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蘇州城熱鬧非凡,街上仿是標有“齊”字樣的店家更是張燈結彩,手拿賀禮在路上行走的人密密麻麻,有錢的人家更是早就備好了禮物乘轎出發。平日里寂靜的街道散發出一股強大的熱力,吸引著來往的商客。
“小二哥,你們這兒今兒是怎么啦?怎么這么多人?是不是有什么熱鬧事兒啊?”
操著一口官腔的公子搖著折扇問。
店小二一看這人衣裳華貴,馬上獻媚的跑到跟前來擦了擦本來就一塵不染的桌面。
“這位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
男子略微點頭。
店小二馬上眉開眼笑、口沫橫飛的說了開來。
“今天是城里齊家大少爺的新婚之日,說起這齊家啊,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就說齊大少吧,不但年輕英俊,人又風流瀟灑。齊老爺地方上有名的鄉紳,富甲一方,齊夫人20年前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美女,齊家小姐前年出嫁嫁給了當朝太師的公子,一門英才啊,當真是大富大貴之家。不知多少姑娘家都想著嫁給齊家大少啊。還是齊老爺有眼光,看中了城北金家的小姐,端是秀外惠中,美麗大方,及竿就趕緊給訂下了,這不,今天就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呢。聽說趕去送禮的人都快把齊家大門給踩塌了,唉,真是,您說這人和人的命怎么就這么不同呢?”
店小二搖頭晃腦的感嘆著人生。
男子也跟著嘆了口氣。
“聽你這么一說,這齊少爺真是好福氣的人,什么也不缺了!
人生在世,有錢有閑,有才有貌,一帆風順的過日子,還有什么是不滿意的呢?
***
所以現在齊清遠在笑,從眼角到眉梢都笑的愜意。他桃花眼輕輕一瞟,身邊的侍女們就都紅了臉,于是他笑的更開心了。
他身上穿的從頭上到腳下都是為了今日,特意請蘇州最有名的師傅做的大紅新衣,式樣華貴大方,質料輕暖細薄。他腰間配著家傳的玲瓏玉佩,晶瑩剔透。連手上的折扇都是前些日子才請江南才子題好的字。抬起頭來,看看家里為了他們這對新人另辟了一塊地蓋的越秀樓,不覺瞇起眼來。這樓的秀字就是取自他未來的妻子金秀梅,身為唯一可以和齊家在物力和財力上分庭抗拒金家的小姐,金秀梅生的嬌媚可人、溫柔體貼,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金家的獨身女,娶了她金家的產業就是齊家的了,更難能可貴的是齊清遠也是齊家的獨子,從今天開始起他就擁有齊金兩家的家產了。
想到這兒,他的笑意更深了,他對今日的一切很滿意,只等午時一到就上新娘家迎娶去了。
微一偏頭,看見一抹青色的身影閃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看著那抹青色的人影越走越近,齊清遠的眉頭也越皺越緊,連捧在手上的茶也放下了。
石磊像往常一樣穿著件質地粗糙的青色長衫,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走了過來。
“小師弟……”
“師兄,不是我愛說你,今兒是什么日子?你怎的還穿的如此寒酸?難道我們齊家待你不起?”
石磊一聽笑容凝在臉上,低下頭看著腳上的破舊布鞋,訥訥的開口:“是為兄的不對……”
“行了行了,你趕快去換件衣裳再過來吧。”
齊清遠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語,抬頭見自己的老爹走了過來,忙迎了上去。
侍女們也趕緊跟了過去,石磊瞧著齊清遠大紅衣裳的背影,只盼他回頭望一眼,齊清遠卻始終沒回過頭來。
石磊呆呆站了一會兒,劉管家一見他在前院便大喊:“哎喲,我的祖宗,你的工作做完了沒有?齊家有的是錢,可不是要白花在你身上的。還不趕緊給我到門口去看著去!”
石磊忍著氣,又瞧了一眼齊清遠的方向,劉管家馬上又跟著叫:“你這死小子是要把我氣死不是?要不是你是少爺的同門師兄,看哪個大戶人家敢收留你這個吃閑飯的……”
“劉管家!
