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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價狀元 第5章 作者:千尋
    大清晨,藥鋪子里工作的人們已忙了好一陣,火起了,熬湯煉丹的鍋爐熱了,幾個凍得手腳發冷的人看見黑炭燃起火紅光芒,連忙湊過去。

    “這賊冷的天,偏不下雪,明年吶,日子可難過嘍!蹦腥艘幻婵局穑幻嫣砣ダ。

    “都說了,是天譴!老天得收了這個奢華無度的皇帝老兒,百姓才有好日子過!崩舷壬鷵u頭嘆氣。

    “怕是天未收走皇帝,先收走了幾萬個無辜百姓,這么冷的天,那些買不起煤炭的窮人家不知道怎么過呦……”

    百姓對皇帝的怨早已一發不可收拾,幾日前,軒轅將軍奉旨進入龍天寺,代皇上向老天祈雪,百姓們心底才多了那么一絲希望,盼將軍替百姓求來好年。

    “咦?”

    一個在切參片的年輕人揉了揉眼,脖子往前一采,眼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篩子上那片薄薄的、鵝毛似的雪花?村e了嗎?

    他伸手去碰,手方碰上,晶瑩剔透的雪就化掉了。

    還來不及吸氣,又是一片,年輕人還來不及咧開嘴笑,接著又來一片。

    一片、一片、一片……“雪。 彼吨ぷ友鄞蠼校跋卵┝、下雪了——”

    瞬地,紛紛揚揚地,一片一片又一片的白雪落了下來。幾乎是同時,從遠處各地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下雪了!下雪了!”

    “太好了,咱們的荒年讓軒轅將軍給救了!”

    “下雪了……”

    女人們從屋里出來,伸著手,接住片片雪花,看它們在掌間化開,臉上說不出的欣喜,男孩們樂得脫掉棉襖,在雪里手舞足蹈地唱起歌來。

    “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來顯靈,派了個軒轅大將軍,救苦、救災、救百姓。”

    “桃花開、李花開,莊稼豐收年年來,軒轅將軍雙手高高拜,老天降雪樂開懷!

    這些歌謠,不只在未秧村里流傳著,也在雪花落下那刻,同時在全國各地散播開來。

    正在廚房里煎藥的曹璃聽見了。這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嗎?所有事兒全教他料中,全在他腹里的計劃中。

    這下子,皇帝辦不到的事,“軒轅將軍”辦到了,誰還不把軒轅將軍當成天神膜拜,就算嘴里不敢說,怕有許多人都在心底暗暗祈禱著,讓偉大的軒轅將軍當皇帝。

    細細濾過藥渣子,她將藥碗放在盤中,低著頭,把藥送進屋里。

    這屋子是軒轅竟的,不豪華,但占地很大也很干凈,比她的屋子要好上百倍,更少在這大雪天,雪水不會從縫隙中滲出來。

    她的屋頂該補補了,上回尉遲光說要替她把屋子修一修,她婉拒了,心想,反正也住不來多久,何必勞煩人家。

    她不知道軒轅竟什么時候要送自己回宮,不愿猜也不想問,總之……隨遇而安吧,碰到狀況就闖闖看,闖不過,便是命了。

    曹璃只是篤定著,要是那天果真到來,她會死,死在這個她一心認定的仙境,而不是金瓦紅墻的皇宮里。她絕不讓世人譏笑,絕不讓父皇忍受不得不賜死女兒的悲哀……那日她昏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尉遲我家里,他們沒對話,但他看透世情的銳利雙眸,透露出淡淡悲憫。

    尉遲光的悲憫是不是代表,他們商討的結論是要送她回宮?

    那么,是什么時候呢?等軒轅竟的傷口痊愈,等這里的人不再需要靈樞姑娘?

    曹璃搖頭。猜想于事無補,只會讓她失去沉穩,這個時候,她必須更加鎮定。

    軒轅已經可以下床活動。

    他穿著秋香色的長褂、棕色的夾襖,臉上還有著分蒼白。

    下雪了!雪下得很大,才一會兒工夫,地面上就積了寸許,銀裝素裹的世界,空氣清新,他挪到檐下,雙手背在背后,看著。

    枝頭上的幾朵新梅,鈺兒勾住他的手,笑著、說著話,氣氛融洽。

    他,并不是對每個人都嚴厲。

    “大哥,尉遲哥哥在忙什么呀?這回我來,他都不理人!避庌@鈺嘟嘴。

    “他敢不理你,我找他算帳去!避庌@竟笑道。

    “是得算賬,他答應教我輕功的,說話不算話的壞家伙,我本來想跟尉遲伯母告狀,可她身子骨不好,我不想惹她煩惱。”

    下回被逮到,她非得跟尉遲哥哥大鬧一番不可。

    “鈺兒也懂替人著想了?”

