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最偏心了!”
下課鐘響,校園的樹蔭下,一名十二歲大的女孩忿忿不平地說。
“沒錯!老是夸獎任涼曦。她有什么好!不過是長得漂亮點,功課比較好而已,居然要她代替班長上臺領獎!绷硪粋女孩也不滿地附和。
“我媽媽說,老師可能收了她爸媽的禮物,才會對任涼曦那么好!”另一個女孩插嘴說。
“喂!你們記得嗎?上次運動會任涼曦跌倒的事?”
“你說的是大隊接力?”
“對啊!她跑最后一棒,隔壁班的故意伸腳絆倒她!
“我記起來了!那時候她整個膝蓋都是血。老師一直叫她別跑,趕快到醫務室去包札傷口!庇腥梭@呼。
“結果她馬上站起來跑,居然還得了第一名!”旁邊的女孩接道。
“你們說奇不奇怪,她的傷口縫了幾十針,她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她該不會是怪物吧?”一個女孩神秘兮兮地說。
“哼!說不定是狐貍精變的!
四五個女孩爭相發言,聲音吵到極點。
最先提出疑問的女孩猛地怪叫一聲,抖著音不斷地說:“喂!別說了……”
“干嘛不說!她自己不正常還怕別人講?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是人。我就從來沒見過她掉眼淚。你們說,班上哪個人沒掉過淚,可是她甚至連笑一下都不會,不是怪物是什么?”班長冷哼。
“她來了啦!別再說了!蹦桥⒌吐暤卣f,手指著樹叢。
所有人全大吃一驚。
低矮的植物遮住了任涼曦的半邊臉,她一一掃視驚魂不定的女孩,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駭著了,誰都不敢吭一聲。
任涼曦只是站著,一動也不動。
她急速運轉的大腦片刻不停,她們無心的猜測質疑,為她開了一線曙海外僑胞。
是的!她從小到大沒哭過、沒笑過。就連受了重傷也不曾流過一滴眼淚;為她治療的醫護人員夸她堅強,爸媽也贊她勇敢。
可是她自己卻清楚知道,膝蓋傷口帶給她的只是短暫的燒灼感,沒有其它。
她根本不曉得受傷的人會有什么感覺?
會痛到流眼淚嗎?或許。
會哇哇大叫嗎?可能。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不會有這些反應。
為什么她和普通小孩不一樣,一點都沒有哭泣的沖動?
她——真是妖怪嗎?
“你們怕什么!她頂多跑去向老師告狀。老師要是問起來,大家就說沒講地的壞話;到時看她拿不得出證據!”班長嘴硬地說,不一會就得到所有人點頭贊同。
任涼曦看也不看她們,飄飄然地經過她們面前,走出了她們的視線。
榕樹下一陣沉寂。一會,有人叫道:
“好恐怖喔!你們看到她的臉了嗎?”
“陰陽怪氣的!我們還是少惹她為妙!
“如果她是怪,會不會半夜爬進我的窗戶,把我當點心吃……”
幾個女孩面面相覷,開始擔心這個可能性。
“一群膽小鬼!”班長首先發難,丟下一群女孩沖進教室里。
再出來時,她背上多了個書包,她加緊腳步的跑回家。她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房間的窗戶鎖緊,然后要媽媽帶她去廟里拜拜。
???
席少宇輕哼著小調穿過公園。下午的口頭報告在同學的掌聲下落幕,他的心情出奇得好。
左前方背對他的身影,看來有點眼熟……
人步跑過去,一屁股坐在她身旁。他笑嘻嘻地弄亂她的頭發,捉弄她半晌,卻不見她有絲毫反應。
他繼續玩弄她的發,替她札了個亂七八糟的麻花辮,一高一低的,煞是難看。
他指著她可愛的樣子捧腹大笑。笑了半天,當事人沒出聲大喝,更沒轉頭看他一眼。
他自覺無趣,松開了發辮,伸手推了推她。
任涼曦緩緩轉過頭,他驚訝地低呼:
“你的臉?”
