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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鏡狂想曲(上) 第五章 作者:Killer
    不明人士闖入校園事件終究還是傳入了校方耳里,師長在朝會時耳提面命:「同學晨間自習時要注意安全!菇坦僖查_始約談相關(guān)人士,也就是目擊者三年十九班全體,正好給了阿Q機會,狠狠告小翎一狀。第二天,換小翎進教官室了。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jù),但是根據(jù)你平常的表現(xiàn)來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么過節(jié)?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玩笑,不算什么大事,趁現(xiàn)在趕快承認,跟他道個歉,我可以幫你們調(diào)解一下。自己同學,要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發(fā),站得筆挺,臉上面無表情,然后兩行眼淚靜靜地淌了下來。

    「陳少翎!」教官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花招百出的搗蛋鬼居然也會流淚:「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

    千秋嘴唇發(fā)顫,過了許久才說:「報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經(jīng)被逼得當眾斬雞頭立誓了,他們還要我怎么樣?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眼淚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guān),好似想把淚水逼回去。教官雖然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看他這副模樣,卻也不得不動容。

    「不是你就直說嘛,哭什么?」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們處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栽贓害我呢?別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當著他們?nèi)嗟拿孀詧笮彰麊??br />
    教官想想說得的確不錯:「好了,別哭了。沒有人在懷疑你,只是例行的查問,不要放在心上,懂嗎?」

    走出教官室,距離超過二十公尺后,千秋把眼淚一擦,又是嘻皮笑臉。

    「你真是厲害……」小翎不知該佩服還是害怕。

    「這就是今天的課程:正確的哭泣方法。所謂『男孩子不能哭』,這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重點是,哭要哭得對,哭得有價值。男人要哭得嘔心瀝血,好似背負千古奇冤,哀莫大于心死;像你那種動不動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會給人圍毆至死!

    「我做不到!

    「學啊!」

    原來連哭都是一門學問啊。小翎忽然覺得,其實千秋比他更適合活在這世上。古諺有云:適者生存,而葉千秋絕對到哪里都是適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卻還茍活著。顯然上天也有搞錯的時候。

    ***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級任務的第四天,教官緊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兩個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一聲驚叫伴隨著茶杯摔破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個教官拿著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門口跟小翎撞個正著,而后者臉上恰巧戴著吊死鬼的面具。

    「陳少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里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義的,為了控訴這世間的虛偽與狡詐,純真已死,邪惡當?shù)馈骨锿耆珱]注意到他說的正是自己。

    「夠了!面具給我拿下來!」

    千秋乖乖地走進教官室,卻沒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兩個高三身后約一公尺處停住。

    「你堵在那里做什么?過來啊!

    「對不起,教官,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現(xiàn)在他背后。」

    這話一出,志恒的臉色十分難看,教官則是快要撐不。骸覆灰!快點過來!」

    千秋長嘆一聲,滿心不愿地向前靠,卻還是跟另外兩人保持著距離,眼睛直視教官,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官輕咳一聲,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們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里的信紙,只見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跡:「教官您好,您不認識我,我叫葉芊靈,是北一女中的學生。經(jīng)過一番掙扎思考后,決定還是寫這封信給您。我必須向您道歉,前幾天貴校發(fā)生的外人侵入事件,雖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責任。

    「老實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對貴校的蔡志恒同學一直十分仰慕,光是遠遠地看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表白,而蔡同學也從來沒注意過我,后來還交了女朋友,讓我真的很難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來很關(guān)心我的表哥訴苦。講完后我覺得輕松很多,沒想到卻讓表哥產(chǎn)生了『代我表白』的念頭。

    「是的,那天闖入貴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從小就滿腦子怪點子,常常做一些瘋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過了幾天我才從一位念你們學校的朋友那里,聽到了這件事,而且據(jù)說給教官和蔡同學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我必須強調(diào),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從來不曾做過傷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幫助我,卻用錯方法而已。我在這里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證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了。請教官和蔡同學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追究我表哥的過失。希望以后有機會見面,還能交個朋友。

    祝

    萬事順心

    葉芊靈敬上」

    阿Q破口大罵:「誰要跟她做朋友。看蠡òV!」

    志恒默不作聲地將信紙遞給千秋,千秋并沒有馬上伸手接過,而是拿出手帕包著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樣把信紙拿過來。志恒臉色一變,礙于場面,硬忍著沒發(fā)作。

    千秋眼睛雖然盯著信紙,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正是他自己寫的,有什么好讀的?

