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燃一支燭,帶來一室虛偽的光明。
她坐在鏡前,鏡中是一張不施粉黛的素顏,蒼白無力,仿佛這黑暗中微弱的燭光。
這就是她嗎,盛裝之下真實的容顏?還是另一個虛偽?層層偽裝之下,哪一個才是真的她?隱藏得太久,偽裝得太好,她把自己丟了,丟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床上的大紅喜服是真的嗎?黃金抽線織就的吉祥鳳鸞,珍珠寶石攢成耀眼的鳳冠,手工精致,極盡奢華。這就是她的鳳冠霞帔嗎?她就將這樣裝扮起來,去赴另一個人的白首之盟嗎?禮服已經完成,婚期近在咫尺,幸福,依然鏡花水月。
所有人都在快馬加鞭地準備婚禮事宜,因為她要把婚期提前?諝庵辛魈手粦押靡獾某爸S與譏笑,可她依然堅持,盡管她自己清楚一切都已來不及。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嫁人嗎?”銅鏡中出現另一張人臉,一張原本應該白凈斯文的男人的臉,可是由于銅鏡打磨得不是很平整,在他的角度映出的臉扭曲著,丑陋無比。
李沁看著那張扭曲的面孔,突然間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這面鏡子并不是打磨失誤,它實在是精確無比,映出的是人心。
“嫁給一個你不愛的男人,你真的會開心嗎?”李云傾的臉充滿壓抑的痛苦,這讓李沁覺得開心。她對著鏡子無聲地笑了,露出森森的白牙,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厲鬼。
“這張稀世的容顏,這具美麗的胴體,天下骯臟的男人都不配得到,它是我的,是我的!崩钤苾A撫上鏡中女子傾國傾城的容顏,眼神癡迷而狂熱。
“它是尉遲瀟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女子輕柔地訴說,臉上的笑容充滿著報復的快感,“你永遠也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
李云傾的面孔更加扭曲,嗓音卻出奇地溫柔:“你以為他會稀罕嗎?一個已經被別的男人玩弄過的身體,你以為他會稀罕嗎?還有這張臉,多么的傾國傾城,可是——”他突然轉換了聲調,變得陰森恐怖,“誰能想到在月圓之夜,它會變得像厲鬼一樣猙獰,所有的五官都扭曲移位,還會發出像野獸一樣的吼叫聲……你的尉遲瀟,會被你嚇得屁滾尿流。哈哈哈……”李沁努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在這個魔鬼一樣的男人面前顫抖,直到嘗到咸咸腥腥的味道,她才冷冷地開口:“那又怎么樣呢?我還是尉遲瀟名正言順的妻子,就算我死了,牌位也會擺上尉遲家的祠堂。我怎么樣,有什么關系?重要的是你得不到我,無論是人是鬼,你都得不到我!”
李沁瘋狂地大笑,臉色蒼白,嘴唇殷紅,狀如厲鬼。
李云傾仿佛受了驚嚇,驀然地后退,轉身狂奔而去,他心中嬌艷如花的倩影不是這個笑容凄厲的瘋婦。
他身后,鏡中女子淚流滿面。
澹臺夢澤處理完手邊的卷宗,揚聲喚人。
他已經習慣了萬事不親自動手,從六扇門一個普通的捕快到大頭領的角色轉換,他適應得很好。
侍衛走進來等候吩咐。
“去幫我挑一份厚禮,明日我要參加云華郡主與尉遲將軍的婚禮!
“是。”侍衛領命下去。
“等等,”澹臺夢澤又把人叫回來,“一定要夠名貴,要是奇珍異寶,銀子先從六扇門賬房支取。”
“是!笔绦l退下。
澹臺夢澤閉目養神。好友的婚禮,他出手當然不能寒酸,最重要的是,他現在身份不同了,可不能在那些達官貴人中被比下去。
急速的氣流聲讓他驀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暴射——有人偷襲!