    “我、我一直很懂得呀,尉遲伯母老說我乖巧懂事!闭f到尉遲伯母,她眉開眼笑。

    “那是她特別疼你。”

    “知道啊,我也特別疼她,我答應過,要好好孝順她的!彼泊饝^要好好照顧尉遲哥哥,偏那個人像塊木頭,人家疼他,他都不知道。

    “說到要做到。”

    “知道,信守承諾是很重要的事,大哥教了我幾千次啦!彼饬吮庾,隨口敷衍。大哥最愛長篇大論,可她就是不愛聽那些,她喜歡誰便喜歡誰,不喜歡誰便不喜歡誰,說過的話,做得到就做,做不了頂多說一句辦不到,哪那么煩啊。

    “知道就好!

    “大哥,尉遲哥哥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嗎?”

    “不一定,哪天他飛黃騰達了,會有自己的路要走!闭l都不會跟誰一輩子,親人亦同,這個道理在他一夕之間失去家人時,就知曉了,可是……他現在有了想要用蠻力也要留她一輩子的女人。

    想起那夜、想起靈樞的眼淚,想起她失控對他吼叫,他的心,甜了。

    “這樣啊……”如果大哥沒騙人,到時,她嫁給大哥,尉遲哥哥又沒跟在大哥身邊,見不著尉遲哥哥,她的心會怪怪的呀!

    想到這里,她心悶。

    “在想什么?”

    軒轅竟敲敲她的額,他疼她、寵她、照顧她一輩子,從他進軒轅家大門那天,他就對上蒼發誓,要傾全力照顧這對弟弟妹妹,不管她要求什么,他都不拒絕。

    軒轅鈺抬頭,發現曹璃端著藥走來,連忙喊住她!办`樞姑娘!

    她不想過去的,但鈺兒姑娘快了一步,跑到她面前。

    “靈樞姑娘,你上次給我的雪櫻霜還有沒有?”

    “有!

    “再給我一盒吧!毖阉婧糜媚,好多人都說她最近變白了。

    “是,請鈺兒姑娘到藥鋪子里去拿。”

    “我去?藥鋪子那么遠,我得看顧大哥,哪有時間……還是你幫我去拿,明幾個送藥過來的時候,一并交給我,好不好?”

    她的口氣帶著濃濃的撒嬌,讓曹璃難以拒絕。

    “是!彼晕Ⅻc頭。

    “謝啦。”

    “這是大將軍的藥,我放在屋里。”她點頭示意,不想對軒轅竟說話。

    曹璃轉身進屋把藥擺好,不一會兒她從屋里出來,發現鈺兒姑娘已經不在,而軒轅竟擋在她面前。

    不樂意看他,她想繞過他走開。

    他挪了雙腳,仍擋在她面前,她換方向,他一縱身,又擋住。

    軒轅竟低頭看她,嘴里帶著笑,“你在生氣?”肯定是!都多少天了?她熬藥、換藥,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卻從不用正眼看他。

    她有生氣的權利?曹璃撇了撇嘴,冷笑。

    “我得罪你了?”他的聲音難得溫和,暖暖的眼光盯住她。

    “豈敢!彼尺^他,不愿視線與他對上。

    “我做錯什么事?霸占你的床,還是讓你忙到累昏?”他調侃。

    他哪會做錯?連老天幾時要降雪,他都知道,簡直和神仙差不多。

    見她不回答,他繼續嘮叨,“你身子好點了沒?其實這些瑣碎的事,可以讓別人來做!

    他是關心她的,但她把他的關心界定為虛偽,再也不愿付出信任,即使他的眼光和以前一樣,教她安心。

    曹璃走出檐下,風力逐漸變強了,夾雜著淡淡的梅香直撲門面而來,仰起頭,她閉上眼睛,感受著片片雪花落在臉龐,一股無可雙擬的清新潤進肺腑,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試著平定心頭的蠢蠢欲動。

    軒轅竟跟著她,走進雪中。

    “我欠你一句謝謝。”走到她身后,他動手拂去她肩上的雪。

    這幾日,他雖在病中,但門戶川流不息,有太多事需要他做決定,他相信,狀況就在幾日里。

    “只是大夫的本份!辈芰н是回了他的話,她不占他的謝字。

    “那日你昏過去,是尉遲光救你的,你對他,有沒有心思?”他凝神望她,期待起她的答案。

    他一心試探,但她背對著他,沒讀出他的想法。

    “你對我有恩,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替尉遲光作這個主!

    他加重口氣,深幽目光迫視,硬要逼出她的答案。

    曹璃轉過身,臉上帶著憤然。對他而言,任何人都可以是禮物,都是助他行事的一枚棋子?可惜,她要不起尉遲光,她能要的,只有五尺白綾,和千古惡名。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向你追討恩情!痹偕钗豢跉猓龔姳谱约禾ь^,強迫自己神色寧和淡定,敦他看不出她的驚慌失措。

    她要尉遲光?

    軒轅竟向前一步,扳過她身子,氣勢迫人,話自齒縫間迸出。“對,你可以!

    “你在尉遲光嗎?”

    “我要……選擇自己怎么死!

    要死,她不以曹璃之名死,她的清白不能壞在這個處處權謀的男人身上。

    “你果然聽見了。”他后退一步,神情肅然,薄唇微抿。

    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凝重,她不要尉遲光讓他松口氣,但她竊聽軍情大事,讓他重了心。

    他能信任她嗎?現在是沒機會,如果讓她離開村子,她會不會把他的身份、他的謀劃泄露出去?

