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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紗公主 第二章 作者:葉小嵐
    藍霞泡在按摩式浴缸里,蓮蓬頭高高掛在頭頂上,濕濕的水花像紗網(wǎng)一樣灑下來,灑在她的肩膀上,胸脯上。

    疲倦的時候,她喜歡按摩,即使是這樣用水液的震動來按摩,也讓她感到非常RELAX,非常舒服。

    她的浴室很大,像五星級飯店的總統(tǒng)套房浴室那么寬敞、漂亮、豪華。李察的鋼琴演奏透過隱蔽的播音系統(tǒng)輕輕飄揚在整個浴室,至少有五打以上的香水百合和大批的進口花卉點綴著浴室,因為她不喜歡使用人工香味的清潔用品,因此整間浴室的濃郁完全來自鮮花自然綻放的香氣。

    她閉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只聽著琴音和水花灑在身上,水面的細微碰觸聲,那種安適和溫柔,使她不禁沉沉入睡……

    恍惚中,有一雙手按摩著她的小腿肚,把她弄醒了。

    盡管按摩的動作很溫存,按摩的手指很柔軟,她還是醒了。

    緩緩睜眼一看,是銀夜。

    是有一張?zhí)焓鼓樋、含情脈脈的銀夜。

    她把浴室的燈關(guān)了,而點亮燭上的蠟燭,瓷磚與水面反映著燭光,滿室生輝。她的臉上也反映著燭光、水光,滿臉生輝,美麗異常,一對眼珠簡直就如寶石閃閃發(fā)亮。

    她披著襯衫式的浴袍,頭發(fā)已被水珠淋濕了。

    “你──,怎么突然又跑回來了?”

    藍霞保持仰臥的姿勢,動也沒動,甚至又把眼睛閉上。

    銀夜持續(xù)為她按摩,揉搓著她的腳板。

    “我上個星期就回來了──嗯,我剛剛在西華和廣告商談拍照的事,立刻就趕回來了!

    她不知道藍霞只是隨口問問的“突然又跑回來”是何所指?是說她從日本跑回來了?還是說她剛才從外面跑回來?

    但是,不管藍霞是怎樣漫不經(jīng)心,她都經(jīng)意盡心給她最周全完整的答案。

    藍霞沒理會她的用心,又是不知所云隨口一句:

    “這么快跑回來做什么?”

    她的眼睛還是閉著的,似乎銀夜的如花美貌完全不值一顧。

    而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又一個問題,可又給認真的銀夜帶來煩惱,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藍霞指的究竟是什么。只好摸索著亂說:

    “反正已經(jīng)談得差不多了,只要西先生同意,我沒有意見!

    她說的是廣告公司拍照的合約,藍霞卻不耐道:

    “什么西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是問你為什么不在日本待久一點,那么快跑回來干什么?”

    “噢──!”

    銀夜吃了一驚,對自己沒有猜對藍霞的心意萬般懊惱,只有懷著歉意、溫順地撒嬌說:

    “我想你嘛,誰叫你不一起去──!

    “我去十八層地獄,你要不要一起去?”

    藍霞脫口而出損她一句,想想于心不忍,于是隆重睜開了雙眼,看看她,軟下聲調(diào)笑笑,告訴她:

    “留在那里,可以看到川保久玲、山本耀司,可以和三宅一生、高田賢三一起吃飯,有什么不好?干什么要想我?干什么急著跑回來?”

    藍霞伸手捏捏她的腮幫子,撥弄著她發(fā)梢的水滴,這才有了比較認真的情緒去打量她的美貌和溫柔而給她一些些憐惜。

    “剛剛說過了,你沒去,想你嘛。”

    銀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訴說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藍霞的肩膀。

    “嗯──。”

    藍霞又躺平在水里,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看見藍霞心滿意足,銀夜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膽量,又怒怒地問:

    “告訴我,我們在日本的時候,你到哪里去了?”

