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被擋在綠陰外,清風(fēng)送來流水的涼氣,林間小亭有幾人對坐品茗。
座上的少年公子,大不過十八九,小不過十二三,一色或白或青的素色深衣,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著黑衣,站在其中一人身后,面色黯黑冷峻,絲毫沒有感染旁人的歡快喜樂。
這是趙氏世子伯魯在招待途經(jīng)晉陽的智氏二公子智瑤,幾位年幼的弟弟作陪。黑衣少年跟在智瑤身后,亦步亦趨,像是貼身侍衛(wèi),但眉宇間流露的高傲氣勢,讓這個判斷大打折扣。
智瑤并不是智氏世子,但天縱奇才,恣肆縱橫,那睥睨天下的神態(tài)讓人見了很不舒服,而他的侍衛(wèi)竟也是如此高傲冷淡,趙二公子首先按捺不住。他不敢直接挑釁智瑤,只舉杯向黑衣少年笑道:“來喝一杯,這茶你怕是見都沒有見過。”
黑衣少年依舊不動不語,眼中卻微微顯出些不屑。
區(qū)區(qū)一個賤奴竟敢不理會他的話,還現(xiàn)出那樣的眼神,趙二公子心中大怒,笑得咬牙切齒,“看你這樣,必有所恃,敢和我比劍嗎?”
黑衣少年眼中不屑更濃。亭中氣氛驟然冷凝。
伯魯年方十八,一向溫文平和,少年老成,此時便出來打圓場:“二弟,瑤公子遠(yuǎn)來是客,我們作為主人,怎么能欺凌他的侍從?瑤公子,望勿見怪!
智瑤似笑非笑道:“世子客氣,羽并不是我的侍從,二公子想要指教他幾招,請自便,也好讓他見識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伯魯正要再說什么,趙二公子已解下腰間佩劍。
忽然一陣琴聲傳來,恰如春風(fēng)拂面,旭日初升,三五個好友寬袍廣袖,在野外河畔歌吟應(yīng)對,充滿歡愉灑脫的氣氛。亭子里的殺氣不知不覺間被消于無形。琴音一轉(zhuǎn),仿佛夏雨丁冬,流水淙淙,調(diào)皮的小魚兒跳出水面,吐著泡泡,一個小頑童在河邊嬉戲。轉(zhuǎn)眼到了金秋時節(jié),秋風(fēng)蕭瑟,落葉遍地,卻有收獲的喜悅沖淡秋日的肅殺。在白雪皚皚的冬季,寒冰封凍,萬物凋零,卻有紅梅綻放,春的氣息已近。
眾人聽得入迷,早忘了剛才的爭執(zhí),四下尋找琴聲來處,只見綠陰深處有一白紗帷帳,后面的人影卻看不清楚。
“錚”的一聲,琴音驟止。眾人回到現(xiàn)實,都不覺有些悵然若失,正在奇怪琴聲的無故中斷,就聽到林外傳來喧鬧聲,越來越近。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孩子,衣著破舊,在前面拼命奔跑,后面一群孩子緊追不舍。那孩子慌不擇路,徑直向亭子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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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二公子笑道:“是五弟和家臣之子在追毋恤!
“毋恤?”
“就是那胡女生的小子。”
伯魯一驚,“七弟?”便要起身喝止,卻見那孩子突然撲倒在地,后面的人一擁而上,同時一道淡黃色影子從綠陰中射出。伯魯見她出現(xiàn),舒一口氣,不再起身。那人影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云蕭,年方十二,行為處事已頗有見地,有她出面,自然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得圓滿。
云蕭掃一眼肅立的眾人,冷冷道:“是誰擾我琴聲?”
沒有人敢答腔,只把頭埋得更低。云蕭也不理會,望著趴在地上的孩子,臉變得柔和些,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盯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精美的裙褶,有些茫然失措,在日復(fù)一日的追逐奔跑中,他做夢了嗎?所以看到仙女的衣裳,聽到仙女的聲音。“你叫什么名字?”
那聲音重復(fù)一遍,他迷迷糊糊地回答:“毋恤。”
“毋恤?”云蕭細(xì)細(xì)咀嚼這兩字,臉上泛起淡淡的嘲諷的微笑,“不需憐恤的孩子?抬頭讓我看看。”
孩子慢慢抬起頭,云蕭一怔,那樣一雙清澈而迷惘的眼睛,幾綹頭發(fā)滑落額頭,凝結(jié)在一起,襯著臟兮兮的臉,顯得很狼狽,但那眼中沒有仇恨,只有濃濃的不解和茫然。云蕭的心猝不及防中被刺痛,久違的彌漫全身的心痛。她略一凝眸,微微笑道:“以后你就跟著我,我保護(hù)你!
一只白玉無瑕的手伸到眼前,如果是夢,希望這夢做得長些,他鼓足勇氣,伸出又黑又臟的手,也許一碰觸夢就會醒吧。但是并沒有醒,兩只一大一小黑白分明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云蕭拉著毋恤的手走進(jìn)亭子,看到伯魯,眼神一亮,揚聲道:“大哥。”
伯魯含笑點頭,為她和智瑤介紹。
云蕭見智瑤笑容雖淺,卻流露出一種張狂,暗想:這位瑤公子怕不是好相處的。向他身后望去,正對上一雙冷峻卻熾烈的黑眸,愣了一下,轉(zhuǎn)開視線。
智瑤不知這個妙齡少女心中所想,卻把身后少年的反應(yīng)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羽總是冷著臉,仿佛沒有感情的巖石,對他也愛理不理,現(xiàn)在終于有什么東西觸動到他了嗎?
夏日陽光正好,清風(fēng)徐來,吹散亭中的種種思緒。
此時并沒有人意識到,一次偶然的相遇,改變了各自的人生軌跡,在今后的幾年、幾十年,他們的命運以種種方式糾纏在一起,愛恨就隱藏于那縱橫交錯,密密層層的網(wǎng)。
這一年,伯魯十八,智瑤十九,黑衣少年羽十六,云蕭十二,毋恤僅九歲。這一年,距故事正式開場還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