澹臺夢澤閃身避過。一支鏢釘在身后的墻壁上,鏢上插著一張紙條。
澹臺夢澤穿窗出去,外面人跡全無。
他回屋取下紙條,打開,上面有字:欲得六扇門所收集之官員檔案,明日亥時于雀云山相見,落款是“秦樹后人”。
“秦樹后人”?澹臺夢澤暗吃一驚,他想起半年前秦樹一家的滅門血案,這是他心底的大秘密。他確定自己做得萬無一失啊,不僅殺了所有的人,還毀尸滅跡,就連秦樹唯一的幼子秦蒙也為他的流星閃所傷,根本毫無生還的機會。斬草已除根,何來“秦樹后人”?莫非是當晚出現的神秘女子?她又為何假借秦樹后人之名?如果確實是她,那這個女子目睹當晚情景,留著終究是個禍害,不如趁這個機會殺了她,免除后患,而且可以搶回情報,掌握那些朝廷大員的秘密,以此要挾,還怕不能平步青云?想到這里,澹臺夢澤做好萬全準備,決定赴明日亥時之約。
距離上次納妾風波不足一月,尉遲瀟第二次穿上新郎喜服。如果說上次的婚禮,還值得有一點點期待,那么這次大婚,根本無趣至極。
人家都說洞房花燭是小登科,乃人生四喜之一,尉遲瀟真是一點也沒體會到。如果一定要說有喜,那就是他已經上書皇上,請求與郡主大婚之后遠赴邊關,如今只等皇上朱筆一批,他就可以啟程了。就是靠著這點希望,尉遲瀟強打精神應付著,像個木偶似的機械地執行程序。
一拜天地——嘆聲蒼天無眼,大地無情。
二拜高堂——孩兒將長守邊關,從此無法承歡膝下。
夫妻交拜——你我最好橋歸橋路歸路,井水永不犯河水。
送入洞房——你獨守空房吧,我可要大宴賓客,不醉無歸。
醉,談何容易。尉遲瀟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不用勸不用讓,還時不時主動要求自罰三杯,頭腦卻依然清醒。不醉可以裝醉,反正滿身的酒氣,腳步虛浮,任誰都難辨真假。
醉了,可以逃避很多事。不用共牢合巹,不用洞房花燭,不用面對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
“郡馬,郡馬!笔膛畣舅,還未禮成,洞房中還有繁瑣的步驟。
尉遲瀟答應著,卻一個踉蹌跌在地上,醉得真是不輕。
“你們都下去吧,我來照顧他!笔抢钋咂届o無波的聲音。
“是!笔膛纪顺鋈ィ葑永镏皇O赂鲬研氖碌囊粚π氯,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李沁掀開蓋頭,摘下鳳冠。這些,原本是該等待新郎完成,可是她沒有時間了;而且新郎醉意朦朧地倒在地上,就算她想等,也等不到。
李沁移動著他的身子,想把他挪到床上,這樣在地上躺一晚可是會生病的。他的身子真是高大壯碩,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床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拉過被子給他蓋上,那晚他的陪伴之情算是已經還了吧。
她輕撫著朦朧燭光中他愈加俊逸非凡的臉龐,“從此,你我便是夫妻,你這張臉,我會永遠記得。很抱歉我為了得到綺蘭香而給你帶來麻煩,不過一切都將結束,你好好睡吧,明早起來,事情會變好的。”
尉遲瀟一動都不敢動,就怕被李沁發現他是裝醉,而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他一直不明白李沁為什么非得做尉遲家的兒媳婦,現在才知道她只是為了得到綺蘭香。綺蘭香盡管名貴,但是為了它而拿終身大事做交換,也只有這個瘋狂的女子做得出來。那她接下來的話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是不是又再想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尉遲瀟正不動聲色地想著,忽然聽到的衣料摩擦聲。尉遲瀟心想:這個女人該不會是主動寬衣解帶投懷送抱吧?他想著,下面卻沒了聲音,他聽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他偷偷睜開眼,驚訝地發現房間里除了他再沒別人,新娘禮服折得整整齊齊放在床尾,上面壓著鳳冠,李沁不知去向。
尉遲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心中驚疑不定。這個李沁的舉動總是那么出乎意料,別人認為很正常的事,她大發脾氣;別人認為她該發脾氣的時候,她卻風平浪靜;本以為新婚之夜肯定很難熬,誰知新娘卻不知所蹤。天哪!她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行動啊?糟了,她不會是因為受到冷落,一時想不開自殺了吧。尉遲瀟突然冒出個恐怖的念頭,轉念一想,肯定不會,憑她那刁蠻驕橫的樣子,她不把所有人都折磨死,怎么舍得自殺?
她到底去哪了?尉遲瀟決定先去找找看,當然不能驚動其他人,免得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吹熄房中的燭火,把房門關好,從窗子溜出來。其實他也不知道應該去哪找,就坐在窗子下發呆。這個時候,他看到一道黑影從院子里一閃而過,速度很快,但是他還是看出來了,是澹臺夢澤。
尉遲瀟覺得奇怪,澹臺夢澤應該在前院大廳喝酒啊,就算有事要走,也應該光明正大地走正門,這鬼鬼祟祟地穿過后院干什么?今天晚上,怎么所有人的舉動都這么莫名其妙?