    藍霞浮在水面上的臉失笑起來,優(yōu)越地閉著眼調(diào)侃道:

    “怎么,你還跟監(jiān)我?隔著太平洋監(jiān)視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會安分嗎?”

    “的確!我的確做壞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還要追問?”

    “你好沒良心,永遠用這種一成不變的混帳答案來回答我的問題──!

    銀夜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地又道:

    “你還記不記得在紐約的日子?我們相依為命,沒有任何事瞞著對方,讓對方不高興──。”

    說著,蒙樣淚光的雙眸浮出幽遠飄渺的迷霧,神思墜入了歷史的回憶中,繼續(xù)喃喃說著:

    “那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卻又擁有一切,因為我們擁有彼此,擁有希望!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對不對?到現(xiàn)在,我閉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幾街到四十幾街那種隆冬十二月透心沁涼的空氣!你上巴森斯設(shè)計學院,我上勒爾斯頓藝校,課空的時候,我們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廳喝啤酒,跳到不能動為止。我們很窮,隔天輪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時候多吧?你說你銅皮鐵骨,經(jīng)常在后臺脫脫穿穿,也不怕冷了!

    “……對啊,我銅皮鐵骨,凍慣了!

    銀夜的淚珠落下來。她從來不想讓藍霞知道,她凍慣了是因為一種愛的犧牲,她從來都不是什么銅皮鐵骨!

    “……你記不記得?五百五十號對面,一個賣花的透明壓克力小圓棚邊,那個叫“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銅像,站在銅像腳下,可以把每層樓都是設(shè)計家展示室的五百五十號看得一清二楚?幾千個模特兒、打樣師、公關(guān)人員來來去去,一架子的樣品服飾都推出電梯,午餐的時候馬路邊泊滿了長型豪華轎車,活像一支艦隊……那里有我們?nèi)松康拿缐簟!?br />
    “是啊,你的美夢也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何必再對過去念念不忘?”

    藍霞仿佛要阻止她無邊無際地繼續(xù)沉緬下去,打斷了她的綿綿傾訴。

    “我念的不是那個美夢,而是我們的過去──。”

    銀夜固執(zhí)地說出她想說的。

    “你簡直執(zhí)迷不悟。”

    藍霞挺起身來,不耐地撩開銀夜的手:

    “夠了,可以停止了!

    銀夜很傷心。雖然她不確定,藍霞的這句話,只是叫她停止按摩?還是語帶雙關(guān)地告訴她,過去的已經(jīng)煙消云散,不必再眷戀?

    強忍住傷心,她順從地站起來,為藍霞披上又輕又軟的連身覆腳藍絲絨長袍,問她:

    “要不要敷海藻呢?”

    藍霞一向最喜歡全身毛細孔在溫水里泡開后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膚看起來像十七歲少女那樣細致、年輕。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說:

    “不必了,我想喝一點酒!

    于是銀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蘇格蘭威士忌在郁金香酒杯里,遞到她面前,她輕輕搖晃杯子,嗅著蕩開的酒氣,淺淺啜了一口,她的神態(tài)無疑告訴了銀夜,酒齡十二年的CHIVASREGAL多年以來仍是她的最愛!這多情善感的銀夜看來又是憑添了自傷和悵惘,為什么人不如酒,為什么她和她之間,漸漸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棄討藍霞的歡心,指著桌面對藍霞說:

    “看!那是我替你帶回來的禮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艙板、三面風帆的中國帆船,還有從義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臘雙耳古甕,你一定會喜歡的!”

    藍霞瞄了一眼,只是問她:

    “花了幾千美金?你想要我擺在哪里?”

    “樓下!擺在你的工作旁邊的架子上,那個鋪著墨綠提花綢的架子上邊,一定很漂亮!”

    她像個被認可做對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么雀躍,哪想到藍霞又對著她拋過來一個大潑冷水的話題:

    “怎么樣?在東京有什么艷遇啊?有幾個人跟你求婚?”

