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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 >> 現代,臺灣,泰國曼谷 >> 相依相慰,同病相憐,心靈沖擊 >> 叛逆作者:單飛雪 | 收藏本站
叛逆 第四章 作者:單飛雪
    翌日,蘇笙放棄等待,一早就去假日市場逛,可是混到中午就回來了,一進飯店,就沖去柜臺。

    「我是356號房的蘇小姐,有沒有我的留言?」

    會講中文的侍者過來了,他翻翻本子查看!笡]有喔!

    「沒有嗎?有沒有一位荊先生找我?荊永旭?」

    「嗯,356房……對了,剛剛有人找妳!

    「嗄?在哪?人呢?」蘇笙焦急。這時,她聽到身后有人低聲咳嗽,轉身,驀地面紅耳赤。那個人,掛念的那個人哪,就站在面前,他雙眼滿含笑意,那么剛剛她說的話……他都聽到了。

    蘇笙不喜歡時髦的PUB,她喜歡荊永旭,荊永旭帶她去的地方,她都喜歡。荊永旭帶蘇笙去泰國皇宮,去玉佛寺,去看那佛塔式的屋頂尖入藍天,去讓太陽照射下的魚鱗狀玻璃瓦,燦得他們睜不開眼睛。

    這里的建筑用上很多鍍金的建材,金碧輝煌,燦爛奪目。玉佛寺有六道門,每道門都有兩位門神站著。

    荊永旭告訴她:「這些門神泰語叫『若』,意思是魔鬼或夜叉!

    「和我們臺灣的不同!固K笙打量著,發現這里的門神青面獠牙,眼紅如棗。

    「他們是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書中的反角,武藝高強,英勇善戰。」

    荊永旭帶蘇笙去回廊處,那里繪有史詩中的各種故事。蘇笙看得嘖嘖稱奇,問他每幅畫的意思。在寺內大殿高處,蘇笙還看見泰國稀世玉佛,在那神圣莊嚴的氣氛里,蘇笙心里漲滿感動,為此眼色矇眬。

    「這么容易感動?」荊永旭見她傻氣地紅了眼,便好笑地揉揉她的頭。

    蘇笙不好意思了,低頭笑了笑。奇怪,為何跟他相處時,她變得很敏感?

    當蘇笙飽覽泰國風情時,荊永旭則是忙著拿相機捕捉她的身影。他看那纖細的身影,一下子興奮地沖到壁畫前,一下子奔去看和尚,她也學著拜佛,學著板起面孔,虔誠地對佛許愿。

    然后她東張西望,像等不及將所有新奇畫面納入眼底。路上,碰到不懂的她就問,而當他低聲解釋,她會挨近他,踮起腳跟聽,嗯嗯嗯地很認真。然后,荊永旭就聞到她頭發的香,再然后,他就情不自禁地開始陶醉了。

    這洋溢活力的小東西,這穿白T恤、牛仔褲的小東西,她像只快樂的小鳥在他周圍打轉。他看著,覺得自己快被這只小鳥轉暈了。當她看見什么新奇的,會夸張地手一指。

    「你看!」然后歡天喜地奔去瞧個仔細。

    當他們淪陷在人群里時,她一馬當先地鉆來鉆去,不怕走失。他只好大步追她,怕她迷路。他看著那身影沖沖沖地往前去,她不懂害怕。荊永旭慚愧,他比她高大,卻比她謹慎小心。

    荊永旭還發現蘇笙沒心機,很容易自曝其短,但這卻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她不假裝,對世界對所有人完全開放。在他眼中,這是很傻的,容易受傷的,可是她卻活得比誰都精神,笑得比誰都燦爛。

    他呢?面對蘇笙燦爛的笑容,他覺得自己被整個地融化了,他變得渺小微不足道。甚至覺得自己在仰望她,她太美好,美好得令他迷惘。

    當蘇笙為巨大的佛感動得淚眼婆娑,荊永旭卻為了她感到自慚形穢。在她身上,他看見自己缺乏的。那是他遺失很久的,一種叫「熱誠」的東西。

    離開佛寺,他們到JimThompson,專賣泰絲制品的地方。店內掛著一疋疋半透明絲綢,有藍有紫有鮮黃、艷粉色、青綠……

    他說:「這是泰絲,顏色很特別,世上幾乎找不到相同的!

