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佘應景回轉身去把床收拾了,然后穿衣梳妝,拾掇整齊之后,拿了掃帚走到門邊兒,一開大門,寒風就往里鉆,應景瑟縮了下,嗓子又有些癢,好不容易才叫咳嗽止住了。出到門外,將門虛掩,佘應景慢慢走到后院,先將大墓上的積雪掃下來,又掃了小墓,最后才把兩墓周圍的積雪掃到一塊兒,堆在院子一角。做完了這一切,佘應景無聲地笑了。
天漸漸亮了起來,街上零星有了路人,佘應景將掃帚放到屋檐下,推開家門。灶上的碗里盛著兩個饅頭,佘應景拿來吃了,然后走到窗下纏著蠶絲的板子旁,坐下,拿起牛骨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也沒在意過去了多少時間,直到有人來拍門。
“佘姑娘?”門沒栓,來人拍了兩聲后,便探個腦袋進來,對著佘應景憨憨地笑起來,“佘姑娘,又在刮絨?”
佘應景回頭,“是古二哥啊!背<境堂咳詹钸@人來送飯,看著人家天天來回跑的辛苦分上,佘應景也不至于太冷淡。
古通推開門,大步走進來,將手里的籃子拎到桌上,“佘姑娘,我家老板又讓我給你送飯來了!”
“除了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別的可不要!辟軕罢f著起身走去,不出所料地看著古通哭喪了臉。
“哎喲,佘姑娘哎,您就行行好,接了吧!”古通清楚得很,籃里除了雷打不動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還有一葷一素兩個菜,都是按常季程的吩咐做的。可這佘應景也是倔,除了豆芽和豆腐,別的一概不收。要是他今天還把另兩個菜原封不動地送回去,回頭就得給程老板辭了。
小小食店的老板跟這位佘應景到底唱的哪一出他不管,他那份工可不能丟了,家里人全靠著他吃飯哪!
佘應景也不睬他,揭開竹籃的蓋子,上面一層只得兩個菜,因為天冷,一點熱氣沒有了,正是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應景皺了皺眉,將其端出來,放在桌上,抽去隔板,下面一層同樣兩個盤子,還有一個甕,裝的應當是米飯。
也沒細看,佘應景又蓋上蓋子,將自認為多余的東西拎還給古通,“拿回去,我說過多次了!笔障伦郎系牟艘褜贋殡y,要是再接受別人平白無故的恩典,別說是早已去世的爹娘,就算她自己都不會諒解自己。
看著原本還算溫和的佘應景垮下臉來,古通更加哭喪了臉,“佘姑娘,我……”一次兩次還好說,如果這次真的還是把多加的菜飯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他也只能自發地走人,別去見常老板了……
“佘姑娘,你這樣做,也不過是為難這位小哥,何不隨了常老板的一番美意呢?”
突然插進來的聲音讓佘應景和古通都是一怔,尋聲望去,看見長著狐貍眼里的男人正站在門口,笑瞇瞇地望著他們。
佘應景下意識地皺眉,“是你……”
楊豁樂呵呵的,似乎一點沒有察覺屋主的不悅。他走過來,看看桌上早已冰冷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又看看佘應景,“小小食店的招牌菜……味道確實不錯,可天天吃,佘姑娘你不膩嗎?”
佘應景的臉沉了下來,跟剛才見到古通時截然不同。
“楊公子,你又有何貴干?”
楊豁一臉無辜,“你別見了我就垮下一張臉嘛,我不過是誠心來道歉而已……”
佘應景的眉頭皺得更深——
“道歉?”然而接話的卻是古通,楊豁看他一臉好奇加看戲的表情,微微一笑,拍了桌上的竹籃兩下,“小哥是常老板請來給佘姑娘送飯的?”
古通立刻又哭喪了臉,他偷偷瞄了楊豁一眼,暗自琢磨這個怪人是不是故意提醒他還有這事兒沒解決?
“道歉就不必了,楊公子又沒有得罪我!辟軕皩⒅窕@塞回古通手上,古通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得楊豁直搖頭。
“楊公子,你請回吧,你說的忙,小女子我無能為力!辟軕懊鏌o表情,楊豁也不以為忤,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順口一句話而已,佘姑娘的無能為力,在下實在無法理解。”
“我跟你口中的常老板,也并不熟識。”
“在下還是無法理解!睏罨矶⒅郎系那宄炊寡亢屠苯访鎯汗}豆腐,笑嘻嘻地回答,沒有半點不悅。
佘應景咬咬牙,瞪了楊豁一眼,終于發現跟這個人說話忒累,也不理睬古通,端起兩個盤子,兀自出了門去。
楊豁看著佘應景的舉動,心里有些犯嘀咕,也沒立刻跟上去。他睨了旁邊愁眉苦臉的古通一眼,笑道:“你直接把東西放這兒,回去跟你老板說佘姑娘已經收下不就行了?”
