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街道很冷清,古人的夜生活真是寂寞啊,甚至連燈也沒有幾盞,兩人在黑漆漆的路上前行。
“你不是說這邊有人放燈?”
“我記得是有的。 痹夏白罂从铱,“應該是這里!
“天天都有人放燈嗎?”桑桑表示懷疑,“我看電視,好像只有元宵節啊什么的才會放花燈吧?”
“電視?”
“咳咳,就是某個地名。”桑桑連忙轉換話題,“啊,前面有亮光,還有不少人,大概是在那邊放燈!”
“不是那邊。”元上陌卻拉了她往回走,“大概今天沒有人放燈,下次有的話我再接你出來!
“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好不容易觀賞你們的夜生活,怎么能就這么回去?”桑桑望著前面的屋子,好像有兩層樓呃,掛著燈籠,好不熱鬧,沒準就是夜市,還可以購購物什么的……
“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元上陌的口氣不耐煩起來,“沒見過你這么麻煩的女人,你去那兒干什么?”
“為什么不能去?!那是什么地方?”
“……總之你不能去!
“又不是男廁所,我為什么不能去?”驀地,桑桑想到了一種可能,試探著問,“那里,是妓院?”
夜色濃重,看不到元上陌的臉色,卻明顯感覺到他的手僵了僵,桑!昂呛恰毙α似饋恚氨晃也碌搅税?”
神奇!真正的妓院!怎么能錯過?
“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偏知道……”夜色中傳來元上陌低低的咕噥,“知道了還不走?”
“知道了才更要去。≡夏,你帶我去吧?”
“你瘋了嗎?”元上陌吃驚地道,“他們怎么會讓女客進門?”
“那我可以女扮男裝,當你的朋友啊,或者當你的隨從啊,你看你,一臉的囂張氣焰,沒人敢攔你的啦!”
“你夸我還是損我?什么叫囂張氣焰?”
“就是說一看就知道你是大富大貴之人。 鄙IC团鸟R屁,深刻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對于自己這趟妓院之旅的重要性,“而且長得又英俊瀟灑,里面的人一定拉也要把你拉進去。”
“你終于承認我長得英俊瀟灑了?”
果然是人都愛聽好話,這個家伙也不例外。只是就在桑桑拼命點頭的時候,元上陌卻道:“你再給我灌迷魂湯,我也不會答應的。你當我瘋了嗎?會帶女人進妓院?”
桑桑轉換戰術,“你要不帶我去,我就跟家里說你翻墻到我院子里把我綁出來!”
“你慢慢說!痹夏暗共患保暗綍r我就說是你翻墻出來找我,看你爹是信她瘋了的女兒,還是信他聰明絕頂的女婿!鄙I饨Y。
“你說你好好地為什么要裝瘋呢——良言,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裝瘋,我帶你進去看看。”
真是十足十的生意人,可是她怎么能將良言和任宣的事說出來呢?良言會怪死她的。
桑桑眼望著那塊熱鬧繁華地,咬了咬嘴唇,“不帶我去就不帶我去,下次我找任宣帶我去!”
元上陌大笑,“那小子自己都不會進去呢,還會帶你進去?”
桑;剡^頭,“這么說你自己會進去?”
“咳咳,只是隨便說說……。√砹,我送你回去!”
看看,為什么良言會喜歡任宣而不是元上陌?就算元上陌也跟良言從小一起長大,跟任宣一比,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院子里燈火通明,耀如白晝,人來人往,腳步凌亂。
“糟了!他們一定發現我不見了!”桑桑踩在馬車上,趴在墻頭露出一張臉,“怎么辦?這么多人我怎么進去?”
“我把你扶上墻頭,到時候你坐著狂笑就是了,沒有人會需要瘋子的解釋的!
桑桑白了他一眼,“我也沒有瘋到這分上!
“有什么不同嗎?反正你要裝瘋,瘋得厲害一點又何妨?”元上陌說著已經行動起來,扶著她爬上去。
滿院找尋的人立刻發現了她,“大小姐在那兒!”
“快笑啊,瘋丫頭!”元上陌忍著笑道。
這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讓她裝瘋出丑。然而不得已,為了符合瘋子的身份,桑桑還是亂笑了兩聲。下人連忙七手八腳地把她扶了下來,李兒惶恐不已地上前侍候。
經此一事,尚家對桑桑的看管越緊了。唯一的好處是因為李兒侍候不力,桃兒回來了,桃兒問道:“大仙,你飛出去了,是嗎?”