    “是!彼惶孀约恨q解。

    “你知道自己偷聽到的是什么?”

    “謀國?篡朝?問鼎天下?軒轅竟,皇帝沒有你想像中那么好當!彼湫。

    “我沒說皇帝好當,但不好好當,苦的人不是一人一家,而是舉國百姓。”

    “高調的話,人人可講,未坐上龍椅,都胸懷大志,一旦坐上了,權勢迷人,百姓的苦,苦在千里遠!

    曾經,她的父皇也是個熱愛天下百姓的皇帝,她曾親眼見他在御書房里,徹夜批奏章,若不是迷上麗妃,若不是為五石散所苦,他會開創盛世,會是萬民景仰的好皇帝。

    一步差,步步錯,差錯了天下,背負了罵名,以前,父皇真的不是這樣的。

    “你憑什么認定所有人都同你父皇一樣?”

    “他只是被迷惑,無法自拔。”

    “身為皇帝,怎能連小小的誘惑都抵擋不了!”

    “你怎么知道那只是——小小的誘惑——”五石散是毒,卻毒得讓人似神仙,毒得令人但愿長醉不肯醒。

    軒轅竟不語,但臉上的自信與篤定,就是會莫名地讓人相信,換他當皇帝,他會勤政、會愛民、會整肅吏治、會以法治國。

    所以,說服她的不是他的言語,而是他的神態表情。

    低了聲調,她軟下口氣道:“曾經,我父皇是個好皇帝。”

    “我知道!彼。

    若非如此,他的爹爹就不會士為知己者死,就不會以身報國,臨死,還殷殷囑咐兒子好好念書,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以前,我不屑周幽王把亡國的責任推卸褒姒,現在我居然能夠理解他為何會戲諸侯于烽火臺,當立場不同,看法就隨之不同!比丝偸悄苷业嚼碛稍徸约海堰^錯推給別人。

    “你的立場是什么?”軒轅竟追問。

    “我是靜璃公主,說什么都要維護大曹天下,可現在……我不確定了。”

    “不確定什么?”

    “念璋皇弟年紀那么小,倘若他登基,掌權的定是麗皇后和沈宰相。這幾年,國家會快速頹圮,沈家不能卸責,假使讓他們繼續把持朝政,國庫虛空,他們必然變相加稅,上效下尤,百官聯手貪瀆,只怕百姓的日子……”話沒說完,她眼底閃過晶瑩。

    軒轅竟的學生瞬地落下,笑意躍上唇角。她是個明事理的女人,知道該把千萬百姓放在第一位,這樣的她,他衷心信任。

    “所以你也明白,你的十五皇弟并不是當皇帝的適合人選?”

    “是!彼c頭,點得勉強。雖然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

    他很高興,她同意自己!澳阏f得對,皇帝不是個輕松的工作,但一天在位,就必須戰戰兢兢、夙夜匪懈,片刻都松懈不得!

    “即使這么辛苦,你還是想當皇帝?”曹璃反問。

    “如果沒有別的選擇,我會當。”這是他對父親的承諾,也是他必扛的責任,他答應過父親,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曹璃若有所思,喃喃低語,“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河空自流……真不懂,為什么人人都想當皇帝?”

    “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也許征服一個國家、征服千萬百姓是所有男人的夢想!

    交談間,幾匹黑色快馬自遠而近,為首的是軒轅克。

    來得這么快?不是才下雪,他竟迅速自龍天寺趕來。

    曹璃不知道,昨兒夜里,京城就開始飄雪,法師主持過謝典后,軒轅克就一路飛馳進村。

    他下馬,大步旆軒轅竟方向走去。“大哥,好消息,永寧皇帝駕崩了,朝廷傳來消息,由皇十五了曹念璋登基,現在整個宮廷都讓沈傅超的人馬把守著,誰都不能進出!

    他的好消息聽入曹璃的耳里,有如被雷霆萬擊上,瞬間的痛,打得她頭昏腦脹,張口卻呼叫不出救命。

    已經死了……她知道父皇會死,早知道了,她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對于死亡,卻是再多的準備都不夠!她揪緊衣襟,承受著扯心裂肺的疼痛。

    “大將軍,我們都準備好了。”一名青衫男子,滿臉都是抑不住的興奮。

    她望著一群人不明言卻表現得張揚的快意。

    可悲呵,父皇的死竟是旁人嘴里的好消息,百姓不懂,難道他們不明白,今日朝政腐敗,始作俑者是沈知清,父皇只是代罪羔羊?

    可,爭論這個有何用,沈知清畢竟是父皇一手提攜出來的人,如今樹大干粗,再也無法拔除。

    “稟大將軍,我馬上去找樂將軍,一定盡力說服他按兵不動。”尉遲光向前一步,他鮮有表情的臉上,今日也帶著掩藏不住的興奮。

    “好,你去,記住,務必完成任務!