古通也不知楊豁是誰,聽見他的餿主意,回了楊豁一個白眼,“就你聰明?我早試過了!還不是前腳剛回店里,她后腳就提著籃子跟到!”說完,也不理楊豁什么反應,就攆著佘應景出了門。
楊豁怔了怔,只能無言地苦笑?磥磉@個佘應景,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倔。
出門了,楊豁左右一看,便看見站在無碑墓前的佘應景和拎著竹籃手足無措的古通。楊豁頓了一頓,再次揚起笑臉,走過去。
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并排著擺在較大的那座無碑墓前,佘應景靜靜地站著,凝視古墓。古通不敢在這里煩她,只能退在一旁,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焦躁。
楊豁看得疑惑,他悄悄走到古通身邊,壓低聲音問:“常老板送來的菜,原來是拜祭用的?”
古通掃他一眼,撇撇嘴,一副不屑回答的樣子。
楊豁根本沒心思在這上面介意古通的態度,他瞇起眼,望著寒風中的佘應景單薄的背影,抄起雙手,“這里面埋的人是誰呢……”看佘應景對這墳塋的態度,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出乎楊豁意料的是,古通這次卻答腔了,當然也是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好奇這個?”
楊豁轉頭看見古通皺成一團的五官,挑起眉,“你知道?”
古通訕笑一下,摸了摸鼻子,“嘿嘿……我不知道,恐怕除了佘家人和我家老板,誰也不知道。這家人怪,跟外人沒什么接觸。我小時候在這一片兒住過,那時就有這墓了——”他的下巴點點佘應景凝視的無碑墓,“按理說埋的應當是佘家先祖,可一直也沒見立過碑,也不知埋的究竟是哪一輩的先祖。佘家人孝心倒好,以前是佘老爹每日打掃,天天祭拜,那時還沒有佘應景……前兩年我搬回來,這墓還在,就是守墓的人變成佘應景了!闭展磐ㄍ侣兜眠@么干脆的情況來看,他對這墓的疑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楊豁微笑點頭,似是聽他閑扯,其實心里卻越來越犯疑。
想了一下,楊豁低聲問古通:“你說你家老板知道這墓里埋的是誰?”
“他要不知道,怎么會每日都送菜來祭拜?”古通又掃了楊豁一眼,然后自言自語,“也不知道祭拜完后,佘姑娘是把這菜熱熱吃了,還是怎么的……”
楊豁若有所思地點頭。
有意思。佘家人住在京城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常季程卻是廣東人……他們怎么會湊到一塊兒去,倒是件有趣的事。
“你們怎么還沒走?”
佘應景一轉身,看見杵在身后的兩個黏糊人,忍不住又皺起眉頭,“古二哥,你趕緊回去吧,替我跟你家老板道聲謝。”
也不打算理另一個閑人,她正準備回屋,誰知姓楊的又來多管閑事了,“佘姑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佘應景聽他這么說,雖不打算理睬楊豁,卻仍是停住腳,看他還要發表什么高論。
古通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倒想知道姓楊的想數落佘應景的哪點不是。
楊豁望著佘應景,正色道:“常老板送來的飯菜,如果是送給佘姑娘你,你拒絕不收倒令人無話可說,但常老板送的飯菜分明是給你家先祖,無論如何都是常老板的一番心意。你既然收下了這兩個菜,卻堅持不收其他飯菜,豈不顯得多余?佘姑娘,你說對不對?”
佘應景不笑不怒,她清澈的眸子看了楊豁好一會兒,才走到古通面前,伸出手來。
古通愣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忙不迭地把手里的籃子送到佘應景手上。
佘應景對他淡淡笑了一笑,“雖然我家先祖最愛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可多收兩道菜,恐怕先祖也不會責怪應景。古二哥,你回去替我謝謝常老板,就說以往是應景不懂事,請他別見怪,我替先祖收下他的心意了!
她似乎有意無意間加重了“我家先祖”幾個字,楊豁還在琢磨她這話,古通就摸著頭傻笑起來,“不會不會!我家老板高興還來不及,肯定不會見怪姑娘的!”他又對楊豁一躬身,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嘿!楊爺,謝謝您吶!趕明兒你到店里來,古通請您喝酒!店里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佘姑娘,籃子我明天送飯的時候,再來換,今天就先放在您這兒!”像是怕佘應景反悔似的,古通一溜煙地跑了。
楊豁搖頭失笑,這個古通,剛才還對他毫不客氣,這會兒又一口一個楊爺的了。
“楊公子,應景獨自一人在家,孤男寡女,恐招人議論,您這就請回吧!辟軕稗D頭對楊豁,仍是沒有好臉色。
楊豁暗自苦笑,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么討人厭的。
“佘姑娘,可是在下無意間得罪了您?”楊豁摸著鼻子忍不住開口問。
佘應景愣了一下,“楊公子何出此言?”
楊豁的苦笑已形于色了,“因為你一見我,就跟防賊似的,言語毫不客氣,我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是在哪個時候得罪了佘姑娘?”
佘應景臉上浮現一層粉色,又很快恢復一貫冷淡的表情,“楊公子,你多心了,應景絕無此意,更沒有當公子是賊。不過公子一再糾纏,實在讓應景困擾。應景說過,我與常老板,并不相熟,應景人微言輕,也沒有能力幫楊公子在常老板面前美言,望楊公子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