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浮云逐漸收斂散去,淡靜的天空如一片澄碧清透的琉璃。
飛峰嶺上一簾幽月纖塵不染,輕盈地灑下皎潔明凈的銀輝……
正可謂,玉露初零,金風未凜,一年無似此佳時。
身邊的人眼睫靜靜地合攏低垂,呼吸均勻而綿長……
他大概已經倦極,睡得正沉……
不然以他的警惕機敏,恐怕早一拳招呼過來,哪還能容得他這般動手動腳地”搗亂胡鬧”?
“貓兒,這次可怪不得我任性……”
白玉堂低低地笑出聲,明知展昭聽不到,還是忍不住湊在他耳邊,自言自語道。
如今想想,那日甫一踏進丁家莊,便已入了那丁氏兄弟設下的圈套——
兩月以前,江湖人稱雙俠的丁兆蘭、丁兆蕙兄弟偶然在盧家莊結識了貓兒,次日便借故非要邀約他到他們莊內一坐;當時看那丁兆蕙笑得奸猾無比,他就猜到其中必定有詐,說什么也要跟了貓兒前往。
果不其然,到了莊內,那兄弟二人設下計策,借比劍之機,硬是莫名其妙要將他們的妹子丁月華許配給貓兒;他在一邊冷眼旁觀,直看得怒從心頭起,拔劍便想發作,卻不想這行事一向君子之風的貓兒被逼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下也會扯謊,竟稱自己在家鄉已自小定下了婚事,故而不能應允,得罪之處還請丁家各位多多海涵——
隨后,一把扯了他,趁對方還未回過神來,告了辭,逃也似的離開丁家莊,直接回了開封府。
***
想到這里,白玉堂又憋不住得意竊笑。
注視著展昭的睡顏,心中一動,俯下頭去,在他唇角輕點一吻。
之后不想驚動難得安眠的人,他悄悄坐起,掀開青紗帳,眼神不經意間掃到了桌上交疊在一起的巨闕與雪影,思緒難免又回到了半個月前——
***
開封府衙
“展護衛,有三位客人前來拜訪你,此時正在后堂與大人敘話——”
這日,白玉堂陪展昭外出查案,才回到府衙就被公孫策叫住,攔在了廊上。
“客人?”
“三位?”
二人同時一怔,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是丁氏雙俠和丁小姐,他們稱——展護衛與小姐月前曾定下親事——又說聽聞大人待展護衛如同親人,特來請大人成全此樁良緣美事——”公孫策小心提醒道。
且不道展護衛早已言明不想過早談及私情,便說他與丁氏雙俠皆是江湖之上聞名遐邇之人,若是兩家當真結了親,不會拖到今日仍無半點消息傳出;
再看展護衛的神情,似是十分為難,這其中果然是另有隱情。
“公孫先生,我——”
“展護衛,莫非他們與你之間存有嫌隙,此番是來尋釁?”
“‘嫌隙’倒還稱不上,也算不得是‘尋釁’,只是——”展昭無奈,只得將事情的來由原原本本講與公孫策聽了,又道:“先生,展昭無心于此,尚且不想成家,一切皆是誤會——”
“什么誤會,這都是姓丁一家的詭計,設個套兒來給你鉆,想騙你做他們的乘龍快婿!如今定是前來逼婚的。”白玉堂開了口,便不象展昭那般客氣。
本以為那日婉拒之后便可相安無事,聽言丁氏兄妹竟找上門來已是惱火非常,哪還會留給對方半點余地?
“玉堂——”展昭一瞬間便已感覺到雪影蓄勢待發、呼之欲出的輕顫,連忙暗中用力握住白玉堂的手腕,對公孫策道:“給大人和先生添麻煩了,展昭定會盡快與他們做個了斷,講明道理勸他們去了,只想請大人和先生——”
“明白了,展護衛,我與大人,自會恰當應對,適時裝聾作啞,你盡可放心。”
公孫策點頭,了然道。
此時后堂之中——
“二位少俠所言句句在理,此等美事,本府也自然是樂見其成——只是此乃展護衛個人私事,本府似乎不便過多干涉!