她抬手輕觸額角的傷。傷口不深,大約三公分長——是她經過學校旁的工地,被人推下挖空的地基造成的。
“在哪受傷的?”席少宇手忙腳亂的翻找面紙、手帕之類的東西。
“不是大傷口——”她直視著遠方的人群。
“我不是問這個!”他氣急敗壞地打斷她的話。
他用清水沾濕手帕,一手起她下巴,一手粗魯的擦拭她額頭的血漬。
任涼曦微微皺眉,他只得減輕手勁。
“傷口怎么來的?”他又問。
“跌倒,擦傷!
將手帕隨手一丟,席少宇起身蹲在她面前,強迫她眼光放在他身上。
“涼曦,你不打算告訴我事實的經過?”
“沒這回事。”
“那告訴我真正的原因,不準保留!更不要企圖用幾個字蒙混過去!
他要原因,她可以給。麻煩的是接踵而來的問題……她根本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涼曦?”席少宇輕拍她的臉頰催促。
“有人把我推下工地的地基!
“是誰?!”席少宇大怒,一副要找人拼命的兇狠樣。
“我沒看清楚,只知道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告訴我!你常遇到這種事嗎?”
“不常!
一個月頂多兩次,她還能應付。
“來!一起回家!毕儆钆呐乃念^,拉起她。
他訝異的發現她又長高了,正好與他肩膀齊高。
他笑臉盈盈的邁開步伐,任涼曦緊盯他側面,觀察他的臉部表情。
嘴角上揚、眼睛半瞇,這就是笑容嗎?此刻,四少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心里藏了幾千萬個疑問,但沒有一題她解得出來。
不由自主地,她又想起榕樹下的同學們說的話……
任涼曦停下腳步,席少宇疑惑地轉頭看她。
“四少,我不正常嗎?”
“胡扯!誰說的?!”席少宇扶住她肩膀,兩眼直視著她!澳懵犖艺f!涼曦,你是特別,但不代表不正常。你別管他們說什么,你只要開開心心做你自己就行了!
任涼曦點頭,微微扯高唇角。
乍見她的笑容,席少宇驚訝得移不開視線。
相處四年,她沒露出半點情緒。剛開始他以為她是怕生,后來才知道,她對每個人都是如此。
今天見到她的笑顏,竟讓他有種驚艷的感覺。
“我喜歡你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笑開了臉。
任涼曦輕掀濃密的眉睫,澄澈的大眼端凝他的笑臉。
他說她現在的表情是“笑容”,但為何她心底波濤不興?
一樣是笑臉,四少臉上的表情卻生動許多。
席少宇被她一語不發的凝視煞紅了臉。他慌張的想別開臉,但方才一時間不經思考的話回蕩在耳中,臉上紅潮不自主又加深了些。
“你的臉頰通紅,為什么?”任涼曦抬手觸摸他雙頰的熱度。
冰涼的掌心貼上他熱辣的臉,他一把拿下她小手,掩飾自己的心慌。
“我不知道!”
他丟下這話,踩著慌亂不定的心情往前。
當她的手搭在他臉上,他心底涌起一陣甜滋滋的感覺,令他徹頭徹尾感受到濃郁的甘甜。
他手足無措的想逃開心中感覺,一方面又想多體驗其中的滋味。兩相沖突的情緒教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席少宇愈走愈快,心底隨著他加快的腳步愈加紛亂。
相較于他身旁輕松自在的任涼曦,他的失魂落魄顯得突兀不自在。
他苦笑片刻,收起雜亂的心神,試圖理清自己的情緒。
漸涼的秋意襲來拂過他全身,不冷,卻令他打腳底生起一陣冷顫……為他腦中一絲模糊的想法。
???
席少宇足跳消失了一個月。等他再出現在任涼曦面前,儼然變了另一個人——昔日的熱情轉為冷淡的疏離。縱使她對旁人的舉止無所感,依稀也感覺得出他的淡默。
“明天我生日,家里要幫我開派對,老媽問你來不來?”他隨口問道,腳下步伐仍未遲緩。
涼曦緊跟在他后頭,若不是她運動神經好,老早被他撇下。
相隔幾天,他的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無法理解他為何會有如此的轉變。
“怎樣,明晚有沒有空?如果你有事,我會跟我媽說一聲……!毕儆钛a上一句,明顯的暗示不希望她去。
任涼曦猝然停下腳步,與他遙遙相對。
“我不去,你是不是會開心點?”