劉管家醞釀了一堆話正打算傾倒出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打斷了他,回頭一看,趕緊陪上笑臉,“小姐,您昨兒個才回來,一路上辛苦了,怎么不好好多休息一下就起來了?”
齊家的小姐齊媛為了自己弟弟的大喜之日,特地從京城的婆家趕回來,昨天晚上才到,可見對寶貝弟弟是愛護有加。
“劉管家,夫人叫你給她去拿的折扇你給拿了沒?”
“拿了拿了,您看,不是被這小子耽擱……我這就給夫人送去。小姐您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下人!
齊媛哼了一聲,劉管家趕緊打躬作揖的跑走了。
“小姐,你回來了……”
“哼!你還知道我回來了?我還當你早就忘了我齊媛是什么人了?”
石磊四下瞧了瞧,發現齊媛沒有帶隨身的侍女,雖然她已經嫁人了,但丈夫遠在京城,他們單獨站在一起說話恐壞了齊媛的名聲,于是低頭說,“小姐,您才回來不要太勞累了,要多休息。主事的找我去前院,我先走了!
他微微頷首走了過去,心想到前院之前得先讓小李子給自己弄件體面點的衣裳。齊家給的工錢不多,4年也只攢了些小錢都舍不得花,身上這件衣裳已經是自己找了又找最新的一件了。
冷不防經過齊媛身邊的時候聽到一句話,“清遠要成親了,我是回來看你是怎么悲慘的。”
心頭一震,石磊抬頭看見齊媛眼中充滿惡毒的笑意,一陣苦澀,他低頭笑道,“小姐笑話了,石磊此生只愿小師弟他平安快樂,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石磊心中只有高興,哪來的凄慘?小姐只怕是想多了。”
齊媛冷冰冰的瞪著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姓石的,不論你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給我記住你今天的話,如有違背,我絕不饒你!”
說完冷哼一聲,甩甩手走了。
小姐她,該不會是看穿了吧?
望著齊媛遠去的背影,石磊一陣悲戚。
想到自己隱瞞多年的事情也許敗露,他不由得手心發顫。
“石頭,你在干嘛?”
隨著話音的落在肩頭上重重一拍的手,小李子淳樸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發呆啊,劉管家叫我來找你去前院。”
石磊強打起精神應了一聲就被小李子拉到前院去了,見到劉管家當然少不了又是一頓五五六六。
過了午時,齊家大少鮮衣怒馬的帶著大群家丁浩浩蕩蕩的出發到新娘子家接人去了,石磊走在迎親隊伍的最后頭,望著馬上那英姿颯爽的人影,竟是那樣的光彩奪目,那個在山上和自己每天玩耍的男孩真的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
***
石磊是個孤兒,出生就被父母丟棄了。臘月寒霜的日子里被一個好心的老乞丐撿了回來。老乞丐相當喜愛他,對他照顧有加。但是乞丐的生活每日不是在挨打挨罵,就是挨餓受凍。自他有記憶的時候起,他就每日在行乞中度過,日子雖然過的辛苦,但是和乞丐爺爺在一起卻也好過一個人。在他6歲的時候,老乞丐在一個難得討到酒喝的冬日夜晚被凍死了。幼小的石磊拼命搓著老乞丐的手,緊緊抱著他的身體,希望能讓他暖和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體被雪埋了起來,眼簾里除了漫天飛舞的雪之外什么也看不見了,小小的他終于明白,那個待他溫柔的老人是再也不會醒過來了。這世上,又再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仿佛連悲慘都凍結起來了一般,他隨著飄落的雪花昏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聽見滿屋子熙熙攘攘的聲音,有小孩大叫著:“他醒了!币粋道骨仙風的中年人摸著自己的頭說了些什么他已經不記得了,卻還清楚的感覺到那人手上溫暖的體溫。
后來的的后來,他拜了那個中年人為師,進了玉劍門,成了靈云子的第5個徒弟。