    銀夜暗自氣惱又不敢發(fā)作,只有順著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發(fā)瘋的午餐約會、慈善義演、千篇一律的PARTY,還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對混血兒根本不歡迎,不論時裝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樣!”

    她噘著嘴,仿佛真的對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棄似的。

    “但是漂亮透頂?shù)幕煅獌豪猓∧氵把日本人矯情的那套當真!”

    藍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誰不知道她的銀夜是亞洲的頂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銀夜為什么老愛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樣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別老想著黏著自己!

    銀夜聽了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還是翹著嘴說: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藍霞恨恨罵一句,又飄飄然自顧品酒。

    銀夜可不放過她,黏著又問:

    “你還沒告訴我,這一陣子到哪里去了?另結(jié)新歡了對不對?”

    “另結(jié)新歡?難道我還有舊愛?”

    藍霞一副完全不認帳的態(tài)度,真教銀夜傷透了心,只好說:

    “西先生難道不是你的舊愛?還有誰?”

    “好啦,不要再扯這些了,你為什么老愛和我玩這一套?任何人都別想綁住我!你到底能不能講點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聽到什么笑話之類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講來煩我!”

    藍霞一副忍無可忍、即將暴怒的樣子。

    “好,好,好!我說,我說笑話給你聽!”

    銀夜忍著淚,思索著,終于開口講了一個笑話:

    “一個老美肥仔告訴我,他和他老婆經(jīng)常一、兩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帳單涌進他的辦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過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確是很好笑!”

    藍霞一等她說完,立即夸張地大笑起來,因為她發(fā)覺說笑話的銀夜竟然哭了,她只有作出很快樂的樣子,轉(zhuǎn)移她的情緒,逗她開心。

    然而銀夜的眼淚還是掉個不停。

    藍霞無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張開雙臂擁抱她,把她包進長袍里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她輕輕親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別這么孩子氣,嗯?”

    她再加上一句溫暖的愛撫。

    “你從來都沒有這么冷淡!你一定有了別人!”

    銀夜還是咬住不放,像個孩子貪戀地緊緊貼在她的體溫上。

    “你胡思亂想什么?我只是累了!

    “為什么累?是做愛太多?縱欲過度?”

    “你──”

    藍霞及時煞車,只是吐了一口大氣,對她說:

    “我倒寧愿對你說實話,但是只怕你會更傷心!”

    她無心再和她親近,放開了她。

    “藍霞,不要對我冷漠,不要拋棄我!”

    銀夜從背后抱住她,把她鉗得死緊。

    ***

    蘇格蘭風笛的音樂從CD唱盤上繚繞出來,繚繞在西靖廣寬闊豪華的巨大起居室的每一個角落。

    哈革上開胃菜,蘇格蘭威士忌。

    又是一個知音,一個知己,知道她的酷愛是蘇格蘭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后,是澆上高湯醬汁的鮭魚和烤雉雞,然后是甜點,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還有燕麥餅。

    這就是西靖廣為他心愛的女人在小別勝新婚后慎重擺設(shè)的重逢菜單。

    衛(wèi)藍霞穿著自己設(shè)計的象牙自緞面長褲套裝,長發(fā)用琥珀發(fā)簪綰起來,不再是那個飄著花紗洋裝,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歲小女人。

    在西靖廣面前,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紀的成熟度和風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七歲女人,一個神氣又有人疼愛的時裝設(shè)計師。

    精致佳肴的量總是那么一點點,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觸的更有限。

    好一陣岑靜的凝望,藍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問西靖廣:

    “收獲怎么樣?”

    西靖廣四十出頭,英俊潚灑、自信成熟,正是一個男人最可愛的年紀。

    “你說呢?有了你,我無往不利。只不過,設(shè)計家本人沒有出席發(fā)表會做宣傳,拉攏BUYER和媒體,實在十分荒謬!”

    西靖廣搖著頭,笑意盈目,卻是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

    藍霞不慌不急綴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說:

    “又是一個等著數(shù)落我的人!你有銀夜就夠了,她會幫你撐出一切必要的場面!難道不是嗎?你已經(jīng)證實了這一點!”

