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莊重傷不得起身,便在東宮養傷。
太子將偏殿讓給了周維莊住下,這一留便是月許。周維莊受得皮外傷,再是嚴重也便好了。每日里在偏殿里養鳥逗狗寢食得安,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太子每日過來探望他,與他噓寒問暖談天說地,就是不提一個字何時放他回周府。莊簡心中不安,自從那一夜太子與他說了些貼己話,他裝睡敷衍了過去。一時敷衍可以,時時裝傻可是費神勞心的很。
他與他訴衷情,他心亂如麻。
莊簡素來是“情多撒,心卻少放”。知曉心被別人牽著走,生殺大權就拱手讓人了。
劉育碧卻覺得與他又親近了一層。
他存了私心自然下了仗勢欺人的手段去。他不準周維莊離開東宮,硬生生的囚禁著他。
莊簡每日里被他寵幸著,逃不得,受不得,避不得,走不得生受著劉育碧的萬般關懷愛護。把他逼得欲笑無顏,欲哭無淚。即便是想投護城河自盡,太監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死也不得痛快。
劉育碧戀上他,他幫不了他。
生不能承受,死不能償還。
恨已不能,愛亦太苦。
莊簡心嘆,我命天下最苦啊。
***
禁國公周維莊因嫖妓(男娼)被大理寺卿當場抓獲,被杖責至重傷。太子劉育碧大庭廣眾之下從羅敖生手中明搶了他,帶回來便把他留在東宮養傷。
隔日,大理寺卿羅敖生將那三人打完了仗刑,回稟了皇上;噬弦缆闪P了減奉降職。周維莊卻成了漏網之魚。羅敖生也好似彷佛忘了還有周維莊一說,絕口不提。
太子微笑著說,羅卿可是個能人啊。
但是周維莊嫖男娼的“謠言”,卻順著那日長安府尹和御林軍兵士眾多口舌,還是沸沸揚揚的傳了出去。
宮內朝外對太子護短縱容之舉頗有微辭。認為劉育碧寵信臣子沒了章法,但是劉育碧一向是性子乖張目無法紀的,大臣們也就腹誹暗罵一些不堪入耳的詞句只得作罷了。
雍不容聽到了世面上的傳言,又看得周維莊多日未回,終于沉不住氣了。
他知道太子厭惡他不敢去東宮。于是便給周復交代了話,讓周復去拜訪了太子。
劉育碧看到了周小公子周復,卻很是歡喜,立刻請他吃了果子讓他去偏殿看望周維莊。
莊簡看見了周復真情流露,抱住了小復大哭了起來。
太子問他:“太傅哭什么呢?”
莊簡哭道:“這大概是父子天性,臣差點都不見兒子了,所以一見面便忍不住大哭。”
太子心中感動,道:“如果這樣,那就小復也留在東宮吧。”
莊簡聽了立時不哭了,轉臉開始訓斥起周復來。想必周復每日都去玩耍不再念書上進,命他趕快滾回去念書,下次再見了他若是沒有長進,定要打手心罰跪。
太子聽了微笑不語,看周復玩了一會兒便令人護送回周府了。
這死周維莊,明顯想逃不愿留在他身邊,想必是以前欺負他太多他怕了。以后對他好些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雍不容聽了小復的回話暗暗心驚。劉育碧霸道不講理已經把大的搶去了,若是把小的也強行留在東宮,那該如何是好。
他每日里寸步不離的看著小復,再也不敢讓他進宮了。
***
最近蔡王孫也不太來東宮了。
太子幾日不見他,心中疑惑。命人去擁平王府看望蔡王孫。
大太監回來后,面帶尷尬,說話吞吞吐吐的,卻是一字不差如實回稟:“去擁平王府卻沒有見到蔡小王爺。卻見到了蔡小王爺的母親燕國長公主。燕國公主說蔡小王爺最近病了!
