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眾人的視線不由得全有志一同地落在兀自侃侃而談的他身上,仿佛他就是那尊瘟神一樣。
風唳行回頭,終于瞧見眾人的目光。“喂,你們這樣看著我是什么意思?敢情還是我把霉運帶給他的?”
“不可否認,從你提出辭官害他也跟著莫名其妙地升官之后,他的確一直在走霉運!
“離休,現(xiàn)下你不是個娘兒們,別以為我還會對你客氣。”聽聽,他說的話能聽嗎?
“若自認武功高于我,盡管來試!
“離休!
“唳行!
可以牽制這兩人的最佳人選各自開口,平息這團乍起的火氣。
遠坐在一旁充當沒事人的西門獨傲和夏侯焰,相視低笑。
“喂喂,別把我們當戲看在一旁偷笑!彪x休指向西門獨傲,氣憤不平。
這算哪門子朋友,只會看他們笑話。
“失禮了,請見諒!毕暮钛嫫鹕碛饕九阕,卻被西門獨傲攬進懷里,綠眸不解地望向他。“鴻翼?”“不必道歉!蔽鏖T獨傲扯住他,要他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別浪費眼力看這些人。”要看就看他。這句話,他放在心里沒說。
但夏侯焰仿佛看穿他心中的想法,碧綠的瞳眸先是愕然一瞠,而后理解地笑起眼。
“喂喂,鴻翼,你說的‘這些人’是什么意思?”離休雙手擦腰,氣呼呼等著他解釋。
“離休!扁鹧岳∷,搖頭嘆息。
談話間,房門被人推開,宮仲修正端著一盆水走進來。
“你們還在?”
“最起碼也得等他醒來,確定他活著才能離開!憋L唳行環(huán)視房內(nèi)所有人!按蠡飪憾际沁@樣想的!薄笆菃?”宮仲修抬眼打量眾人一眼。“恐怕沒這么簡單。”
“當然沒這么簡單。”離休首先發(fā)難,踱到床邊,一個彈指打上屠允武的鼻梁!耙屹M盡力氣把他從牢里拖出來,這筆帳不算我就不叫離休。”
“容我提醒,拖他出來的人是我。”怵言淡然開口,不在乎是不是會讓他找不到臺階可下。
“你真可惡!惫唬也坏脚_階下的離休最后只有將話咕噥在嘴里,雙眼不甘心地瞪著突然變得多嘴的怵言。
風唳行毫不客氣地送上笑聲,大笑他活該。
“你們真吵!蔽鏖T獨傲拉起夏侯焰,淡淡落下這話后轉(zhuǎn)身就走。
“喂,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受不得激的離休立刻追出去,怵言先是嘆氣,最后還是跟了出去。
風唳行當然不放過看熱鬧的機會,拉著呼延律龍亦奪門而出。
宮仲修放下水盆,關(guān)起房門,著實感謝西門獨傲適時的相助,讓他耳根得以清靜;天曉得這幾日下來,周遭嘈雜的聲音擾得他有多心煩意亂。
擰干布巾伸長手正要擦拭屠允武的臉,卻被抓入掌中。
“你醒了?”
“噓!蓖涝饰湟允持傅肿∷碾p唇示意他降聲!拔铱刹幌胗职阉麄冋羞M來!彼呎f邊起身扭扭筋骨!拔一杷嗑?”
“三日!笨偹阈蚜恕m仲修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擦拭的動作未停。
“你解的毒?”
