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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 第五章 作者:亦舒
    過了幾天,黎家家長急召黎子中。

    他知道有要緊事,不與女伴細說,撇下苗紅,火速返家。

    島上只剩苗紅與他的秘書麥見珍。

    一日,在晚餐桌子上,麥見珍實在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快樂?”

    苗紅抬起頭,呆呆看住麥見珍,像是沒聽到她說些什么。

    麥見珍說:“你來這里難道不是出乎自愿?黎子中待你一如公主,為何你臉上少見笑容?我羨慕你,假如我是你,我做夢都會笑出來!

    苗紅忽然牽動嘴角,她并不介意麥見珍的直率。

    麥見珍說下去,“我只希望我是你,那我就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苗紅面色蒼白,雙眼憔悴,對麥見珍的話,完全不以為然。

    “你為何一直不露歡容,你可知如此令黎子中十分難堪,可是,”麥見珍嘆口氣,“人們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愛上折磨他們的人!

    苗紅看著麥見珍,仍然不語。

    “你對他絲毫不關心,你可知他這次返家,將受到極大責罰?他為了你,荒廢事業,疏離家人,引起父母不滿!

    苗紅終于張嘴輕輕說:“我并沒有要求他這么做!

    麥見珍大惑不解,“他為何愛你?”

    苗紅忽然笑了,“你認為他愛我?”

    輪到麥見珍愕然,“不然是什么?”

    苗紅不再言語,不愿與麥見珍談論她與黎子中之間的事。

    麥見珍說:“我已向黎先生辭職。”

    苗紅毫無反應,這也在麥見珍意料中,苗紅對于人事變遷毫無興趣,她的喜悅來自掬起一處有初生蝌蚪的溪水。

    “黎先生一回來,我就會走。”

    苗紅已經離開餐桌走到園子里去。

    麥見珍厭惡地看著苗紅的背影,“這么會耍手段,這么會玩弄感情!

    苗紅什么都沒聽到,她抬起頭,凝望異鄉之月。

    黎子中回來之后,性格大變,他也開始沉默寡言,麥見珍離去之后,屋內已甚少舉行聚會。

    黎子中不再刻意討好苗紅。

    爭吵起來,他聲音很大。

    苗紅從不與他爭執,一日只說一句話:“你現在討厭我,我可以走了吧?”

    黎子中只覺女方同他在一起,沒有一天心甘情愿,好像一心一意就是為著要離開他,他抄起一只花瓶朝苗紅摔過去。

    她應該一轉身就可以閃避,但是她沒有動,花瓶打中她的額角,她被那沉重的一擊打在地上,額角噴出血來,花瓶撞到地上,碎成好幾塊。

    苗紅不吭一聲,手掩住傷口,爬起來奔上樓去。

    可以看到血自她指縫間流下,染紅半張臉。

    黎子中用毛巾包起她的頭,“我帶你出去看醫生。”

    她推開他,把自己鎖在房中。

    她是因那個傷口失血過多感染致死?

    不,但是那一個撞擊真的把她打醒了,她用清水洗凈額角,看了看,知無大礙,如能縫上兩針當然更好,如不,自然愈合,疤痕也不會太大。

    在鄉間,孩子們時時跌傷,她司空見慣。

    藥箱里自然有急救用品可供應用。

    那一夜,她舊病復發,呼吸困難,起床找藥,發覺抽屜柜內均空空如也,她呼吸漸漸急促,臉色轉青,掙扎到門口,打開臥室門,發覺黎子中冷冷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把噴霧藥劑給我!”

    他看著她倒地。

    她在失去知覺之前聽見他輕輕說:“你若要離開我,就得先離開這個世界。”

    如心寫到這里,驀然抬起頭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吧。

    他一直不放她走,即是見死不救。

    她已經想走,他就該放開她,如不,就是禁錮。

    在那個時代,女性多數柔弱,她又自覺欠他,故不能決意遠走高飛。

    如心寫下去,第二天,他遣散了所有工人,走進房間,看著已無生命的她,盡快處置……

    如心放下筆。

    就是那樣倉卒嗎?

    不,直到傭人全部離開了衣露申島,他還留下來對著她。

    “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他語氣十分溫柔,一邊把瓶子碎片都放進一只盒子里。

    “這回你得好好聽我把話說完!

    女子當然不會回答。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因我不愿放棄這段感情,父親一怒己將我逐出家門,我已失去繼承權!

    他輕輕嘆口氣。

    “我名下生意已足夠維持生活,可是那種被家族遺棄的痛苦,說給你聽你亦不會明白吧!

    他落下淚來。

    “可惜你從來不曾愛我,或者是我不知在適當時間放手,故此使你對我的一點點感情也消磨殆盡?”

    他低著頭。

    “你已經自由了,我希望你的魂魄會前來糾纏。”

    他眼淚汩汩而下,無法抑止。

    馬古麗敲門,“周小姐,吃點流質食物。”

    如心抬起頭來,“什么時候了?”

    “太陽快下山了。”

    如心吃驚,“不可能,我才寫了數頁紙!