    志恒猶豫了一下,說:「報告教官,其實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類似的信,而且還附了照片!

    他將照片放在教官桌上,只見是一個長發(fā)少女,笑靨如花地靠在指南宮的柱子旁。長得眉清目秀,相當標致。

    千秋冷冷地說:「哦,原來這位就是小『翎』啊?不錯嘛,跟我一樣天生麗質(zhì)!

    教官問:「蔡志恒,你認識她嗎?」

    志恒搖頭,他自己也很驚訝:有這樣一位美女在暗戀他,他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Q憤憤不平:「教官,她這樣太沒誠意了,應該親自來道歉才對。《椅覀儜撘ジ齻儗W校教官講!」

    「既然只是一場誤會,鬧到人家學校里去不太好吧?」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們好歹也替人家想一想,要一個女孩子到男校來道歉,不是等于要她死嗎?」

    教官點頭:「沒錯,說得有理!

    阿Q氣極了:「就算不要她負責,至少要把她表哥揪出來啊!我可是被當眾性騷擾耶!」

    「教官,幾年前法院有一個判決:親吻是國際禮儀,帶有祝福問候的含意,不構(gòu)成性騷擾。所以我想這一步是行不通的。」

    「我可是被男人親耶!」

    「很多國家的男人也會互親臉頰呀。」

    阿Q氣瘋了:「放屁!這到底是哪個豬頭法官判的。俊

    「呃,這個就很難回答了,這年頭根本找不到不是豬頭的法官!骨锶允且荒樅吞@可親的笑容。

    「說到道歉,」教官嚴肅地說:「你們無憑無據(jù)就認定這件事是陳少翎指使,是不是也該跟他道個歉呢?」

    阿Q和志恒臉色一變,阿Q急著說:「教官,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好象沒這么簡單。而且,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有這個女生……」

    「就算這樣,也可能是你們得罪了什么人,對方設計整你。無論如何,你就是沒有證據(jù)認定陳少翎跟這件事有關(guān),所以你們要道歉!」

    兩人都是面紅耳赤,心有不甘卻又不敢發(fā)作。千秋仍是一派悠閑:「算了,教官,不要勉強他們!

    「話不能這樣說,做錯事就該道歉!

    千秋聳肩一笑:「教官,沒有人在被野狗咬之后,會要求狗道歉的吧?」

    「你!」這話說得兩人頸毛倒豎,阿Q的臉都快抽筋了。教官也很不以為然:「陳少翎,沒必要講成這樣吧?」

    「教官,我只是打個比方,沒惡意的!骨锾煺鏌o邪地說。

    教官差點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好了,你們兩個跟他道歉,然后握手言和,快點!」

    志恒深吸一口氣,向千秋隨便一點頭:「陳同學,對不起!

    阿Q則是在嘴里含糊地念了幾個字,也不知是在念什么。

    千秋非常大方:「兩位兄臺太客氣了,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說著爽快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上還包著手帕。

    「陳少翎!」

    「報告教官,是手帕自己黏在我手上!」

    ***

    一番折騰后,強吻事件終于落幕,千秋輕快地踏出教官室,然而他的原宿主卻輕松不起來。

    「這樣根本沒進展。 剐◆岙斦媸浅钅c百轉(zhuǎn)。

    「怎么沒進展,你不是跟志恒握手了嗎?肌膚之親耶!」

    這哪叫「肌膚之親」啊!小翎心里大罵。

    「這樣只會讓他更討厭我!」

    「他討厭你,你不會加十倍討厭回去。俊骨锢淅涞卣f:「你們的過去早就已經(jīng)變質(zhì)了,所以要把它徹底破壞,才能重頭再來,了嗎?」

    「可是……」

    「你自己拜托我的,你就要相信我!」

    「好吧……」沉默了兩秒,小翎又想到一件事:「對了,那張女孩子的照片,是你從你自己的網(wǎng)絡相簿上抓下來的吧?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怎么?你嫉妒?」

    「我干嘛嫉妒!」小翎差點吐血:「只是有點好奇。」

    千秋哼了一聲:「她叫葉芊菁,是我老妹,那張是她去我們學校玩的時候拍的!