“當然!辈皇撬會有誰!爸灰嵌揪陀薪馑,你該慶幸蛇總管這味藥草正好能解此毒。”
“呵呵,何達小看你了!蓖涝饰錆M意地直笑,跳下床,伸了伸多日未伸展的筋骨,舒服地嘆了聲!斑以為這回死定了哩。”他笑道,口氣著實像剛睡醒般抱怨床太硬似的輕松。
可宮仲修就沒他這般輕松自若,三天來所受的煎熬好比當初目睹他墜崖的心情,坐在床沿動也不動的;直到屠允武嘰哩呱啦好半天,發(fā)現(xiàn)沒有回應(yīng)轉(zhuǎn)頭看他時,才發(fā)現(xiàn)他竟靠在床帳邊睡著了。
屠允武走近床邊,小心翼翼、努力不驚醒他地悄悄將他移到床內(nèi)側(cè),自己跟著躺到他身邊。
屠允武拉起被子蓋住兩人,正要伸手摟住他的腰替他調(diào)個舒服的睡姿時,宮仲修的動作更快。他側(cè)翻過身子挨向他,直到臉埋進他胸口,模模糊糊咕噥一聲后便沉沉睡去。
“難為你了。”屠允武低聲輕喃,不介意抱著他再睡上一回。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更鼓罷。吵醒屠允武等人的不是報更聲,而是照照火焰吞噬萬物的聲響。
“這到底是……”屠允武牽著宮仲修沖出屋外,還沒問出話,同樣沖到中庭的其他人給了答案。
“吐蕃兵夜襲,現(xiàn)下州陷入一片火海。”得到手下送來消息的離休簡短地道:“這里已非久留之地。可惡,竟然連我的綠柳莊都燒!”該死的蕃兵!他離休不找人算帳才怪,
“城外七萬大軍難道一點動靜都沒有?”怪了,他的兵有那么不濟事嗎?
“那七萬大軍現(xiàn)下群龍無首,還被何達的人把主將通敵叛國的消息傳得全城上下皆知,士氣之差可想而知。這種時候,小小的調(diào)虎離山計就能讓整個軍營大亂。”熟諳兵法的風唳行解說道!肮バ臑樯希氩坏睫灿羞@種腦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扁鹧蕴唛_壓倒下來的橫木,提醒眾人:“要說話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大伙兒相視得到默契,立刻由離休帶路逃出綠柳莊。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火光四起的景象已在他們背后數(shù)十尺遠。
“你們先走,我還有事得做!蓖涝饰鋵m仲修推向眾人!爸傩蘧驼埬銈冋疹,我去去就來!
“你還想當英雄。”西門獨傲邊拍除夏侯焰身上的煙灰邊說:“就算救了州百姓,你通敵叛國的罪名也不會撤去!
“鴻翼!”宮仲修先一步怒斥:“你離開幽州前尚記得安排十萬大軍的去處,難道你要屠允武只顧自己離開?”
“我只是提醒他別做無謂之事。”西門獨傲淡然以對,無視宮仲修的怒氣。
“鴻翼不是有意說這些。”夏侯焰試圖緩和氣氛,可腳上的傷讓他頻頻皺眉。
宮仲修察覺到他的異狀,來到他跟前!罢覀地方坐下!
“你太細心了!毕暮钛嫖@了聲,被迫扶坐到大石塊上,露出染血的腳踝。
西門獨傲立刻怒聲大吼:“該死!你受傷為何不說?”
“只是小傷!崩滤讣庥|上高聳的眉峰,夏侯焰試圖安撫盛怒中的西門獨傲!安坏K事的!
。★L唳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擊掌!霸摬粫窃跊_出蕃兵追殺的時候受的傷吧?”
“他們休想這么就算了!”西門獨傲晃了晃劍身,任由殺氣染上雙瞳。
呼延律龍在風唳行耳畔悄聲道:“我們根本沒遇到任何蕃兵,你為何……”
“遇上這事能不幫嗎?”風唳行同樣悄悄附耳回應(yīng):“若不這么說,鴻翼這個冷血的家伙哪會出手相助。嘻嘻,大唐三位名將可從來沒有一同作戰(zhàn)過,我想見見那會是怎生有趣的畫面。”
“你——”真是敗給他了。呼延律龍搖頭,再一次輸給他機巧狡詐的腦袋,卻也心折于他的仁義心腸;否則他大可啥事都不管就離開,偏偏自愿這淌渾水。
“給我兩萬兵馬!蔽鏖T獨傲握住屠允武的肩強硬地道。
“若我還能發(fā)號施令一定給。”屠允武笑答,立刻奔往營地。
西門獨傲亦縱身跟在后頭。
無意讓西門獨傲專美于前的怵言馬上急起直追,他不會放過任何傷害公子的人!