太子奇道:“他怎會病了,那日打周維莊時他還興高采烈的。”
大太監臉帶憤懣,憤憤說道:“燕國長公主說道她家小王爺,自小就跟太子交好。終日勤勉辦差對太子衷心耿耿。但是最近半年來竟是越見消瘦身體不好。長公主請了御醫來,說是身子太虛并無疾病。前日里來有次家宴上,有人說起個‘周’字,蔡小王爺竟然嘔吐不止。燕國長公主方才得知,蔡小王爺不能聽到‘周維莊’三字,聽了就會嘔吐的一滴水一粒米都吃不進了。燕國長公主大怒說小王爺還是太子的堂兄弟,竟然令小王爺忍饑挨餓吃不飽飯,得了這種見不得人的怪病。”
大太監偷眼看看劉育碧的臉色,續道:“燕國公主賭氣的說,等到她家蔡小王爺的身子調理好了養的壯實了,再讓他替太子辦差吧。最近卻是不準蔡小王爺來東宮了!
劉育碧瞠目結舌,然后嘆了口氣。命人送去了滋補的燕窩銀杏果、蔡王孫最愛的大鸚哥等物,吩咐小王爺好好將養身體罷了。
***
外間沸沸云云,東宮靜如深潭。
猶如夜明之前的陰霾黑暗。
此時,卻有一石突擊水中,擊破了一池死水掀起了層層狂瀾。
這日午后,太子劉育碧閑坐在東宮之內給驃騎將軍回信。
突有大太監前來稟報,大理寺的羅上卿派了人前來傳信。
劉育碧奇怪,自上次跟他當堂撕破臉皮搶奪周維莊后。這一個月他都不出宮沒理政務,天天看著周維莊,也自然沒見過羅敖生了。
上次跟羅敖生搶人搶的下作,后來想想也覺太過孟浪荒唐了。只不過事以至此羞愧也沒用。
他轉臉一看周維莊不知什么時候,人已經從偏殿里溜來,站在了窗前看著外面的牡丹圓,身子蹭著就是不肯走。劉育碧心中惱怒,也不去理會他。
來人進來,給太子跪地施禮。正是大理寺右丞。
太子問道:“羅卿有何事?”
大理寺右丞看了看殿內,道:“羅大人,傳的只是一個口信。”
太子命太監女官眾人退下。周維莊坐在窗前書桌之后伏在桌上。他抬起衣袖捂住胸口,好似傷口痛得起不來身。劉育碧看了暗罵知他讓他心存內疚,也就不好沉下臉訓斥趕他出去了。
劉育碧道:“你說吧!
右丞盯了一眼周維莊回稟道:“羅上卿言,上次所提及的案子已捕獲疑犯一人,特來回稟太子。”
劉育碧一下子站起失聲驚呼出來:“抓住,那個,莊簡了嗎?”
他猛然失態,臉色刷白瞪著右丞全身不斷顫抖。
莊簡應聲回頭,他臉面成了一面金紙驚得呆了。什么時候太子竟命羅敖生去抓他了?!他腦子里哄然躍出了金紅五色在他眼前炫著,雙腿立時軟了。他知此刻可不能暈倒,忙扶住墻站直了。
右丞一字字說道:“羅大人道,抓住的不是莊簡不過也差不遠了。那人名叫‘嚴史’的,特請太子移駕親自去大理寺去看看。”
彭然一聲重響,莊簡站立不穩歪在了桌上。他咬著牙忙立起來。
劉育碧眼睛瞪著右丞,渾然沒有顧及到他。
他說:“是‘嚴史’嗎?我記得他!”
***
大理寺卿羅敖生竟然抓住了嚴史,莊簡心中陡然象是被大石傾踏了一般,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他心跳跳得極快,腦海中萬河奔流入海般的連番想了下去。
逃?還是不逃?
羅敖生不知怎樣抓住了嚴史。那么他定會如獲至寶,使出渾身解數運勁往下追尋下去。
大理寺卿天生做刑官的宿命。他素來心細如發絲看人眼若針,膽色壯似山,本事手腕夠用心又黑得似蛇蝎。天底下哪里有他問不出的口供,審不出來的案子。
連周維莊這種太子幸臣世襲國公,他都敢抓住了錯處往死里去打,更何況一個上頭交辦的要案嫌犯。
只是不知道現在羅敖生問出什么口供沒有?他與嚴史十年未見,但是這滿天下中卻只有此人與他一同做下滔天大案。
這,這嚴史真是好生不小心,竟然落了馬腳。
莊簡心中大恨復又擔心,尤為自己擔心。
一時間他心緒復雜,汗都順著臉上流了下來,
一旁的太子劉育碧此刻也是心情激蕩,渾然忘了身邊眾人。他本以為這十年間那兩個殺他的惡賊嚴史和莊簡都已消失在人海茫茫中。現竟然老天開眼,把這兇手活生生的送到他的面前。
果然再大的罪惡,也不會為人世淹沒。
現在只要找到了其中一個便可以順藤摸瓜,另一個也會不久就浮出水面吧……
莊……簡……
太子按捺住心情激憤,開口應承道:“我立刻即到大理寺去!