    “遵命。”他拱手,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是不是由我們這里先出兵,控住宮里局勢!鼻褊茊枴

    “不,再等等。”軒轅竟按下眾人的情緒。

    “要等到什么時候?現在曹念璋才剛繼位。局勢尚且不穩,動手是最合宜的時機!鼻褊莆募眴枴

    “再等,沈知清不是個有耐性的人,他很快就會出手!彼f得莫測高深。

    “出手?大哥的意思是……”

    “你以為沈知清會讓大曹延續下去?”他話中有話。

    “改朝換代?”軒轅克問。

    這四個字不只震撼了滿園子的男人,也震撼了站在廊下的曹璃。沈知清不只擅權,還要坐上龍位?狼子之心呵!

    “大哥怎么會知道?”軒轅克太震驚,他以為沈知清最大的野心不過是當幕后皇帝,沒料到他會想取而代之。

    “我盜兵符那日,在木箱里找到一件龍袍!避庌@竟回答。這件事,他也是始料未及,所以在病床上這些天,他又重新布了局。

    “沈知清連女兒都出賣?”有一點明白了,麗皇后為什么極力拉攏他,看來她和她父親之間,不只是嫌隙而已。

    “如果不是出賣女兒,誰會把一個千嬌百媚、才華洋溢的女兒給送進宮里?放心,沈麗華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她嗅不出她父親的陰謀,怎么會千萬百計把你兜在掌中!避庌@竟微微一笑。

    “我馬上進宮,去給麗皇后……一點安慰。”軒轅克一哂。

    “你是該去,但晚個幾天吧,這回,我沒估錯的話,沈知青必然會先一步找上你,你必須表面上同他合作,然后幫著沈麗華,暗地扯沈知清的后腿。”

    從一開始,軒轅克在朝廷始終表現出對名利、官位不感興趣,皇帝要升他的官,他只想帶兵打仗;宰相要送他肥缺,他說志在疆場,愿為百姓做事,不求回報。

    他出口論語、閉口春秋,在官員們眼里,他是個沒有野心的酸儒,是頭只會低頭磨磨的笨驢子,能辦好差事,全托上天鴻福。

    他不營私結黨,從不試著擴張自己在朝廷里的勢力,這樣一個人,不但博得好名,擁有百姓愛戴,也因為他淡泊名利,把圣賢的話揣在懷里,讓沈知清對他少了戒備,相信他沒有篡位的意圖。

    “大哥要我讓沈知清的野心提早現形?”

    “可以的話,讓他們父女先斗上一場,最后讓沈知清略占上風,到時,我們再打著清君側的旗幟,光明正大討乏伐賊!

    “說得好,天底下還有誰的聲勢比軒轅將軍更盛!

    “今天,我們什么都不做,先好好慶祝一番。”揚手吩咐,軒轅竟臉上帶著愉悅笑容。

    “沒問題,好酒好菜。夜晚不醉不歸。”

    曹璃淡淡看著他們,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說他們做錯,她明白念璋皇弟和沈知清都不該當皇帝,也明白大曹的時代,早在父皇迷上五石散之后,就結束了,只是……抑不住心底哀慟,茫然垂眸,她盯住自己的指間發呆。

    轉身,她從園子側邊離開。

    走不遠,軒轅克追了上來。

    “靜璃公主!

    她回眸,見他一身白衣飄飄,除塵若仙,長發束在半月冠里,用一支銀簪固定,豐神俊朗,神態飄逸。

    這樣的男子,為什么也熱衷追逐權勢?她不懂,權勢有何迷人之處?惹得天底下好男子爭相追逐。

    不過,她總算想通了軒轅竟的話,眼見不能為憑,軒轅克果然不是罔顧道德的奸淫之徒。

    曹璃欠身!皩④娬J錯了,這里沒有公主!

    “或者,我也該稱你一聲靈樞姑姑?”他似笑非笑,眉目間溫潤如水。

    “將軍有事?”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我要感激奶娘救大哥一命!

    “本份而已!

    “姑娘還記不記得,頤啟園皇上賜宴?我曾見過姑娘一面。”

    “沒想到將軍心中還有皇上!辈芰У,微微地銜起一抹冷意;实垴{崩的“好消息”不是他快馬加鞭送來的?

    軒轅克揚眉,有趣地審視她的臉。還以為她在后宮,生活處處壓抑,就算不卑微,至少柔順謙和。

    “姑娘所言差矣,永寧帝為王,我為臣子,心中自然有皇帝,至于是褒是貶,就得看天底下的百姓對先皇的評價,以及史官的筆判了!

    他堵了她。

    她明白,當皇帝的死訊成為舉國同慶的好事時,足以證明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就算可以用權力、用嚴刑,讓百姓閉嘴、不敢妄議朝政,卻沒辦法阻止他們臉上自然展現的喜悅。

    只是,那個人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永寧帝,還是她的父皇。

    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經備受疼寵地坐到他腿上,聽他念書給她聽的父皇啊。

    曹璃頹然閉上眼,再睜眼時,低聲問:“將軍將軍還有其他事?”

    “我有一友,數日前病了!

    他提到病人,她就不能拂袖而去,身為醫者,無法漠視患者的痛苦!皩④娨退^來?”

    “他的病日益沉痼,怕是無法忍受舟車之苦!

    她頓了頓,問:“他有何癥狀?”