他狼狽地轉過身,側臉躲開她的逼視。
她看到的只是外表,哪知道他忽冷忽熱的心思折磨得他幾欲發狂。
他深吸口氣,稍稍平復了胸口的躁動。
“去不去是你的自由,跟我開不開心無心!
“你不希望我去,對不對?”
這話有如在他心上敲下一記,席少宇怔怔地凝視遠方。他不敢多看她一眼,就怕這一看,他立時生出不該有的想望。
四少對她向來是暢所欲言,她問的不過是尋常問題……是與不是,難道要考慮半天?
任涼曦悄悄在他面前站定,席少宇臉上乍時紅白一陣,迅速退離她一步遠。
“四少,你討厭我嗎?”她盯著他倒退的腳步說。
“不,怎么會呢!”
“不討厭我,何必躲我一個月之久?不討厭我,一接近我卻退得遠遠的?”
她陳述的事實,一件件教他無從回答。
“好吧!從這刻起,我不會再找你。日后見著了我,你就當看到陌生人,不必理會我!比螞鲫赜滞怂谎郏坏仉x開。
既然他如此為難,兩人不見面也好,以免自己徒惹他不快。
“涼曦!”席少宇急切地拉住她!澳阏`會了,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被你嚇了一跳,所以才往后退。一個月沒找你是因為最近太忙,沒時間。你……你別走!好嗎?”
任涼曦輕輕掙開他的手,毫不留情的反駁:“你在撒謊!”
他是,但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他總不能……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有不得己的苦衷,你——原諒我好嗎?”
她想問何謂“不得己的苦衷”?但轉念一想,如果他能痛快說出來,就不是什么難言之隱了。
“帶我去科學博物館就原諒你!彼c頭。
“好!一言為定!彼屓坏男﹂_臉。
???
人聲鼎沸的月臺站滿了人。火車的低鳴聲遠遠從前方傳來,任涼曦慢慢的移向月臺邊,猛然發覺背后有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后頭;不管她左鉆右竄,那人依舊好整以暇的跟著她。
火車駛來的聲響愈來愈近,那人閑散的腳步有了變化,雜亂焦急的竄到她身后。
火車進站,那人突然伸手推她,任涼曦緩緩側身一退,那人一個不穩跌下月臺;只一瞬間,火車輾過他身上。
四周響起一連串的尖叫聲,火車緊急喊停,列車長戀身到鐵軌查看,連一絲血跡也沒有,哪來的尸體?
任涼曦搭上火車,腦中浮現那人墜落月臺時,起身回望她的模樣……一名十五歲左右的男子,一無情緒的臉孔絕美動人。
她肯定那人是要置她于死地,即使最后他失足跌落,他眼中仍有不容置疑的堅決神情。
所有人都以為他被火車輾壓,她卻看得清清楚楚,火車頭一近身,他立時翻身閃避,由對面的月臺走了。
火車一到目的地,她沒再多想,出了車站直往席少宇家走去。
按了門鈴,她等著里面的人前來應門。
“涼曦,進來呀!你今天好漂亮!”席母熱絡地招呼她,攬著她肩膀走進大廳。
廳內早有幾十名男男女女或站或坐的嬉鬧著。席少宇站在眾人中間,同大伙嘻嘻哈哈的開玩笑。
“四少,涼曦來了。”席母低聲向她說了幾句就走進了廚房。
席少宇的臉色微變,她的出現令全場女孩黯然失色,原本站在他四周的人群紛紛簇擁到她身旁。
“哇噻!你哪時候交了這么正點的女朋友?”大寶驚呼。
席少宇苦笑,難怪大寶會錯認,涼曦雖然只有十二歲,卻比同年齡女孩高出許多,全身散發著沉靜內斂的氣質;乍看起來,有如十六歲少女一般。
“你好!我是陳光良,是四少的拜把兄弟。你要是甩掉他,我當第一個候補!
“去死啊!重色輕友的家伙!”一旁的女孩一腳將他踹開,接著說:“你很像洋娃娃耶!告訴我,你是怎樣保養的?”
“別鬧了!你們!毕儆钆砰_七嘴八舌的男男女女,像趕蒼蠅似的趕人!叭トト!到旁邊聊天、吃東西去!”
“喲——有了女朋友就忘記兄弟啦!”