由于在雪中凍的太久,石磊的經脈幾乎硬化,經過好長時間的調整才能學武天,所花的時間是同門師兄弟的一倍以上,長期行乞的生活鍛煉出他堅強的韌性,他從不叫苦也不叫累,咬著牙學習武藝,付出了比其他人多的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練武。所以在14歲的時候同門師兄弟中除了大師兄以外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蘇州的齊老爺為了自己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的獨苗齊清遠能平安健壯的長大成人,于是把他送進了玉劍門。齊清遠比石磊小了一歲,輪排行是老六。
在同門里最小的石磊經常被師兄們調劑,一直是很想有個弟弟的他看到齊清遠的到來很是開心,還為了怎么好好照顧他而發愁了一段日子。但很快的他就發現,石磊天資聰穎,個性倨傲,仗著自己是有錢人家少爺便頤氣指使,不好好練功,經常使小聰明捉弄同門。所以在整個玉劍門中齊清遠是最不受歡迎的人,連師傅見到他偶爾都會搖頭嘆息。
之所以在同門中他和齊清遠走的近,也許是因為他的憨厚的個性吧。每次被欺負了也不會生氣,最多說兩句“以后不準這么做了”,想當然爾,在齊清遠來說,這話等于是給了他繼續使壞的機會。每當闖了禍的時候,齊清遠就會窩進石磊的被窩死活不走,非要等這個便宜的5師兄給他向師傅求了情后才心甘情愿的離開。對此石磊也總是寵著他,對師兄們的勸告充耳不聽,總是想著如果自己也有一個弟弟,是不是也像齊清遠這般的活潑可愛。
真正使他們關系變化的是齊清遠上山后的頭一個冬天,那天早上剛下過大雪,石磊起床做早課,剛開始學武的時候,因為不像師兄們那樣從小就開始練武,沒有扎實的功底難以跟上他們的緣故,石磊通常早上都是一個人練習,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他的習慣。他練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于是回房叫齊清遠起床,卻一個不小心踩到積雪,一個趔趄滑倒骨碌碌的居然一路滾進奔騰的溪水中,一下子就被沖的老遠,溪水冷的凍骨,四周又一個人也沒有,石磊大聲呼救只是喝進更多的水,當時的情況真是危急萬分,河岸邊卻突然伸出一截樹枝擋住了他的身體,抬頭一看,卻是小小的齊清遠吃力的拄著比自己還要長出許多的樹枝趴在岸邊勾住自己,水流過急,2人都是小孩,不一會兒就筋疲力盡了,眼看著齊清遠就快支持不住還不放棄的緊緊抓住樹枝,石磊是又驚又喜。那次還好師兄聽到他們的呼救聲趕到救了2人一命。石磊當晚發起高燒,幾乎就不行了,神智不清間卻一直記得有一只溫暖的小手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手。過了10多天石磊終于醒來,發現齊清遠就趴在他的床頭睡著,從小就只有乞丐爺爺對他這么好過,師傅雖然喜愛他,卻始終不親近,見現下齊清遠這般待他,不由得感動的熱淚盈眶。
山中不知歲月,眨眼又過了3年。雖然稚氣未脫,石磊從身板上看已經是個大人了,齊清遠也長成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個性比起3年前來卻更狡詐圓滑的多。耐不住無聊時光的他想下山回家,但又怕父母的責罵,于是要求石磊護送他回去。
乍一聽到齊清遠要離開玉劍門回家的石磊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卻是不愿意齊清遠離開的想法。雖然3年來他的武藝不斷在上漲,但是淳樸憨厚的他思想卻一直停留在原地,天真的以為會和齊清遠永遠在玉劍門生活下去,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終是要分離的。