“喂!”他又怎能放過好戲不看!澳銈冊谶@里等著!笨磻蛞馕稘夂竦碾x休奮力追上怵言。
“不愧為智將!笨闯龆四叩膶m仲修淡淡扯開一笑。
“好說、好說!辈荒芄炙,實在是鴻翼太容易被激起怒氣,他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我只是被芒草劃傷,卻讓你渲染成被蕃兵所傷,間接逼他出手救助州百姓,鴻翼若是知道實情定不會饒你!鄙钪鏖T獨傲不好管閑事的冷淡性情,夏侯焰好意提醒。
“反正他早想和他斗上一回,不怕、不怕!憋L唳行扯扯身邊注定一生得收拾他闖下之禍的人,心可安得很。
呼延律龍則是無語問蒼天,他是不是動錯情了。
“走吧!”渾然不知呼延律龍正在懊惱后悔的風唳行,拉他往前走邊說:“總得有人負責打仗,有人負責出主意!
“唉!焙粞勇升埑蹲∷,替他轉(zhuǎn)了個身。“要到何時你才能找對方向!
“有你在擔心什么!
再一次,呼延津龍翻翻眼,真的是無語問蒼天哪!
???
戰(zhàn)況果然急轉(zhuǎn)直下,一陣激戰(zhàn)之后,吐蕃兵節(jié)節(jié)敗退,已無先前高張的氣焰。
首先,是東邊乍起的反撲,不知怎地,唐軍突然士氣大振,本往四處逃竄的唐軍突然回頭不要命地直攻,隨后,南邊突襲的兵馬讓他們頓時措手不及;再來是城里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偷襲,教他們分不出誰是兵誰是民,仿佛故意喬裝成平民百姓暗中偷襲似的。
如此三方并進,不過片刻,州城里吐蕃兵騰騰嘶吼的殺氣已弱,反倒是逃命流竄的呼救聲漸強。
待東方天空初露魚肚白時,戰(zhàn)事已息,留下滿目瘡痍的州城和死傷橫臥街頭的平民百姓、蕃兵和唐朝兵卒,裊裊四起的塵煙無言的訴著戰(zhàn)后的空虛哀戚。
“所以才說討厭打仗。”屠允武下馬踢開擋路的木塊,氣得咬牙。“那票狗官只會逃命!”本想趁亂宰了何達那混帳,卻從副將口中得知戰(zhàn)事乍起,他人早已逃離州的消息,更讓他覺得火大。
“張嘴!睂m仲修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屠允武不疑有他,直覺就是張嘴。
等到某物掉進自己嘴里,才想起過去曾有相同的經(jīng)歷。
“天,不會是……”
“紅花草。”被他緊皺的怪表情逗笑,宮仲修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不是黃連,你盡管放心!
呼——屠允武聞言,這才放心地咀嚼起來,任微涼的甜味沁入心肺,降了些許肝火。
“你在怕什么?”不明就里的風唳行瞪著他,直呼大驚小怪、惡人沒膽。
“風、唳、行!”
“喝!”這才可怕!風唳行心驚膽戰(zhàn)地看向四周,還好,只聞聲音尚不見人!澳膫家伙多嘴告訴他的?”
“被芒草劃傷和刀傷迥然不同,你以為鴻翼是傻子嗎?”宮仲修提醒他。
“風、唳、行!”
不行!聲音愈來愈近了!拔蚁茸,后會有期!”雖說有呼延律龍在不用怕,可要是他打不過西門獨傲怎么辦?之前沒想過這問題,現(xiàn)下想起還不算太晚。
心念一起,風唳行拉起呼延律龍拔腿就跑。
“那傻子連聽音辨位的功夫都沒有嗎?”屠允武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疑惑地說道:“他知不知道鴻翼的聲音就是從那兒發(fā)出來的?”