    小翎大吃一驚:「你妹妹?你……你用自己妹妹的照片做這種事,不會給她添麻煩嗎?」

    「第一,我老妹念師大附中,不是北一女;第二,她早就畢業(yè)了,現(xiàn)在在新竹指揮交通;第三,」千秋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那女人的死活嗎?」

    一陣惡寒襲來,小翎再度啞口。雖然他不能像千秋那樣讀他的思緒,卻感覺得到,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憎惡,絕對如假包換。

    在他身體里的,是一個跟家人絕裂,又死得冤枉,滿腔怒氣沒處發(fā)的怨靈。把自己的人生交給他安排,這樣真的好嗎?

    千秋在這世上沒有任何顧忌,當然可以恣意妄為,他陳少翎可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樣下去,萬一日后鬧出什么收拾不了的大簍子,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種種疑慮,哪里逃得過千秋的耳目。這惡鬼冷笑一聲:「怎么?怕了?要不要去找道士驅(qū)邪?」

    「我家又不信這個……」小翎囁嚅地回答,心中不安至極,努力凈空腦袋,免得自己又生出什么要命的念頭給他讀去,搞得更難看。

    幸好這尷尬的場面立刻被打斷了。

    「陳少翎!」背后傳來怒氣沖天的叫喚,千秋不用回頭也知道,阿Q和志恒兩人臭著臉追上來了。

    「兩位兄臺有何貴干?」他背對二人站著,動也不動。

    阿Q氣壞了:「別人跟你講話,你好歹也該轉(zhuǎn)過來吧?」伸手拉他肩膀硬將他轉(zhuǎn)過來,劈頭卻看到一張吊死鬼的臉,嚇得他倒彈三尺。

    「啊!——你!」

    千秋伸手阻止他們前進:「停,麻煩兩位,隨時跟我保持兩公尺距離。我現(xiàn)在體質(zhì)很容易過敏,上次跟你們靠太近講話,回去全身癢得睡不著!

    蔡志恒從小人緣極佳,幾時被人這樣憎厭過?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單戀他的娘娘腔,照理只有自己有權(quán)利嫌棄他才是!只覺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鐵青了臉一言不發(fā)。

    阿Q可沉不住氣了:「王八蛋,你拿人當病菌。 

    千秋聳肩:「我只是說出事實,沒惡意的。」

    志恒說:「我想你八成是晚上過得太熱鬧,感染到什么怪東西──純屬猜測,沒惡意的。」

    「實不相瞞,我對那些怪東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就是拿丑八怪病毒沒輒──你也知道,沒惡意!

    丑八怪?!

    他蔡志恒雖不是絕世美男子,好歹也生得風度翩翩,收過幾個女生的情書,這陳少翎居然叫他丑八怪?

    阿Q不耐煩了:「夠了!我們只是來跟你說,不要以為你贏了。你騙得了教官騙不了我們,那女生根本就是被你找來頂罪的,我們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也就是說,你還想被再親一次啰?」

    「*@#$%……?」阿Q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志恒搭住他肩膀要他冷靜,但他自己也發(fā)現(xiàn),對一張拖著長舌頭的慘白鬼面具,實在很難好好說話。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

    「那你去跟那位葉小姐說啊,她不是有附回信的信箱嗎?」千秋說:「不過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呀?那女生長得不錯說,你女朋友有她漂亮嗎?」

    「這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男女間的感情沒有這么簡單。」志恒鄭重地說:「不過我想你大概是不會懂的!

    「哎喲,真是感人,原來你蔡大哥還是個兩性專家呢。開班授徒的時候,記得寄折價券給我呀?焐险n了,在下失陪!罐D(zhuǎn)身正要離開,志恒卻開口了:「等一下!」

    「蔡老師還有什么訓示?」

    「你真的是陳少翎嗎?」

    「志恒,你在講什么啊?」阿Q被弄胡涂了。

    志恒自然也知道這話問得好笑,但他就是忍不住。上次見面時,他就對這位昔日同窗產(chǎn)生一股空前的陌生感,雖說一年的時間可以讓人改變很多,但這也太夸張了。氣質(zhì),眼神,講話語氣,還有一些小動作,都跟以前天差地遠,他完全無法將二年三班陳少翎跟記憶中的小翎連在一起。此時對方戴著面具,更讓他強烈地感覺到,眼前的人根本是個他不認識的人。

    千秋和小翎沒想到他有此一問,都是心中一震。不過,這點小事哪難得倒葉千秋?