    “你只說對了一半!銀夜的確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號的金蔥緞連身裝真是被她詮釋得淋漓盡致,連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還說叫你去日本的時候記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夸誰?不是銀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訂單嗎?”

    “當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么會是銀夜?”

    “你別當著她的面講這些話,她已經(jīng)夠沒有自信了!”

    藍霞苦笑著搖頭。

    “怎么會?MODEL有MODEL的領(lǐng)域,設(shè)計家有設(shè)計家的地位,兩者沒有沖突,也不會重疊!而且事實上兩者是不能相提并論的,你放到衣服里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當MODEL把衣服脫下來,那些買主想看的是MODEL?還是衣服?”

    西靖廣一席話聽得藍霞心花怒放,只有嬌嗔地答一句:

    “你別太偏心了,惹得銀夜不高興,正好讓外面的人看好戲,說我們的金三角發(fā)生內(nèi)斗,自相殘殺!”

    “說真的,銀夜近來總是落落寡歡,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在日本的時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團總裁的船上去玩!這是每年時裝秀過后固定的大廟會,我記得去年我們一起去玩得很開心!今年,她可完全變了樣子,整天念著要回臺北!你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職業(yè)病作怪,厭倦了吧,反正吃喝玩樂都是那么一回事!也許她覺得年紀大了,愈來愈沒有安全感,干模特兒這一行就是這樣,青春比任何人都短暫,這是任何人也沒有辦法幫忙的事!”

    “是這樣嗎?”

    西靖廣盯著藍霞的眼睛沉沉地問:

    “我聽見傳言,說她和你……”

    “沒那回事!她只是依賴我!你也知道,我和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認識,互相依靠,就像患難之交、貧賤夫妻,不,貧賤姊妹一起闖蕩江湖一樣!”

    “但是,她為什么不找男人?不和那些名流交往?”

    “你算不算名流?靖哥,她很崇拜你!”

    她甜笑著打趣他。

    “她知道我和你的關(guān)系,而且她對男人沒興趣!”

    “她不是沒興趣,只是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假設(shè)你不是我的男人,她也許會愛上你!”

    “藍霞,你真自負!沒有人比你更自負!”

    西靖廣莫奈之何,只有失笑。

    “真正神氣的人是你!也許有很多人相信你左擁右抱,羨慕得不得了!”

    “我左擁右抱誰?”

    “左擁衛(wèi)藍霞,右抱銀夜!”

    “自負的衛(wèi)藍霞愿意嗎?同意嗎?”

    他趁勢暗示著她,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來,靖廣,換個曲子,我們來跳舞!

    藍霞心情愉快,向靖廣提議。

    換了慢舞的碟片,他擁著她,跳著三貼,深濃的柔情蜜意促使他在她耳邊告訴她:

    “藍霞,我們?yōu)槭裁床唤Y(jié)婚?”

    她的頭側(cè)靠在他肩膀上,半醉地搖擺著身體,半睜著眼告訴他:

    “自負的衛(wèi)藍霞是不結(jié)婚的!男人屬于她,她不屬于男人!

    “哪幾個男人屬于你?”

    他裝做不是很認真地問。

    “這是一個未知數(shù),不能回答!

    她撒賴,偎在他懷里。

    “你在外面有幾個情人?”

    “同樣的答案,未知數(shù)!這樣的女人你不能娶她!是不是?”

    “藍霞,你很恐怖,我可以相信女人都會愛上你!你有俘虜別人的魅力,讓人把感情依存在你身上,就像那些買衣服的人把對美感的情緒都投注在你身上一樣!他們信任你、信賴你,唯你馬首是瞻,唯你的指令是從!你們這些藝術(shù)家是不是每一個都具有這種恐怖的魔力?這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明星特質(zhì)?”

    “你說的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一定是讓銀夜左右了你對我的看法!你被她騙了!”