包拯撫了撫胡須,任憑丁兆蘭、丁兆蕙兄弟二人如何旁敲側擊、動之以情,試圖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始終是穩如泰山,滴水不漏,并暗中觀察丁氏兄妹三人的神情。
丁小姐雖然是一身俠女裝束,但舉手投足間頗俱大家閨秀風范,極少言語;丁兆蘭、丁兆蕙兄弟年紀輕輕,卻是心思敏捷細密,極有城府,言談話語進退得宜,乍看之下謹守客套,客氣有禮;實則句句逼人,一旦抓住機會,便待長驅直入!
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一點——
若是展護衛當真自愿結下此門親事,他們又何需特意登門拜訪,如此煞費苦心地想要說服他的頂頭上司前去充當說客,勸他”早日完婚”——
正在此時,張龍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道:“大人,展大人回來了——”
“回來得正好,快請展護衛進來!卑馈
“是——”
張龍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展昭便走了進來,身邊還伴有一人——
“屬下見過大人——”
“草民見過包大人——””展護衛、白少俠無須多禮。這三位客人遠道而來,特意上門拜訪展護衛——”
包拯抬手道。
與展昭相處多年,從他的眼中隱藏的那一絲為難,他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不假。
“丁兄,丁小姐,展某有禮了——”
展昭轉身向三人抱拳算是問候,白玉堂則冷面以對,抱劍不語,不屑與之多言。
“我們兄妹貿然上門,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包大人了——”
“如果大人無事,可否允準我們與展兄私下一敘?”
丁兆蘭與丁兆蕙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起身再度施禮后,問道。
“二位少俠不必客氣,本府這里暫無公務需要商議,既是有小姐隨行,就暫且在府衙中安頓下來吧;展護衛也可先行下去休息,順便招待一下客人——”包拯道。”謝大人——”
幾人行過禮后,離開了后堂。
穿過回廊,來到后面,打開兩間空置的廂房安頓下丁氏兄妹,展昭才又請丁兆蘭、丁兆蕙到自己房中坐了,互相寒暄幾句,便開門見山道:“丁兄,展某日前已經向二位言明,展某無法應允這門婚事,二位此番為何——”
“江湖上人人都說展兄為人光明磊落,為何到了此時還要欺瞞我們兄弟,莫非是瞧不起我們丁家莊么?”
“蕙弟,不可無禮——”丁兆蘭一手按住丁兆蕙的肩膀將他壓回凳上,微微一笑,道:“舍弟性子直率,全無惡意,展兄請勿見怪——”
“哥,他明明根本沒定過親,只有一個青梅竹馬,也早已嫁作他人婦,這不是明擺著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么?”丁兆蕙哧哼一聲,咄咄逼人道。
“暗中調查他人私事,原來這年頭大男人也如婦人女子一般喜愛家長里短——”白玉堂搶在展昭之前開口,徑自端著茶杯冷笑。
這丁氏兄弟一唱一和,軟硬兼施,配合得好生默契!
可不要以為別人看不出他們的伎倆!
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充當“惡人”的角色!
“白玉堂,你!”丁兆蕙一拍桌子站起來,與白玉堂怒目相對。
“蕙弟——”丁兆蘭扯住丁兆蕙的手腕暗中施力,再度把他拉回坐下,面上卻也冷了下來,“這既然是展兄的私事,白兄又如何有權代為過問?丁某此舉的確算不得君子,可展兄欺瞞我們卻是在先——”
“小妹心儀南俠已久,那日莊內見過之后更是對展兄念念不忘——”
“我們作兄長的,為了妹子的終身幸福,必會全力以赴為她爭取——”
“展兄也乃性情中人,定能理解我們的苦心!
“小妹慧質蘭心,身為女子卻是文武雙全,難道還配不上展兄么?”
“展兄這樣一口回絕婚事,若是傳了出去,要小妹日后如何自處?”
丁兆蘭一席話,句句凌厲,卻也句句占理,完全不給人插嘴和反駁的機會。
“……丁兄——”展昭沉默了片刻,堅定地開口道:“展某有過之處,愿登門請罪,但這樁婚事卻不能答應,請丁兄見諒。”
“什么?”丁兆蘭一愣,想不到展昭會這般不給面子。
“當日欺瞞二位,是展某之過,還請二位原諒;但展某的確已經有了一生相許之人,雖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有天地為證。展某此生決不會負他,所以斷不能答應二位的要求!”