因為齊清遠學藝尚淺的緣故,靈云子沒有同意他的離去。暗自欣喜的石磊卻沒發現齊清遠為了下山已經不擇手段,齊清遠摔桌子砸凳子的折騰了幾天師傅鐵了心不理他,石磊好生安慰他卻得不到效果。齊清遠又哭又鬧是對石磊喊:“我不是你,不像你這么清心寡欲,你可以一輩子待在山上,我不行!你要把我困在這兒困到什么時候?是不是要到死你才肯放過我?”一番口不擇言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澆醒了石磊,一直以為只是小孩子想要永遠在一起的愿望,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變質了,眼前的少年,再也不是那個一心以為是弟弟的人了。
石磊臉色劇變站起身來跑出了齊清遠的屋子,在山頂吹了一夜的冷風。
刮過臉頰的風呼呼作痛,石磊不明白。
到底是在什么時候,他竟戀上了他。
天亮后回到住處才聽說,齊清遠為了下山竟然私自去爬后山,被門人發現一失足掉下了山崖,還好山崖不是很高,而齊清遠也夠幸運,被山崖上長出的一棵大樹攔住身形才得以保住了小命。
石磊聽到這個消息幾乎背過氣去,師傅搖頭嘆息,當下就把齊清遠給逐出了師門,永不來往。
摔斷了腿的齊清遠不敢通知家里自己被師傅趕出師門的消息,石磊幫他在山腳下租了間小茅屋,請了一個大夫,等他傷好后就送他回去。靈云子看在眼里,卻沒說什么。
因為齊清遠不便行動的緣故,他每天一練完功課就飛快的跑到山下去照顧齊清遠。每當石磊到茅屋去的時候都能看到那個在等著他歸來的人,總讓他產生一種有了家人的感覺。有時候齊清遠會嫌他來的太慢而對他又打又罵的,石磊都軟語安慰他,逗他開心。他們晨昏相守,日夜相對。石磊一直覺得,那是在他是生命里最美好的3個月。
后來齊清遠腿傷好了,石磊親自護送他回家,齊老爺見了自己的兒子,吹胡子瞪眼睛了半天,也還是向石磊道了謝。
自己是怎么回到玉劍門的石磊也不知道,后來的一個月他魂不守舍,吃飯吃到一半開始發呆,筷子掉到地上也不知道,諸如此類的小事舉不勝舉,更嚴重的是,在師傅傳授內功的時候他居然分心,差一點走火入魔,嚇壞了同門師兄弟。
修養了一個月后,有一晚石磊照老規矩給師傅上了茶,然后當著師兄弟們的面給師傅跪下了。
“師傅,請您把我逐出山門吧!
此言一出,同門師兄弟們全都嘩然,靈云子卻端坐嘆息。
“為了他……你不后悔?”
“弟子不后悔!”
望著心愛的弟子堅定不移的眼神,靈云子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孽緣……罷了罷了,你去吧!
“謝謝師傅!”
石磊恭恭敬敬的給靈云子磕了3個響頭,從此以后,玉劍門再也沒有了靈云子得意門生石磊這號人。
***
下了山的石磊到蘇州城尋找齊清遠,齊家大業大,很容易就找到了,家丁說少爺不在,他就坐在門口等,一直等了3天才看見齊清遠喝的醉醺醺的回來,他趕快迎上前去。齊清遠卻一把打開他的手,含糊不清的說:“你誰?本公子不用人扶!
石磊當下如身墜冰窖,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家丁看他可憐,忙提醒齊清遠,“少爺,他是玉劍門的……”
齊清遠一聽瞪大了眼睛,“什么玉劍門?我不認識!轟走!”
家丁看看石磊,再看看齊清遠,訥訥不好趕人。石磊顫抖的拉起齊清遠的手,“小清,我是石磊。”
那是私下沒人的時候石磊叫喚齊清遠時的名字。
齊清遠醉眼迷茫的瞧了他半天,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師兄啊,你怎么會到這兒來了?莫不是也被師傅趕出了師門?”
石磊心下一定,微笑著道:“我剛剛下山,想來找你……”
“我明白了,你是想來找我謀個差事對不對?”齊清遠大笑著拍打著他的肩膀!斑@有什么難的?我們齊家這么大,還會愁沒有飯給你吃?”
說著大聲叫喚著:“劉管家!劉管家!”
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飛快的跑來,擦著汗問:“少爺,您叫我?”
“這是我師兄,他剛下山,你給他安排個事兒做,聽到了嗎?”
劉管家細細打量了一下石磊,搓著手,獻媚的回答:“是是,小的這就給您辦。咱們這兒的護院自上個月王喜走了以后一直還少一個人,你看怎么樣?”
