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陽無所事事地默數著,已經十三天了,澧和麒沒捎回任何消息,F在究竟是什么情況了?她只從最近樓里有些混亂的情況瞧出些端倪:紹胤衡已和江湖上的三大門派正面交鋒,可形勢似乎不太順利,而他也直陷深穴。尚唐也以叛臣黎信為首,趁機勾結別的江湖小派,直攻靳宮。這是個壞局面……
“夫人……”騰悄然而至,他們幾個習武之人,腳步總是無聲的。
抬首一看,瑞陽見是他便柔和地笑了,“坐下來陪我下盤棋吧,我自己對弈了一個早上,挺悶的……”瑞陽仔細觀察了他嚴肅的表情,也料到了他想說的,正是自己想知道的事,“很慎重的樣子呢,說吧!”
騰靜瞅著她好一回,才嘆氣道:“少主他——受傷了,很嚴重!”
瑞陽取棋剛想下一子,卻因他的話而頓了一下,但她很快地掩飾過去,“接著說!
“少主現在在關中惠洲,麒和澧在照顧他,但是江湖上的仇家一路追查也到了惠洲,我擔心——他們會很快就找到少主。”
“那你的意思是?”
騰微低頭求著:“我想去找少主,只有他們兩個,少主又受了重傷,我怕他們應付不了。所以‘風雨樓’里的事,我想請夫人幫我暫時處理一下!
瑞陽理解了,但是她也有她的顧慮,“我愿意幫,但是樓里規定女人不得理事,這點,你讓我怎么向那些女人交代?”
“我會代為宣布,但是閑言碎語難免,這會比較為難夫人!
“我倒無所謂,只要你把事情交代妥當,讓我好接手就行——只是,你為何找我?”這點瑞陽真的不懂。她與那些女人比起來,或許是理智些、鎮定些、能干些,但這都不足以讓她有理由接手樓里的事務,紹胤衡最反感女人干涉樓里的事,不是嗎?“不怕他回來后,會怪罪你?”
“這會是少主所愿!”
這令她難免震驚地盯著騰好一會,瑞陽真的糊涂了,這里頭究竟有沒別的什么含意?“什么?”
“想深一層,有這樣的結果,都在我們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不可能!我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一個人,何況我只是他眾多的女人之一,并不能說明任何事!”
“夫人在害怕!”騰的語氣是肯定的。
“我當然害怕!一直以來我都不想招惹他!我一定會離開的!這些年來我一直等機會,而現在,機會快降臨了,我不想有任何變卦!”瑞陽失控了,狼狽的她慌作一團時,已不禁流露出了哀傷。
“有些事情,夫人還沒理清。就趁這一段時間,夫人再想想吧。是去是留,決定權都在夫人手里!彬v說完了,起身拱手一垂,便轉身離開了。
“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瑞陽看著他的背影更慌。
“夫人,你逃避了五年,該學會面對了……”騰快步離開,不讓她再有機會發話。
面對什么?就連國亡家破那一段蝕心之痛的變故,她都很堅強地撐了過來,試問還有什么是她逃避的了?騰究竟在暗示什么?不!別再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這五年來她一直等著離開的機會,等著和褚極重逢和復辟晉諾,絕不能在這關鍵時刻出差錯!
“那女人憑什么掌管大權?”萱夫人氣得自己那精心描繪的眉都一高一低。
“這你就不知道了,還不是人家那張嘴厲害,鐵定是在少主耳邊說過枕邊話啦!”莞夫人也酸溜溜地矯情嗔道。
陸嬪也挑撥道:“可不是嘛!不然,她又不受寵,卻能一進‘風雨樓’就住‘戍央齋’那中心院落;而現在更是把持樓里大權,明擺著就是少主有所偏袒嘛!”
“但是你也說了,她并不受寵,少主一年到頭都沒去她那兩三次。就算說了枕邊話,也沒這么受用吧?”說話的是嬌媚的虞夫人。
“這就是她的厲害之處!”莞夫人不屑地嗤笑。
陸嬪頓時生了個鬼主意,就是撩撥起任何一個去找朝瑞陽麻煩,自己再坐享漁人之利,“咱們就是拿她沒辦法!”
“誰說的!”萱夫人那沖動而不假思考的性子讓她立即就嚷聲。
“喔?你要怎么做?”虞夫人也好奇了。
萱夫人得意地笑著,“就拿她現在管的事去纏她!”