展昭字字發自肺腑,句句無愧于心,毫不回避地直視丁兆蘭與丁兆蕙。
“那就請此人與小妹一見,讓她死了這條心,我們從此,不會再來打擾展兄。”
半晌,丁兆蘭才經過一番思量,沉聲提出另一個要求。
“這——”
展昭正考慮要如何回答,便感到白玉堂在桌下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話都已經說到此種地步,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白玉堂,這不關你的事!”丁兆蕙怒道,“總之你如果不讓我們見人我們是萬萬不會再相信你,你也休想我們這次會那么容易放棄!”
說罷,他一拉丁兆蘭,兄弟二人拂袖而去。
此后數日,展昭幾次與丁氏雙俠說理無效之下,干脆借口公務繁忙,每天早出晚歸,夜夜皆是衙內燈都熄了才悄悄回房。
白玉堂為防蘭蕙兄弟再出陰招詭計,便時時刻刻,寸不不離地伴在展昭左右。
兩人相對煩惱,一時卻也想不出什么能夠“一勞永逸”的良策。
直至第十天——
這夜,月華如水。
月兒輕攏著柔柔婉婉的銀輝,癡癡地追逐著那晚歸的卓然身影。
“玉堂,回房就快躺下睡了吧!痹诎子裉梅壳,展昭停下腳步,輕聲道。
“知道知道,你這貓兒就會操心,我又不是三歲娃娃——”白玉堂慧黠地一笑,突襲似的將展昭拉入房中半步,湊上前去在那雙清涼柔軟的唇上偷了個吻,才心滿意足地放開手。
每每面對白老鼠的這般大膽地耍賴揩油,展昭惟有無奈嘆氣;若他真的放肆得過了分,他也就不會如此客氣了——
那種情形之下,兩人又免不了你來我往,一番“拳腳相向”。
心中想著,不覺已經到了自己房前,抬起頭來,卻發現門是開著的,一個纖秀的人兒坐在桌邊,半枕著交疊的雙臂,顯然已經等了他許久,一時支持不住正在打盹。
半夜三更,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房內,為了免生是非,展昭立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引起對方的注意——
“展大哥,你回來了?”
被驚動的丁月華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朦朧的雙眼。
“丁小姐有事么?”展昭問道。
“展大哥,月華有幾句話想和展大哥說,這幾日卻一直未得機會——我們可否坐下來一敘?”
丁月華見展昭遲遲沒有進屋的意思,便主動開口。
雖然她才年方十七,但早在兩年前就已開始隨兩位哥哥闖蕩江湖,比起尋常女子,自是多了幾分膽識,少了幾分拘束。
“天不早了,請丁小姐先回房歇息,我們明日再敘!闭拐言囍鴦竦。
“展大哥公務纏身,明日恐怕又是一大早便不見了人影!倍≡氯A輕嘆一聲,一雙杏眼略含委屈地望向展昭。
“那——請丁小姐與展某到院中一敘吧!
見展昭堅持,丁月華自己也發覺似有不妥,便欣然同意,二人來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展大哥,月華……”
***
“蕙,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慫恿小妹去找展昭,萬一——”
睡到一半被挖了起來拖到門邊、隔著門逢偷看的丁兆蘭皺起眉道。
“展昭終歸是個君子,只要沒有白玉堂在一邊挑撥,他做事自會留有分寸;再說我就不信,若是有機會彼此了解,以小妹的容貌人品,他會毫不動心,狠心拒絕!而且,即便他真敢說出重話,我們便更有理由不饒過他!”丁兆蕙不以為然道。
“別忘了我們的本意是為小妹爭取幸福,而非刻意向展昭報復;萬一傷了小妹的心更是得不償失!”
丁兆蘭一拽丁兆蕙的手臂,強迫他面對自己——
“如果最后能夠得到她所想要的,一時傷心又如何?”
“丁兆蕙,你這次太過分了!”
“我——”
丁兆蕙囁嚅著,看出丁兆蘭是真的生氣了——
他只有在真動怒了的情況下才會直呼自己的名字,而他真的動起怒來,絕對比他更令人畏懼!
“蘭,我——”
丁兆蕙正想辯解,突然聽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開門一看,正是妹妹輕泣著跑過的身影,忙追了上去,跟進房里——
“小妹——”
“蕙哥!”
