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他還是知道了。
“你帶個女人來給她看病,居然還瞞著我,你在信中只字不提,就以為我不會知道嗎?”南宮毅瞪著謝慕駿的眼睛,眸光如火,像要焚燒一切似的烈烈洶涌。
“總之,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什么用?”南宮毅咬牙,“把那個女人交給我!”
“我不能!”
“你說什么?”南宮毅咆哮。
“她沒有錯,我不能將她交給你。”他靜靜地看著相知相交十幾年的兄弟,悲哀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慢慢地碎裂了。
“好!謝慕駿!你原來是這樣的好兄弟!”南宮毅怒極反笑,“如果你一定要維護她,那么——”他在盛怒中拔劍,殺氣彌漫了他的眼睛,“必須要問過我手中長劍!
劍尖劃破空氣,發出“嗡嗡”的響鳴。
琴兒包括剛剛趕到的紅荔,感覺到那把劍的威力,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謝慕駿卻仍然只站在那里,淡然一笑。
“你當真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紅荔尖聲叫。
他沒有轉頭,只是看著憤怒到失去理智的南宮毅,冷靜地一字一句地說:“在綠柳這件事上,我的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怪我恨我罵我,都是我應該承受的,我并不想對你說對不起,因為這三個字太輕,并不能表達我此刻心里的慚愧與內疚。但是,作為一個朋友,我還是要對你說……”
“朋友?對,就因為我把你當作是朋友,你看看,我對你的信任,給我帶來了怎樣的災難?”南宮毅憤然揮臂,長劍虛空直劈下來,凜凜劍氣貫穿擺在屋中的紅木八仙桌,“轟”的一聲,桌子斷為兩截。
謝慕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心里難過我知道,如果殺我能讓你覺得好過一點,我絕對不會閃避!
“殺你?對,我想殺人,但不是殺你,我只殺那個女人。”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說什么?還有什么好說的?死的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可以冷靜!毖珡浡夏蠈m毅的眼睛,眼眶濕潤了,但不是淚,男兒只流血不流淚。
謝慕駿張了張嘴,原本還想說些什么,但,此刻,說什么都已是多余。
死者已矣,再如何也不能換回她的命。
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的疏忽,是他,是他,全是他的錯。
室內陡然安靜下來,只有南宮毅激動粗重的喘息聲,一聲聲,一聲聲,仿佛困在絕境里的獸。手中銀白色的劍尖閃亮著,映著窗外微雨的寒光。
這個秋天,格外的冷。
然后,是一個清脆的嗓聲打破了室內僵持的凝定,“我知道了,我知道綠柳的……”話音還未盡,謝慕駿驀地神色一變,身形疾如閃電一般向窗口撲了過去。
白衣勝雪,追趕著那一點冷如寒星的劍芒。
而后,“噗”的一聲,是劍尖插入人體的聲音。
一聲悶哼。
那一瞬,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窗外那一抹纖細的身影跌倒在地,伴隨著“哐當”一聲藥罐打碎的聲響。
她的身上趴著替她挨了一刀的謝慕駿。
血,鮮紅色的血,再一次大片大片地涌出來,染紅了那一襲勝雪白衣,再迅速被雨水沖刷開來,匯成一道道紅色的小溪。
“啊呀!駿少爺——”
“大夫大夫!快來!救命!”
“駿少?駿少!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
“謝慕駿!”
司徒聞鈴以為會聽到自己尖叫的聲音,然而,那澀啞嗓聲,悶在喉嚨里,像吞了火炭似的,幾乎讓她辨別不出來。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一瞬間,她忽然喪失了所有力氣,連推開他爬起來,都變成一件非常困難非常困難的事。
秋蟬唱盡。
當天邊飄下第一縷雪花的時候,冬季便已悄然來臨。
踩著薄薄的一層積冰,司徒聞鈴緩步朝“德容樓”走去。
沿路碰到一兩個打掃的仆人,他們看見她,只略略退到一邊,垂下頭,卻并不喊她。她也不介意,只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笑容有些苦,她知道。
旁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不屑與敵意,她也知道。
甚至,包括王妃今日要對她說些什么,她猜,她也是知道的。
到了“德容樓”,不見翠娘,只有一個小丫頭立在一邊伺候,她請了安,王妃揮了揮手,那小丫頭便也退了下去。
霎時,原本只覺得端莊秀雅的大廳之內,驀地給人一種空曠寂涼的感覺。
連王妃臉上的表情,也帶著幾分疲倦與落寞。
司徒聞鈴隱約便覺得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坐吧!蓖蹂鷩@一口氣,拉她坐在一邊。
是不是?是不是……
她幾次張口欲言,卻終于忍住了沒有說。
他不會有事,雖然太醫們什么都不對她說,但,她看得出來,他不會有事,他只是,還不肯醒來而已。
“鈴兒……”王妃欲言又止,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才道:“這幾天,老七那邊出了事,你也應該聽說了吧?”