    “他頭面青黑,經常發汗且汗如雨下,經脈處會發出疼痛。最近幾日,經常陷入昏迷之中!

    “他有沒有吃過什么不對的東西?”

    “沒有,他的三餐都是夫人親手準備,他與夫人鸛鰈情深,不至于……”

    曹璃聽得懂他的言外之意。“那么,他身上可有傷口?”

    “有,他的腳曾被尖銳物穿透,但那是意外,當時我在場,我幫人把東西拔出來時,血是鮮紅色的,不是中毒!

    “我沒說他中毒!

    “可許多大夫都說他中毒,不斷換大夫診治,卻越醫病越沉!

    “那不是毒,但病的確是由他的傷口而入,經脈絡行遍全身,聽你的描述,他已陷入重癥,我先開藥,能不能救活,就看天命了!

    明知道機會不大,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還請姑娘一試!

    “在這里?”

    “姑娘盡管開方子,在不會記得住!

    她看他,帶著試探意味!昂,我只說一遍。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朱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

    軒轅微微一哂,開口復誦,“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朱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姑娘,在下記得可對?”他一字不漏,將藥方子背出。

    真教人驚訝的記性!曹璃在心底暗暗佩服,這對兄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對,但將軍不必麻煩,走一趟藥鋪子取藥即可,前幾日,我們才剛備下這副藥。”

    “在下替友人向姑娘謝過!彼抗庵袔е磁,再次見面,似乎不再感覺她臉上的疤嚇人,這回,他看見她充滿智慧的眸子、她的穩重內斂、她的聰穎,甚至她的……美麗。

    很奇怪,有這種疤的女人,竟會教他覺得美麗?

    “請將軍派人隨我去取,務必盡快將藥送至病人手里。”她叮囑著。

    “不必另外派人,在下就隨姑娘去取藥!

    曹璃頷首,讓他跟在身后。

    “我明白姑娘心里的苦,委屈姑娘了!避庌@克突如其來的話,讓她一怔。

    委屈?他指的是什么?她沒有接話。

    “搶親是不得己的計策,當然,嫁妝是很大的誘因,我們必須儲備更多的軍餉不可。大哥擔心,北方突厥蠢蠢欲動,眼下朝廷根本不可能撥出任何款子給軍隊,再加上沈知清的政變,就怕到時,國未安,敵人已揮兵南下!彼囍忉。

    曹璃嘆息,“沒關系!彼⒉幌爰奕雽④姼缭诒粨寔淼臅r候,她就不指望能被找回去。

    “我們本意借此事讓皇上降罪,就算沈知清能逃過,沈傅超恐怕沒這么容易,若能將他打入刑部大牢,那里有我們的人,就能輕易剪除沈知清的羽冀,沒想到皇止竟然只是對沈傅超斥喝幾聲,便沒了下文!

    “當然,父皇已經離不開沈傅超貢上的毒品!比巳硕济靼锥疚锖θ,讓人六親不認,偏偏一旦沾上,就脫離不開。

    “你也知道皇上中毒?”軒轅克訝異,還以為放眼天下,這件事只有他們清楚。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么不將此事奏知皇上,早早把沈家父子入罪定識?”

    “奏了,但明里暗里死了幾個御醫,御醫們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話,連我請父皇停服五石散,也被父皇責罰不得覲見,等我再見到父皇時,他已病入膏盲。”

    她連五石散都知道!“你的醫術高明,為什么不試著出手醫治?”

    “這毒最可怕之處在于,病人明知道是什么東西讓自己致病,卻無法離開這些東西。如果尋常百姓人家還有救治希望,捆了、綁了、斷了五石散,再慢慢調養身子,快則半年,慢則兩年也就能痊愈。偏他是皇帝,誰敢捆他綁他,敢違反他的意志?最可怕的是父皇聽信麗皇后的話,認定五石散是神仙妙藥!

    “你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是五石散讓自己發病?”

    據她所知,“初時不知道,后來就算明白,卻再沒辦法控制!

    “這個東西得防,千萬不能讓它流入百姓家里。”

    “放心,五石散太貴,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東西!

    “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搖頭,她無法評論。

    “總之,國家局勢已走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姑娘就不必多想了。姑娘安心在這里待下來吧,世間早已經沒有靜璃公主,只有一位玉面觀音、靈樞姑娘!

    “大將軍不送我回宮了?”她還以為,為與麗皇后示好,軒轅竟會將她送回宮去。

    “姑娘想回宮?”軒轅克皺眉。這么靈慧的她,怎想不到回去會碰到什么事?

    并不知道她和軒轅竟有過爭執,他直覺道:“現在宮里情勢不明,皇上駕崩,麗皇后主持大局,回宮絕不是好選擇。況且,大哥早已決定把姑娘留下來!

    他早已決定留下她?那么,剛才為什么不把話挑明說,要任由她誤會?

    當下她點頭,給了個微笑,表示了解。

    這個笑,讓軒轅克看癡了,頓時心里有了決定。

    “將來大勢成局,姑娘今日所受的委屈,軒轅克在此發誓,絕對百倍償還于姑娘!