“飛?”
“院門有人守著,院子里又沒有梯子,不是飛,怎么出得去呢?”桃兒很興奮,“大仙果然神通廣大!
三天后,桑桑再“神通廣大”了一回。
這天晚上,桑桑正悶在屋子里來回走動,忽然聽到一聲笑,有人低低道:“悶壞了吧?”
一聽這聲音,桑桑驚喜地四處尋找,“元上陌!”
“小聲點!”元上陌從簾子后頭探出腦袋,“別讓你丫環聽見!
“不要緊,桃兒沒關系!鄙I@怂妥,“快點!”
“別急別急,馬車就在外面,我給你帶了樣東西。”他拿出一套衣服,“你不是嫌外袍不方便嗎?這是胡人的衣服,你換上!
桑桑接過一看,跟尚良言的衣服果然不同,袖子小很多,褲擺分成八片,里頭有長褲,比晉人的外袍便捷不知多少。
她攤開就想往身上披,桃兒正從外面端著洗臉水走進來,元上陌一把搶過衣服,跳進帳幔里,把食指豎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桑桑便洗了臉,讓桃兒回房睡覺,關上了門,一面掀開帳子,道:“可以出來了——都說了小桃沒關系……”
她以為他是緊張兮兮地躲著呢,哪里知道他正舒適無比地躺在床上,枕著她的枕頭,蓋著她的被子。她一把掀開被子,“男女有別你懂不懂。俊
“我躲在床上,你才好換衣服嘛!”元上陌眨眨眼,“而且別怪我沒告訴你,無論你是為了什么裝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有人知道,沒準就會壞你的事!
桑桑長嘆,“能壞我的事的,大約只有你了。”
“我只會幫你,可不會害你!痹夏鞍驯蛔映哆^頭頂,“好了,快換衣服吧!
他還算老實,蒙著被子一動也不動。桑桑很快換好了衣服,兩人翻墻出去,上了馬車,桑桑問:“今天晚上干什么?”
“今夜月黑風高,最宜打家劫舍。”
“呸呸,說真的呢!不如你帶我去妓院?”
“下輩子你變個男人,我就帶你去!
“那我們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
到了夜晚仍然燈火輝煌的地方,除了妓院,還有哪里?
賭場。
一陣喧鬧氣息撲面而來,里頭人聲鼎沸。
“你帶我來賭博?”
“總比帶你去妓院好吧?”元上陌拉著她擠進一張桌子,“這桌壓花,最簡單。”
桑桑充滿好奇,還有一絲刺激,做一件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這種心情真是興奮。
元上陌拿出一只袋子給她,“喏,玩完這些錢,我就送你回家。”
桑桑也不知道有多少,歡喜地接了過來。
兩人在旁邊坐了一會兒,桑桑發現這骰子比較奇怪,刻的不是點數,而是花朵,大家就猜開出來的是什么花。
只有一只大骰子,六分之一的機會,比中彩券什么的把握大多了吧?
桑桑從袋子里掏出一枚金銖,隨手壓在蘭花上。
“笨,你沒看他剛才就開過蘭花了?”
“這哪里說得定?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就一只骰子,想搖什么就搖什么。你以為這是靠運氣?就看你能不能猜出莊家的心思!”
“那壓什么?”
“桃花。”
“為什么?”
“不為什么,憑我的直覺。”
桑桑倒,“我還是比較相信我的運氣!
莊家開,荷花。
金銖被收去。
“看來你也不怎么行嘛!”
元上陌悻悻地說:“我也沒什么時間玩。”
“這么說其實是你自己想玩,所以才來這兒的,是吧?”
“不是為了你,我用得著三更半夜不睡覺嗎?好了,這次壓桃花!
“又是桃花?”
“聽我的!
“干嗎聽你的?”桑桑壓蘭花,“你又不是賭神!
結果開出來的是桃花。
桑桑著急,“哎呀,輸了兩次啦!”
“又不是你的錢。這次聽我的,壓梅花!
桑桑將信將疑地壓梅花,這一次,贏了。
“呵!收錢的感覺好爽!”