他要看看這個十年前殺他的叛亂兇手是何等的樣子。
莊簡腦海中一片混亂。他心中跳的很快,飛快的權衡著厲害理出思緒。
現在尚不知那人是不是嚴史,也不知有未有被動刑?他說了什么?更說不定羅敖生已經問出了口供,疑心上他。釣他上鉤,此刻去無疑于養入虎口。
但若是不照面,恐怕更無一絲機會察看事隙。那也就再無機會掌握先機,更無機會搶先自保。這形勢一環套一環,步步緊扣一招走錯便即是不歸路。
莊簡暗自咬牙,心中懼怕卻更是不得不之知難而上。
他立刻揮手趕快令人備車架,前往大理寺。
太子心中想著舊事心潮起伏,也未注意周維莊既然自作主張跟他一起去大理寺了。待得他發現,太子車輦都已經快到大理寺的高高轅門之處了。他也不好讓他回去了。
大理寺卿羅敖生親自接出寺外青石大路的盡頭,然后陪同了太子車輦步入了寺衙。這人真是好生老練圓滑。他看見了周維莊也亦步亦趨的跟了來,面上是不透顏色,施禮言談大方自若,彷佛兩人未有任何前隙,也忘了周維莊還欠他眾多板子未曾打完。
倒是莊簡看見了他臉上一紅,他那些好色的小小厚顏無恥比不上官場中的處世規則,圓滑世故。
不過他現在看了羅敖生,因為性命憂關所故,心中愛他顏色之情終于略淡了。他硬生生的被大理寺卿的威勢板子嚇住了,也被他抓住嚴史這個事情駭住了。
由是周維莊低著頭緊跟著劉育碧身后,無論太子怎么樣轉身他都跟著轉,他與大理寺卿之間始終隔著太子,生怕羅寺卿想起那事又惱了又伸手把他抓了過去,直接投入大牢又打又剮。
他又轉念一想太子也不可靠,假若公堂之上嚴史一口嚷將出來他就是莊簡,太子見了估計牢也不會讓他進,直接用刀砍掉他的頭了。
想到這里,他又忙忙往羅敖生那里挨了挨。他為命所故便在這兩人中間來回的游走徘徊。那兩人都覺怪異不約而同抬頭看了他一眼。莊簡倒抽了一口冷氣,臉色都慘白了。
***
羅敖生將太子讓與敬銘正殿的滄海云景的屏風之后,安置了桌椅席位,他陪了太子坐下。不知怎么的,他卻是忘了叫人給周維莊周大人搬來椅子。莊簡自然不能認為是羅敖生心生小氣,懷了憤懣所以故意不令他坐。他只能想是大理寺卿公務繁忙,確實忘了。
莊簡此人性格也素來強悍潑皮,直覺天下人對不住他,渾然不覺自己多惹人厭待人麻煩。此刻沒了座位這當口竟然還心生委屈,偷眼哀怨的望他一眼。羅敖生看見他眼光卻置之不理。他只好站在了太子的身后聽堂。
大理寺少卿張林升堂落座,命人將案犯帶了上來,
不多時,卻帶進一人進來。大殿外面有四個案犯被衙役帶到廊下。
被當先帶進來的是一名莊院員外模樣的中年人,面容形態富態。此時看了兩旁肅立著大理正、平、監各官,沿殿門侍立著各府查官,獄官,正中間落座了一個四十余歲的大理寺少卿,旁邊侍立著寺丞,史諸官。
全大殿中黑壓壓的單是官吏都有三十余人。更有持械侍立的寺卒和寺前侍衛,及御林軍駐大理寺的掌管重獄警衛的大夫令,殿外為帶了持械的禁軍數百人等。
那胖胖的員外素來為良民不沾官司、衙門。第一次見這陣勢嚇得聲音腿腳都顫了。
少卿張林開口問案:“你可認識嚴史。”
那人回道:“小人不認識嚴史,卻認識鄭員外!