    「我沒用過絲的東西!固K笙無從比較,只覺得美。

    荊永旭叫她摸摸看,蘇笙觸摸。它們輕薄柔滑,觸感似有若無,冰涼涼,稍一使力,它軟遁,滑過指尖。

    「覺得怎樣?」

    蘇笙搖頭!肝也粫稳荨!箯臎]摸過這么細致的東西。

    荊永旭望著泰絲,告訴她:「蘇笙,記住這感覺,泰絲的觸感,獨一無二。以后摸到別的絲綢,妳就明白它有多么特別。」轉過頭,荊永旭問她:「哪一條最美?」

    「這條!顾幸馄G粉色。

    「要不要買回去做紀念?很多外國人特地來這買泰絲!

    翻看標價,她咋舌道:「嘿,不要!官F得嚇人。

    「它值這個錢。」

    蘇笙偏臉,縮肩,對他搖頭。那模樣是有點傻氣的,憨憨的。她微笑說:「又不實用,又那么貴。又好像很脆弱,一下子就弄壞!

    說得有理,荊永旭笑了。「妳可以把它掛在窗前,它半透明,能篩換陽光的顏色,改變房里的氣氛!

    她眼一睜!肝夷哪敲蠢寺俊

    「女孩子不是都很愛講情調?」他懶洋洋地笑。

    「我二十八歲,又不是小女生!

    「我覺得妳的眼睛只有十歲!

    他眼中的閃光使她心跳加速,她低頭笑著說:「眼睛還有年齡?那你的眼睛幾歲?」

    「我的眼睛一百歲,它很老了。」

    「胡扯。」她抬頭,眼睛亮亮地,指著眼角說:「難怪你笑的時候有魚尾紋!

    「是,再老一點,就可以夾蚊子!顾荒樥。

    蘇笙頭一仰,哈哈大笑。荊永旭不禁跟著牽動嘴角微笑了。聽著那爽朗的笑聲,荊永旭覺得自己一下老了好幾歲。他從沒像她笑得那么開懷。他總為自己保留太多。

    黃昏時,他們去Face用餐。餐廳隱身在綠油油的熱帶植物中,外觀是傳統的泰式建筑。

    點完餐,荊永旭從背包里,取出一瓶酒給蘇笙!干湛鞓贰!

    蘇笙高興極了,接下酒瓶,打量起來!甘裁淳疲吭趺礇]貼卷標?」

    「這是分裝的。妳開餐廳的,嘗嘗看,能不能猜出什么牌子?」

    荊永旭跟服務生要兩個杯子,幫蘇笙倒酒。

    蘇笙聞了聞,嘗一口,有股特殊的香氣。「奇怪,喝不出來!

    「等妳猜出來,免費送妳一打。」

    「真的?」蘇笙將酒瓶珍重地塞進包包里!傅綍r不要耍賴啊,我一定猜得出來。我認識酒商,他們光用聞的,就能聞出酒的產牌跟年份。」

    荊永旭又將洗好的相片給她,但保留偷拍她睡容的那張。蘇笙興奮地看著,很滿意。

    菜一道道端上來,蘇笙食欲好,掰了筷子,每樣都急著嘗。

    「這個好!」她殷勤地幫他添菜,又吃另一盤,皺眉!高@不怎么樣……這個呢?辣!」她興高采烈地享用,他卻心不在焉地發呆。

    荊永旭想著該怎么開口邀請蘇笙去他家住,一來怕蘇笙誤會,二來怕蘇笙拒絕,三來不希望她亂想,可是……其實是自己在亂想。他矛盾,各種情緒雜在胸中。他覺得自己表里不一,他快搞不懂自己了,究竟是希望蘇笙怎么想呢?他還沒問出口,自己先想得心慌意亂。

    「在想什么?」蘇笙大口吃飯。

    「沒什么!顾诟缮嘣铮ㄒ豢诒,卻解不了渴。

    「對了,昨天怎么沒跟你弟來?」

    荊永旭一震。「我弟?錦威?」

    「嗯,他帶我去Bedsupperclub。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座位是床啊……」蘇笙描述PUB的擺設,講得眉飛色舞,荊永旭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先是驚愕,跟著憤怒。他氣錦威,錦威干么找蘇笙?錦威喜歡文敏!為什么約蘇笙出去?帶她去那種莫名其妙的PUB?跟她坐在床上?!錦威一向對女人很有辦法,錦威輕浮率性,他的情史夠寫十大本書,荒唐的行徑足夠下十幾次地獄了,跟女孩約會不出三天就要搞到床上,錦威……