    曹璃搖頭,心定!安槐亓!边@里的生活對她而言已是幸運,她不是個奢求女子,眼前這樣,就行。

    他們走到藥鋪子,她到柜里找出藥丸,再開幾味藥帖、添上外敷藥粉,交給軒轅克,臨行前,再三叮囑,“請將軍務必快送達,若起藥效,病人能坐、能食,請他赴未秧村一趟,讓靈樞為他診治!

    “記下了,謝謝姑娘。”他拱手,奔馳而去。

    軒轅克將藥納入懷間,飛身上馬,催馬揚鞭,才轉過身,腦海里便浮起靈樞姑娘的姿容,他溫和的笑臉多了幾分熱烈。

    果然是了個不起的姑娘!難怪邱先生要說,這個搶親搶得好,替他們未秧村搶回一塊寶,偏偏璞玉非人人能視,讓她在宮里委屈多時。

    再次揮鞭。其實……他并不介意娶一個丑姑娘。

    軒轅竟發落好所有事情,將新布局告訴邱燮文之后,一轉身,發現曹璃已經不在。

    很難過吧,大曹的天下將盡,她是大曹的公主,怎能不黯然神傷?

    進屋,從柜子里翻出一本冊子,里面專談毒物,那是很多年前一個高人送的,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女人,如何討女人歡心,送女人東西更猶如大姑娘上花轎,人生頭一遭,不過……能暫時分散她的傷心,總是好。

    他把冊子納入懷里,準備到曹璃的小屋,把禮物送出去,沒想到才出門就迎上軒轅鈺的臭臉。

    “你干么又派尉遲哥哥出遠門啊?這下子,我得多久才見得著他?”她嗔道。

    “不會太久!

    “你唬人,不管、不管……”

    軒轅克被她鬧了好一會兒,等到能脫身時,四處都找不到曹璃了。

    所有人全聚到村中廣場,殺雞宰羊,美酒佳釀,不是豐收節慶,而是為了永寧帝的駕崩慶賀。

    這在外頭,是要殺頭的,但這里有堅固的堡壘保護百姓的自主行為,他們可以大哭、大笑,可以批評朝政,可以罵遍貪官污吏,沒有人會將他們入罪。

    邱先生告訴過她,未秧村里有許多人是罪臣的家屬,有的要發配充軍,有的要被賣為奴,有的是在刀口下,被大將軍救下的。至于所謂的罪臣,根本是莫須有的罪名,他們唯一的罪就是清廉,是不肯與沈知清同流合污。

    自從沈知清擅權,每年都有大臣因為不屈服他而入罪,這些有才能、有知識的人,往往莫名其妙被犧牲。

    幸而,大將軍在刑部安插了心腹,讓許多有心為國家做事的好官得以存活,就像上次那位能觀天象、預告十日必有大雪的章先生,他以前在吏部任職,只不過一句多話,“天有異象,是在向皇上示警,須防身邊小人奸佞!本捅慌醒曰蟊姟亓Q。

    因此在未秧村里,有能力才干、學富五車的人,多得是。

    邱先生也告訴過她,有關軒轅竟的身世,所以她明白,他也是沈禍的受害者。

    這樣,就不難理解百姓對父皇的怨恨了,他的昏庸造成沈禍,他的圣旨斬殺太多不該殺的人,于是民間疾苦、民怨沸騰。

    她喜歡這村里的人,但她不會去參加這樣的慶祝會,對他們而言,死的是一個昏庸帝君,但對她而言,死的是她唯一的至親。

    悄悄地,曹璃穿著一身素衣,清香冥紙,走到沒人的草原地,向東跪拜。

    “女兒不孝,不能隨侍父皇身邊,以至小人猖厥、危害親爹……”

    “大將軍,村里有奸細,守將和幾個百姓將她抓住了!贝┲疑哪凶幼呦蜍庌@竟,在他耳邊低語。

    “什么奸細?”他皺起濃眉。這里的防護做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會出現奸細?

    “靈樞姑娘穿著喪服朝東跪拜,咱們的人瞧見問了,她說她在祭拜死去的永寧帝!

    村里有部分百姓痛恨皇帝、不知靈樞身份來歷的他們……不好!軒轅竟心一驚,轉身向邱燮文交代幾句話,起身,施展輕功,匆匆向摹方向奔去。

    他到的時候,看見曹璃被十幾名百姓團團圍住,有人打她、踢她,還有人拾起地上的石頭往她身上砸。

    當嗔恨蒙心遮眼、怒火一激,眾人仿佛暴徒附身、口不擇言,早忘了眼前這位是治病救人、善心慈悲的玉面觀音!澳氵@個朝廷走狗,我們不種糧養你?”

    “你在這里,簡直白白糟蹋了咱們未秧村的風水!”

    “你知不知道那個惡毒皇帝斬殺了多少無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一道圣旨下,餓死多少百姓?百姓沒飯吃,樹根樹皮全刨光了,官吏一進門,連破桌子、破鍋子都要搶,如狼似虎吶……這種皇帝,你還拜他!”

    “他一個不高興,咱們家百來口人全要發配邊疆,那個官啊沒人性,看咱們家閨女漂亮,就硬搶,活生生逼死人吶!”