鳥獸作散之后,萱夫人立刻就讓丫環帶上每月定分的布匹,踩上賬房找瑞陽?少~房內外都有護衛守著,不讓她進去,這可更撩起她的怒火。
“朝瑞陽你給我出來!出來!看你都給我送來什么破東西!”萱夫人不管護衛的阻攔,站在走廊上用她那拔尖的嗓子沖賬房大嚷。
“夫人你聽,是萱夫人的聲音!弊討z往窗子靠去一看,“真的是她!嚷什么呢?”
瑞陽沒抬首,依然執筆批閱案上的賬本。
子憐厭惡極了,“夫人,要不讓我去趕走她?”
“別理她就是了,要是趕人了,她才更有機會興風作浪!
過了一會,萱夫人不但沒走,反而引起更大的騷動,連外面的護衛都受不了,連忙進來請示。
“瑞夫人,萱夫人叫了好一陣子了,你還是去看看吧……”
樓里上下的人都知道子憐是麒的妹妹,且她性子耿直、爽朗,一般要是她說了話,同是下人的也沒多少個敢對她大小聲,所以子憐就不忌諱地抱怨:“你們趕她走不就得了嗎?要是讓我主子去,不就要受她的氣啦!”
“這——瑞夫人,我們也很難做。 弊o衛兩邊都得罪不得。
瑞陽點了點頭,也了解他們的難處,“好吧,我去和她說一下。”
子憐本還想說什么,可見瑞陽都走出賬房了,只好緊跟上去。
“好囂張啊瑞夫人!現在才出來,該不是在里頭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吧!”萱夫人才一見到她就冷嘲熱諷。
“萱夫人有事就說吧!北凰驍嘧鲑~的思路,瑞陽冷淡地瞅著她。
“別以為你現在獨攬大權,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萱夫人示意讓丫環擺出布匹,指著一處道:“這布料是怎了?破了這么一個大圈,顏色又不均勻,緞子也不夠光滑,這種布料卻還往我那送?”
瑞陽也摸著布匹看了一下,當下就明白那破口是她割的,但也不點破,“這料子不是顏色不均,而是布莊新出帶有‘暗花顏’的料子。因為它的暗花較細密,所以摸起來就不如絲綢光滑,若不仔細看是不知道這種暗花的,只適以作外襯。至于破處,是我的疏忽,一會我還要去布莊,這布匹我就帶回去讓人補,補好了再送去給你!
“補?還能看嗎?叫我怎么做衣服!”
“可這破口一看就知道是你自己弄出來的……”子憐剛要回嘴就讓瑞陽拉下,示意她別出聲。
“他們的縫補技巧很好,補過的地方不會叫人看出!比痍栠盡可能地捺著性子。
“不行!我才不要這破玩意!更何況我要的是桃紅,你這個紅難看死了,你得給我換!還有,我不要你這什么新料子,我要回那絨綢的緞料!”
“這不合規矩,少主早就定好每位夫人的布匹數、樣式和料子;這回我要是幫你換了,下回若有其他夫人也跟著說換就換,那我這賬怎么算才好?”
“我也不過是要你換回從前的料子,你就這么一大堆話,你存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萱夫人聞之既難堪又生氣,心思一轉,想這也是讓她發火的好機會,猛地一揚手就要給瑞陽耳光,動作之快讓瑞陽沒任何防范,幸而在半空中就讓人給攔截了。
“好大的狗膽!本夫人要教訓人,淪到你這狗奴才來管嗎?”萱夫人一見是常不做聲的錕,便也不忌憚地怒斥。
“就憑你難道也配教訓瑞夫人?萱夫人想教訓人,也該掂量下自己的身份!
“你!你是什么身份的奴才!敢這樣跟我說話!等少主回來就要你好看!我們走!”萱夫人多少被他冷冽的嚴怒嚇著,嘴上雖還說著囂張的話,腳卻已往別門離開了。
確定她已不在賬房內苑,錕的臉色這才緩和,“夫人受驚了!”
“謝謝你及時趕到,這大半個月,你也辛苦了!痹跇抢铮屓痍柲芊潘尚那榈木椭挥兴麄兯娜撕妥討z。
“他有信要我轉交給夫人!