    藍霞喃喃回答他,像是在陶醉,也許是在說夢話。

    “不,她沒有騙我,她很愛你,處處護衛(wèi)你!事事想著你!你能想像那是一個什么狀況嗎?當那些冒充采購員的人翻著你的衣服樣品,試圖記住你的剪裁手法想回去仿制的時候,銀夜總是裝出甜笑然后把那些衣服搶回來,她可比我還著急!她有多么在乎你!護著你!”

    “這只是一個個案罷了!”

    藍霞的謙虛混合著驕傲。

    “那些消費者也一樣!我是個眼睛雪亮的商人,看得還不夠清楚?”

    他說得頭頭是道,她聽得心滿意足!

    “好,算你已經(jīng)把我說服了!那么結(jié)論會是什么?”

    她露出最甜的笑窩,告訴他:

    “結(jié)論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絕對不適合做一個男人的妻子!你怎么辦?娶銀夜做老婆好嗎?”

    “你不吃醋?”

    “不知道,等你決定娶她那一天,我再思考這個問題!

    她說著,開始卸開他的襯衫鈕扣,然后吮住了他寬厚又濕熱的胸肌。

    西靖廣毫無招架之力,和她一起滾到地毯上。

    她和他做愛的方式是不同的。就像節(jié)奏輕柔的慢舞一樣,她以熟練的技巧引導他去尋找一種持穩(wěn)而和緩的節(jié)拍,和有條不紊地拉動風箱一樣,讓做愛充滿了韻律感。在這樣夢幻一般的韻律感中,她讓西靖廣得到了不同以往的高潮和滿足。

    “藍霞,你怎么能做到這樣?你有不同的心得,你和什么樣的男人上過床?”

    他通體舒泰,既滿足又有些痛楚地問她。

    “你和銀夜一樣,喜歡對沒有意義的問題追根究柢!

    她躺在他身邊玩弄他的手毛,微笑著。

    “因為我愛你!

    他告訴她。

    “但是我持續(xù)和別的男人上床。你已經(jīng)是四十幾歲的人了,難道你不和別的女人上床?比如銀夜,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她?”

    “我沒有機會。”

    “這次你們單獨到了東京!

    “我錯過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遇上了兩個最死心眼的人!也許,我去找別的男人,你和銀夜湊成一對,那么我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

    “但是我的難題沒有解決,我愛的是你。你知道我和銀夜一樣,心不在焉地提早從東京回到臺北。你為什么不肯嫁給我?我不了解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了解你們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一根繩子?可以把我牢牢拴住?”

    她替他把鈕扣扣上,把他拉起來。

    “陪我吃一些烤雉雞,其他沒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她說。

    ***

    晚餐過后,加班的人也走光了。

    助理按著慣例,替藍霞沖泡一杯氣味怪異而濃郁的錫蘭曼斯納花果茶之后,也走了。

    這正是名滿時尚界的紅星衛(wèi)藍霞真正發(fā)功的時刻!

    把含在嘴里品味著的茶汁緩緩?fù)滔潞韲担粼诳邶X舌蕾間的余香真是令她精神大振!

    很好,F(xiàn)在,她要好好檢視那些將在下一個冬季繼續(xù)領(lǐng)導流行的金銀蔥緞面、灑銀點、金粉的布料新花色,以及打樣師和助理們縫出來的、披搭在塑膠模特兒身上的樣品,看看他們的理念和她之間的差距是否已經(jīng)縮短到極限,甚至于與她分毫無差地緊緊融合!