“行啊,那就護院吧。我困了,扶我進去。”
說完齊清遠就呼呼倒下了。
于是,石磊成了蘇州齊家的一名小小護院,為了能待在齊清遠的身邊,他什么也不在乎。
***
本來以為到了齊家,就能每天和齊清遠在一起了,但是生活是嚴峻的,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石磊在齊家忙的不可開交,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雜事,有時候忙不過來連廚房都會叫他去幫忙,到能睡覺的時候通常都是深更半夜了,這些對于過慣了苦日子的他來說并不是什么艱難的事,最痛苦的莫過于齊清遠經常不在家而出外游玩,一個月能見到他的時間沒有幾天,而通常這個時候也因為邀請一些官商富賈來府上而不能接近他,他的身份現在是齊家一個小小的傭人,而齊清遠卻是高高在上的少爺,石磊只能在沒有人發現的角落悄悄的看著他。
仆人和主人的身份區別,使他們漸漸疏遠了,齊清遠見到他的時候也不再親熱的膩在他身邊,而石磊也不敢再在人前叫他“小清”了。
日子在不經意之間就這樣過去了,年開春的時候,齊家突然忙碌了起來,齊老爺為齊清遠訂了一門親事,女方是蘇州城的另一個富豪金家的小姐,生的明眸皓齒、美麗大方,齊家上上下下對這個未進門的少奶奶都很滿意,只有石磊暗自失神,終日心煩意亂。
終于到了迎娶新娘子進門的這一天,新郎官喜氣洋洋的上了馬去接他的美嬌娘去了。石磊失魂落魄的看著齊清遠踢轎、拜堂、送入洞房,聽著耳邊眾人不斷傳述著“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些那些對這對新人的描述。
整個宴會一片鬧哄哄的,齊家的傭人們也趁著這個大喜的日子等客人們都走了后,放松自己喝起酒來,石磊被拉著頭昏腦漲的喝了不少,酒入愁腸愁更愁,在所有人都醉倒在地之后,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向新人房間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越秀樓幾個字在月光下散發著金色的光芒,侍女們被吩咐今夜不能接近新房。所以石磊沒有遭到任何阻攔就走到了新人所在庭院去了。
那晚的風很冷,帶著凜冽的寒意,石磊聽見風中有青竹婆娑的聲響,隱約傳來一陣細微的呻吟聲。
“啊啊……嗯……夫君……哦……”
隨風飄送的聲音準確的傳送到石磊的耳中,他的身形劇烈的抖顫著,一口血氣沖上來,忙用手捂住,轉身跑出了庭院。
那些在夕陽下相守的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石磊飛快的跑著,穿過大街小巷,那些黑黝黝的房屋倒影仿佛在嘲笑他一般的屹立著。
一陣氣血翻涌,石磊蹲在路邊大吐狂吐了起來,他不停的吐著,就好象要把自己的感情也傾倒出來一般狂吐著。
有人走過來把他拉進了一家店,旁邊的的人聲嘈雜的像炸了鍋一樣,然后他就被人七手八腳的扶進了一間偏廳,夾雜著刺鼻的脂粉香味的女體纏繞過來,被他一把打開,石磊大喊起來說不要女人,女子站起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石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桌上放的酒,在喝干了一壺酒后,一只纖瘦泛著蒼白的手執起酒壺為他倒了一杯酒。石磊醉醺醺的抬起頭來,看見一個人坐在桌旁,從身形看應該是個少年,他醉的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聽見一個低沉嘶啞帶著少年稚氣的聲音道:“酒易傷身,還是少喝些罷。”
他靜靜的盯著少年看了半晌,只覺得這人的身形有些像是少年時期的齊清遠,再想到齊清遠這會兒已經在溫柔鄉里纏綿,根本不曉得自己對他的一片心意,不覺濕了眼眶。
那少年沉默著掏出一塊帕子來替石磊擦了擦臉,把他拉起來,幫他解了衣帶。
石磊緊緊擁抱住少年,把他用力壓在床上,像野獸一般撕咬著他的肌膚,摩擦著,本能的搜尋著,一把抱起少年的雙腿分了開來……
欲望的燃燒使他充耳不聞少年發出的吃痛聲音,原始的律動駕驅著他瘋狂的行為,在一陣痙攣后他頹然倒下,聞著床弟間散發出的血腥和情欲的味道,石磊像孩子一樣顫抖痛哭了起來,少年默默的伸出手抱著他的肩膀。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更,石磊才被人叫醒,不敢看一眼身邊的人,他就被拖去給了人生第一次體驗的花酒錢,忍著宿醉,飛快的離開了這個名為“紅袖坊”的地方。
***
“石頭,你這小子昨天晚上死到哪里去了?要不是今天少爺起的晚,我看你怎么辦?”