丁月華嗚咽一聲,哭倒在兄長胸前——
丁兆蕙勸了好一會兒才哄丁月華止住哭泣睡下,回到房中,卻見丁兆蘭已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背立在窗前。
“蘭?”叫了一聲,不見答話,他走上前,又開口道:“蘭,你真惱了?我承認是我錯了便是——”
“你仍是為了小妹,我怎會真的怪你?”
丁兆蘭轉過身,握了握丁兆蕙的肩膀搖搖頭——
“不過,他讓小妹如此傷心未免做得太絕,我不會原諒他——”
說著,他緩緩勾起唇角扯出一個笑弧,雙目中透出一絲冷酷的狡慧。
***
次日,丁氏兄妹不告而別,悄悄離開了開封府衙。
而展昭得知此事時,已經是近十個時辰之后——
他中了迷香。
迷香無毒,只是讓他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后,他發現掛在墻上的巨闕竟然不翼而飛——
同時不見的,還有白玉堂——
***
松江丁家莊
“白玉堂,你究竟意欲何為?這本就不關你的事,你為何屢屢與我們作對?!”丁兆蕙站在莊口,厲聲質問。
“這就奇了,你們明明暗中將原本屬于白某之物調了包,怎的卻說不關白某之事?”白玉堂迎風而立,衣袂飛揚,忽地舉臂,將手中之物凌空拋了過去,“湛盧寶劍原物奉還,也請二位立刻將白某之物還來!”
“即便要還,也該展昭親自來討,為何要白兄代為出面?”丁兆蘭接了湛盧,目光銳利地直射向白玉堂。
“這是白某的私事,我的東西自是我來討,和展昭有何關系?”白玉堂笑中帶傲,揚眉反問。
“展昭之劍何時成了你的東西?”丁兆蕙滿腹狐疑,隱約察覺似有不對。
“丁兄此言未免太過孤陋寡聞,江湖上人人都知——‘雪影’乃白玉堂之劍!”清朗的嗓音懶洋洋地回蕩,丁兆蘭與丁兆蕙立時臉色一變,僵立當場。
“蕙——”
“我去!
丁兆蕙說完,縱身而去;片刻之后,回到莊口,手中持著一把通體銀白的寶劍——
“過了多年,我倒忘了,當年錦毛鼠敢入大內藏珍閣盜取三寶,探囊取物的本領自是比我們兄弟高得多!”
“請丁兄將‘雪影’還來吧——”
“好,既是白兄之物,自當奉還——”丁兆蕙冷笑一聲,將雪影拋還給白玉堂的同時,人也如一道冷凝的利刃般直逼了過來。
“哼,卑鄙小人惱羞成怒了?”白玉堂矯健地旋開身形,順勢推出一掌,以掌風震開丁兆蕙的突襲。
就在二人錯身之時,“嚯”的一聲拔出雪影,振腕反擊——
丁兆蕙不再出聲一言,動作迅猛如電,手中青鋒如一條會飛的毒蛇,盤旋撲噬,招招勢勢皆是狠辣無比!
只是他心含怨恨,不免顯出幾分急噪——
反觀白玉堂卻是傲然得意,移形換位間將一連串險招毒招一一化解,反手抖出數十道寒光,又趁對方收勢防守之際斜身飆起——
丁兆蕙只見一片精芒當頭罩下,不及回旋,只得硬擋;
一直抱臂旁觀的丁兆蘭見白玉堂占了上風,看不得弟弟再吃他虧,拔劍出鞘從另一側攻了過去——
丁氏雙俠原本便是一流高手,若是單打獨斗未必在白玉堂之上,兩人聯手卻是強中之強,令人應付不及——
幾個回合之后,丁兆蘭抓住一個破綻,舉劍疾攻——
這一擊,本是志在必得,但未到近前,卻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另一股強大的力量迫開——
眼前一片刺眼白芒,恍如駭電暴閃,沒有絲毫間隙,根本沒有閃躲回旋的余地!
這一劍的鋒芒,只一瞬,已經控制了一切——
丁兆蘭當場被震得倒退數步,驚呼出聲——
“展昭!你——”
他手中拿的正是巨闕!
“丁兄,若要切磋劍法,一對一才叫公平!
展昭面色平靜,雙眸中卻蘊滿怒意——
他匆匆與包大人說明告假之后,快馬加鞭趕了過來;到了松江岸邊,正遇盧方。盧方將巨闕轉交給他,說五弟叫他在此等他,自己卻不知跑去何處。
展昭忙道:“不好,快去丁家莊!”
