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你還不配讓我親身一戰!币非镙p蔑的說,斂眉沉頷,尖頂抵地的桃木劍順著周邊圈畫,刻劃八卦,將自己困在卦中,吮指一吹,身后的丹爐陡竄煙硝,焚著青焰的狂浪襲涌而出,直朝不知死活、逆沖而來的人影席卷吞噬。
不過一瞬,遭受火煉之苦的妖魔便一口吸盡大師兄的真氣,藉此彌足讓丹爐竊奪的靈力,它虎視眈眈的盯住現場僅剩的唯一活人,但是礙于八卦護陣,不得接近半分。
尹宸秋木然垂目,睨向倒臥在地的臭皮囊,大師兄面色青黃憔悴,形貌枯老,不能閉上的雙瞳駭瞪著天。
“這是回敬你這么多年來對我無微不至的關照,大師兄,你還滿意嗎?真可惜,你連它是只什么妖都還來不及看清楚就走了,枉費我耗了一整晚未眠,得到的成果竟然無人分享,真是太可惜了……”
疏冷無緒的俊顏淡漠一側,透過珠簾,橫睨著榻上的老者,漫憶起稍早之前的景象──
“我大限已至,你知道該怎么做。”彼時,已呈現彌留狀態的牟兆利以著僅存的一口氣朝他吩咐。
他先是不為所動,“再怎么說,你都是傳授我道術的師父,我不能這么做!
“都到這種時候,你怎么還是拋不開那僅剩的良知?師父又如何?我的靈能可是抵過百只道行上乘的魑魅,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這些靈源隨著我這身臭皮囊就此浪費?”牟兆利嗓音沙啞的笑道。
“我……”
“千萬別猶豫,習術之大忌!蹦舱桌箅p眼,尖銳而犀利的催促,“動手!”
他瞇起太過幽黑的雙眸,緊握雙拳,瞪著已令他分不清究竟是厭恨抑或是該心存感念的那張衰老容顏,只覺得一股強大到近乎全然吞噬的黑暗侵襲全身,那種成為無人能及并到達巔峰且永無止境的源源渴望。
即使泯滅人性也無所謂,縱使要埋葬最后一絲良知也無所謂……
猶新的記憶里,他探出了手,舉高了桃木劍,赤紅的雙眼倒映出老者大笑不輟的猙獰蒼顏,愛恨交織成的欲/望沖破咽喉──
突地,一陣驚天嘶吼觸醒了太過深邃的冥思。
不諳人語的妖物喑鳴,身上青焰未滅燒得它痛苦難耐,近百年的道行竟然毀于一旦,更要成為眼前道士的靈丹,不甘心……妖物眼露兇光,正欲不顧咒陣的限制,撲上卦中人,起意的剎那,僵住撇頭。
一只毛色奇佳的貍貓縱身跳躍,越過拱形矮檻,焦躁不安的原地繞圈,不時仰首凝覷模樣丑陋可怖的妖顏,再瞥向內邊的八卦陣,扯嗓嘶鳴。
扭曲的妖顏在觸及貍貓時,象是驚憶起什么。
對,為了精進靈源,它上昆侖吸取山林精華,無意間碰見一只道行近千年的貍貓,更在它的牽引之下進入太虛殿,欲盜取這班臭道士的丹藥。
原來貍妖早與姓尹的道士串通一氣,里應外合,煽誘小妖小魔踏入他們設下的陷阱。
既是同道,竟然與世敵共謀,殘害同道,這只不講情義的可憎貍妖!
痛得不能言語的妖物張牙尖吼,拱爪飛擒蹲踞的絨狀體,它嗚咽一聲,正欲扭身閃躲,臨危一刻,卦里橫來一劍,劈中妖身,下了咒的桃木劍讓它痛縮成團。
“無知小妖,居然想在我的眼下作亂!币非镙p嗤,掀開爐門施咒,無處可逃的妖物最終仍是淪入焰舌,焚燃成靈燼。
片刻寧靜,翻騰在云彩中的曙色已升,姹紫斑斕的朝霞映入血腥殺戮過后的密室,他站在爐前,整夜不曾閉上的雙眼泛涌血絲,嘴角噙笑,守著丹藥煉成。
小黑貍驀地騰蹬,銜咬他的袍角,輕輕一扯。
尹宸秋側身橫睞,皺起眉頭,慍怒道:“沒看我正忙著嗎?”
