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沈亮八歲的時候,就能捧著他那臺筆記型電腦,眼睛都不眨地侵入美國空軍的軍事防御系統,也比如我和南昕在七歲的時候,就開始琢磨各種生物體里的分子式結構當拼圖玩。
按道理說,在這種地方每半年一次的成績測評,才應該是判別每個孩子表現優劣程度的硬性指標,但問題就在于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南昕還有沈亮的名字幾乎是同時被送進了基地。
然后對著我們這三張臉,所有人都很深刻地領悟到,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智慧和美貌的結晶”這回事的。
上帝果然是很偏心。
引起那么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讓食堂的姐姐們每次都朝我們的碗里,打比別人多兩倍的菜,這并非我所想,此后麻煩不斷,和因妒生恨的前輩反復干架自然也不是我所愿意的。
大家都是早熟的孩子,雖然都有很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卻也不愿去主動招惹事端。
其實我和南昕都還算低調,只是沈亮的毒舌讓他顯得招搖。
最可惡的是,他惹的禍總是我們三個一起背,害得我和南昕的臉上也經常毫無原由地掛彩。
為什么長得漂亮一點,就要和這種家伙自動歸類在一起?比如現在,我不過是在心里附議了一下而已,那個蠟筆小新眉毛的家伙就已經很不滿地朝我瞪了過來。
嗯……個子不高,眼神倒是很凌厲。
粗粗看一圈,其實這次新人外形的總體水準并不低,大多數都相當地可愛,而且聰明伶俐。
這點光聽食堂姐姐的竊竊私語就能知道(雖然這種程度的“私語”基本上是在場的人都能清楚接收),只是被某幾只混在里面,平均指數就稍微……“小靳,我先帶這個孩子去宿舍看看,晚上見!”還在發呆,已經有人開始扯著嗓子朝我嚷。
匆匆應了一聲,我趕緊抬頭,沈亮手里提著一個包包,站在某個可愛小孩邊擠眉弄眼地朝我笑。
我就知道……剛才他那圈絕對不會白溜,一出手就搭上了個新人里面最漂亮的一個。
大概是天生的優厚條件容易讓人變得驕傲而挑剔,以至于沈亮在美好的東西面前總是顯得特別固執——比如喝清水一定要用質地通透的水晶玻璃杯搭配,而吃水果則是形狀畸形扭曲的統統都要拋棄。
其實不都是一個味道嗎?而且我實在難以體會,用水晶玻璃杯和陶瓷杯子裝出來的水,喝起來會有什么區別。
不過,選一個可愛的新同伴好處倒是比較明顯——比如沈亮身邊那個叫舒迪的家伙朝你很禮貌地微笑鞠躬時,一口白白的牙齒和彎起來新月一樣的眼睛,就能讓人看了心情大好。
“既然這樣,席靳,我也先走了,晚上開會的時候再見吧!”才目送完沈亮,南昕接著拍我的肩膀。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身邊跟著的生澀面孔朝我鞠躬——為什么連南昕那種遲鈍的家伙,動作也比我快?“蕭寧,走吧,我先帶你到宿舍看看。席靳好像還想在這里多待待!
蕭寧?好嘛好嘛,連名字都已經知道了!放眼看了看,剛才還滿房子的新人已經被“熱心”的前輩們,帶走得沒剩下幾個了。
其實不能怪那些家伙如此積極,按照基地的慣例,新人加入一段時間以后,就可以自行選擇搭檔或者課題組加入。
在眼前這種活多得可以累死一頭牛,又幾乎與外面隔絕的枯燥情況下,找一個快速幫得上忙的同伴固然重要,有一張鮮活漂亮的臉陪著說話解悶大概也是必須的。
我伸了個懶腰,開始很沒有形象地打哈欠。
每次遇到這種事情都反應不過來,同一課題組的前輩又是嚴肅得過頭的死人臉,所以至今除了南昕以外,還沒有一個象樣的搭檔。
難道我真的像沈亮常說的那樣,是個笨蛋嗎?算了,回去吧,晚上要做的實驗還沒有搞定……決定抬腳離開前的一秒鐘,我不死心地再次把整個房子瀏覽了一圈。
嗯?墻角的地方怎么還會有人蹲在那里?今年新人特制的青色制服和藍色牛仔褲,穿在身上還是很顯眼的。
內心天人交戰,我很猶豫要不要走過去。
根據常識,這個時候剩下來的物種水準大概都很成問題。
不過,如果有萬一呢?萬一是個被忘記的可愛小東西?我咳嗽兩聲,終于決定邁兩步向前。
“那個……”我停在他身前,還在措辭,一直埋著頭在他的大包包里掏個不停的家伙終于把頭抬起來了。
兩條濃濃的眉毛斜斜地挑著看向我,我頓時無語。
沈亮你這個家伙,難道真被你說中了?眼前這頭不就是剛才瞪我的那個……我還真是要哭了。
“干嘛?”站起來的身體比我矮了半個頭,大概是處在變嗓期間,稚氣的嗓子有種奇怪的沙啞。
“你……要一直留在這里嗎?不去宿舍看看?”我干笑,只是這個句子問完,立馬就后悔了。
這家伙看上去那么敏感,對于自己被冷淡這一事實還是有所覺悟的吧。
“……”他把眉頭擰在一起,頭慢慢低了下去。
“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過去!”出于對制造尷尬話題的補償,我只有自告奮勇一把。
“嗯……”他也不多問,蹲下身去開始收拾包包。
“我姓席,席靳!”既然決定做好人了,和藹可親的形象還是有必要樹立的。
我很親切地做完自我介紹,開始等著對方的積極回應。
空氣呈凝滯狀態,半分鐘過去了還是只聽見收拾包包的“嚓嚓”聲,好像根本沒人打算理我。
“那……你叫什么呢?”剛才聽沈亮叫過他的名字,不過忍著一肚子笑的情況下,不大敢確定。
現在他蹲在地上,我沒法看見介紹個人資料的胸牌。
“何也……”
“哦……何也嗎?”我上下打量了他幾下,腦子里猛然冒了個念頭出來,接著嘴角就開始抽搐,忍了很久才控制住。