匍進門,迎面就被小李子來了一拳,石磊閃身躲開。小李子突然眼睛一亮,勒住石磊的脖子嘿嘿笑著。
“你這小子,身上這么香,老實交代,你昨晚上是不是去哪個了?”
看到小李子笑的眼睛都彎成條縫,揉著額頭,石磊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說嘛,是哪家的姑娘?迎春樓?臨香院還是怡紅院?”
“我頭疼……先回去了……”
“話還沒說完,你怎么就跑……咦?你衣擺上這什么。俊
石磊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衣角上有一片面積不大的暗紅,他呆呆的想了會兒,又用手搓了搓,這衣服昨日零亂的壓在床角,難不成……
瞧他面色大變,小李子用肩膀撞了撞了他,笑的更是曖昧。
“你小子該不會是給人家開了苞吧?嘖嘖,這種好事怎么我就遇不上呢?”
石磊呆愣了一下,突然折頭就走,小李子嚇了一跳,朝他背影大喊。
“石頭,你要去哪兒?劉管家待會兒還過來找你呢!”
“就跟他說我請假!
“請假?”
小李子怪腔怪調的念叨著。
“我的小祖宗,你當劉管家像我一樣好說話啊!
***
石磊飛快的在街上穿梭著,沿著不熟悉的道路折回了紅袖坊。
昨晚所發現的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經驗,卻也是從沒有過的粗暴,盡管聽到少年痛苦的呻吟也沒有停止發泄自己的獸欲,激情之下連散落在床上的衣服都沾滿血跡,那個少年肯定傷的更中。
想起昨夜自己懷里那個蒼白纖細的少年,石磊心下一陣黯然,更加快了腳步。
午時的街道人來人往,憐袖坊的大門卻依然緊閉。石磊敲了半天的門,才終于有個睡眼惺忪的門房來開門。
“做什么的?”
“我找人!”
“找人?我們這是妓院!你找誰?姑娘們都睡著呢,你晚上來吧!
“不是……我找……”
說著石磊愣住了,是啊,他連昨天夜里那少年是誰都不知道,找誰呢?
門房瞧他呆傻的樣子,手一揮就把門關上,石磊忙擠進一條腿擋住。
“我找一個穿青衣的男孩……”
門房的手停住了,頗感興趣的看了看他。
石磊頭上冒汗,忍著羞恥,低聲說:“昨晚對他不住……我想來看看他……”
那門房上上下下的掃了他幾眼,“青兒現在不舒服,你晚上來吧!
說著再次關上了門,這次石磊沒有阻攔,他站在門口想了一會決定晚上再來。
***
晚上石磊再去的時候,鴇母聽說他是來找人不是要姑娘當即就沒有好臉色,直到石磊拿出錢來才叫了個小姑娘帶他去找青兒。
青兒所在的地方,不同于那個華麗的偏廳,簡陋而狹小。那個蒼白的少年,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見他進來吃了一驚,隨即微笑了起來。
石磊握著他的手,半晌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是拿眼睛瞅著他。
“沒關系……不是你的錯……做我們這行的……早就習慣了……”
聽著青兒斷斷續續撫慰他的話,石磊手抖了一下。
習慣了?那樣的痛苦要怎樣才能習慣?
兩人相對無語,青兒輕輕的咳嗽了起來,石磊忙起身倒了杯水給他。
“謝謝……不好意思……今晚我身體不好,讓您破費了……”
“別這么說。”
石磊緊緊握住他的手,這個蒼白的少年年輕的面孔上滿是疲憊。
“你多大了?”
