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拱手道:“臣告退!
退后兩步,璟睿轉身,在背過三皇子那刻,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他挺直背脊,大步前進,打算盡快出宮。
可他怎么都沒想到,在出宮前一刻又有第三個人攔住他。
掩去不耐,端起面具,他抬起頭對著來人微笑。
意外的是,對方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
她衣袂款擺,烏亮的長發分成兩束垂及翹臀,臉蛋像剝了殼的水煮蛋一般光滑,眸如點漆,淡妝麗雅,膚色粉膩,唇上還有淡淡的處子薄絨,加以黛眉微顰,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
那女子甜甜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道:“璟睿哥哥忘記我了?我是鈺清呀!”
五公主齊鈺清?多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確實教人認不出。“問五公主安!彼頌槎Y。
齊鈺清發現他的客氣疏離,故意往前跳一步,微仰著頭,皺皺可愛的小鼻頭,扯著他的衣袖撒嬌!碍Z睿哥哥貴人多忘事,鈺清卻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鈺清調皮,躲著宮女太監爬到樹上玩,卻下不來,還是哥哥飛身上樹,把鈺清給抱下來的,那時候啊,鈺清就認定璟睿哥哥是個大英雄!
璟睿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衣袖抽回來!耙呀浭嵌嗄昵暗氖铝耍骱糜浶!
“可鈺清歷歷在目呢,這些年璟睿哥哥在外頭帶兵打仗,難得進宮,進宮也不來看看妊清,可見得是把我給忘了!彼徊饶_,俏麗可愛的模樣很討人喜歡。
璟睿淡哂,后宮豈是外男能夠隨意進入的?
當年皇后有意為大公主擇婿,召不少青年才俊進宮,他雖有克妻謠言,但母親還是奉旨領他進宮充數,兩人便是在那時見過的。
“怎不說話?璟睿哥哥都不想念鈺清嗎?”她又上前扯起他的衣袖。
公主問這話尚可推說年幼天真、浪漫單純,他若接話就是居心不良了。
他無意替自己添麻煩,只好再退兩步,再把衣袖扯出,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這態度是……拒絕?
她不許!
她年紀已經不輕,母妃替自己挑選的都是文弱書生,成天只會之乎者也,滿口酸話腐儒似的男人她看不上眼,她想嫁英雄、嫁給人人稱贊的大人物,她要為自己挑駙馬。
揚起笑眉,齊鈺清鼓起腮幫子,可愛地朝他撅撅嘴,再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遞到他而前,“給!
這是把鑲著寶石的匕首,造工精致,刀柄花紋繁復。
璟睿見過它,是自己從敵軍手里奪回來的戰利品,這樣的匕首通常是部落公主所擁有,沒想它會落入齊鈺清手中,想來皇帝對這位五公主應該是有相當程度的寵愛。
“無功不受祿!杯Z睿不肯接。
齊鈺清見狀,輕輕一跺腳,紅霞映上臉龐,她用軟軟甜甜的嗓音說道:“璟睿哥哥別多想,所謂紅粉送佳人,寶劍贈英雄,你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是咱們大齊的英雄,我雖深居宮中,卻也有所耳聞,往后璟睿哥哥要秉持此心,繼續為大齊百姓造福。”
話說完,她不顧璟睿反對,一把將匕首塞進他手中,急急轉身跑掉。
璟睿微怔,她這是做什么?
齊鈺清小跑幾步后,旋身,朝他用力揮手,手圈起嘴巴,嬌笑道:“聽說玉漱齋的胭脂很好,下回璟睿哥哥進宮,幫鈺清捎帶一些吧!”
這下子是明示了。
璟睿皺眉,他不想招惹公主,可是這個……半晌,他將匕首收進懷里。
這一路,被攔下多次,好不容易才出了宮,卻見襄譯在宮門口等待自己。
“上車,我送你一程!
呂襄譯斜著身靠在馬車旁,一手拽著系紅繩的玉佩轉不停,嘻皮笑臉的,沒個正經。
璟睿道:“這么急著去見云侯?他今兒個沒空,約了明天下午,你先回去吧,我得進國公府一趟!