    「你不舒服嗎?」蘇笙問。

    荊永旭怔住,頓口無言。

    「你的臉色好難看,怎么了?」蘇笙納悶地打量著他。

    望著那張柔美的臉,荊永旭低頭,心跳得很響,為自己莫名的憤怒心驚、惶恐,他竟對錦威產生敵意。

    心,像被針挑了一下。

    忽然間,荊永旭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夢醒來,忽然光天化日,照見自己的慘白,他冷汗涔涔,左胸劇痛。

    他霍地站起,拎起背包,用一種生硬的口氣對她說:「我還有事,妳慢用,這頓我請。」說完不等蘇笙反應,大步離開,像急著撇下個什么可怕的東西。

    蘇笙傻在座位,看著那抹高大的身影走向柜臺付帳,走出餐廳,走進暮色里,頭也不回地消失了。她呆了幾秒,回過神來,跟著一股憤怒和難堪淹沒她,她茫無頭緒,不明所以,感到憤怒,更覺得傷心。

    他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

    蘇笙低頭,又納悶——我說錯什么?我說錯什么得罪他?

    她頹喪地癱靠在椅背,她實在捉摸不出荊永旭的情緒,不懂這個人。

    有人過來,坐下。「蘇笙。」

    蘇笙抬頭,瞪著不速之客。對方穿黑色套裝,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是孔文敏。那細致的瓜于臉,化著妝,卻遮不住兩眼下疲倦的暗影。

    孔文敏瞄瞄桌上相片,每張都是蘇笙的特寫。她陰著臉說:「不要再接近永旭!

    這天她瘋狂地一路跟蹤荊永旭,看他對蘇笙殷勤,對蘇笙呵護,所有她奢望的,蘇笙毫不費力贏得了。她,她快發狂了。

    蘇笙強硬道:「為什么?」

    孔文政咬了咬牙,說:「他有未婚妻。」

    「他沒有,他說跟妳只是同事!固K笙直率地駁回去。

    孔文敏的臉更白了,眼睛更紅,口氣也更冷了。「總之妳不準見他,不準再跟他聯系!

    好無理的要求!蘇笙揚眉問:「誰規定的?」

    「我!」

    「妳憑什么?」她的理直氣壯教蘇笙啼笑皆非。

    孔文敏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凄涼感。「妳聽過利薩的鐵棺材嗎?」她目光炯炯,盯著蘇笙,口氣森冷地說:「西洋古代的擠壓刑,死刑方式將犯人鎖在鐵制棺材里,棺材蓋設計得比棺材略小,行刑者慢慢降下棺材蓋,直到死囚被壓死。棺材蓋閉合的速度極慢,到弄死犯人為止需要好長的時間……」

    「干么跟我說這個?」

    「讓妳明白!箍孜拿繇庖焕洹!笍奈艺J識永旭那天起,我就躺進這副棺材里,我愛他,好愛他。這份愛,沉重得像棺材蓋,時刻擠壓著我,F在,我快窒息了,痛得快死了!顾⑿Γ凵嗝。「假如他愛上別人,這最后一擊就會讓我窒息。我就不想活了,不想活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妳聽懂沒?」

    竟敢威脅她?不可理喻!蘇笙眼中閃著堆積起來的怒火,胸口劇烈起伏!缚仔〗悖疫知道有一種酷刑,用繩子綁住犯人,繩子越縛越緊,陷入肉里,勒到骨子上!

    「什么意思?」孔文敏瞇起眼睛。

    「妳就是繩子,妳的愛就是,可憐的荊永旭,被妳愛著一定很累。妳不是付出愛,妳是在傷害他;妳不是要他快樂,妳是想害死他!固K笙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孔文敏心驚,氣憤,惱羞成怒,卻無法反駁。她發抖,面無血色。

    眼看她快崩潰了,蘇笙忽然不忍,勸她一句:「他不愛妳,妳想開點。」

    孔文敏笑出來,笑得落淚。「妳勸我想開?妳真行,覺得我可憐?妳同情我?」

    「我說實話!

    「妳最好聽我的,不要再見他!