他困惑的語調(diào)讓宮仲修抑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我們也走吧!”州雖然守住,但何達定會回京告他一狀,反正他早想辭官,不如趁此時機離去!班拧!睂m仲修頷首,他先前已召集城里的大夫為傷者醫(yī)治,這里也沒有他的事,自然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將軍請留步!”林進的聲音喊住他們的腳步。
屠允武回頭!澳阍趺创蛇@個樣子,真是丟臉。”
哪……哪管得了丟不丟臉!“將、將軍……那個……大伙兒問……接下來……該怎么辦?呼呼……”
“我已經(jīng)不是將軍了!蓖涝饰鋼]手直笑,似乎非常滿意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
“現(xiàn)在我可是欽命要犯,什么軍務(wù)啊、邊防的都跟我無關(guān)。”
“哪能這樣啊!”林進驚愕直呼:“咱們一同出生入死這么多年,您怎么能說不管就不管呢!”都這節(jié)骨眼還這么任性!說話的口氣像小孩子一樣,說不玩就不玩,他把他們七萬大軍當啥?“不能這樣啦!將軍,我們——”
“都說我不是將軍了!蓖涝饰渑纳衔羧崭睂⒓绨颉!叭绻阆氘斁徒o你當好了!
他當將軍!“我……哪能這樣?”林進幾乎是尖叫出聲。“將軍!您好歹也要把弟兄們發(fā)落好才成。
“你那么想要打仗?”奇怪,他怎么不知道這副將這么愛打仗。
“誰愛打仗!”說這是什么話!“我林進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妻小兒女,我愛打仗個鬼!誰不想回鄉(xiāng)一家團圓!
“那就回鄉(xiāng)。
“天曉得我多想回去看看妻兒,不知道……什么?您說什么?”他有沒有聽錯?剛才主子說回鄉(xiāng)兩字!
“若你還當我是將軍,那好!我最后一個命令是——回營燒毀軍冊,讓大伙兒解甲歸田!
“燒……燒軍冊?!解甲歸田?”他是不是在做夢啊?“您是說大家可以回鄉(xiāng)去?”
“我說了算,只要軍冊燒毀,兵部絕對查不到人,也找不到人算帳不是嗎?”
“真的可以?”可以離開戰(zhàn)場,可以回他家鄉(xiāng),回到日夜掛念的妻兒身邊共享天倫?“將軍?”
“天老爺!”屠允武困窘地叫出聲:“堂堂男子漢掉什么眼淚!去去去,快去辦我交代的事!”
“是!將軍!”林進粗魯?shù)夭粮裳蹨I,興高采烈地往營地奔去。
“這樣好嗎?”宮仲修不免心生疑問!俺冯x邊防,那大唐——”
“大唐國運與我們何干,看看這四周,不停的征戰(zhàn)帶來什么?大唐國運有因此而強盛嗎?”
“但是——”
“我不在乎大唐天命如何,我說過虛名浮利在我眼里不值一文!
“但生活總需要銀兩!睂m仲修點出事實!皠e忘了,我們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
“呃……”屠允武瞪著他好半晌,不得不點頭。“這倒也是!闭Z畢,立刻轉(zhuǎn)了方向。
“你干嘛又回軍營?”
“總得拿點軍餉吧!”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軍餉有多重要。
難怪傻子風唳行老是把軍餉掛在嘴上。
尾聲
三個月后,長安城再逢民心浮動。
何達帶回河西節(jié)度使屠允武通敵叛國的消息讓唐玄宗為之震怒,正要下旨派人捉拿時,又傳威武軍與吐蕃戰(zhàn)后兵敗如山倒,完全瓦解。
文武百官個個臉色慘白,呆;ネ季谩
直到金鑾殿上咚的一聲。
“皇、皇上!”
大唐西方屏障,就此徹底崩解。
史末
昔日——
龍城飛將皆俱在,胡馬難以渡關(guān)山,東有鏤遠北靈武,西有威武護大唐。
今日——
龍城飛將已不在,安能不使胡馬渡關(guān)山。
終至,天寶十四年——
安史之亂起……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