二人方才趕到莊前,就見丁兆蘭丁兆蕙正與白玉堂纏斗在一起,以二敵一!
“丁兆蘭、丁兆蕙,你們這是何意?!”
盧方見了眼前情形,也禁不住怒目圓睜。
“兆蘭、兆蕙,你們在做什么?還不給我住手!”
就在此時,丁母太君聞訊趕至,沉聲喝止了兩個兒子。
“娘!”
“我們——”
二人見驚動了母親,連忙收了手不敢再亂來。
“月華已把你們做的荒唐事都說與我聽了!自家妹子都說既然人家無意也不必繼續糾纏強求,你們的心胸還比不上一個姑娘家么?今日竟然還在自家門前以多欺少,如何對得起‘雙俠’之名?”
丁母上前教訓了二子幾句,又轉身向盧方道:“老身教子無方,還望三位賢侄勿怪,多多海涵。”
“老夫人,此事展某也有過錯,還請老夫人原諒——”展昭收了劍,抱拳道。
“哪里,小兒不懂事,南俠和二位賢侄見笑了——”
“老夫人客氣了,我等便不再多打擾了,就此告辭——”
之后,三人又再度施禮過后,一同離了丁家莊。
***
陷空島雪影居
展昭本說要趕回開封府,不想船至松江之中突然天降驟雨,將三人淋成了落湯雞,里里外外沒有一處干。盧方、展昭暗暗叫苦,只有白玉堂一人眉開眼笑,趁機拖那只水貓兒回了陷空島。
到了莊內,沒有停留,直接拉他一起來了雪影居。
三年前陷空島盧家莊被燒毀,重新修建之時,也順便請工匠們前來將雪影居整飭修葺了一番,因此這里早已不象他們初相見時那般簡陋;一年前又私心添置了一些家具物件,如紅木案幾、巾架各一個、雕花屜櫥兩只、丹鳳朝陽屏風一副,外加——
配了雙龍戲珠汴繡褥枕以及鑲繡了銀絲并蒂蓮紋的青紗幔帳的高足大床一只。
“玉堂,你在笑什么?”
展昭脫下一身濕衣,暫且換了白玉堂留在雪影居內的干凈長衫,回過頭去,卻見他半天衣服只換了一半,一人暗自發笑。
“我在笑,終于擺脫了丁家那兩個惹人厭的家伙!”白玉堂晃到展昭面前,一把摟住他的腰道。
若是實話實說,讓這臉皮比紙還薄的貓兒知道了他的私心,只怕他又會動手揍人!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白老鼠心里必是在打什么別的鬼主意,一定沒說實話,展昭還是任他抱了,讓兩人的身子靠在一起,淡淡的溫暖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讓他舍不得將他推開。
“那夜丁兆蘭將巨闕和湛盧調包,想以此充當訂婚信物,讓你日后當面對質時百口莫辯,只能聽從他們的擺布。他與丁兆蕙向你我房內施放迷香時我并不在屋里,只是佯裝中計,隨后連夜暗中跟蹤他們,一路回到丁家莊內,之后趁夜將巨闕偷了出來,今日一早便去找他們討雪影;他們頭腦愚笨,算計不過白爺爺,惱羞成怒,便打了起來——”
白玉堂得意洋洋地晃著頭皺鼻眨眼,一雙黑玉眸早彎成了兩泓月牙兒,此時已半點不見在丁家莊前的氣勢洶洶,倒象個調皮搗蛋的頑童!
“為什么獨自前來,偏讓我在府衙內傻睡了一整日?”
昨日發現白玉堂失蹤、丁氏兄妹不告而別后立刻與包大人說明原由趕了過來;除了著急被逼婚一事,心中還有另一份擔憂——玉堂若要一人應付丁氏雙俠恐會吃虧!
剛剛一見那般情景,急怒交加之下,哪里還能如平日那般冷靜鎮定?想也未想就一劍劈過去,驚得那丁兆蘭目瞪口呆!
“你這笨貓厚道有余靈活不足,不擅與這種人周旋,對付此等小人,根本不能講理!”
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貓兒對傷天害理、作奸犯科之徒從不姑息手軟,但要教訓這種卑鄙的無賴,就必須要依他白玉堂的規矩原則行事!