    「如果他找我,我還是會見他,他又不是妳的——」

    嘩一聲,文敏抓了水杯潑她。「不要以為我開玩笑,我什么都做得出來!

    蘇笙被潑得臉頰頭發全濕了,餐廳一瞬間靜下,眾人目光集中在她們身上。

    侍者趕來處理,請她們離開。文敏發泄完,扔了水杯,轉身就走。

    「妳給我站住!固K笙說,孔文敏繼續走,蘇笙大聲重復:「給我站住!」

    孔文敏轉身,挑釁地瞪著她。昂著下巴!笂呄朐鯓?」忽然,她臉色驟變,看蘇笙抓起桌上的柳橙汁潑來。她驚呼,閃避不及,瞬間渾身沾滿黏稠液體。

    「妳……妳……」孔文敏面色發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下連經理都趕來了,侍者們半求半強迫地拉她們出去,但她們對峙,不肯移動腳步,客人們全好奇地對她們指指點點。

    孔文敏瞪住蘇笙,低頭看套裝,套裝骯臟黏膩,她一陣反胃,忽地像只發狂的野獸尖叫著撲向蘇笙,揚手甩蘇笙一巴掌。蘇笙立刻回敬一耳光,打得孔文敏摔在地上,高跟鞋飛出去。

    這會兒經理、侍者、客人,包括孔文敏自己都呆住了,都嚇傻了?孜拿舻诘,嘴角嘗到咸味,她的嘴破了,衣服臟了,鞋飛了。而蘇笙呢?孔文敏抬頭,她瞠目結舌,倒抽口氣。

    燈下,眾人目光中,蘇笙站得直挺挺,她挨了一巴掌還站得直挺挺。她的右臉腫了,正看著孔文敏,神色鎮定,眼色強悍。她倨傲得像個女王,殺不死也趕不走、什么都不怕的女王。

    這女王用一種篤定的、豁出去的口吻對孔文敏說:「沒人可以打我,再動我一下,妳試試看。」她惱得熱血沸騰。

    蘇笙那炯炯的目光,盯得孔文敏遍體生寒?孜拿粢郧耙舱疫^其它女人的麻煩,恐嚇過心儀荊永旭的女人,每個都怕她,但這次,怕的卻是她自己?!

    孔文敏看著蘇笙,又看看周圍的人,再看看自己,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駭得心驚膽戰,她好慘,好狼狽,好可笑。

    侍者來扶了,她一把推開,拾了鞋,一拐一拐地跑出餐廳。一沖出餐廳,她狼狽的模樣即刻引來路人好奇的眼光,一對對眼睛像探照燈那樣打在她身上,孔文敏面色慘白,嗚咽一聲,掩臉遁入小巷。顫抖著,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對那頭的人哇地哭出來——

    「伯母~~伯母……」她縮在墻邊,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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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蘇笙坐在床前,跟弟弟講電話。

    「店里有沒有什么事?」她用包著冰塊的毛巾敷在右臉上。

    「沒事,都很好啦,妳好好玩,下要擔心!固K家偉開朗的嗓音,稍稍安撫了蘇笙的情緒。

    蘇笙沮喪地說:「我……我想回家了。」看著窗外風景,夜里霓虹閃爍,遠處車流的光影一瞬瞬消逝。她看不清楚曼谷,看不清楚荊永旭,她的臉很痛,心也痛。

    「回家?」蘇家偉在那邊笑。「敢回來試試看?都叫妳放心了,好好玩啦。」

    接著他叨叨絮絮說起學校發生的事,吉他社要去表演了,他跟同學計劃拍短片放到網頁上,他說不停,蘇笙聽著,只覺得臺灣的一切都像在夢里,那熟悉的環境、弟弟、竹笙餐廳、一切一切……像在夢里,恍如隔世。

    一個荊永旭,將她的世界拉成兩邊,一邊是認識他之前,一邊是認識他之后。她也分裂成兩個蘇笙,與他相遇前,與他相遇后。她的心境不同了,她覺得有個陌生的蘇笙冒出來了,一個患得患失、多愁善感的蘇笙,她不再熟悉自己了。

    這幾日的境遇,把她兜得迷糊了。那個真實的世界,遠得像個夢。這邊呢?這邊更像是個夢,一個亂七八糟的夢,一下高興、一下悲哀的夢,一下感動、一下頹喪的夢。

    蘇家偉聒噪地說了一陣,忽記起來。「啊,電話費很貴,我不講了!辜奔睊炝穗娫挕

    蘇笙躺下,敷著疼痛的右臉。后來,就哭起來了。

    她怎么會這么寂寞?這么難過?還這么慌、這么沒安全感?她的堅強到哪去了?瀟灑到哪去了?她無憂無慮,不愁不煩,只需努力工作賺錢的日子到哪去了?

