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壑突然很想撫額嘆氣。
今夜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下一刻,他猛然站了起來,手朝她一攤,冷然道:“餢鍮!
“給給給。”她手忙腳亂地將塞在胸前的八只餢鍮掏出來還給他,他接過猶留有她身體溫度與香氣的餢鍮,不知怎的遲疑了一下,剛硬俊朗臉龐有一瞬的復雜,又像是此時此刻才發覺了她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慘不忍睹的細細劃痕。
她瞥見他緊緊盯著自己時露出的深思之色,心猛咚了一聲,慌忙擺手道:“沒有了沒有了,我真的全都給你了!
高壑愣住,嘴角微微一抽。她那是什么反應?他長得像窮追不舍的餓死鬼嗎?
獨孤旦莫名其妙被他狠瞪了一眼。
“哼!彼淅鋹灪咭宦,大手微微一揮,而后高大身影如來時般的悄無聲息,一晃眼間便消失在長長芒草中。
獨孤旦愣愣地望著那恢復原狀的芒草叢,半天后才回過神來。
“啊!”她忽地倒抽了口氣,慘叫一聲。“忘記問路了!”
她還能再更蠢嗎?還能再更倒楣嗎?獨孤旦,你腦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啊啊啊──
她渾身脫力般地頹然跌坐回地上,忽地,腳下像是蹭踢到了一樣異物。她眨了眨眼,傾身向前,努力在昏暗的夜色里摸找,最后撈著了個觸手溫潤的小瓷瓶子。
她舉高了小瓷瓶在幽微的月光下細看,上頭隱隱有幾個描金小字……生肌冰玉膏?
她怔怔握著這只小瓷瓶,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心卻莫名微微一暖。
第2章(1)
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陰。
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
中人望,獨踟躕。
梁.蘭陵蕭衍〈江南弄〉
十日后。
在北齊與南齊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東北方的阜城,最后是西北方的鄲城。
而在鄲城內,有座遠近馳名、依傍漢水的華麗酒樓,名為“浮白樓”,凡往來者皆是豪門貴胄、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樓門口卻被一大隊伍給堵了個牢實,隱生騷動。
“今天這座酒樓全給包了,閑雜人等一律攆出,違者重懲不貸!”南齊送親使耀武揚威地呼喝道。
兩旁銀甲衛手按刀柄,助陣恫嚇意味濃厚。
喜車內的獨孤窈舒適地倚坐在柔軟的錦繡褥榻中,盡管因舟車勞頓而略顯一分疲憊,仍掩不住滿面風華嫵媚,尤其是身上層層皎光紗精繡出朵朵牡丹的華袍,更襯得她國色無雙。
一名侍女正跪坐著為她斟茶,還不忘輕聲寬慰!敖裢砟偹隳芎煤眯獋覺了,姑子……”
“嗯?”獨孤窈彎彎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奴下錯了!笔膛と灰惑@,忙伏地磕首,顫聲道:“奴下罪該萬死,是該改喚皇妃娘娘才是!
“罷了!豹毠埋簼M意地抿唇一笑,柔聲道:“你該知曉,如今本宮既是北齊皇妃,皇室尊嚴就不容得人輕賤了去,若換作旁人,無論是誰,本宮定是不輕饒的?汕嗄阕杂赘S本宮身旁,素來伺候得經心,本宮看在舊日情面上也當饒你一回,不過下次……”
“謝皇妃寬宏大量饒了奴下,下次奴下決計不敢再犯錯了!笔膛嗷琶Υ蟊碇倚。
“本宮信你定當做到!豹毠埋阂粨P華貴寬袖,雖受封和親貴女不過半個月,她已經徹底將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齊皇妃”一角里!捌鸢!
“諾!鼻嗝τ种刂乜牧艘粋頭才起。
就在此時,外頭的擾嚷聲越發劇烈,獨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這送親使是越來越不濟事了,怎么連個宿處都處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這是自家主子臨時決定不住驛館,偏要改住這酒樓惹出來的麻煩,只得頭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說得對,這還是南齊的城池,送親使竟然就已經擺不平這些刁民了,著實也太無用了!
“哼,若換作是兵強馬壯令行禁止的北齊官吏,又怎會被區區刁民為難了去?”獨孤窈嬌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儼然已為身為“北齊人”而感到驕傲。
然而在酒樓大堂內的一角,獨孤旦一張小臉黑了大半。
放著氣派的官方驛館不住,送親隊偏偏跟人家民間酒樓來擠一處是想怎樣?
“真真是冤家路窄!彼y掩不爽地喃喃自語。
方圓五百里,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連這都會遇得到,她該說自己是晦氣纏身,還是同庶妹孽緣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柜的快頂不住了,咱們跟著上!”
上?上什么呀?連長袖善舞的掌柜都被當小菜一碟了,她這女扮男裝后,活脫脫就是個面黃肌瘦發育不良的小身板夠人家跺一腳的嗎?
“二哥兒,等等!豹毠碌┠X中靈光一閃,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拔抑涝撛趺崔k了!”
“真的?快說說,快說快說!毙《牬罅搜,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訂滿了,全都是鄲城的權貴和往來經商的豪客,哪個都得罪不起!
相較之下,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親的貴女還真算不上十分稀罕哪。
只不過這次的貴女似乎氣性極大,氣派也擺得足足的,這不,搞得連用銀子便能打發的送親使都來硬的了。
“附耳過來。”她湊近小二耳邊,咕噥了幾句。
小二越聽越是發傻,下巴都要掉了!斑@……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彼Φ煤藐。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想到外頭就要被押下的掌柜,猛地一咬牙──好!豁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隱密處的一桌,有幾名戴著笠帽、身穿暗色斗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著痕跡地朝兩人方向瞄來,其中一個身形高大、氣勢淵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銳利專注。
他緊緊盯著那個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竊竊私語的“店小二乙”。
“成何體統!彼忌乙惶蛋道浜吡寺。
“主公,是敵是友?”桌邊其中一名氣色蒼白,像是重傷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問。
“販子,賣餢鍮的!彼凵褚廊痪o鎖著話畢便又鬼鬼祟祟躲到柜臺一側的店小二乙,低沉嗓音里有一絲沒好氣。
“賣布頭的?”那受傷男子仍是一頭霧水。
桌畔的另一個雄偉男子強抑下大翻白眼的沖動,低聲嗤道:“給毒傻了?主公那日在荒郊野嶺親自弄來了的‘餢鍮’,應就是那人賣的!
想起那晚的失職和狼狽,幾個大男人面上涌現深深愧意,他們明明是負責貼身護守主公的大宗師,卻……以至于落得還得讓尊貴無匹的主公親身為他們療傷兼找吃的。
此次回返北齊,就是主公不罰,宗統領也會活剝了他們三層皮的!
高壑對幾名護衛的羞慚悔愧恍若不見,因為他注意到了躲在柜臺角落的店小二乙,他──她──白凈小臉上露出的一朵笑容……是種活似小老鼠偷吃了一大盞燈油的竊竊賊笑。
而他沒發覺自己嘴角竟也不知怎的微微上揚。
下一刻,酒樓大門外驀然響起一聲凄厲如殺雞般的尖叫──
“啊啊啊……”
外頭騷動更大了,鬧哄哄的,不知發生了什么天大亂事,只聽得女子尖聲驚叫和一迭連聲的哭罵,搞得馬兒也受驚嘶啼了起來,一時場面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