原來是說這個!
司徒聞鈴微微舒了一口氣。
“聽說過一些,但不是很清楚!
王妃點一點頭,放下杯子,“慕白他……殺了戈罕王子妃!
雖然最近這府里,處處透著怪異,人人緊張莫名,雖然她早從下人們嘀嘀咕咕的耳語里聽說過這個消息,但如今,聽王妃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司徒聞鈴嚇了一跳。
“事情鬧大了,這一次,王爺保不了他,或者說,靖王府已是自身難保。”
“不會呀,還有九公主呢,公主不是最得皇上寵愛嗎?”司徒聞鈴安慰道。
“沒用。這次便連皇上自己也保不了他!蓖蹂鷵u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一次,自以為穩固如磐石的靖王府也成為風雨中的危樓。
大廈將傾之際,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做些什么吧?
尤其是,對恩人之女!
“鈴兒,如果我的某些決定,曾帶給你困擾,我只能對你說聲抱歉,你要相信,我和王爺的初衷,都是為了你好!
司徒聞鈴有些不安地抬起頭來。
王妃頓一下,繼續說:“當初,我們娶你進門,是因為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讓你一生衣食無憂,而且,我還自信,以你之聰慧、執著,定能化解駿兒心內多年陳葛。后來,見你們的確因澄兒而慢慢熟悉起來,我亦感到欣慰。哪里知道,他竟然一直當你是丫鬟,從不知你真正身份,中間這些曲折,讓你受偌大委屈,你竟也不說。
“我知你心淡柔善,并不怨恨于我,但,我們怎忍欺你至此?別說你是恩人的女兒,就算只是生于其他不相干的人家,娶進我謝家之門,我亦當你親生女兒般看待。如今,事已至此,駿兒睡臥于床,不知道何時才能醒過來,老七又犯下這樣殺頭的罪名,謝王府已不能護你周全,我們不能拖累你!
“我知你志向高遠,一心想要回到丹霞山,繼承你父親的遺志,雖然古有遺訓,女子不可行醫,但你一樣可以研植藥草,撰寫醫書,如此,我也放心……”
“等等!彼就铰勨忩嚨卮驍嗤蹂Z,她本是冰雪聰明之人,王妃如此一說,她怎還會不明白?
但……但是……那已不是她想要的了啊!
“我、我并不想回丹霞山!
雖然這樣說,的確有些尷尬,但,她已顧不得了,只要能留下來,留在謝慕駿身邊,她已滿足。
王妃有些驚愕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不必覺得愧疚,這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是我們欠你的。我會給你安排好一切,沒有人會對你說任何閑言閑語。”
“說什么誰欠誰的?要真算起來,也是我欠他的!彼就铰勨彽豢嘈。
王妃有些恍然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透著疲倦的臉上露出這幾日來難得一見的發自內心的微笑,“既然是這樣,我也不再多此一舉地對你做什么安排了。你想留下來,這里便是你的家,要走,我們也絕不攔你!
“多謝王妃!
“咦?怎么還叫王妃?”
“多謝——娘!彼就铰勨徰劭粢患t,想起自己的娘親。
王妃愛憐地摸摸她柔順的長發,“駿兒這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愛跟自己過不去,他其實并不想傷害任何人!
“我知道!彼⑽⒁恍。
“那么,他其實很恨我,你是否也知道?”王妃遲疑著說。
“不,我不知道!蔽豢跉猓就铰勨忢忾W爍,輕輕地但堅決地說:“他只是還沒有想好,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原諒自己!
那一瞬,王妃的眼眶濕潤了,一顆心好似被什么熨過,柔軟得快要融了。
她看著司徒聞鈴,那張清麗淡雅的臉,微微上翹的唇角,恍似看到天使,天使在對著她微笑呢。
謝慕駿,你這個傻小子,你真是撿到寶了!
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