“真的?”瑞陽盯著他掏出的信,盡管自己很急著想看;但按慣例,她和褚極的信,都得先讓他們其中一人過目,以防自己和褚極另有圖謀。待他看完后,瑞陽才接過來:一切安康,放心,“他還是這樣惜字,來信總是不超過十個字!彼⑽⒌匦α诵。
“夫人,剛才聽你說,你還得去布莊?屬下護你去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瑞陽讓子憐收拾好布匹,自己就先進賬房。
瑞陽從門縫間瞄了一下,確定他們沒跟來,便立刻將信拿出來。取瑞陽將信封沿著邊痕撕開,再放到炭爐上用火烘熱,漸漸地,信封的內部呈現出一行字:天下大亂,風雨不定,時機到,不久聚。
時機到?褚極要逃了?瑞陽震驚了,隨即又喜悅地笑了起來,終于可以擺脫這里了!
在布莊折騰了一個下午,華燈初上時,瑞陽等人才離開。
“如今局勢不定,布莊的生意也難免受影響,這個月的賬額比之前的少了三成。”馬車里,瑞陽一再翻看賬目。
“這是當然的了,現在就看事情要多久才能平息!卞K掀起一簾車綾,時刻警惕地留意著情況。
“夫人,車里暗,別看了!弊討z說著就將她手上的所有賬簿都用布塊裹起。
錕見她困倦地揉了揉眉頭也道:“這賬也不急,夫人別累壞自己!
瑞陽的笑容有些累,“沒多久就徐夕了,我再忙,也就這幾天,大伙還等著回家團聚呢!”
就這時,馬兒像受驚似的突然嘶吼,亂蹬蹄地慌亂起來,錕立即躍出馬車與車夫同力制服馬兒。
稍后,瑞陽也下了車,“怎么了?”
“有人!卞K直直望去約五十步遠的銀杉樹下,那兒正躺著個氣息奄奄的年輕男子,周遭的白雪都被他流出的血染得猩紅!一陣惡心的味道撲鼻而來。
瑞陽怔住了,這一刻的她像回到了五年前,多像的畫面!紅雪的猙獰是她的噩夢,一直都揮之不去!
“請夫人回到車上,讓屬下處理就好。”錕察覺到她變動的情緒。
“不……”瑞陽揮開子憐拉住她的手,疾步走向那臥雪的人。
“別!夫人小心!”子憐擔心那人不知是什么身份的,還是得防著。
“小兄弟……”瑞陽一點也不嫌他的臟,她那絨綢袍子沾上了他的血和塵土;輕輕拍了他冷得凍僵的臉,她有些怕了,“錕,你看……”
“他沒死,夫人放心。雖然氣息是薄弱些,但他還沒死!”
瑞陽解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他身上,“那快!抱他上車,帶回樓里療傷!
“使不得啊夫人,別忘了樓里的規矩!”子憐著實被她的舉動嚇著了。
“夫人,他是陌生人,不是朝褚極。別被這種相似的景象亂了心神!”錕立即低斥她。
“我不能坐視不理——錕,幫我!比痍枬窦t了眼,楚楚可憐。
錕知道她已完全陷入五年前的記憶,將這陌生男子當作朝褚極,而她也變回從前那害怕失去親人的無助者。錕徑自將身上的黑披風解下,披在瑞陽身上,迅速地將那男子扛上車,車夫不敢多問,駕著馬車飛快地在雪地上奔馳。
抵達風雨樓時,黑暮之下狂風暴雪肆虐吹嘯,錕抱著那男子往自己的住處去——絕不能讓他們以外的人知道這男子的存在。
錕將他平放在床上后,又忙著和子憐燃起房里的炭爐,而瑞陽也不顧自己又累又臟,接過子憐拿來的溫濕帕子替男子擦拭著臉,“咱們不能請大夫進來,他的傷你能治嗎?”
“夫人,男女授受不親!還是讓子憐來吧!弊討z真被現在的情況攪昏了頭,這事要是讓樓里的人知道,夫人的麻煩可大了!尤其看現在的她,還沒從朝褚極的影子走出來。
“什么話?快,去拿些金創藥來!”瑞陽急在心頭,沒多理會子憐的話。
“可是……”子憐還想說些什么,卻讓錕攔下了。
“你去拿,我會看著。”錕低聲說著,子憐沒法,只好去了。錕將房里的窗戶都關上,連門也掩上,確定沒任何疏漏。
而瑞陽靜靜地凝視仍昏迷的男子,沉溺在自己的思潮里,她的目光閃動著激動。
“他和褚極真的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這雙眉……”
錕不再容忍了,出手用力地扳過她的細肩,緊蹙的黑瞳直視她驚惶而逃避的水眸,“我知道夫人很想他,也能了解夫人與唯一的親人分開了五年的苦,但請夫人看清楚,他是個陌生人,我們不知道他是敵或友。如今‘風雨樓’局勢不穩,他很可能是間諜!”
