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蔣老師猶豫著,望進他眼底,“前段時間,蔣老師發現以前對你有所誤會,希望你別介意。”
蘇牧微微一怔。
說起來,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高考前后蔣老師對他的態度轉變,那么原因呢?說出這種話的蔣老師……她是知道了什么嗎?
“沒料到你以前逃課是因為打工!焙芸旖o出了答案,蔣老師神情歉然,“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你說教,實在是有些過分,若不是因為方小童……”
他心頭一震,有一瞬間的迷離,很快又凝神聽了下去。
“……把你打工賺學費的事告訴了我,恐怕老師會對你一直誤會下去!卑阉姆磻者M眼底,蔣老師慈和一笑,不由得記起那天午后,那個女孩在自己家里對她所說過的話。
“……這是他的私事,我也是無意中得知!迸⒛抗鈳Я藥追终埱,低低道,“蔣老師,正因為您是真正關心蘇牧,所以我實在不愿看到您誤解他……趁他還是你的學生,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您,請不要放棄他,不要誤解他……”說到最后她音線發顫,“他從不解釋,從不抱怨,沒有人知道他在承受什么……不要誤解他,蔣老師,請不要誤解他……”
翻來覆去,令人心酸的請求。
“蘇牧,生活難免有磨礪,真正愛惜你的人是永不會誤解你的。”拍拍他的肩,蔣老師微笑嘆息,“老師很慚愧,同時還得多謝小童那丫頭,若不是聽她說起,老師真不知會錯怪你到什么時候……”
蘇牧默然片刻,抬眼,“老師是什么時候聽她講的?”
“就在你臨近高考的那幾天,她講得很簡單,最后的時候對我說,希望我保持緘默,讓你好好參加完高考!
蘇牧怔住了。聽蔣老師的語氣,方小童似乎只告知了他在打工的事,至于別的……她守口如瓶。
心里忽然泛起說不出的滋味,他垂下眸。
從來沒想到,會有人為他做這些。她的感情絲絲入扣,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滲透了他,偏偏他卻……
說起來,他的人生字典從未有過逃避二字,向來是想做什么就立即行動,從無猶疑,偏偏這次,他并沒有聽從自己的心。
何必呢?有什么是不能解決的?
逃避,往往傷人傷己。
校園里有許多參天大樹,因為環境幽靜的緣故,每逢夏天來臨,枝葉間棲息了無數的蟬兒大鳴大叫,喧囂至極。晚自習,蟬鳴歷經一天的聒噪,終于強弩以末,漸漸靜止。
伏在課桌上,執筆在紙上列著一排排的日期,后面括號里標示著高考分數公布的日期,報志愿的日期,領取畢業證的日期……
怔忡許久,終于把紙條收進筆記本里。方小童托著額,瞧著手機液晶屏上的一組號碼發呆。
這就是三天前蘇牧鄰居留給她的蘇家電話。
這幾天她反復猶豫———不是不想打,而是……不能打。如果打過去,不是蘇牧接的,那么,會不會變成一場驚擾?她不愿給他的生活帶去絲毫風吹草動,只要他平安無事,怎么都好。
十天了。
她和他已經十天沒有見面,這十天,要說自己行尸走肉或許是在夸張。只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棵空心菜,孤伶伶的,獨自來去。
放學鈴響,教室人群散盡。
這些日子她拒絕了哥哥他們的接送,每天獨自打的回家。出了校門要一直朝前走,直走到路口才會招到的士。于是這段十分鐘的路程她總是一路疾走,連頭也不回,生怕路邊忽然躥出傳說的搶劫團伙或是變態大叔。
今天卻覺得疲倦,索性放慢腳步,去便利店買了一聽冰鎮啤酒,邊走邊喝著。路燈把影子孤零零地投在路邊,飄搖不定。她低頭瞟了腳下一眼,走了幾步,又怔怔地瞟了一眼———
浮光掠影,腳下有一道不屬于自己的影子。
腳步驀地停住,像是被什么驅使著似的,她怔怔地轉身,望去。
一眼萬年,時間都靜止。
她恍然如夢,連手里的啤酒罐“啪”地跌在地上都不自知,只是怔怔望著。
隔得不遠,路燈籠罩著那道高挑身影。在四目交觸的剎那他黑眸閃過一道勢不可阻的光芒,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雙手抄在褲袋里,他朝著她淡淡一笑。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那一瞬間方小童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意識,毫不猶豫地跑去。
“蘇牧!”她奔向他,“你……你不許走!不許走……”喉頭哽住了。
“……小心!鄙焓忠环,他穩住她搖晃的身子。迎上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美眸,他心里瞬間發出轟鳴,近日來始終徘徊不定的底限終于崩塌,再無猶疑,“我……不走!彼麊÷曊f。
“我等了你很久,找過你好多次……”她低喘,目不轉瞬地凝望他,舍不得移開目光,“蘇牧,你……你是來見我的,是不是?”