張林道:“外面四人,哪個為鄭員外?”
那人仔細辨認了一下,道:“左起第二人為鄭恩鄭員外。”
“好。你說。”
那人磕了個頭:“小人姓程,在閩南通縣靠祖上留下的莊院為生計。八九年前此地來了一個福戶鄭恩,在我家莊園外購買了宅子莊院。不久后他連找我說到要買下小人的土地。想得連城一片。小人的土地乃是祖上留下,祖墳俱在田地里當然不能賣。鄭恩后便尋事帶人打死了我的兒子。我寫了狀子上告,他聽聞到風聲連夜就逃走了,所以案子一直都未能抓住殺手。此為事因!
張林點頭道:“這等供言須得簽字畫押,或有隱瞞不實,追究你的罪!
程員外連連磕頭:“小人的兒子被他活活打死怎能說虛詞。小人在閩南通縣縣衙還有訴狀為證。小人愿意以性命擔保,一字不實愿受殺頭大罪。”
張林令人把他帶了下去,又帶上一人。第二人身帶枷鎖刑具看樣子像是一名在押的案犯。
案犯叩首給少卿張林見禮,他在刑獄里日子久了深知問案的順序。不待張林問便說了起來:“犯民張營,十年是御林軍的小頭目。我原來與嚴史為同鄉都為洛陽人氏。我與嚴史同時入了禁軍一同駐在咸陽附近,后來我隨軍調往川內換防,所以才別了嚴史。我們自小認識相處都已二十多年以上了!
莊簡站與太子身后,聽了這話始覺著一陣膽戰心寒,全身的汗微微滲了出來。
太子劉育碧臉色蒼白,直著腰身,矚目盯著細簾屏風外面的案犯。羅敖生側眼看了一眼太子,漫不經心的伸手撩起自己的衣袖。
張林道:“那嚴史長相怎樣?為人怎樣?”
那人想也未想,接著說:“他的長相大眼濃眉,稱得上俊朗。為人也很有主意擔當,豪爽不怕花錢,因此朋友很多。當時御林軍之間同級之中很有威信,大家也都愿意聽他的!
張林道:“還有呢!
案犯張營頓了頓,遲疑道:“他的弱處就是有些狂妄自大,還頗好男色。常常偷偷出去花錢去找男人。大伙都知道他的毛病,他也不隱瞞。不過這個又不關旁人的事,自是沒人去管。”
莊簡聽到此處腿發軟了。汗水順著他的腿向下淌著。
羅敖生眼皮子一跳。他早已經提審過了張營,此刻又聽他說一遍心中立時走神了。想到這好男色的僻好真是奇特,世上還會又忍耐不住花錢找男人的道理。突然,他想起了這周維莊不是也忍不住花錢去找男人么?!他忍不住側臉看了一下周維莊。
莊簡聽得腿彎不住打顫。臉上卻還是強作鎮定。他的眼珠不斷輪流看著太子和大理寺卿的臉色。突見羅敖生抬眼瞟他一眼,竟然立時眼睛放出了光。他立馬眼睛彎彎,展歡顏抿嘴角向著大理寺卿獻媚的一笑。
羅敖生立刻沉下了臉,把臉轉了過去,再也不看他了。
張林道:“既然在咸陽分手,為何后來又見了!
案犯張營說道:“咸陽分手后,再見面就是好些年后了。那時我的叔伯辭官返鄉,路過三查山時被劫賊劫了。我心里不服叫了相好的兄弟去跟搶劫的強盜討要。直到見了面動起手來,才發覺那當頭的正是嚴史。他叫我同他一起干了,小的貪財好懶,便跟他一塊干了。后來伐邊寇匈奴的大軍自三查山路過,便跟當地太守聯合起來,剿滅了盜賊山寇。我和嚴史都被擒住了。他被上了大刑,幾次三番越獄不得,便被發配到了鎮州去了!
張林說:“外面哪一個人是嚴史?”
張營看了一眼,便道:“第二人便是嚴史。”
“好,你可愿意當堂畫押認供?”