    馬古麗笑笑,“專注做一件事之際,時間過得特別快!

    她把餐盤捧到如心面前。

    如心聞到香味。

    “請喝口雞湯,面包是新鮮的!

    如心笑笑,這名女仆善解人意。

    她也不多話,隨即退出。

    如心走到窗前,看著蔚藍色連成一片的天與海。

    也許,應該把盒子交給警方了。

    警局人才濟濟,辦事又有組織,當可查個水落石出。

    她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嬌吆:“你怎么把我們寫成那樣!”

    “誰?”她轉過頭來。

    苗紅一邊說一邊自外邊走進來,“在說你,怎么把故事寫成一件命案。”

    如心凝視她,“我推測錯誤嗎?”

    “當然!”

    她一雙妙目睨著周如心,已經充分表達了她的不滿。

    如心賠笑,“你怎么來了。”

    “你的假設全然不對。”

    如心為自己辯護,“起碼也有三分真實!

    “黎子中怎么會那樣對我!”

    如心有點慚愧,她攤攤手,“可是傭人親眼看到你們爭吵、不和,而他籌備的婚禮始終沒有舉行!

    苗紅的聲線又恢復溫柔,“可是那不表示他會陷害我!

    如心大著膽子問:“你是怎么去世的?”

    苗紅黯然,不愿提及。

    “告訴我,我替你申冤。”

    “我沒有委屈。”

    如心只得笑,“反而是黎子中有難言之隱?”

    “如心,你不會明白!

    如心頷首,“你說得對,”輕輕吁著一口氣,“我們所知的感情比較理智淡薄,我們也情愿這樣!

    苗紅雙眼看著遠處,“你們聰明得多了。”

    如心承認這點,“不知怎地,自前人慘痛的經驗,學會平淡處理私人感情,坦白講,我的家人與工作,都比私情來得重要!

    苗紅說:“所以你不了解黎子中!

    “他把你放在全宇宙第一位吧。”

    苗紅點頭。

    如心說:“我是很反對任何人對異性那樣神魂顛倒的,人生在世,除出男女私情,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做,他的條件優越,不表示沒有職責需要履行,他的一生,除了戀愛,堪稱一事無成!

    苗紅訝異,“我真沒有想到你會那樣想!

    如心笑笑,“我有我的志向!

    “這么說來,你不會長住島上?”

    “當然不會,我繼承了姑婆一筆產業,我將升學,畢業后做點事,同時看看這個世界,海闊天空,多認識幾個朋友,多走幾個地方,時機成熟,才決定是否成家立業!

    苗紅愣愣地,“呵,由你安排生命!

    “當然,”如心笑笑,“與你不一樣,你是往前走,碰到什么是什么,逆來順受,一個人一件事,就是你生活全部,糾纏不己,愛恨交織,我們選擇頗多,不妥,即時回頭,重新來過!

    “可以嗎?”

    “現在可以了!

    “為什么?”

    “因為我們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我們在事業路上吃苦,在感情上得到釋放!

    苗紅笑了,不知是代如心高興,還是代她難堪,“煩惱也不少吧?”

    “啊,那是另外一個題目了!

    苗紅伸出手,想與如心相握,就在這時候,馬古麗的聲音傳來,“周小姐,家人找你!

    她進來看見如心伏在書桌上,只得輕輕推她。

    如心驀然醒來,抬頭只見銀紫色晚霞布滿蒼穹,壯麗無比,不由得失神凝望。

    電話是妹妹打來的。

    “姐姐,我們明天出發!甭曇舢惓Ed奮。

    “我會來接飛機!

    “我與小妹已有好幾天睡不著!

    如心也笑,“你們會喜歡這里的!

    “姐,多謝你資助。”

    “那么就用功讀書,干一番事業!

    “一定一定,對了,許仲智君是什么人,對我們好熱心,大大小小的事都安排妥當。”

    “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與小妹會找到那樣的朋友嗎?”

    “放心,大學里有的是人才。”

    三姐妹笑成一團。

    “父親同你說話!

    “如心,照顧妹妹!

    “知道了!

    “你幾時回來,或是與妹妹們在一起?”

    “看情形吧,別擔心我們,都是大人了!

    兩個妹妹嘰嘰喳喳又說了一會子才掛上電話。

    如心走到窗前,眼看著晚霞漸漸變為橘紅色,太陽要落山了,她輕輕地說:“苗紅,我們有太多的事要做,并沒有時間癡癡等待他人降福給我們,我們盡可能主動爭取快樂!

    如心像是聽到輕輕嘆息之聲。

    如心撥電話給許仲智。

    “猜我在干什么?”

    “做功課、默書、罰抄?”

    “你初到島上,一天比一天憔悴,可是最近這幾天,你又恢復了神采!

    “是嗎?”如心摸摸面孔。

    她自知還未完全擺脫島上疑惑的氣氛。

    許仲智說:“我在學中文。”

    如心有意外之喜,“真的?”

    “小時候學過一些,因不了解其中奧妙,輕易放棄,現在追悔莫及!