    「不,我是奧蘭多布魯。要不要我對著你的臉射兩箭瞧瞧?」

    「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認識的陳少翎不太像!

    千秋冷笑:「呵!『你認識的陳少翎』?據(jù)我所知,你好象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吧?」

    「……算了,當我沒問,你走吧!

    千秋聳聳肩,轉(zhuǎn)身走開了。沒有人知道,在那張詭異的面具下,藏著一張更詭異的笑臉,宛如發(fā)現(xiàn)獵物的獅子。

    好小子,你夠格當我的對手!

    ***

    夜幕低垂,在昏暗的路燈下,蔡志恒瞪著眼前的陳少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這里做什么?」

    千秋揮手要他維持兩公尺的距離,然后慵懶地靠在燈柱上,愛理不理地說:「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做生意。」

    「做這種生意?太離譜了!」

    「又怎樣?有錢賺最重要。」

    「你會被抓的!」

    「那就等被抓再說嘍!

    「你真這么缺錢嗎?」

    「大哥,高二的補習費很貴的,我可不像你這種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少爺,喊一聲就有錢拿,當然要自力救濟了。」

    「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可恥什么?趁著現(xiàn)在有本錢的時候,能賺就要趕快賺!

    「你愛怎么想是你家的事,可是你做這種事,會影響其它同學的心情,麻煩你快點走開好不好?」

    「是嗎?可是我覺得其它同學都很滿意我的特別服務耶!

    「你不要裝了,你根本就是想借機影響我的心情,是不是?」

    「呵,笑話,我做生意做得好好地,是你沒事來找我搭訕的耶!」千秋邪邪一笑:「還是說,大哥你也要給我捧個場呢?」

    「你!」

    這時,教官怒氣沖天地從走廊另一端大步走來:「陳少翎!你放學不留下來自習就算了,居然在校園里叫賣零食!」

    「報告教官,我只是想為晚自習的同學們補充能源!」

    望著胸前掛著裝零食的木盒的小翎,以及氣極敗壞的教官在校園里追逐的景象,志恒由衷后悔跟他說話。

    現(xiàn)在回想起和小翎相識的始末,簡直就像大夢一場,沒半分真實感。

    不幸的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起的頭。他們班每次熱熱鬧鬧辦活動,小翎總是一臉渴望地縮在旁邊看,卻又不敢主動報名參加,每次都是他主動去拉他下海。本來嘛,活動當然是越多人參加越好,真不懂他到底在龜毛什么。

    沒錯,是他自己去找小翎的。但是誰又想得到后面的發(fā)展?

    那陣子他特別倒霉,天堂帳號被人盜用,手機又掉了;是小翎陪著他打過一通又一通電話,一起去接待處跟服務員雞同鴨講,一起研究有如天書般的申請表格,還把自己的手機暫時借他用。所謂「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雖然兩人的個性風格天差地遠,小翎還是成為他特別的朋友。

    志恒從來不缺朋友,但有時朋友多不一定有用。即便是朋友,還是有很多煩惱不能訴苦,有很多心事不能說。例如,臉上莫名長了一堆痘子,要是把不到妹怎么辦?況且臺北的女生又是一個比一個跩,每次看到她們總?cè)滩蛔【o張,更增加心中苦惱。此外,他遠從南部北上求學,花錢要小心節(jié)制,不能像同學一樣沒事去聽演唱會,買計算機零件像不要錢,這話也不能隨便出口。最重要的是,每當夜深人靜,聽著窗外的風聲和車聲,心中涌起強烈的孤獨的時候,他總不能向朋友哭訴說他想家吧!

    然而他對小翎就沒有這些顧慮。不管再愚蠢的煩惱,他都可以對小翎吐露。想家的時候,他當然不會找小翎哭,但只要撥通電話,即便只是跟他扯一些無聊廢話,都可以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他原本還慶幸,能找到一個不可多得的知己,這樣的朋友,一個男人一生頂多只會有一個。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這背后隱藏了多么丑惡的事實。

    同性戀。這三個字他光聽到就反胃,沒想到這種人一直在自己身邊,而他居然渾然不覺!