“我不是急著見云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上車。”
璟睿吩咐小廝先把馬騎回國公府后,便上了平王府馬車,不過他身材太高大,一上車整個車廂像突然縮小似的。
坐定,璟睿徑自倒了一杯茶,緩緩喝下,等著呂襄譯發話。
呂襄譯向他靠過去,低聲問:“怎樣?皇上果真要……”
朝廷在金人中埋了細作,璟睿也有。
入京前趙威帶回消息,璟睿有十成把握,除非金人被逼急了,否則絕不會選在此刻出兵。
皇上刻意散播這消息,再加上方才的表現,可以確定再確定,皇帝心意已定——他想以天下為局,下一盤大棋。
見璟睿點頭,呂襄譯拍掌輕喝一聲,“我就知道,朝廷不是沒錢,而錢不在國庫里,皇帝是不是想藉金人來滅了那些藩王?等王侯被滅,以他們的貪腐為塵,擬定新律法,把襲爵這件事順手給辦了。”
呂襄譯是商人,想到的是金錢。
滅掉諸王勢力,把錢拉回國庫里,再把過去先帝封的爵位一個個拿回來,減少朝廷共養,到時國家還能窮成這副德性?
但璟睿是軍人,他想的是權,是疆域,是國威。
所以他想到的是,皇帝要把金人軍隊帶進中原,引入涼、袞、湘、冀四州,那么大一片地兒,光是拖就可以把金人給活活拖死。
他只要搶在金人前頭把中原米糧先給收了,再截斷金人的糧草供給,任他們再驍勇善戰,餓肚子的兵,不足為懼,屆時各個擊破,大齊焉能不贏?
“皇上命我回家想法子!杯Z睿道。
“不過你心中早有定見?”
“自然!
早在大膽假設猜出皇帝的心思后,璟睿便日夜籌謀,想謀得一個雙贏之計。
如果運氣夠好,靖國公?不,在皇帝收回爵位同時,他將會是皇帝第一個親封的王。
“你打算怎么做?”呂襄譯滿臉好奇。
“先散播謠言,讓金人以為大齊積弱不振,國庫虛空無力征戰,金人眼睜睜看著一塊大肥肉不斷流口水……哼,那群狼怎么舍得把肉擺著不動?”
“你要引誘金人發兵?”
“先誘敵,誘不成再逼敵!蹦切┙鹑擞袀特性,叫作“激不得”。
“發兵后呢?”
“金人一發兵,我就撤軍,一路從涼州往東撤,四州的藩王們肯定認為我這個不敗將軍好歹能擦上幾個月,但五天之內我就要一路撤到汾河以東,撤得他們措手不及。”
“一口氣讓涼州、袞州、湘州、冀州四州淪陷?你會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呂襄譯這下嚇大了,瞠著雙眼,這家伙的心臟是什么做的?這么大一顆!
“淹就淹吧,我打算請我大舅父在屠虎關把守,只要能守上五天就好,我要利用這五天當一回土匪!
“土匪?”
“那些個王爺侯爺、豪族仕紳聽見風聲能不攜家帶眷逃跑?他們前腳跑,留下的庫房、糧倉,我全給端了。”
端了不打緊,還得制造些個謠言,把屎盆子扣在王侯們頭上,讓他們既失面子又失里子,一方面替皇帝出口怨氣,二方面讓那些言官搞不清狀況,他才有機會為自己反辯。
“哈哈哈,不敗將軍的黑甲軍不用來打敵人,竟用來當土匪?這么荒謬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你就不怕真讓金人占去半壁江山?”
“打仗不是哪邊占的地盤多就贏,打下的地兒還得有人治,沒有人,再大的地方也守不住。”
呂襄譯一臉的受不了。“皇上心大,要的多,你這個臣子也不遑多讓,但……皇上會同意你這個法子?”他這招引敵滅奸的方法太大膽,消息若透露出去,定會引起朝野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