    她聚精會神,一個人在輕輕流瀉的喜多郎音樂和茶香,維琴妮淡菸煙霧繚繞的陪伴下工作了很久。

    然后,她松了一口氣,在她大工作的大桃紅色鑲金邊的桃花心木皮椅上坐了下來,穿著長筒靴的兩只腿斜擱到工作上去。這樣的角度,剛好正對著墻上那張銀夜的大海報,只要她把眼珠抬高一些,就好像在和畫中的銀夜面面相覷。

    看了那海報幾眼,她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而銀夜卻正好走了進來。

    銀夜有自己的房子,但在藍霞別墅里,她也有一間大臥室緊接著藍霞在二樓的臥房,盡管這樣,她們有很多時候是同鋪而眠的,只不過,這樣的親密已經(jīng)愈來愈稀有了。

    “嗨,還不休息,為誰出賣青春。俊

    知道衛(wèi)藍霞沒有外出約會,銀夜仿佛放下心頭重負,也把前幾天遭受的冷漠和委屈暫擱一邊,做出輕松愉快的樣子,婀娜綽約地走到藍霞面前。

    “瞧,我這樣好不好看?”

    她偏著臉,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擺出一個美妙的POSE給藍霞看。

    緊身黑色皮褲、黑色毛絨露臍背心,大紅皮夾克。摩登到極點,但穿在名模身上、看在一流設(shè)計師眼里,都是平淡無奇。

    但是,藍霞還是找到了重點,眉也不皺地睇著她數(shù)落一句:

    “你又作怪了。小心阿米巴變形蟲吃掉你的眼角膜!”

    原來銀夜戴了變色隱形眼鏡,一對眼珠子變成了深綠色。

    “你要不要試試?我一口氣買了十副,什么顏色都有!蔚藍、草綠、深黃、紫色、灰色……我花了差不多十萬塊新臺幣!”

    銀夜興匆匆地報告著,希望激起藍霞的共鳴,或者多看她幾眼。藍霞卻說:

    “我不比你,可得好好愛惜我這兩只眼睛!”

    “我覺得深黃色的這一副很適合你,如果你穿上寶藍色的衣服……”

    銀夜不死心,把一個大盒子從提袋里翻出來。

    “你留著自己找機會去秀它們吧。在東京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戴它?也許你會更出鋒頭!”

    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銀夜意興闌珊,但是她不氣餒。

    “我們?nèi)タ次缫箞!懊绹枘铩痹趺礃樱吭阢y座那一晚,差點跑去看……”

    “為什么沒去?”

    “嗯,沒心情……我……”

    她欲言又止的哀怨起來,藍霞怕她又要開始發(fā)牢騷,快快地告訴她:

    “我現(xiàn)在也沒心情!你沒看我正在工作?”

    “可是,你剛剛不是在想我?”

    銀夜不甘示弱。

    “誰說我又在想你了?”

    藍霞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剛剛還對著我的照片發(fā)呆,以為我沒看見!”

    銀夜理直氣壯,好像條子逮到了現(xiàn)行犯。

    “哈?我想你?你弄錯了!”

    藍霞嘲謔地告訴她:

    “我在想一個男人!一個認為你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你覺得怎么樣?”

    “我?哪個男人?你在想哪個男人?為什么扯上我?是西靖廣?還是你的新歡?”

    銀夜又氣又恨,語無倫次。

    “哦?原來西靖廣也告訴過你,你非常非常漂亮?沒錯,你的確很容易讓男人傾倒,那么,你為什么不去找他們,和他們約會,好讓我清靜一點?”

    “我不是你!總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銀夜失控大喊。

    藍霞水波不驚,文風不動:

    “那么你叫我為誰三貞九烈?為誰扮演圣女貞德?”

    “你竟然講這種話!我忍受你跟西靖廣在一起那么久,你還講這種話,一點都不想收斂,一點都不知足……”

    “銀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為什么你從日本回來會走樣得這么厲害?你究竟怎么了?”

    藍霞厲聲嚇止她,但是銀夜不肯退縮,反唇道:

    “為什么?為什么?因為這一次落單爆發(fā)了我對你所有的依賴!因為你的脫隊單飛爆發(fā)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終于想擺脫我了,甚至連西靖廣都想擺脫!你甚至有了他還不夠!”

    “我是一個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幾個性伴侶,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因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執(zhí)意不和男人鬼混,這就叫不正常?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證實給你看!”

