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她爹每從外面回來,會拿臉貼她的臉。她爹下巴上的胡碴總會刺得她柔嫩的小臉一陣疼,她張嘴「哇」的一哭,她爹會給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門學(xué)著戲子尖細的調(diào)調(diào),總讓她忍俊不禁。
在街上巡邏的一隊官兵聽見柳大將軍府里有人唱曲兒,登時嚇得一哆嗦。
帶隊的官兵舉著火把,縮了縮脖子,望著烏漆抹黑的胡同發(fā)怵,「什……什么聲音?」
另一個官兵吞了口唾沫,「該不會是……鬧鬼吧?據(jù)說這大將軍府當(dāng)年死得一個人也不剩,全家滅門,血流成河,那叫個慘……這些年在西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閉閉閉閉嘴……」聽著那破鑼般不著調(diào)的嗓音,為首的官兵道:「走,過去瞧瞧!
本來這氣氛應(yīng)該婉轉(zhuǎn)凄涼,沒想到柳九九吸著鼻子帶著哭腔一開口,調(diào)子左拐右拐,讓讓柱子后的周凌恒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轉(zhuǎn)音的地方,嗓子卻破音,嗆得她猛咳一聲,好一會兒才說:「剛才唱得不好,九兒重新來!顾辶饲迳らT,又開始唱。
她唱曲兒的聲音真是難聽,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時候,周凌恒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聽見響動,柳九九頓住,扭過頭問:「誰?」她從后腰上抽出菜刀,輕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繼而一抬頭,看見身著白衣、披頭散發(fā)的周凌恒,襯著月光,周凌恒猶如鬼魅,嚇得她踉蹌朝后一躲,差點跌倒。
這時巡邏的官兵提著燈籠尋過來,周凌恒發(fā)覺不對,攬住柳九九的腰身,抱著她輕松躍過院墻,躲進大將軍府后院。外面官兵尋至,火光大盛,隔著一道院墻,柳九九可以見到那邊一片亮堂。
她整個人被周凌恒摟住,動彈不得,臉頰緊貼著他結(jié)實的胸膛,耳朵里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周凌恒的?她抬了抬眼,看見周凌恒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說不出話。
墻外傳來人聲——
「這里有人來過,燒過銀錢,有盤糖醋排骨……酒還是溫?zé)岬!拐f話的人明顯一頓,「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館的招牌菜嗎?」
「將這些東西帶走,回去稟報丞相。」
等墻外的人走后,柳九九一拳頭砸在周凌恒胸脯上,一菜刀砍斷他一撮頭發(fā),怒目圓瞪,「你敢跟蹤老娘?!剛才你什么都聽見了?」
他若說沒聽見,她肯定不會相信,便承認道:「聽見了!
柳九九抿著嘴,瞪著他,「你,張嘴!
「啊——」周凌恒乖乖張嘴。
「伸出你的舌頭!
他乖乖伸出舌頭。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頭,拿起菜刀準(zhǔn)備割下去,還好周凌恒反應(yīng)快,將舌頭收回嘴里,柳九九切了個空,他修長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處一彈,她手腕頓時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為柳九九只是跟他開玩笑,沒想到她當(dāng)真是要割他舌頭,這下周凌恒真的發(fā)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著眉頭,將她給摁在墻上,「別鬧!骨謇涞囊羯袔е还刹豢煽咕艿耐亍
柳九九也瞪著他。她瞞著土豆和糯米來此處,良心已經(jīng)不安,誰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聽了去,萬一他將這秘密傳出去,她死不要緊,若是連累糯米跟土豆,她會一輩子不安心。
所以,她打算割掉周凌恒的舌頭,真的割,大不了以后下地獄還他十條……
「我問你,你信不信我?」周凌恒很嚴肅地看著她。
她搖頭,攥緊拳頭。
周凌恒摁著她的肩膀,下手沒個輕重,她的骨頭疼得似要裂開,嘴唇也跟著烏紫一片。
「那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他眸中透著幾分陰冷,讓柳九九心里一陣發(fā)寒。
她點頭,眨巴著眼睛準(zhǔn)備認命受死,某人的聲音卻明顯柔和下來,「鏟鏟姑娘,在這京城,你只能信我!