    蘇笙一搭一搭的哭著,喃喃地說:「荊永旭,我不懂你。你什么都沒表示,但看看我,我已經因為你挨了一巴掌……」

    蘇笙覺得委屈,閉上眼,腦海浮現荊永旭倉促離開的表情。他在逃避什么?她原以為這男人屬于金色陽光,屬于夏日的棕櫚樹,但有沒有可能,這是他的偽裝?

    也許,他比夜更黑。那雙默默的黑眼睛藏著什么?而那種忽然被撇下的感覺,實在太難堪了。蘇笙看向桌子,月光里,一支酒瓶,孤單地立在那里。她取來,握著冰冷的瓶身,拔去瓶蓋,拿到鼻間嗅聞。

    香氣清冽地竄入鼻間,這香氣,有種孤獨的凄涼味。蘇笙覺得心窩里好似有根繩子,輕輕抽了一下又一下。

    那邊,荊永旭心里也有條繩子,抽了一下又一下。

    離開Face餐廳后,他沒回家,一個人開車,駛出市區,駛向田野,駛得遠遠,結果繞一圈,又駛回市區,車子停在賣泰絲的JimThompson前,熄了火。他坐在車里,望著燈火通明的JimThompson。

    他想起蘇笙的臉,想起他的驟然離去,將她丟在餐廳里……于是心里的繩子變成野獸,張牙舞爪,抓著心臟。他按住左胸,想鎮住野獸,左胸卻劇烈地痛起,痛得他面色慘白。

    他心深處,有只黑暗的獸,蟄伏著,一直睡著,直到蘇笙出現,野獸醒了,開始咬他。就在傍晚,在他對荊錦威產生敵意的那剎,野獸一口咬住他的心臟。

    這黑暗的秘密,左胸的傷疤,明明事情過去那么久,為什么還要折磨他?像餓鬼,吃著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重捶了下方向盤,拔鑰匙,下車,走進JimThompson。店員準備打烊,他趕在最后一刻,買下粉艷色絲綢。他是最后一位客人,當他走出店,身后,招牌燈滅了。

    回到車里,他摸著絲綢,苦笑著。

    買來做什么?他也不浪漫,也不打算掛在窗前,也不可能系在身上。那么,送給她?

    于是車子駛到蘇笙住的飯店,在飯店外停了會兒,透過車窗,張望蘇笙住的那一層,那里沒有光,她睡了?他竟矛盾地松了口氣,掉轉車頭,回家。一路上告訴自己——不要,不要感情用事。

    在愛與荊永旭之間,有道黑暗河流,他跨不過去。那頭,蘇笙在愛那邊向他招手,對他微笑,他卻情愿駐足,望著那么燦爛的笑容,放任自己枯萎。

    荊永旭放棄愛情。

    這世上,人人都渴望愛,他卻選擇逆愛而行。情愿孤獨,孑然一身。

    愛說,你不可能只選取我的快樂,卻不要我的痛苦。

    愛說,當你在愛時,同時也在聚集恨的力量。

    愛又說,但沒有我,你不算活過。

    愛輕輕說,你要學會承受。

    荊永旭聽不到愛,他以為自己沒愛過。可是愛已經埋下種籽,在他心窩里養著。

    愛說。愛溫柔地說,你心里那只獸呵,哪天吃了愛結出的果,牠就會乖了,你就不會再痛了。你慢慢等著,養著愛的種籽,它會教你,看見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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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忽地起風,打雷閃電,暴雨落下,就在這壞天氣的夜,荊永旭的母親周云來到曼谷。她一接到孔文敏電話,立刻訂最快的機票來曼谷,孔文敏像討到救兵,挽著周云進房說悄悄話。