大寶大聲嚷嚷,陳光良趕緊捂住他的嘴,拖著他肥胖的身軀識相的離開。
一個女孩子拿走搖滾CD,放上節奏輕快的抒情音樂。
“壽星,和女朋友跳一曲啊!”陳光良出聲鼓噪,其余人立即除的。
席少宇無可奈何,低聲問道:“要不要跳舞?”
“好!
他執起她的手,一手輕撫她腰際,滑入大廳中央。
“我有禮物送你!彼f。
“什么?”席少宇擁著她旋身,好奇問道。
“不能說,你拆了就知道!
他偷瞄大廳里的人,只見所有人全圍在老媽身旁稱贊她準備的餐點。
席少宇頑皮心起,朝她眨眨眼。
“我們開溜去拆你的禮物。”
“現在嗎?”任涼曦偷空看了看嘴饞的眾人。
“當然!”他握住她小手,借著一個旋身來到大廳旁的樓梯,拉著她徑自來到二樓。
“坐呀!”他扭開房間的燈光說。
任涼曦由口袋里掏出一只包裝精美的方盒放到他掌心。
席少宇小心地拆開上頭的包裝紙,盒里赫然出現許多形狀奇怪的動植物。算算共有六個,惟妙惟肖的模型大約只有拇指寬。
“這些——是你作的?”他欣喜地抬起頭。
“用紙黏上捏的。”她拿起其中一只把玩。
這些東西全是她仿照不時出現在她腦海的景像捏制而成——花豹、菌生植物,以及許多不知名的動植物……
“涼曦?”席少宇輕聲喚她,此刻她若有所思的落寞身影惹人憐愛,他好想將她攬在懷里安慰。
席少宇滿臉蒼白,額頭開始冒出滴滴冷汗。幾欲停擺的心臟教他呼吸困難,只能大口大口喘氣,他濃重的呼息聲引起任涼曦注意。
她拉住他的手說:“四少,快坐下來,你不舒服。”
“不……我……”
他想辯解,卻終究敵不過頻頻喘息的胸口,他重重跌會在床角,汗水不住流下頰際。他伸手拭去,另一邊汗水又不住蜿蜒流下……
“我去拿毛巾。”
看見她離去的背影,他頹然將頭埋入雙手。
她跟他相差八歲,是他的小妹妹呀!
他在想什么?!竟然想用雙手緊緊摟住她身子,用唇瓣蹂躪她粉嫩的紅唇……
他怎么可以對涼曦有這種齟齪的念頭,怎么能!
自從他理清了自己紊亂的情緒之后,他尋找各種方法想避開她。
整整一個月,在兩相矛盾的心情下度過,日日夜夜的揮不去她纖細的身影、柔嫩的嗓音……他無時無刻不期望能偶然遇見她,即使會因此動搖自己的決心,會對她的依戀日漸加深,會讓他嘗盡地獄般的煎熬折磨,他也心甘情愿。
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卻必須強按捺住心中渴望,才能避免鑄下大錯。
如果她再大個四歲,或者等她足以理解他的熱情、他對她的愛戀,他或許能減輕心中的罪惡感,正大光明的追求她。
任涼曦手持毛巾走進房間,輕輕拭去他的汗水。
“可以嗎?”
他可以愛她嗎?縱然兩人差了八歲,她淡然性會了解他對她的愛嗎?
“你說什么?”她停下手,傾身低問。
那面的長發悄無聲息的滑落一綹,如同一道屏障遮掩了兩人交纏的目光。
他手一抬,攫住她落下的頭發塞回她耳際。
“涼曦……”他低喃。
像一輩子看不夠她似的,他一次次將眼光停留在她小臉。哪怕只有短短一剎那,他只想憑著感覺行事,不去考慮所有現實阻礙的擁住她。
“我——我可以抱你嗎?”他略微不安地問,擔心她下一刻的反應。
“怎么?你冷嗎?”
“不是的!我……”他不知所措的燒紅臉!拔抑皇窍氡П,沒有其它的意思,可以嗎?”她望向窗外,一陣冷風打在窗上發出吱嗄聲響,窗外枯黃的樹葉隨之飄落下來……今晚的天氣,的確挺冷。
“好!彼晳T性地點點頭。
席少宇欣喜若狂的笑咧嘴,搭在她腰側的雙手一寸寸收緊,一冷一熱的身軀緊密交疊。
他輕喟,在心底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