他輕點頭。
“我……我知道你會來的……”手指顫抖著,她握緊他的衣角,“蘇牧,你不要再避開我……如果你不喜歡,那么就站在原地好了,一切讓我來做。”音線溫柔而顫抖,“一切都交給我,請你不要離開!
他不答,過半晌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又哭了?”
“蘇牧……”淚珠成串的落下來,她語不成句,紛亂的思緒忽然電光石火般一閃,“這幾天……”她怔怔地開口,屏息,“這幾天———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
他沒說什么,淡淡地抿著嘴角。
胸腔驀地發出轟鳴,她顫抖,只覺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渴望就要呼嘯而出。
抬手拭去掛在她腮上的淚珠,蘇牧淺淡一笑,“走了,送你回家!
抑止住無限的歡喜,她輕點頭。
公車上乘客并不多。相偕坐在一起,方小童習慣性地不動聲色吸氣,在聞到他身上清淡的皂香后,終于整個人兒放松下來。
蘇牧瞧在眼里,心里泛起說不出的滋味。
“暑假媽媽給我報了補習班,你還有時間每天送我回家嗎?”她神色又溫柔又小心,眸子深處卻全是壓抑著的渴望。
蘇牧定定望著她,點頭。
她咬住唇,只覺得歡喜充實著胸腔,滿滿地似要溢了出來……她不是不知道,蘇牧這樣的承諾意味著什么。是什么樣的力量使他忠于自己的心并向她點頭?是什么樣的勇氣使他在短時間內理清這段不合時宜的感情并對她予以回應?
付出多少統統不重要,只要他能感應,并予以回應。這一刻她清晰感受到他那股堅定的力量。就是那股力量,在支撐他的同時,也支撐起了她所有的信仰。
左手悄悄握緊了,她壓抑著輕喊:“蘇牧……”
“嗯?”
“你以后……不要不開心。”
“……”
“……寂寞的話,我就陪你。”
這樣全心全意的愛惜,使他的意志力全數化作繞指柔,一時竟說不出話。過了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想來自己都覺迷惘,生活帶來什么,他向來都是迎頭而上,偏偏就是面對這個女孩時,有了那么一次小小猶豫。
就是這短時間內的小小猶豫,傷了她也傷了自己。
從來沒體會這種感覺,神思不屬地跟了她幾天,每次瞧著她的背影,心底有道小小聲音說:方小童,回頭,如果想要什么,你回頭,想拿走的我都可以給,只要你回頭。
于是冥冥注定她回頭,看到他。
遇到對方之前,兩人都孤獨了那么久,終于對方出現,還有什么能阻擋彼此間飛蛾撲火似的強烈吸引。
他篤信該來的躲不掉。
郁郁蔥蔥的樹木一棵又一棵,不停后退,公車如此顛簸,路途似乎也變長了,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蘇牧瞧著車窗外的風景,半晌,手忽然觸到旁邊她的小手,于是反手一握,把它珍藏到掌心。
似乎安心了幾分,他淡淡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