    “你若肯用功,保證三年之內可見成績!

    “你看你們三姐妹的名字,如心、如意、如思、多有意思!

    如心一怔,“比這更有意思的還有呢!”

    “先從家里開始嘛,對,你又在干什么?”

    如心沖口而出:“苗紅說我把結局寫壞了,我打算重寫!

    小許在另一頭沉默一會兒,輕輕問:“苗紅?苗紅同你說話?”

    如心自知失言,立刻噤聲。

    小許十分焦慮,“如心,我勸你搬出來,停止寫那個故事,還有,把骨灰交給警方!

    如心很溫和,給他接下去,“然后,把衣露申島出售給臺灣客!

    “講得再正確沒有,那樣,連衣露申島在內,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你不想知道當年島上發生過什么事嗎?”

    “唏,誰關心,我只關注你的精神狀況!

    他講得十分真摯,如心好不感動。

    “我明早就把你接出來,我替你妹妹們在海灘路找到了公寓,大家一起住。”

    “不——”

    “那島上氣氛對別人無礙,卻嚴重影響你的心緒,你還是離開的好!

    “我不想走!

    “這就是整件事至詭異的地方了!

    “是,我承認黎子中之事特別吸引我,那是因為我見過他,我且繼承了他的產業!

    小許說:“你反正要出來接飛機!

    “我生怕一離開島,故事的靈感便會談忘。”

    小許取笑她,“某大出版社要失望了!

    如心不以為然。

    她獨自步行到島的另一面去。

    聽說,在天氣極暖極明朗的時候,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鯨魚在遠處海面噴水跳嬉戲。

    如心相信這個衣露申島如果更名會愉快得多,而那個臺灣商人會在此安居樂業。

    可以想象那家人大概有五子二女十七個孫兒三條狗四只貓,甚至還是外婆太外婆一起同住。

    在如心站的山坡大可建一個兒童游樂場,千萬別忘了添座旋轉音樂木馬。

    把島出讓,將款項用苗紅名義捐到兒童醫院去……

    天色漸暗,忽然淅淅下起雨來,如心把風衣拉嚴密一點,往回路走。

    只見費南達斯打著傘來找她。

    原來世上真有忠仆這回事。

    遣散他們之際要好好給一筆報酬才是。

    “可想念家鄉?”

    “當然,小姐,父母子女都在那邊!

    回到屋內,馬古麗迎出來,“周小姐,無論如何用點晚飯,你來了沒多久,眼看瘦了,人家會怪我!

    “誰,”如心失笑,“誰怪你?島上都沒外人!

    “費南達斯與羅滋格斯呀!

    真是,有人就有是非。

    如心坐在餐桌上,挑幾筷蔬菜,吃了半碗飯,喝了半碗湯,馬古麗已經十分高興。

    她回到樓上去,決定把結局重寫。

    她只開案頭一盞小燈,照亮稿紙,她把另一個可能性構思出來。

    到了島上,苗紅整個人變了。

    喝了幾杯,興致一高,可以與客人玩得很瘋。

    黎子中朋友之中,有一個叫胡寶開的年輕人,特別輕桃,幾次三番大聲嚷!“子中子中,你若同苗紅有個三長兩短,記得第一個通知我,我立刻飛身撲上追求這個可人兒!

    黎子中鐵青著臉,以后不再邀請此人,可是胡氏總有辦法找上門,不請自來。

    黎子中懇求苗紅,“不要理睬此人!

    苗紅眼都不抬,“寶開是聚會的精萃,我喜愛此人,此君能引起你妒忌。”

    黎子中說:“我并非嫉妒,我只怕失禮!

    “那,你就不該同我在一起,我是土女,你是華人,我貧,你富,身分相差十萬八千里。”

    “你是故意要激怒我吧?”

    “我喜歡寶開,他懂得跳舞!

    “你會不會聽我一句話?”

    “我有哪點不順從你,我是你身邊一只哈巴狗!

    “你完全變了!

    “為著適應環境,我能不變嗎?”

    “放下酒杯。”

    “子中,”苗紅覺得悲哀,“你不再對我說話,你只是不住地訓我!

    “聽我說——”

    “除了命令,你還有何話要說?”

    “真沒想到我們之間的誤會一如深淵!

    “果然不出所料,你后悔了,后悔把我搬到這個與我不相配的環境來!

    黎子中不欲再辯,他一生人從未試過與人一句來一句去那樣爭吵,贏了又何可喜,輸了更加可悲,兩個人終于要分開亦屬平常,可是總得維持最低限度的尊嚴。

    他深對這個女子失望。

    黎子中把自己關在書房內。

    如果她要離去,就讓她走吧,他已經厭倦與她論理,這是一個完全不能自立的女子,卻妄想力爭地位平等,多么可笑。

    他外出辦事,有時好幾個星期也不回來一次,他已不再理會苗紅。

    他換了一批傭人,接受麥見珍辭職,不想在職員前丟臉。

    生活表面上看反而平靜下來。

    屋子靜寂萬分,兩個人各自進出,互不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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