“你早發現了他們的‘陰謀計策’?”
展昭話說出了口,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已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白老鼠的某些狂霸道理,不禁失笑莞爾。
“倒也不是,只不過那天小丫頭在院中纏著你‘展大哥’長‘展大哥’短、對你傾訴的那一番衷腸我都聽到了,想事后那兩個小人定不會善罷甘休,便小心留意沒敢睡死;到了后半夜他們果然有所舉動……”白玉堂說這番話時表情一變,眉眼一齊倒豎起來,薄唇一撇,語氣中滿是掩飾不住濃厚的醋意。
“原來如此,”展昭側過頭咳了一聲,提醒自己不能在此時發笑,否則白老鼠定會馬上發作!
“臭貓,你這是什么表情?!白爺爺就是在吃醋又如何?!”
眼尖地捕捉到展昭眸中的笑意,白玉堂當即怪叫兩聲,探身狠狠吻住那雙正微微上翹的唇——
摩挲了一會兒,以舌尖叩開他的齒縫鉆了進去,盡情地汲取那股清甜;雙手擁著他的背脊,趁他不備一扯他的衣衫,露出半邊堅實的肩膀——
以及肩頭一道已經褪成淺白色的傷疤——
那是被雪影所傷留下來的。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時這貓兒是以為自己不相信他,大受打擊之下才會傻傻地失魂落魄,在打斗中走神負傷——
“笨蛋——傻貓——”
他嘀咕著,小心翼翼地將唇壓上那道傷疤,留下一個灼熱的印記。
“玉堂,我明日還要趕回府衙——”
展昭微微一顫,忙拉了拉白玉堂的濕發,逼他抬起頭來。
“你與包大人告假幾日?”白玉堂一雙平日清亮幽黑的眸子,此時卻是無比熾熱。
“五日——誒——”展昭下意識地答了,才發覺不對——
“還有三日——明天就在這里多留一天吧——”
平常體諒他公務壓身,已是十分辛苦,除了親吻,最多也不過是抱抱就放手;可是想親近心愛之人是人之常情,日子久了,總有忍不住的時候。
如同此刻,他便不得不任性索取了——
“可是……”
“別可是了,反正現在外面下著雨,你也走不掉——”
白玉堂說著,更擁緊了展昭,兩人一同倒進柔軟的床褥間;
不由分說,抬手揮脫了掛鉤,青紗幔帳悄然飄落,更垂簾幕護窗紗……
“貓兒,這褥面兒是上等的冰蠶絲織的,你看如何?”
白玉堂邊問邊低頭舔著展昭的唇,輕咬住那淡紅色的軟潤唇瓣——
一年之中難得在雪影居小住,他卻把這里當作了只屬于他們兩人的一片天地——
寧靜平和,無人打擾。
“又是從關外弄來的?”
答話間一錯神,衣衫已離了身;發燙的肌膚觸到冰涼光滑的緞面,下意識地顫了下,身軀立刻緊繃起來。
上次來時還是冬日,床上鋪的是純白色的大理羊毛毯——
玉堂似乎是把他的寶貝家當全都搬了過來。
“毛毯皮革是蠻子番邦的特產,刺繡綢緞這般的精細活兒我們才做得來。你這雙貓眼兒就只會認嫌犯么?這可是京城出了名兒的汴繡!”白玉堂蹭蹭展昭的臉頰,悶笑道。
看這貓兒眼睫半垂,心跳撲通撲通連他都能感覺到,就知他必是又在暗自緊張得豎起了一身貓毛,所以才胡亂東拉西扯。
“哦——原來是出自御街錦繡坊之物——”
展昭應了一聲,抬起雙臂輕輕擁住白玉堂的肩膀,纏繞進指間的是他沾著潮氣、檀黑柔順的發絲——
他只是個常人,有血有情,又怎能不為這難得的時光、絲絲沁入心脾的親昵溫存動容?
“貓兒!”
白玉堂試探地喚了聲,望進那雙仿佛染了一層水霧的眸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勾起唇角,蕩開一個滿足的笑弧——
“貓兒,你……還是這般心軟……”
最后這句話帶著灼灼的氣息低低吐在他的耳畔——
貓兒對他,總多了幾分放縱與寵膩。
“死老鼠,別得寸進尺——再胡言亂語我可要不客氣了!”