呸,信他個大黑狗!
「……滾!沽啪艅恿藙涌煲⒓艿募绨,聲音堪堪從牙縫里擠出來,她頓了一會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猛地抬頭,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聲音顫抖,「你……你說什么?」
周凌恒近距離看著她,手上力道松了松,目光也柔和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鏟鏟,是我!
這聲音低柔,如點滴泉水沿著柳九九的心壁,「滴答」一聲滾落。
后院雜草叢生,凜凜夜風(fēng)吹得柳九九打了個顫栗。周凌恒離她極近,他的下巴似有意似無意地擱在她額頭,惹得她心尖一陣發(fā)顫,連著手指也忍不住發(fā)抖,舌頭半晌捋不直,「排……排骨大哥?」
「是我!
周凌恒醇厚的聲音讓她渾身發(fā)酥,在他意識到自己手勁太大,將她松開之時,柳九九卻因為過于震驚,雙腿一軟,沿著墻壁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著頭呆呆望著他。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忽地,柳九九「哇」地一聲,張嘴嚎啕大哭。
周凌恒一驚,生怕她的聲音招惹來方才那些人,彎腰伸手捂住她的嘴。
可憐柳九九說不出話,其實她的屁股是被刺藤扎得火辣辣的疼,簡直撕心裂肺。她想拽著他的手站起來,然而周凌恒以為她是情緒不穩(wěn)定想起來揍他,是以柳九九的屁股剛離開地面不過半指距離,又被周凌恒給摁了下去。
本來地上的刺只扎了她半截,被他這么一摁,十幾根刺全部扎進了她肉里,那種鉆心刺骨的疼痛,促使她張嘴在周凌恒的虎口咬了一口,硬生生將他皮肉咬破。
周凌恒一吃痛,反射性地將手伸回來,蹙眉看著坐在地上的柳九九,「鏟鏟,你屬大黑的吧?」
她抿著嘴,哽咽道:「我已經(jīng)成刺猬了……」她咬著唇指了指地上。
周凌恒摸出火折子吹燃,借著微弱的火光一照,才發(fā)現(xiàn)地上全是刺藤,他頓時明白了她方才為何無征兆的大哭,敢情是坐在刺藤上?想起剛才自己摁了她一把,想想都覺得疼,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臀部。
他伸手將她給拽起來,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柳九九屁股疼,站不穩(wěn),她用手扶住周凌恒的肩膀,張嘴「嘶」了一聲,「不行,動一下都疼,刺全扎進去了……疼……」
這傷在如此尷尬的部位,周凌恒只得咳了一聲,說道:「我扶你回去,讓糯米給你把刺拔出來!
「不不不……不能讓糯米跟土豆知道。」柳九九阻止道:「土豆一直反對我回來這里,如果他知道我回來,一定會帶著我離開京城。別看土豆平日對我唯唯諾諾,他一旦強硬起來,十頭大黑都拉不回!
「一個下人,你怕他做什么?」周凌恒扶著她的腰身,以防她跌倒。
「以前將軍府出事,是土豆救了我,也是土豆撐起九歌館,養(yǎng)活我跟糯米。如果不是土豆,我恐怕早就流落街頭餓死了!沽啪盘鄣玫刮豢跊鰵,雖說臀部皮肉厚實,但也挨不住十幾根刺扎進去啊。
「那……我?guī)湍惆?」周凌恒試探著問她?br />
「給老娘……」柳九九打住,聲音輕了輕,「排骨大哥,男女授受不親!
「鏟鏟姑娘,話可不是這么說的。」周凌恒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看了我的,我看你的也就不吃虧了。」
「你……」柳九九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句很流氓的話,可是為什么從排骨大哥嘴里說出來卻感覺那么的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