瑞陽的目光呆滯了,說不出反駁他的話,也不得不認同他的話。
“夫人若想讓他平安無事,那就請夫人聽屬下的。”見她平靜了,錕又繼續說,“夫人放心,既然人都救回來了,屬下一定會治好他。夫人若不放心,可以來看他,但只能悄悄來,不能讓人懷疑,夫人能答應嗎?”
“好……”瑞陽的情緒平伏了,也知道自己給他添了麻煩,不敢有異議地點頭答應他。
大雪紛飛,斷斷續續的箏聲從戍央齋傳出,無心撥弄的瑞陽擾亂了自己的心情。還有五天就到正月了,前天收到了騰的來信,說他們就這幾天會回來。至于紹胤衡的傷勢如何,卻只字不提,叫她不由得臆想著。還有那年輕男子的事,都五天了,傷是無大礙,可人卻還未醒來……
“夫人,夫人的丫環來了,是把布帛給她們嗎?”子憐恭恭敬敬地候在她身邊問。
瑞陽平淡地點了頭,“嗯,你把布帛展開,叫她們看清楚了!
“是——夫人,你有心事?琴聲斷斷續續一個早上了,是不是不舒服?不然就歇會吧。”子憐不知道她的心事,但對她的關心總是真切的。
“不了,我這就去錕那兒,你處理完事后,再去那里找我。”
交代好后,她才心事重重地走出戍央齋,在半途就遇到急匆匆的錕。
“夫人,屬下正要找你!”
“怎么了?是不是那男子醒了?”瑞陽的直覺是這樣告訴她。
錕的神色很凝重,“夫人只猜對一半,還有的是——少主回來了!”
“他回來了?這般快?”瑞陽難免也有些慌,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現在在哪?”
“到門口了,其余的夫人都已經去迎接了!
“迎接?怎么會?他哪次不是悄悄回來的,怎么這回——是不是有人泄露了風聲?不然這般湊巧,事情都撞到一塊了!”瑞陽訝然。
錕也不明所以,“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回是少主派人回來通報的,屬下也納悶此舉。”
“他該不會是又算計些什么吧?這回出戰雖打個平手,可雙方的力量損耗是同等的!”瑞陽的直覺告訴她,一些詭計正在紹胤衡心里醞釀著。
“是啊,這回我們也沒料到對方竟有鄰國軍力撐腰,平了這一役,少主怒火難咽!
“他不但咽不下,而且會為了報復伺機重創他們。”
“那——那男子的事,怎么辦?”
“現在你就去主樓,那名男子的事你別告訴他,讓我去解決!”瑞陽暫時只能想到這個。
“夫人小心,他現在被我點了穴,手腳是動不了的,只能說話。”
“屬下知道該怎么做了!
瑞陽小跑著走去,一推開門就聽見那男子的叫喊:“來人。【让。
“不要叫了,你被點了穴;況且這里是侍衛別苑,一般下人是不能進入的!
瑞陽正好背對著光,讓他看不清她的樣子。但瞧她穿著不俗而貴,男子便斷定她不一般的身份,“那照你的意思,能進來的就是有身份的人了,你是誰?”
瑞陽點了點頭,走得更近些,讓他看清楚了自己,“你又是誰?”
就這一剎那,“公主!”男子意外地驚愕,讓瑞陽也怔愣了。
“你知道我,曾見過我?”瑞陽不敢大意,畢竟她是皇室中人,能見上她一面的人都不多。
男子興奮地嚷著:“我是關中四大門派中的一派,‘官乾莊’的莊主正是家兄——我是官寅玄!
瑞陽思索了一會,確實是有這個大派,“嗯,我曉得‘官乾莊’,它是關中唯一一個對江湖事不加參與的門派,但你又是怎樣見過我?”
“五年前叛軍攻入皇宮前,他們的軍備和儲糧都不足與‘晉諾’長期對峙,所以曾要求與家兄結盟,但家兄拒絕了,所以他就轉向與紹胤衡——也就是風雨樓的少主結盟。攻入皇宮后他們曾帶出一幅公主的畫像。當時我與家兄亦在場,所以都目睹了畫卷。而尚攸——也就是如今的尚唐帝,對公主的美貌更是驚艷,所以在后來逃難的皇室成員里,他下令除公主以外的人都格殺勿論!”
什么?曾有這么一回事?為何他只字不提?這一刻,瑞陽意識到紹胤衡大概瞞著自己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