張營叩首道:“犯人之命本來就是白揀的,誰不想立功多活幾日?大理寺卿有令,誰便知曉了內情便按律輕判饒了罪行。我這般話講出來本來就是對不住了嚴史。再若有一句虛假的。叫嚴史索了我的命去,日日夜夜在大理寺受酷刑,不得好死!
張林正待將案犯帶了出去。突見簾后羅敖生抬手,忙令人暫停。
羅敖生命人出來多問了一句:“你可知道嚴史識得一個名叫莊簡的人嗎?”
那案犯愣了一下,回道:“莊簡,倒不曾聽過。不過卻聽嚴史喝醉時曾夸耀說,當年咸陽有一位莊御史公子與他相好,此人妙趣橫生、聰穎多才好比天上神仙!
太子聽到了此處,衣衫輕輕恍動難以自禁。
莊簡心弦顫動,身子也微微恍動了。
張林命那人下去,隨即帶上了外面四名案犯中的第二人。
殿門一開,四個獄卒架了一個重犯走了上來。那人身上枷鎖重鏈鎖著,頭發蓬亂,臉色黝黑,身上胡亂套著禁服,鐵鏈密密層層的縛著手腳四肢,由此身體墜地站不起身來。頭和肢體低垂著,一動不動仿若死去一般。
四人夾著他扶在當中,他身軀搖晃著才能站直了。
莊簡胸口狂跳,他還未來及反應。太子已經豁然站了起來,他臉色猙獰手指顫抖,指著那獄犯張口顫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張林問道:“你的姓名是什么?”
那人閉口不語。
張林又道:“你可知將你從鎮州提往長安,乃是為了什么案子么?”
那人還是不語。
張林再道:“你不講話辯白,本卿便按認罪來判案的。”
那人依舊不語。
任憑少卿怎樣問話,此人便是一口不發。
羅敖生淡淡輕聲道:“便是如此了。此人自從進了我的大理寺后,過的堂無數,也受了刑,便是這樣一言不發!
他微微一笑道:“我要留得他的命在所以不施重刑。此人看似一條硬漢子我也較為禮讓。太子若要口供,我便用重刑逼供。一定要他吐出莊簡的下落!
太子心中顫動,他站起來轉身饒出屏風。少卿眾官見他出來立時讓開路了。
太子直直走到嚴史的近前,直到右丞攔住他。劉育碧心潮澎湃,他看著眼前的人,十年風雨,要不是方才兩人以命擔保,他根本便認不出來,眼前這個落魄被酷刑折磨之將死的囚徒就是昔日意氣風發的軍吏嚴史。
這個,昔日一刀捅進他背心的殺身仇人。
這個令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
現在他束手被擒,命已待斃,太子看著他心中憂驚,臉上猶驚。
劉育碧顫聲道:“嚴史,你抬眼看看我,你可曾記得我么?!”
嚴史垂頭茫然無語。
劉育碧心中大痛:“你不認識我么?”
嚴史緘默著不出一言。
劉育碧心中激動,他猛地一把抓住嚴史的衣襟大聲喝道:“你十年前不是曾殺死過我么,你今日怎會不記得!你怎能忘記?!”
那嚴史被他來回晃動,拖拽著被惹起來了暴躁心性。他猛地的抬起頭來,劉育碧恰恰與他打個照面。劉育碧大驚失色驚呼出來,整個人向后面倒了下去。好似看到了恐怖的事情。嚴史全身都向他砸了過去,口中嘶啞的呼喝著,揚起手中鐵鏈便往他身上砸去。
犯人竟在重獄之中,猛然向太子發難,暴起攻擊。
旁邊幾名大理寺的獄官本來就目不轉睛的瞪著他,看犯人果然爆起發作。幾人立刻不加思索的同時撲上前去救主,以身擋住了犯人的鐵鏈。旁邊的侍衛一陣大亂。有幾個驍勇的撲上身子撲倒了嚴史,重犯被侍衛們撞倒在地。一旁的持槍械的軍衛更是緊急之下用長戢等兵器擊中了嚴史。嚴史當即被長戟戳中雙腿,滿腿的血污當堂倒地。犯人在地上一聲聲嘶嚎,眾多的兵士蜂擁而上。
大殿上立刻響起來一陣陣刀戟相撞的金鐵之聲,和獄官們的吆喝聲,驚呼聲救駕聲匯聚成了一片,大理寺的敬銘正殿當堂大亂。
禁軍們手持長槍等兵械涌上前去卻是不敢亂擊,殿內除了兇犯便是自己人。
己多敵少極易誤傷。
好在幾名獄官已經撲倒在嚴史身上,將他全身都用鐵索捆住了,用黑衣從頭到身罩住,卡住了脖頸腰身個個關節,活生生得按在地上,犯人大聲嘶嚎著卻是不能再動彈一分一毫了。
劉育碧被幾人忙忙拉后護著。他臉上悲憤,終于儲了半天的淚沾滿了眼眶面頰。
他狀若瘋狂,大聲喊喝道:“嚴史,你化成灰我也識得你!你殺我母后時,怎么不想到今天!你殺我兄弟時,怎么不想到會被別人殺!你殺人后心安理得,怎么不想到殺人者必被殺!你也有不敢看我的一日!我讓你自己去想!這世上可有便宜你的死法!”
