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露魚肚白,下了一夜的雨終于變小,最后轉晴。沒什么睡的寧離苦換了匹馬再上路。行經城鎮的時候,他聽旁人唱起一首古怪的曲兒,不是特意學,但詞兒卻猛地撞進他心底。
第一不見最好,
免得神魂顛倒。
第二不熟最好,
免得相思縈繞。
他聽得心一驚。這,不正是他的寫照?
當初他要沒到揚州,沒在那樹下睡覺,他就不會被唐靈踩著。不被踩著他也不會醒來,不醒來他就不會看見唐靈,不看見就不會跟唐靈相熟了……
可說真話,他心甘情愿。雖然一輩子像風似地到處悠轉的生活也不賴,但這種心里沉沉住了人的感覺,卻是更加的好。
就像只飄搖的紙鷂,終于被人發現,被人牢牢握在手心里。
存著想早點見著唐靈的意念,他一路跑過了城鎮荒郊,途中只稍停下來換了兩匹馬,終在第三天清晨趕回到揚州。
“三爺!”
寧離苦仍舊投宿同家客棧,小二見他回來,相當開心。
“想不到您又回來了,對對對,前幾天有個少年過來找您呢!”
累得快倒地的他一聽,突然有了精神!笆翘旗`嗎?一個十五、六歲,皮膚白皙的少年?”
“對對對,就他!
“他有跟你說了什么?”
“沒有!毙《缃忉!靶〉牟恢滥會再回來,就跟他說您被您大師兄帶走的事,他聽了點點頭就走了,什么話也沒說!
怎么可能什么話也沒說?!寧離苦想起小六子,難不成那小子真沒按他交代做?!
他一彈而起,大步奔離客棧,終于在街邊發現一個眼熟的小娃。
他逮住的人是小乙。
“小六子?”小乙看著他答:“自從阿靈哥走之后,小六子就不跟我們玩了。”
“唐靈走了?他上哪兒啦?他有沒有告訴你什么?”
寧離苦兜頭丟了這么多問題,小乙年紀還小,一下就慌住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
“好好好,你別怕,我一個一個問!
第5章(2)
寧離苦緩下情緒!澳惆㈧`哥什么時候走的,他怎么跟你說的?”
小乙把唐靈說過的話說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可寧離苦越聽越覺不對勁。
他交代小六子的事呢?敢情沒傳到唐靈耳里?
要搞清楚這事,只能去問一個人。他再問小乙:“你知道小六子家在哪兒?”
“知道啊!
小乙熱心,還直接把他領到小六子家門口。
“小六子就住這兒,我幫您喊他——”
“不用!睂庪x苦擋下小乙!拔抑灰俅_認一件事,那天唐靈要你把紙鷂交給小六子,是什么時候的事?”
小乙回想!八葧r吧,那時我已經吃完早膳好一陣子了——”
寧離苦瞇起了眼睛。他那天把錢囊交給小六子,是早膳之前。換句話說,小六子若有按他交托做,沒道理唐靈還要請小乙轉交紙鷂。
他懂了,小六子這鬼靈精,八成私吞了那銀兩。
他那時的預感沒出錯。想不到一個小娃兒才幾歲,就知道見錢眼開了。
他忍下怒氣,掏了塊碎銀給小乙。他想,接下來的事,不適宜讓小乙看見。
“謝謝你幫我這么多忙,你去玩吧,其他事我來就好!
“謝三爺!贝е殂y,小乙歡天喜地走了。
接下來——他朝合起的木門一望,是抓小六子出來好好問個清楚的時候了。
他彎身撿了塊碎石,不輕不重朝門上一丟。
須臾,就見門扉悄悄開了點縫。
寧離苦清楚小孩子的心性,要門外有什么風吹草動,肯定會好奇探頭瞧一瞧,他就趁這機會逮人。
小六子頭剛探出,還沒看仔細呢,后領就被揪住了。
“三、三、三……”一見是誰抓住他,小六子嚇得臉都白了。
小六子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那天晚上,小六子爹回來之后,他就把錢囊交了出去,想當然他說了謊,說那銀兩是他在路邊拾到的。小六子爹也不是什么拾金不昧表率,看見白花花銀兩自然吞了下來。
麻煩的是,小六子的爹突然決定不離開花街了。
都不曉得小六子聽見他爹的話時,那張臉多白。
可有什么辦法?他又不能逼他爹改變主意,所以只好躲在屋里,成天提心吊膽,就怕寧離苦會回來找他。
“你給我說清楚!