“你注意看,這個莊家的習慣還是比較明顯的,他不會重復開同一種花……而且他在哪朵花上賠了錢,接下來就會多在那朵花上開幾下……”
桌邊十分擁擠,她站在靠桌沿的地方,元上陌在她側邊,一只胳膊從旁邊伸過來,擋住其他人往這邊擠,一說話,剛好湊在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說不出來的酥麻感覺,臉上熱得很。
一個晚上,互有輸贏,最后算了算,少了二十銖錢,都說久賭必輸,玩了這么多場,輸還是比贏多。難怪在文明的社會總在教育人們不要賭博,但是想想在這么落后的年代,晚上除了賭賭錢還能干嗎呢?
走出賭坊時桑桑打了個寒戰,深秋的夜里,風很冷,元上陌很有紳士風度地解下外袍給她披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太大了,越發顯得人纖弱。她的頭發仍然只是隨便地束在腦后,風吹起幾縷散到額前的頭發,面龐有點白,也許還是有點兒冷吧?
“干嗎這么看著我?”他的眼神怪怪的,黝黑里什么東西在閃爍,桑桑道,“不要勉強哦,明天著涼了別后悔!
“你沒見我五禽戲練得好著呢,哪里這么容易生?”元上陌說著,忽然從背后擁住她,推著她一陣快跑。
他不是沒有抱過她,自己也是沒有被抱過,在自己的時代里,擁抱大概只比握手高一個級別吧?可是他忽然抱住她,她卻差點驚呼出聲,一顆心像是一下子被提得好高好高。
前面不遠處有個面攤,一盞殘燈守著一只風爐,在這冷夜里燃出幾許暖意。
元上陌把桑桑推到一張凳子上坐下,桑桑仍有點驚魂未定的感覺,“咚、咚、咚”,一顆心跳得很響。
攤主是個上了點年紀的老太婆,只賣面,加幾銖錢可以在里面加肉或雞蛋,兩碗面上來,熱騰騰的水汽化成煙霧,氤氳在兩人中間。元上陌的面龐,一時如花隔霧,看不太清楚,但那一團鋒利光芒,卻是怎么擋也擋不住的。
桑桑忍不住想,如果這樣一個男孩子出現在她們學校,立刻就會被評為校草吧?現任校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喂!”元上陌拿筷子敲敲她的碗,“發什么呆?快趁熱吃,暖暖身子。”
“哦哦!
面條潔白,蔥花碧綠,雞蛋鮮嫩,肉絲也很香,冷夜里吃到這樣一碗面,真是令人感到溫暖。
天亮前元上陌把桑桑送回家,隔著一面墻,桑桑把身上披著的長袍交還給他。
黎明前的黑暗,空氣像是被墨汁染過,黑憧憧沒有一點光線。然而就是這樣的黑里,桑桑胡服上的錦緞光芒隱隱,一閃一閃,映亮那對秋水一樣的眼睛,在黑夜里似兩點燭火,溫暖、跳躍、明亮,如果可以輕輕觸摸,那指尖也會被她溫暖吧!
“喂……”
趴在墻頭的元上陌忍不住出聲,喚住正要進屋的桑桑。
“干什么?”桑桑壓低聲音問。
元上陌卻又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
那眼神……他又用這種眼神看她,沒來由讓她不自在,她道:“有話快說,天就快亮了!
“沒什么!痹夏罢f,揚了揚眉,“你穿這身衣服挺好看!
說完,他就躍上了馬車,不見了蹤影,只留這句話,輕輕回蕩在有些冷的黑夜里。
原來這家伙也會說好話!
桑桑笑了,回屋的時候,特意點上燈,照了照鏡子。
鏡子里的人,雙頰暈紅,眼波如滴,胡服華麗精巧,很貼身,更顯出身姿的窈窕。
是很好看,很美麗。
但這美麗不是她的,是尚良言的。
“良言、良言……”她輕聲喚,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良言了。
沒有回音。
良言聽不到嗎?還是不愿意出現?
良言的言談里,總透出一股淡淡的寂寞之意,仿佛都一切都很倦然,桑桑有時真她不愿意再回來了。如果她不“回來”,自己怎么“回去”呢?
呀,她差點忘了她是要回去的,可以抓緊還在這里的時間,好好跟著元上陌逛一逛,也不枉來晉朝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