它不松口,反而嘶聲咬住衣角,使勁的往門外拖行,任他怎么斥責也不退,一番拉鋸之下,拗不過它的固執,他只好丟下尚未煉制完成的丹藥,依循它指引的方向行覓。
隨著貍貓的足跡一步步,穿過綠林湖川,來到曾經熟悉的石窟草野,滿身肅殺之氣的頎軀不自覺的斂起眉心,握緊雙拳,刻意撇頭不看刻印下太多沉痛回憶的景物。
這里是昆侖后山最幽僻之處,荒煙漫草,除了飛禽走獸,以及遭受惡意排擠的他外,昆侖山上的茅山子弟們鮮少出沒此地。
練劍,背咒,習術,思念,怨懟,孤獨,寂寞,全在此孤身度過。
偌大浩瀚,他總有種今生就此一人漫漫閑度的體悟,獨自咀嚼一室深秋的寂寞啊……
他的身側總是空蕩蕩,盤旋著無人知曉的寂寥,吞忍的苦楚無人聞問。
宸秋哥哥?
師兄?
低垂的俊容倏地抬起,在原地恍惚回首,象是幻覺,又象是穿梭悠悠歲月而來的熟悉嬌喚,總在不知不覺中驚醒他。
兩張模糊的容顏時而重疊,時而剝離,到底他應該接受誰的呼喚?
“嗚……嗚……”
朦朧的哭聲震動了冗杳的冥思,他驀地回神,攢起眉頭,看著前方停下腳步等他跟上的貍貓。
緩緩走著,撥開叢雜及腰的菅芒,氤氳雙眸垂瞥趴在大石上哭泣的纖軀,蹲下身子,撫開散覆的長發,對上怔忡迷蒙的淚眼。
她愣了好片刻才把他的模樣看清楚,隨即淚水又涌上眼眶,“宸秋哥哥……你怎么會……”
將滑順的黑發塞至她的耳后,他漫不經心的淡淡說道:“是它帶我過來的!
“它?”敏兒訝異的眨動眼睫,左顧右盼,在幾尺之外覷見毛茸茸的小黑影,旋即悵然若失的喃喃,“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不,沒有以為,也不容她以為,宸秋哥哥好不容易才能在那班臭道士的面前揚眉吐氣,他心系的是大好前程,不可能因為她而分散心神。
“你一個人躲在這里瞎哭什么?”
“我……”她掩睫,欲言又止。
“你什么?說!”
“宸秋哥哥,我好怕……好怕……我知道跟祖奶奶分開的時候就快到了……我知道我不應該難過,可是真的好舍不得……我好怕……”夾雜著濃重哭腔,她說得支離破碎。
他皺起眉頭,抬起她的下巴,“你把話說清楚點,你和你的祖奶奶怎么了?”
她急沖沖的開口,“我……”
切記,你想跟你的宸秋哥哥說什么心里話都好,就是千萬不能把我們在昆侖生活的事情向他透露,千萬記得!
為什么?
因為啊,只要知道我們真實的身分之后,你的宸秋哥哥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對你好。
他知道后會怎么樣?
你絕對、絕對不能告訴他,絕對不能。
“敏兒?說話。”不耐久候的沙啞嗓音催促。
哭得通紅的小臉緩緩垂下,雙眼茫然,奮力的搖頭,口是心非的說:“沒……沒有,真的沒什么,因為祖奶奶的年紀大了,近來總是病著,所以我擔心她隨時都會離開敏兒!
“傻子,你們這種萬年不死的妖精怎么可能這樣就離開人間?!”他舒展眉頭,莫名悶塞的胸口頓時豁然,就連自己也弄不懂何必為了她的時常泛傻而窮操心。
我們又不是妖精。她只敢暗自咕噥,替自己澄清,畢竟已答應過祖奶奶,怎么樣都不能泄底,要是讓可怕的護使哥哥知曉她又私下離開地莊跑來見宸秋哥哥,說不準祖奶奶隨時都會被帶走。
對呀!她怎么沒想到這點?
不行,不行,要趕緊返回地莊,日夜看牢祖奶奶……
“你上哪兒?”他沉聲質詢,超脫自我意識似的,大掌想也不想便按下還沒說清楚就想開溜的嬌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