濕暖的吐息吹入耳中,帶來一陣酥麻——
展昭面上一熱,手下已敲上得意忘形的白老鼠的腦袋瓜。
“哇啊~~前言收回——你這臭貓的脾氣根本不比白爺爺強,世人都被你給騙了!”
白玉堂被敲得哇哇叫起來,烏亮的眼珠卻偷偷轉呀轉,下一刻已經一低頭將唇烙上了貓兒的頸子,重重一吮,留下一枚通紅的印子,一路從耳根滑向胸膛——
暖熱的肌理堅韌而富有彈性,鼻端縈繞著再熟悉不過的特有體息,舌尖一品嘗到那滑膩的皮膚就再也克制不住蠢蠢欲動的情欲——
展昭仰起頭,偶爾發出一兩聲幾不可辨的鼻音。克制著血液中翻涌的那股躁動,卻控制不住擁抱著愛人的雙臂,掌心下感覺到的是充盈微隆的肌肉——
手指本能地收緊,陷入那堅實肩背,留戀著那美好的觸感,此生難舍的深情。
白玉堂如呵護珍寶般親吻著懷中的人,手掌從背脊溜向逐漸收攏的腰線,反反復復勾勒出那優美凌厲的線條,眼神隨著雙唇一寸寸地愛撫——
貓兒的身子勁瘦修長,擁有長年習武者特有的剛健與柔韌;健康緊密的肌膚表面隱隱覆著一層薄汗,泛出淡蜜色的光澤。那些永遠不會褪去的疤痕,每一條都是心痛——
也曾想過逼他拋棄那身束縛,但終是沒有如此——
做了,便是要貓兒放棄他的堅持與驕傲——
他,不能——
玉堂……玉堂……
若開口,喚出的必定全是他的名——
身體滾燙,承受的是一波波涌起的歡愉;胸中砰然不止,又豈止是一夕貪歡?
心似雙絲網,初相見,便已注定了此生的緣——
天不老,情難絕——
逃過之后,終還是深陷其中——
便惟有,竭盡全力守護——
不容他人傷害!
“貓兒……”
唇舌壓磨過他的小腹,不斷呢喃著這個獨屬于他的名字;忍不住,咬住大腿內側敏感的肌膚,壞心地以利齒打磨——
感覺到他的顫抖,俯首給予更多的愛撫,舌尖勾挑翻滾著,一一舔舐戳弄過所有隱秘的脆弱——
在他再不能承受更多時重新覆住他的身軀,挺身沖入——
“啊……”
低啞的呻吟終于被逼得忍不住溢出了唇畔,急促地喘息幾下,堪堪咬住了牙——
雖然平日極少沉溺,身體卻已本能地學會了享受歡愉,情不自禁地迎向他急切的需索,隨著那不容他拒絕的旋律起起伏伏——
他早已掌控了他的每一處弱點,執拗地侵襲頂撞,每一次都恰恰攻擊到要害之處,一次比一次闖入更深的所在,執意要掀起滔天巨浪,將他滅頂!
“貓兒……貓兒……我的……貓兒……”
他幾近迷醉地擁抱著他,心臟狠狠地激蕩著,霸道占有的欲望在此時格外強烈!
滾燙,緊窒——
每一次律動都牽引出一陣強烈的收縮痙攣——
一次次將他與自己一同逼入絕境——
看著汗水濕透了他墨黑的發,任情焰朦朧了自己的眸,卻仍然貪心地不肯放手——
相識、相交,相知……
情生,情纏,情濃……
………………
相思本是無憑語——
人生自是有情癡……
………………
云渺渺,雨茫!
羅幕翠,錦筵紅……
緣牽,緣系……
生生世世……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唇邊不經意地溜出這句詞,收回思緒側過頭,卻發現身邊的人已經醒了——
“貓兒,做了什么好夢?”他隨口問道。
“夢到第一次來這里,被你灌了一壇女兒紅,醉了一整天——”他盯著他手中的酒壇子答,“你還是如此偏好杯中之物!
“性情中人自然偏好杯中之物!偶爾醉上一場,豈不暢快淋漓!”他笑,仍是一樣的飛揚張狂。
“有理——女兒紅,真的是好酒!”
他接過他遞來的酒壇,仰頭喝下一口女兒紅——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此生惟有——
你共我,醉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