟不同,雖一樣從小修習武藝,劍法超群,但更著迷于醫藥,任李家軍戰功彪炳,他卻獨愛鉆研草藥古籍。
世局分合無常,旁人爭奪江山,他卻冷眼看待。相較廝殺爭斗、戰鼓喧天,他卻更想遍尋奇藥,戰場人人可上,藥草并非人人會嘗,既然自己有此天賦,李逸更看淡紅塵俗事,反而練就一身精湛的醫術。
但李敬德怎么也沒料到,此時的李逸身中劇毒,而救他之人,竟然就是蕭銑的女兒——蕭芍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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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閣山內,山高云深,李逸撐起無力的身軀,倚在窗邊。
青綠色的竹制窗格精巧雅致,花絮隨風飛舞,好一幕山中景致,不過他的視線卻落在窗的那一邊,看著正在煎藥的姑娘。
她依舊一身綠衣,清雅脫俗,身前一爐細火熬著藥,煙絲裊裊升起,襯線著她出塵的容顏,此等景致絕倫,卻聽見她身旁幾只小動物不斷發出哀號聲。
她挽起長袖,露出藕白細腕,舉起爐上的藥壺緩緩倒下一碗藥讓小動物飲下。
只見小兔子、松鼠們先是不再呻吟,開始緩步爬行,但不一會兒,卻又止步不動,痛苦掙扎。
一旁像是侍女的姑娘,端著藥蹙眉道:「小姐,好像還是不行!
「我會再試。」
蕭芍芊一邊說,一邊轉動手腕,李逸還沒看清楚,陡然見她長指間飛射出數支銀針,銀針封喉,小動物們瞬間斃命。
侍女見狀,倒退了三步,微露懼色。
蕭芍芊卻面不改色,冷冷說道:「將牠們火化了!孤曇魺o波無痕。
她身后幾位煉藥的小童,被這無情的舉動嚇得面色發白,但窗內的李逸卻看得明白。
這姑娘不愿將藥性還未確定的草藥讓人服用,只好先拿小動物試驗,見毒性未解,便結束牠們生命,免得活得痛楚,選擇火化則是避免毒性流入泥土中。
同樣懂得醫術,李逸比其它人更能明白她的心思,了解她這看似無情的舉動背后暗藏的意義。
沒料到此時她又射出一針,一只本想要啄食耽嫣花的鳥兒瞬間被嚇走,她收起手,轉頭對小童道:「用籠子將花蓋上!
小童臉色發白乖乖聽命,不知道他們的女主人何時又會射出銀針,而李逸卻微微牽動嘴角,他看得出來,她不愿其它無辜的小動物送命。
相較于其它人的恐懼,李逸卻深深地被她的一舉一動所吸引。
李逸見這姑娘后方,正種著他摘回的耽嫣花,根部深埋,花朵也開得燦爛,看來移植得很成功,想來她必定也鉆研草藥多年,李逸對這樣的姑娘更加好奇。
是什么樣的姑娘,能有如此能耐?
他的雙眼不知不覺再往她臉龐掃去。旁人見她冰冷無情,李逸卻獨對她有意。
她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也不多做無謂的解釋,這深山中救起他的姑娘,性格竟和自己有幾分神似。
她如霜的面容下實有著一顆溫熱的心,別人不明白,他卻讀得懂。
那腰上系的,不就是當日救我的緞帶?
李逸靜靜看著,青綠相間的腰帶系在姑娘如柳的腰上,恰襯著她身后的蔥郁山林,她的美貌宛若仙子,青蔥玉指挑著藥材,從她熟稔的動作看來,李逸知道她對藥草的熟識不亞于自己。
這樣的姑娘牽動著他的視線、他的思緒,他沒料到竟會在深山中遇見如此特別之人,他雙目不離,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知這姑娘來自何處?為何居于此山?
不知是否有機會可與她一同研究珍藥奇草?
他倚著窗,望著翠綠的山林和眼前深深吸引他的女子。
無奈看著看著,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想必是體內的花毒未解,讓他全身倍感無力。
他目光流連著女子,最后似乎又見她往藥壺中再添入另一種草藥,李逸本想定眼瞧看,無奈毒發讓他暈眩無力,還未看清,便再度倒下昏沉睡去。
約莫一個時辰后,蕭芍芊端著一碗藥進房,后面跟著她的侍女。
「小姐,他睡了,要叫醒他喝藥嗎?」
侍女問著,不過蕭芍芊不語,她站在原地睇著他。
「小姐,妳在看什么?」
「沒妳的事,下去吧!」
「不叫醒這位公子嗎?」
「不必!
侍女依言退下,房內只剩蕭芍芊靜靜看著李逸。
李逸……
該不該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