    “那算什么?一畝田養活不到十個人,皇帝還要收走七成田賦,他穿金戴養幾百個老婆,可憐我們老百姓連兒子都養不起!”

    “你有沒有聽過易子而食?你有沒有聽過賣女活命?誰愿意犧牲自己的骨血換活命……要不是那個惡皇帝、那群壞官,咱們百姓怎么會落得如此潦倒!”

    “祭拜他,你不如同他一起去死!”

    一聲聲哭訴,令曹璃淚如雨下。這才是百姓的苦,才是沸騰的民怨吶!好好的父皇怎么可以讓自己的江山變成這樣?

    “住手!”軒轅竟大聲一吼,縱身躍到她身邊,阻止了落在她身上的拳頭。

    一名老嫗雙膝跪地,哭喊道:“大將軍,你要替我們作主啊,我們家老爺連骨灰都沒留,我們想拜還拜不成,她居然拜起那個狗皇帝呀!”

    “大將軍,那個狗皇帝一聲令下,就搶走我們的田地,蓋別苑,蓋莊園,蓋他一輩子住不到五天的大宅子,那可是養活咱們一家子的土地啊!

    中年男子忿忿地搶在前面,動手想要拉扯曹璃的頭發,軒轅竟扣住他的手腕,嚴厲目光掃去,他只好松開五指。

    “她在宮里當高高在上的公主,怎知我們的痛苦?她吃的、花的、用的,全是我們辛辛苦苦種的糧啊……”

    “各位鄉親,聽我一句,這帳,算不到她頭上!避庌@竟挺身將她護在身后。

    “怎么不算?這么一個舉國上下、歡欣鼓舞的好日子,她居然在這里祭拜,不是要觸我軍霉頭?”村里的軍民都明白,他們馬上要大展身手了,只待推翻沈狗,全國上下就有好日子過。

    “她拜的不是永寧皇帝,而是她的父親。就算她的父親是一個壞蛋,也是把她生下來的那個人,就算所有人都唾棄他,獨獨生為子女的人不可以!

    “她拜,是因為感恩父親賜給她生命,如果她和我們一起慶賀自己父親死去,你們覺得這樣的人不可怕?一個連父母都能背棄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望向眾人,幾個人低下頭,有了羞慚之意。

    軒轅竟接著說:“她的母妃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在后宮,眾妃爭寵,她的日子并沒有你們想像中那么快意。知道嗎?上次秦淮大水,瘟疫四起,是靈樞姑娘的藥方子,救活了幾萬人,當地還有人為她建廟立祠,當時,她把積攢下來的財物通通交給我,托我去買藥材救人。再說,這回搶親,她的嫁妝足足可以讓我軍領一年的餉銀,即便委屈,誰聽見她有半句怨言?她一手建立藥鋪子,盡心盡力為百姓看病,這段日子,靈樞姑娘醫治好我們村里多少人,你們心知肚明!

    “有這里,她從沒說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甚至改名字、易身份,一心一意照顧村人的身子。今天,她不過是孝順父親,不過是懂得感激父母賜予生命,你們竟然這樣待她,有沒有想過,你們這種做法,是不是恩將仇報?”

    更多的人低下頭,羞愧難當。

    跪在地上的老嫗涕淚縱橫,低頭懺悔,“大將軍,是我沒想清楚,做錯了。”

    軒轅竟將她扶起,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背。

    “我明白大家心中的怨,但把怨氣出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身上,這樣對嗎?我早立過誓,你們的仇,我會替你們報!但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不能錯認了兇手,我們的目標是沈狗,不是一個為你們治病的玉面觀音。”

    幾個男子松開緊握的拳頭,走到曹璃面前,躬身道歉。

    “靈樞姑娘,是我們的錯,我們在這里向你賠罪!

    在軒轅竟背后,她搖了搖頭!拔覜]事!

    “可以了,大家到前頭去,好好吃喝一場,把剛剛的事忘掉,我軒轅竟在這里向大家發誓,往后,我會讓大家豐衣足食、過好日子。”

    他給足保證之后,人群散了,銀白的雪地里,只剩下他和一身素白的曹璃,她身形僵冷,肩頭微微佝凄,這么冷的天,卻衣衫濕透,冰冰地貼在身上,泛起一身寒意。

    軒轅竟嘆氣暖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問:“我們回去,好不?”

    “父皇侍百姓,真的這么差?”她仰起頭,眼里帶著迷茫。

    “那是后來,你知道的,他不是一個殘暴的皇帝,他只是識人不明!

    “光是識人不明就害慘那么多百姓,當皇帝連一丁點錯都出不得,對不對?”

    “沒錯。”

    “假使國家大器落在你們手里,你們會建立一個全國百姓都滿意的朝廷嗎?”

    “我會!彼卮鸬煤敛华q豫。

    曹璃點頭!斑@樣就好,你要記住,你答應他們的話!

    “我從未片刻遺忘過!

    “即使這條路很辛苦,你們也要堅持走向終點!