寧離苦趕了五天路——被綁回去三天還有他自個兒騎馬的兩天——可說沒什么合眼,他此時模樣多憔悴不難想像,原本一雙淘氣的眼現在布滿血絲,加上擔心唐靈,他脾氣就像快爆開的火藥,一觸即發。
小六子哪堪嚇,哇地一聲全招了出來。
這死孩子!
寧離苦聽得怒火中燒,拳頭捏緊狠狠一捶——是沒打中小六子,拳頭就擦過他頭側大概一寸處。
小六子一噎氣,嚇到尿濕了褲子。
“這是給你的教訓,我信任你,你卻反過來背叛我。說我跟你相識不久不了解你就算了,你阿靈哥呢?他待你不薄,你卻這樣回報他!
“我、我知道錯了……”小六子猛哭。
說真話,那一日,小乙帶著紙鷂過來時,他就后悔了,只是罪惡感再大,還是敵不過銀兩的誘惑。
寧離苦放下小六子,說來說去全都得怪他自己,他早先干么偷跑呢?還有,他之前為什么老不守約定,喜歡跟大師兄玩什么你追我跑游戲;要不是因為他個性頑劣,他今日會遇上一個更頑劣的小六子來給他教訓?
老天爺啊老天爺,禰這個報應可來得真是狠。
寧離苦搖搖晃晃走出小六子家門,繃緊五日的心神卻落得一個白費心機的下場——他摘下頭巾不斷捶打著腦袋。想想唐靈會怎么想他?明明說好隔天就會去找他,他不但失約了,還被自個兒師兄像綁豬似地帶走。他要小六子幫忙的事小六子也沒做,唐靈肯定會以為他是在說謊騙他——
寧離苦鉆出小巷,抬眼便是三樓高的芝蘭樓,想起小二說唐靈那日還帶著紙鷂去找他——他蒙著臉一陣呻吟,幾乎站不住腳。
不行,現在不是灰心的時候。他咬緊牙關告訴自己,城里一定有人知道唐靈下落,或許是芝蘭樓里的姑娘——還是同在里邊打雜的仆役——他腦子胡亂想了幾個可能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棧的。
小二一見他回來,立馬拉開椅子要他坐下休息。
“瞧您氣色這么差,坐坐坐,小的馬上幫您倒杯熱茶——”
但寧離苦現下要的不是茶,他塞了塊碎銀給小二。“小二哥,你在城里人面廣,不知有沒有熟識芝蘭樓里的人——我是說當差的!
“是有一個!毙《穑骸巴膺吶硕己八佟H隣斢惺?”
“我想跟他打聽個人,他也是在里邊當差的!
“那好!毙《豢诖鹪!敖駜簜阿勝過來打酒,我定跟他提您在找他!
“謝謝你!敝烙袀人可以打聽唐靈消息,寧離苦心稍安了一點——足夠他張嘴吃個包子喝碗粥的一丁點。想他一路惦記唐靈安危,真可叫茶飯不思。
就在他吃罷準備起身,不意聽見鄰桌的對話。
旁桌一紈褲公子夸耀似地聊起!拔易蛲砩现ヌm樓見過她了,真沒想到,那家伙還真是如花似玉的美姑娘!
另一人附和:“真不曉得她姥姥是怎么教的,還真是厲害,她做男孩打扮在城里游走多久,竟沒個人發現她是個美嬌娘——”
“你們說的是誰?”
“就唐靈吶。”紈褲公子答:“你應該聽過,先前外邊有群孩子常阿靈哥長阿靈哥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