旁邊右丞忙大聲說道:“殿下,犯人眼盲是看不見你的!”
屏風后的大理寺卿羅敖生,霍然站起,他立刻出去鎮場解這難局。卻見身旁一人已面色慘白栽倒過來。羅敖生忙伸手扶他,那人面容慘淡嘴唇都失了血色。
正是周維莊。
莊簡此刻被這滿堂混亂景象一哄,瞧見了聽到了這種悲狀慘像,立時就支撐不住了。
他全身顫著就抓住了羅敖生的肩膀搖搖欲倒,眼中大滴的淚便滴了下來。
羅敖生見他方才還笑,本以為他又裝摸作怪。他卻見他身子挨著他不斷顫抖嘴唇刷白,眼淚撲嗦嗦地嚇了出來,立馬便知他受了極大的驚嚇。
他暗忖,他羅敖生見這種慘痛狀況多了不以為然,太子也久經生死場面膽氣壯無所畏懼,周維莊這個日日沾花惹蝶、夜夜對月吟詩的花花公子哪里經過這陣勢。這一下子就受了大驚,魂魄都飛了嚇得哭了起來。
羅敖生伸出雙手扶著他,將他扶在自己身邊坐下。莊簡全身都顫抖著靠在他的身上,伸袖掩住面孔。他的眼淚已經沾濕了大片衣袖。他根本不敢抬頭,再抬頭他就會忍不住大哭出來。
他縱情多,但是對待每一個情人都是真心真意,情深時恨不得掏心掏肺出來給對方看。
此刻看見嚴史身受重刑命之將亡真如同身受,當時就撐不住了。
關懷情態心切,患難與共情存。
這可真是剜心剮肉一般得肝腸寸斷,都快要痛死他了。
羅敖生揚手止住滿場的騷動。他一聲令下全場立時安靜下來,幾名獄卒橫抬著案犯就奔出了敬銘正殿。
場上的大理正,忙扶太子坐下,取熱茶給他飲定他的神。
劉育碧伸手掩面,熱淚大滴大滴的滾落。卻是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說了。
大理寺右丞安頓了太子殿下,回身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了出來,這禁國公周維莊竟然趁亂摟著大理寺卿,全身都掛在他身上了。真是駭人。
他正要過去扯開他,卻見羅敖生臉色沉靜,伸一只手扶著周維莊的腰背,另一只手微拍他手臂竟似在安慰他。他眼睛黑黑涼涼的看著周維莊的臉,正看得入神,仿佛看到了什么絕妙處般眼珠子都不帶轉動一下。
大理寺右丞果然是老練精干,多吃了幾年的鹽,不似蔡王孫那般大驚小怪不成氣候。
右丞眼不見心不慌的轉開了頭。
羅敖生一手扶著莊簡,口中卻吩咐少卿張林道:“不必問了那人就是嚴史也必知道隱情。好好壓著他,我改日親自審他過堂!
他看著莊簡說:“周大人受驚了。讓人準備車輦,送太子殿下和周大人回宮!
太子劉育碧也受驚非淺。方才案犯抬起臉來,黑洞洞的兩個沒了眼珠的深洞,直對著他,張口露出滿口的白牙,好像要嗜咬他一番。
雖然容顏俱改,命也將亡,但是劉育碧一眼便看出,那正是十年前,一刀插入他背心的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