    “我知道。好了,別想太多,我送你回去敷藥。”

    “我可以自己走!彼崎_他,沒想到失去他的依靠,她連站都站不穩。

    軒轅竟輕笑!皠e倔了,我背你吧!

    “你的傷口還沒全好。”曹璃搖頭拒絕。她可以再試試!

    “不礙事,有玉面觀音的妙手,我的傷已經好了八九成!

    不由分說,他將她抱了起來,她抓住他的衣服,靠進他懷里,這里他才發現,這個連死都不怕的勇敢公主,全身都在發抖。

    他看住她的眼,她的目光茫然,失神的雙瞳里,盛著滿滿的哀愁。她一定很害怕,那么多人的恨意,那么惡毒的言語,身為公主,曾幾何時讓人這般對待……疼憐之心充臆,心里有說不出的后悔,后悔沒有更早找到她,把她護在身邊。

    “不怕了,以后有我,我會保護你!彼嵵爻兄Z。

    曹璃搖了頭,“你要保護的人很多。”她不敢放入期待,尤其知道他有個未婚妻之后,期待會傷人。

    “我的能力夠,再多人也能護得周全!

    “如果……我要的不只是周全呢?”話出口,她后悔了。她怎能過分要求!

    “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為你辦到!彼敛华q豫地應許。

    她輕笑,不語。突然間,她發現,他有一個讓人安心的懷抱,才多久時間,自己不再發抖,那些不斷惡言惡語威脅不了她的恐懼。

    軒轅竟代頭,問:“為什么不說話,不相信我做得到?”

    “你不覺得辛苦嗎?那么多人都盼著你為他們做些什么!

    “偶爾。”

    “那你還替自己找事情,我不要求,不是更好!

    “替你做事,我不辛苦!敝皇嵌潭虄删,軒轅竟表明立場,愿意為她做事,愿意為她付出!耙笪野,隨時隨地都可以!

    燭光下,他細細審視她的臉,才發現情況有多么慘不忍睹,她的右頰腫了,額頭、嘴角都有傷口,下巴處還有好大一片瘀傷。

    “你應該躲的!避庌@竟心疼不已。

    他從盆子里擰來濕帕子替她凈臉,她試著微笑,但疼痛讓她皺緊了小臉。

    他生氣,有了殺人的沖動,但他沒忘記傷她的那些人,曾經多么傷心。

    不明所以地,胸口抽得緊,沒道理,他的傷都好了大半?可是那個抽痛,一下強過一下,仿佛、似乎……得再將她抱進懷里,得再和她說說話,得一再再表明他能一輩子保護她,才能解決那個窒息似的。

    他急急搖頭,甩掉亂七八糟的念頭。

    他擦完她的右臉,洗凈帕子,再擦擦她的左臉。

    咦?他把燭火拿近。她那塊疤邊緣怎么會翻起來?是舊傷裂開了?

    他輕輕將傷疤掀起,生怕弄痛她,只是沒料到這一掀,會掀出他的驚喜。

    “這是假的?”他抓住那塊疤,震驚問。

    曹璃看見他手上的人造假皮,動作飛快奪走假疤,慌亂地背過他,急道:“不要看!”

    但那雙灼烈目光毫無收斂,放肆地盯住她,好像非把她從頭到腳看仔細不可。

    “都叫你別看了,還看!”她惱火。

    軒轅竟深深思量,半晌,一抹幾不可辯的笑意掠上。

    “好,我不看,也別給旁人看!彼魺o其事地走到柜子邊,拿出一套干凈衣服給她。

    他離開屋子,曹璃回過頭,注視他的背影。

    就這樣放過她?不問問她,易容背后有什么目的、是否會危害他的計劃,她有何詭計與私心?真不像他的行事作風……來不及細思太多,他又出現在屋里,挽起袖子,來來回回,一次次把熱水注進木桶里,他做得很小心,半點水都沒有往外濺,這么冷的天,他卻弄得滿頭大汗,仿佛提水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他忘記,廣場上有一群人等著同他慶祝即將到來的勝利,他一心掛記,這么冷的天,要加快速度,別讓熱水冷卻,凍了她的身體。

    熱氣騰騰的蒸氣霧了她的眼,她不曉得眼底濕濕的是蒸氣或淚水?只明白,此刻在心底翻涌的,是感動。

    他把她扶到桶子邊,解開她的發辮,說:“你安心慢慢洗,我守在外面,不會有人進來打擾!

    她笑了,一個大將軍居然為自己守門。

    他也笑,因為自己可以為她做事情,即使只是看門。

    夜里,她睡覺,他守在床邊,唱著很難聽的歌哄她入睡,這么難聽的歌兒卻讓她越聽越精神,于是他改弦易轍講故事給她聽,故事多半是他小時候,父親對他的嚴格教誨,還有他的母親和姨娘們……當然,他也說了軒轅克和軒轅鈺。

    從一大堆的故事里,曹璃整理出脈絡。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即使他和軒轅鈺之間不是男女之情,但他承諾過婚姻,就不會反悔。

    她在他的故事里,更加了解軒轅竟這個男人,也在這故事里知道,他真的喜歡她,不是她會錯意……只是他尚且不明白,她是個不將愛情與人分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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