叫什么何也啊,直接叫烏龜算啦……看他一頭亂亂的頭發、細胳膊細腿,眼神還死擰,外加脖子伸長倔倔的模樣,和樓管大叔養在玻璃缸里的烏龜還真是蠻像的。
“以后大家會常常見面,那就多多指教啰!”忽然覺得心情大好,很主動地伸出了只手出去。
他有點遲鈍地抬頭看我,一直捂在他那只大包上面的手,猶豫了半天也沒有伸出來。
我的臉開始有點掛不住了,怎么說旁邊還有七七八八的閑雜人等在看著呢。
“你好!”謝天謝地,在我恨不得把伸出去的那只手剁掉算了的那一瞬,他的手終于抬起來了——盡管只是飛快碰了一下。
我連指頭都沒來得及彎起,那只手就已經重新縮了回去,捂在了他的包包上。
“我好了,走吧!”他有點困難地站起來。
黑色的包包左右手各拎了一個,脖子掛著的那個還是超大型號的。
奇怪,都是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他怎么會有這么多東西?我去年來的時候可是除了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就沒什么再多余的。
“我來幫你拿吧!”伸手過去想把他掛在脖子上的包接過來。
“不用!”毫無前兆地光速扭頭,像是我要搶劫一樣。
我算是看出來了,那個大包包里一定有什么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才讓他一直緊張成那樣。
真討厭,以為我很稀罕嗎?難得我對他那么客氣,這孩子真不可愛。
本來因為他名字而萌發出來的好感一下全沒了。
“走吧!”我轉身,懶得再看他。
他的鞋子“吧踏吧踏”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上,小跑著跟在我后面,然后是越來越粗重地“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哼!活該,誰讓你那么不討人喜歡?現在也別指望我再幫你!
***
房間號:一六一七
我捏著基地給他發放的宿舍門牌,站在房間門口發呆。
“是這里嗎?”他邊揉鼻子邊問我。
“這是我的房間!”我苦笑,“你的……就在隔壁……”居然和我住那么近……為什么我沒有想到早一點去看他的胸牌?我真的就是傳說中的笨蛋嗎?何也,十六歲……研究方向:生化。
上頭竟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把他和我扔在一個組,連前期的觀察培訓都免了。
這個家伙……即使資料上寫著只比我小兩歲,可是怎么看都是一副發育不良還不到十四的樣子。
雖說天才年年有,但這種連系統化測試都沒有做過就直接分組的情況,在整個基地里還真是不大尋常。
當然,這些都不是我關心的焦點,問題的關鍵是他實在太不可愛了。
長得難看點我可以忍耐……真的,又不是找女朋友,對同性美不美我完全沒有沈亮那么嚴格,但我希望我的搭檔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小孩。
我可不想在那些讓人筋疲力盡的實驗以后,還要用更惡劣的心情來面對自己搭檔的臭脾氣。
可是,看目前這個情形,我對何也小朋友身上體現“善解人意”四個字,真的不抱什么希望……
“那個……謝謝你!”“嘿咻嘿咻”地把三個大包包放到了房間的最中心,他已經很明確地把身體堵到了門前。
我很知趣地趕緊從門口退了出去。
腳都還沒站穩,耳邊就是很響的“砰”的關門聲。
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站在門口實在不知道要不要一腳把門踹開,然后拎著他那頭亂發把他狠揍一頓教他懂事。
“小靳,聽說上面這次直接給你那里派新人了?”后面忽然有人拍我肩膀。
媽的,誰啊,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深呼吸,扭頭——南昕一張笑得人畜無害的臉。
“南昕!”我頓時委屈無比,爬在他身上作樹熊狀。
“干、干嘛?”他對我突如其來的近距離親熱表示驚怵。
“為什么這次倒楣的又是我?被沈亮嘲笑了老半天的那只難看的小烏龜,居然就是以后要和我一起干活的……你知不知道他那個死樣子?我可是好心去幫他,他那叫什么態度?今年的小孩真是欠教訓……”鋪天蓋地的一通發泄,我越說越郁悶,老半天才停下來喘口氣。
空氣安靜得有些不尋常,南昕的手怎么好像悄悄地在拍我?嗯?今天怎么了?表情那么詭異……這家伙以前不是最喜歡在我罵人的時候加油添醋嗎?忽然有不祥的預感……我一點一點把身體慢慢轉了過去。
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重新打開了,何也小朋友很筆直地站在那里。
按照南昕一直緘默的反應判斷,他應該有聽完全場。
各種表情從我的臉上奔騰而過,最終定格在帶著怒氣的那一檔。
反正都到了這一步,在他跳起來以前,我一定是要比他更憤怒才顯得比較有立場。
空氣冷颼颼地,一觸即發。
“那個……”老半天以后,終于看到他小小的喉結動了動,竟是出乎我意料地平靜,“我是想問一下,晚上的會議是在哪個房間?”我意識到,如果這個時候我屁顛屁顛地回答這個問題,會顯得很可笑。
只是如果繼續不說話的話,好像只會讓形勢更僵……
“那個地方還滿繞的,反正席靳就在你隔壁,晚一點他帶你去就好了!”南昕的聲音終于及時地響了起來,只是……這是什么該死的回答?
“嗯……好的!”
“砰”的一聲,門又重新關上了。
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很“好看”,而看南昕肩膀抖動的程度,就知道大概忍笑已經忍到了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