    這一年來,小翎究意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他?一起游泳的時候,一起沖澡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偷瞄他的裸體?偶爾一起過夜時,他是不是會趁自己睡著,在他身上又摸又親?

    只要想到這里,他就會五臟翻滾,恨不得連腸胃都一起吐出來。

    以前聽說有些學校會把比較娘娘腔的男生毆打至死,他還覺得這些人未免太野蠻,干嘛沒事用暴力解決呢?等到自己遇到了,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會讓你恨不得好好捶他幾拳才甘心。

    后來小翎休學了,他總算松了口氣,心想他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讓他再去糾纏別的男人吧。沒想到一年過去,陳少翎重返校園,開學第一天就搞得驚天動地,竟然從此成為學校的風云人物。

    他們是男校,學生又是經(jīng)過篩選的優(yōu)等生,照理不太可能會有「校園偶像」出現(xiàn)。知名度較高的學生不是「校方走狗」班聯(lián)會主席,就是某某大官大老板的兒子,而這些人往往是同學厭惡的「嘔吐對象」。偏偏這位陳少翎同學,居然輕而易舉地就贏得了許多同學的注目與支持,儼然新一代青春偶像的架勢,就連心如止水(才怪)的高三學生,每天到學校討論的第一件事不是小考的答案,而是前一天陳少翎又做了什么好事。

    他最近的英勇事跡,就是拿著一把五百萬保障的大雨傘,跑到二樓的露臺上練習跳傘。雖然雨傘中途開花,讓他摔了個鼻子著地,外加被教官與導師各狂電一個小時,他仍然得到了許多掌聲。

    志恒由于個性海派喜歡交朋友,對大小事務總是熱心幫忙,因此交游廣闊,知名度也算相當高,但從來不曾像小翎那樣大出風頭。對于小翎嘩眾取寵的行為,他除了不屑,總有幾分吃味。

    更糟的是,經(jīng)過那件烏龍送花事件,他一時不察主動跑去找那變態(tài)談判,當場吃了悶虧不說,更引來一群多事的人,老愛有意無意把他跟小翎的名字連在一起,著實讓他切齒痛恨。而始作俑者陳少翎本人,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臉,仿佛這一切全不關(guān)他事。每次在校園中不期而遇時,小翎不是對他視若無睹,就是朝他露出優(yōu)雅甜美的笑容,卻又含著強烈的嘲諷,當真刺眼至極。

    他最恨被人看不起,尤其對方是那個人,更讓他火冒三丈。

    憑什么?他憑什么這樣看輕他?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違反自然定理的同性戀變態(tài),早晚要遭天譴的,憑什么活得這么理直氣壯?這還有天理嗎?

    當年被他鄙視的人,現(xiàn)在變得比他更光鮮亮麗,還反過來有意無意對他示威,這叫他如何忍受?

    最不幸的是,他正處于最緊迫的高三時期,抽不出時間精神跟這臭小子干一場。

    然而,不管再恨,再不屑,他就是不能不注意小翎。那股「全世界他最偉大」的氣勢,還有天塌下來都不怕的自信,仿佛由他內(nèi)心深處滿溢出來,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還有,小翎身上那股陌生的違和感始終揮之不去。他身上沒有半點他們兩人曾經(jīng)相知相惜的痕跡,仿佛那段過去全部被他擦掉了,不,是根本不存在。根本沒有害羞、內(nèi)向又溫和的陳少翎這個人,從頭到尾就只是一個粉墨登場的演員在演戲玩弄他。就像「驚悚」里的愛德華諾頓一樣,把李察吉爾耍得團團轉(zhuǎn)之后,一眨眼馬上換上一張完全不同的臉。

    這種感覺,比當年他發(fā)現(xiàn)小翎的真面目時,那種強烈的震驚更難消化。當時他只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被雙重欺騙。當陳少翎一臉鄙夷地告訴他「你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雖然在身體上,他沒讓小翎占過便宜,精神上他卻被侵犯了。

    「可惡!」他齜牙裂嘴地咒罵。一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全教室的人都被他驚動了,大家都在瞄他。他尷尬一笑,將注意轉(zhuǎn)回書本,發(fā)現(xiàn)他看同一頁看了半個鐘頭,還是沒半點進展。

    志恒嘆了口氣,心里明白,他一時還擺脫不了這個名叫「陳少翎」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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