    “你不需要為我證實什么,你只要為你自己過日子,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OK?OK?”

    藍霞終于動了氣,氣呼呼站了起來,找到了她的菸盒和打火機,希望讓情緒緩和下來。

    “你變了,你變了,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完全不為別人著想!”

    銀夜嗚咽哭了起來,卻是引起藍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當心你那綠得發(fā)光的眼珠子!我可沒空帶你去洗眼睛!”

    “對!你變了,你整個變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經(jīng)人老珠黃!你不能要求我只有十七歲,永遠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號小閣樓上那個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蘿卜絲沙拉的小女孩,那個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說夢話的小女孩──!

    “好了,別再唱那些陳腔爛調(diào)行不行?現(xiàn)在你不是那個一文不名的可憐小姑娘,也不用下廚動刀做菜,你名滿天下,是個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你為什么不去想這些?”

    藍霞拿出難能可貴的耐心,開導她。

    銀夜卻是不領(lǐng)情,還是哭著臉說: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個午夜場,你卻巴不得說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得遠遠的!”

    “OK,夠了,隨你去鉆牛角尖吧,我要繼續(xù)工作啦!”

    藍霞伸手一揮,不容分說地強自終止和她的對話。

    “哼!”

    銀夜咬牙頓腳,大哼一聲,卻又舍不得離去,索性跑上了二樓。

    藍霞的臥房從不上鎖,她踱了進去,在房間內(nèi)打轉(zhuǎn),然后打開一瓶威士忌,對著瓶嘴猛灌。

    “這是你最愛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還喜歡龍舌蘭、伏特加,是吧?”

    她一邊喝,一邊對著酒瓶說話:

    “那為什么我得倒給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個夠!”

    盡管這樣說,只是灌了兩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丟了酒瓶,她沖進了浴室,挖著喉嚨,想把酒逼出來。

    枉為一代名模,吃喝玩樂全不在行,反而受盡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來,打開水龍頭,合掌掬水潑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為什么不去找男人?為什么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罵自己,也哭嚎給自己聽。

    但是無論她怎樣發(fā)癲,都盼不上藍霞上樓來安撫勸慰。

    痛心之余還未至絕望,她耐心等著,躺在藍霞的圓形大床上,等著她回心轉(zhuǎn)意,說幾句溫存言語,與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緒起伏不定,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藍霞用那冷冰冰的語氣對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又從她的腦袋里鉆出來。

    你不正常,你為什么不去找男人?

    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

    不要再唱曼哈頓那些陳腔爛調(diào),它們早就發(fā)霉了!

    我在想一個男人,你為什么不想?

    ……

    這些深深刺傷她的冷言冷語,在她空等藍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漸次發(fā)作一樣地刺疼她!

    樓梯始終沒響,也許藍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無可忍奪門離開臥室,激越地重踹著櫸木板樓梯往樓下跑去。

    是的,藍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里,手指上捻著菸,咖啡杯上冒著熱氣,幾具塑膠模特兒披掛著美麗的布料,一字排開在一邊伺候著她!她正樂在其中!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她頭也沒抬,竟然若無其事問一句:

    “還沒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氣她?還是真的樂而忘我?

    銀夜怒火中燒,一步步挨進工作。

    藍霞感覺她已走得夠近,又問:

    “幫我看看,這種ALINE的低腰長裙,下擺弧度如果不要這么尖,是不是比較能表現(xiàn)整體的流暢感?”

    銀夜憋著不哼氣,等著藍霞抬頭來發(fā)現(xiàn)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藍霞還是盯著她的設(shè)計圖,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么樣?你看怎么樣?”

    銀夜終于爆發(fā)出來:

    “抱歉得很,現(xiàn)在我沒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們一個個上床睡覺!”

    說完,隨手抓起一把彩色鉛筆就往墻面上那張海報射去,唏哩嘩啦,鉛筆射中了她嬌艷如花的臉上,光鮮亮麗的身上后,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覺得無比痛快,丟下錯愕的藍霞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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