“十五……”
那么小的年紀……石磊心下一痛。
“其實,在我們這行里,我已經算很大年紀了呢……”
那苦澀的笑容有的僅是蒼白和無力。
“長的不好看,又是男人,再過兩年就不會再有客人了……”
輕輕撫摩著他的頭發,青兒笑著靠在床邊,伸出雙手,“我的手很粗吧?”
的確,那是雙一看就知道是做慣了粗活的手,骨節粗大,滿是繭子。
“我是農家的孩子來著……小時候家里窮,沒吃沒喝,地里收成不好,又欠了地主家的債,妹妹被爹爹賣到了別人家做童養媳,哥哥也賣給了有錢人家做工,爹娘總說要留著我給他們養老送終,可是不行啊……娘生了小弟弟,那年又鬧了蟲害,沒法子呀……”
說著說著青兒的手細細的顫抖了起來,石磊抿緊了唇。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娘做了好吃的餃子……那是家里好幾年過年都吃不上的好東西呢……娘拉著我的手,帶我進了城,對我說‘孩子,你要堅強’……”
“然后娘就哭了……我從來沒見過娘哭的那么傷心過……我就說‘娘,沒關系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青兒笑著,淚光閃爍著,破碎而美麗。
“其實想想我真的應該知足了,很多人家的孩子都是5、6歲就賣給別人了,我卻還是在爹娘身邊長到了13歲……”
深吸了一口氣。
“而且在這里能吃飽又能穿暖……我已經比很多孩子都幸福了呢……”
每日被陌生的男人擁抱著,無論怎樣痛苦著嘶喊著,都只是為了能讓家人能吃飽穿暖,這樣的生活就是幸福了嗎?
用手背擦了擦臉,青兒轉頭對石磊說,“真奇怪,我很久都沒哭過了呢……怎么今晚卻跟你說起這事了呢?”
石磊的回答是攬過青兒細瘦的肩,靠在自己身上,“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那會讓你好過一些。”
撲簌簌的掉下淚來,青兒把頭埋在石磊肩膀里,壓抑著自己的哭了起來。
聽著那一聲聲低低的細不可聞的哭聲,石磊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身為孤兒的自己,如果沒有被乞丐爺爺撿到,也沒有被師傅好心收留,又會是怎樣的人生呢?比起這個少年,自己已經好的太多。
他笨拙的拍撫著青兒纖薄的背部,感覺著那仿佛隨時被人一吹就會顫抖的生命之火。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不公平的,下山了這4年,石磊雖然沒有出過齊家的大門,卻也是知道“路有凍死狗,朱門酒肉臭”的。
哭了好一會兒,青兒擦著眼睛坐了起來,定定的看了石磊半晌,幽幽的開口,“我知道你是好人……以后就不要來找我了……”
石磊大吃一驚握住青兒的手,“為什么?”
“你要是來找我……會讓人看不起的……”
聞言石磊更是握緊了他的手!拔也慌!”
“可是……”
石磊打斷他,“我們不是朋友嗎?”
青兒呆呆的看著他,眼睛里慢慢浮現淚光!芭笥选覀儭梢允桥笥褑?”
“我不會說話,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難道不可以嗎?”誠懇的說著話,石磊真心的問。
青兒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好嗎?”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石磊耐心的又問了一次。
“好嗎?”
看見青兒終于嗚咽著遲疑的點了點頭,石磊接著問:“那我來看我的朋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對吧?”
他緊張的神色讓青兒不由得撲哧一笑。
石磊憨憨的笑著,“其實你應該多笑的,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紅了臉,青兒低下頭輕聲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石磊一拍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的搓了下,“你看我,白說了這許多的話,我叫石磊!
“石磊?”
“對,就是4個石頭的那個石磊!
“很難寫嗎?”
石磊詫異的抬起眼,青兒低下了頭,“我不會認字……”
“沒關系,我以后會教你。”
“真的?”
那張再次抬起的臉上浮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臉,于是石磊也笑了。
“嗯,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幾本簡單的書認字!
“謝謝石公子!
“別別,我比你大5歲,你叫我一聲大哥就好……”
青兒紅了臉,低下頭,輕輕的叫了聲:“石大哥……”
笑聲回蕩在低矮的屋檐下,于是,在那個夜晚,石磊和青兒正式的認識了,兩顆年輕的心靈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