他決定跟著澹臺夢澤。
澹臺夢澤沒有察覺有人跟蹤,他也沒想到會有人跟蹤,他一心想的都是神秘的約會。不論對方是誰,他都決定不留活口,為此,他身上帶著很少示人的流星閃,有這個在,他能肯定萬無一失。
夜已深,路上很少有行人,城門已然關閉,不過這難不倒輕功高超的澹臺夢澤,他腳尖點地,縱身一躍,已翻過高高的城墻。出得城來,他施展輕功,不多時已來到雀云山下。
盡管有月光,雀云山卻是黑壓壓的,像不知名的怪獸隱藏在黑夜里。神秘人約他在雀云山見面,但是如此一座高山,具體又應該是哪里呢?澹臺夢澤正在思索間,忽然身旁一道黑影掠過,迅疾如風,隱入樹林。
就是她!如此快如閃電的身法,澹臺夢澤確定她就是出現在秦樹家的神秘女子。
他緊隨其后也掠入樹林,緊緊追逐前面的黑影。
山上地形復雜,她卻輕車熟路,再加上絕頂輕功,澹臺夢澤覺得跟得很吃力。不過她好像有意引他去某個地方,總是保持在他前面一丈左右的距離。
這個女子的輕功深不可測,澹臺夢澤怎么想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誰的輕功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女子停住了,在林中的一塊空地上背對他站著,一襲黑衣,長發隨風飛揚,神秘莫測。
“你,就是昨天六扇門的不速之客?”
“是!迸勇曇羟謇。
“你是秦樹的后人?”
“不是!
“那你為何假借秦樹后人之名約我至此?”
“我受人之托,為秦樹一家二十六口滅門血案討個公道!”
“就憑你?”澹臺夢澤冷笑道,“如果你現在交出檔案,我還可以考慮不殺你。”
“檔案,我一定會交給你,不過不是現在。等你血債血償的時候,我自然會讓你把檔案帶到另一個世界!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功夫是不是和你的嘴巴一樣厲害!卞E_夢澤突然寶劍出鞘,攻向女子的背心。
女子不閃不避,在澹臺夢澤的寶劍快刺到的時候,突然轉身——月光下,映出一張傾國容顏。
“云華郡主?”澹臺夢澤大吃一驚,劍走偏鋒,避開李沁的身體,“那晚的神秘女子是你?”
李沁傲然道:“既知是本郡主,還不自行了斷?”
澹臺夢澤把心一橫,“不管你是誰,今夜必死無疑!”言未盡而殺意已起,這個女子,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活著。
李沁冷笑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避洷蕹鍪郑瑯邮钦姓袏Z命。
一個是復仇心切,一個要殺人滅口,拼的都是全力,兩人都清楚,今天能走出雀云山的只有一個。
澹臺夢澤目光閃爍,李沁武功奇高,要勝她唯有不擇手段。假裝一個破綻,被李沁的軟鞭所傷,轉身便逃。李沁隨后緊追,這就是他要的結果。迅疾轉身,手揮出,一道幽幽的藍光閃過,是至毒的暗器流星閃。
“冥靈!”李沁一聲嬌喝,靈蛇自袖口飛出,像一道箭,打斷藍光。她冷笑,“這種破爛玩意也想傷我?”
澹臺夢澤心驚,竟然連流星閃也傷不了她!正心慌時,冥靈向他飛撲過來,比流星閃還快的速度,避無可避,頸邊一陣劇痛。
李沁伸手招回冥靈,嬌笑道:“澹臺大人,你就這么點本事嗎?真讓我失望,可別怪我無情了!
“去向地下的亡靈懺悔吧!”手中的軟鞭揮出,目標是澹臺夢澤的天池穴,一鞭足以致命。
“住手!”一聲暴喝,一只手截住她的鞭子,尉遲瀟從天而至。
他尾隨澹臺夢澤而來,一直躲在林中,原本就心存疑惑,李沁的出現更讓他驚訝萬分。兩個人的交談因為太遠而無法聽清,只看到你死我活地拼殺,難道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到李沁揮出致命一鞭,他不能再躲,他不能眼看好友死在自己面前。
“尉遲瀟?”李沁驚訝萬分,他不是醉了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瀟,小心她!”澹臺夢澤抓住了機會,“她是殺害秦大統領一家的兇手!”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驚了李沁與尉遲瀟。
李沁隨之怒極,“卑鄙小人,還敢反咬一口!”一抖軟鞭,震開尉遲瀟,再次揮向澹臺夢澤,“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