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福州前,陸某實對福州風土人情有諸多揣測,但一到此地,發現地靈人杰,井井有條,陸某才知那些道聽途說有多誤人,之前陸某曾于情急之時說趙大人不會做官,陸游也要為此致歉,趙大人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好說,好說!壁w士程也不矯情,他以前是為了養家活口把心力放在賺錢上,但現在沒了這層顧忌,他大可盡情發揮才能,他在當京城知府時,那政績并不差,如今的宗正司,更是人人稱贊,所以陸游的稱贊他坦然接受。
接著,陸游轉向唐琬,瞧她一如往昔的美麗,受這方水土滋養,更多了一股難言的英氣及嬌媚,即使再掩飾,他的目光仍有相思之情滿溢而出。
他欲一言又止了半晌,方道:“陸某此行欲往寧德,說不定從此之后未有相會之日,琬妹,你可有話要對表哥說?”他終是忍不住,而他的稱呼也由趙夫人本能的變成以前呼喚唐琬的昵稱,只是在眾人面前,語氣無法那么曖昧罷了。
唐琬只是淡淡地道:“一路順風!
她這般云淡風輕的回答,令唐氏及王氏松了口氣,趙士程微微一笑,陸游的心卻沉到了谷底,只能把苦澀往心里吞。是他自己放棄的,如今再后悔,也于事無補。
陸游一行人謝過了送客的趙士程夫妻后,便要離開宗正司,想不到這時候唐琬突然開口——
“表哥且慢!
她這一聲叫喚,讓每個人的心又提了起來,陸游更是面露驚喜地回過頭。
她坦然一笑!氨砀,你家的王強,與我家的小春情投意合,雖數年未見,卻也有魚雁往返,情份未減,如今小春都快變成老姑娘了,我想在這里替小春說個親,撮合兩人,表哥意下如何?”
陸游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了,心兒一揪,強顏歡笑道:“如此甚好,不日我便遣王強過來提親!
這次陸游終于離開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離開。
待他走得不見人影,唐琬才沒好氣地轉過身來,看著她笑得得意洋洋的相公。
“別以為我不知道!彼龐珊咭宦暎罅讼滤哪!跋喙惴讲庞殖源琢,抓著我的手,比抓著你的驚堂木還緊!”
“我哪有吃醋,我一向都是這樣緊緊抓著你的手,免得你心頭一個不高興,有人又要遭殃了!壁w士程連忙摟住她,趁著四下無人偷親她一口。
“那你憋笑什么?”她哭笑不得地嗔“他一眼。
“我笑——”趙士程原又想編個借口,最后還是大笑著坦白道:“我笑陸游終于滾蛋,不再是我的對手了,哈哈哈哈哈——”
唐琬沒好氣地瞪著他,隨即又跟著他一起笑了出來。
她的相公根本是個大醋桶,雖然他從來不肯承認,不過這樣的他卻顯得特別可愛,讓她一顆芳心完全失落在他身上。
她這頭在天上作威作福數千年的笨虎,終于也明白了何谞人間情愛,這種真摯的情感,就算要她失去千年道行她也不愿割舍。
沉浸于幸福中的她,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天,感謝眾仙給了她這個機會下凡,才令她意外尋得了真愛,也感謝趙士程長得這么好吃,讓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他。
她真是找了個千古難尋的好隊友啊!
尾聲
若干年后的某個春日,趙士程帶著唐琬回到紹興游玩。
兩人的恩愛在南方早就出了名,因此她與陸游的那段過去,也鮮少有人再提起,然而這不代表她就忘記了。當她與趙士程來到了一間廟前,看到“禹跡寺”的匾額,柳眉一揚,像是想起了什么,夫婦倆漫步過了春波橋,來到了風景優美、百花競妍的沈園之中,果然遠遠地便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是陸游,他正立于湖畔,癡癡地望著湖中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琬則是心忖〈釵頭鳳〉啊〈釵頭鳳〉,這流傳千古的情詩,就要在今日出現了嗎?
陸游至此,便是在懷念舊愛,當他發現有人進了園子,目光一轉,赫然看到唐碗如一朵清新美好的青蓮,亭亭立在那兒,他幾乎是屏著呼吸,手撫著胸口,感受激越的心跳,才能相信這不是幻覺。
當他又看到她身邊的趙士程時,驚喜的神情立刻消褪,心頭掩上了無比的陰霾,不過他掩飾住內心的傷痛,仍是保持著禮儀過去同兩人打招呼。
趙上程理解了陸游的痛苦,再加上他現在對唐琬具有絕對的信心,于是大度地道:“你們兩人天南地北,居然在故鄉遇上,這也算是緣分,我這外地人不摻和了,我去備些餐點,讓你們兩個好好聊聊!闭f完,他當真就這么走了,讓唐琬與陸游獨處。
照理說依兩人的舊情,如今不是依依不舍,便是相見惘然,然而在陸游的熱切注視下,唐琬卻是面無表情。
因為她正想著,依照〈釵頭鳳〉的故事,趙士程應是準備了黃酒及一些瓜果讓兩人享用,互訴衷腸,然而黃酒及蔬果都是她不愛的東西,想起來便不得眉頭大皺。
陸游卻誤會了她的表情,以為她多少也有與他一般的惆悵,嘆道:“琬妹,你好嗎?”
“不好!碧歧瀽灥氐。
“怎么不好?趙士程虧待你嗎?”他急忙又問。
“我只是肚子餓了……”
唐琬剛說完,一群丫鬟便端著菜前來,原本陸游也以為趙士程頂多備一些點心,想不到居然來了十幾道大菜,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張石桌,陸游目瞪口呆,唐琬則是眉開眼笑。
她真是嫁對相公了,果然了解她的胃口。去他的瓜果!去他的黃酒!
陸游則是呆了一陣子之后,才吶吶的道:“趙、趙大人真是大手筆!
唐琬才不管陸游的驚嚇,徑自坐了下來,還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皝韥韥恚斐园。〔硕紓淞,不吃太可惜了。”
陸游被這么一嚇,原本想傾訴的情意瞬間淡了一半,不過他要自己沉住氣,重新醞釀方才那情愁交加的愴然情緒,待他覺得差不多了,轉向唐琬,正要說些什么滿含相思的話時,又被她驚人的食量給嚇傻了,臉頰不住的抽搐著。
他記得原本來了十幾道菜,如今有七、八盤已經空了,而她還開開心心地拿著調羹優雅地吃著一碗公的魚羹。
請注意,是一碗公,不是一碗!
唐琬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過來,納悶道:“你不吃嗎?”
“我、我不餓……”陸游勉力一笑。
她聳聳肩,繼續與這些美食奮戰,他不餓最好,免得跟她搶。
他看得食欲全消,滿心不解,他以前認識的唐琬吃幾口飯菜就喊飽了,怎么現在變得這么會吃,那胃口像個無底洞似的。
這時候還訴什么屁情意?他想說的話,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一點靈感都沒有了。
于是,這個萬古流芳凄美愛情故事,便在唐琬大吃大喝、陸游大受打擊的情況下草草結束。
待他們吃完,不,正確來說是等唐琬吃完,趙士程適時出現,讓人清理了現場后,與失魂落魄的陸游打了聲招呼,便帶著唐琬先行離去,而她離去前,對著趙士程那滿足的一笑,更是狠狠的打擊了陸游。
那美麗的笑容本該是專屬于他的啊……
陸游發呆了好半晌,悲哀的發現自己對唐琬的愛情,或許只能放在回憶了,一時情緒起伏,詩興大發,喚人備來筆墨,就著沈園的粉墻,寫下了千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