    一個小時后,當她們走出來,臉上都有股默契,一種相知的喜悅,好象剛完成一筆交易,敲定某事。周云的手親密地搭在孔文敏的肩膀上,她們偎在一起,像對母女,親密說話。

    荊永旭在客廳里彈琴,他知道母親來一定有事,但他不動聲色,也不主動問。

    周云和孔文敏坐在沙發,打算一搭一唱地,說服荊永旭結婚。

    這個夜晚,琴聲、雨聲激蕩著。永旭演奏「SpanishCaravan」,這是一首困難的曲子,但荊永旭彈來毫不費力。這曲子旋律瘋狂,節奏快速,奔騰的琴音,像個神經異常,瀕臨崩潰的病患。一小節比小一節更激烈更高亢,像對誰咆哮,向誰嘶吼。而演奏者面無表情,眼色沉靜,盯著琴鍵,壓抑壞情緒。

    在瘋狂的琴聲里,周云問兒子:「你們該定日子了吧?」又對孔文敏說:「昨天我跟妳爸通過電話,他也贊成年底把婚事辦好。阿旭,你覺得呢?」

    荊永旭彈奏鋼琴,無動于衷。

    「永旭?」周云提高音量。「媽說的聽見沒?我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在媽心里,我認定的媳婦只有文敏!

    孔文敏怯怯一笑,感激地看了伯母一眼。

    周云對孔文敏使個眼色,一切包她身上!溉兆佑喸谑略趺礃樱俊顾龁杻鹤!甘虏粫珶,又不會太冷,最適合結婚,到時你回家里住,把婚事辦一辦!

    「伯母,我爸跟西華飯店的經理有交情,我們可以在那邊辦!

    「好啊,我有認識的花行,一定把妳的婚禮布置得非常漂亮!

    兩人講得興致勃勃,荊永旭始終沉默著,像不關他的事。

    荊錦威從房里走出來,裸著上身,只穿條睡褲,手里拎著一罐啤酒。

    「文敏在,你好意思穿這樣?」周云輕蔑地看他一眼。

    荊錦威散漫地笑了笑,過來坐孔文敏身邊!杆植皇峭馊!骨G錦威說著,搭她肩膀,孔文敏瞪他,撥開他的手。

    「不正經。」周云冷笑。「不知道你媽怎么教你的。三天兩頭鬧事,你爸就是讓你氣得腦溢血,到現在還躺在醫院!

    荊錦威灌一口啤酒。「聽翠姨說,爸出事那天,妳吵著叫他改遺囑?」

    周云臉色驟變。「荊錦威,你倒會推卸責任。別忘了,當天雜志爆你跟未成年少女王鵑交往的事。」

    「伯母,妳不用跟他廢話,省得自己生氣。」孔文敏暗掐荊錦威,要他閉嘴。

    周云注意力又轉到兒子身上了!赴⑿瘢愕拐f話啊?媽就這么跟你說定!

    荊永旭不受影響專注在琴鍵上,荊錦威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忽雙掌重擊琴鍵,轟地巨響,打斷琴音。

    「哥,這時候不適合彈琴吧?」

    荊永旭嘆息,掩上琴蓋。「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跟文敏不可能。」

    荊錦威回頭,看著文敏,揚眉!嘎犚娏耍克懒诉@條心吧!」

    周云嚷:「阿旭,文敏有什么不好?她對你百依百順,她……」

    「永旭——」孔文敏插嘴!富楹螅医^不干涉你的生活,我會給你最大自由。你討厭束縛,我知道;你不喜歡住在臺北,我也可以配合你,我什么都依你。」

    「既然這樣,結婚有什么意義?」

    「有,有我的股份,劭康等于是你的了!

    荊錦威笑起來,笑聲苦楚,他看著荊永旭,諷刺道:「你看。多為你想,你快答應,免得哪天老頭子一死換我當家,你會被我踢出劭康。」

    「沒錯!怪茉蒲酪灰В@正是她最擔心的。「他們母子一定會聯手欺負我們,但是只要你跟文敏結婚——」

    「我不在乎!骨G永旭轉頭,看著錦威。「劭康本來就是你的。」

    荊錦威愕然。

    「什么他的?我們母子也有份!」周云不平。

    荊永旭看著錦威,想起他約會蘇笙的事,便試探地問:「你不是很喜歡文敏嗎?你跟文敏結婚,我樂于祝福。」

    「荊永旭!」孔文敏臉色一變,氣得顫抖。

    「阿旭!」周云急得大叫:「你胡說什么?文敏喜歡的是你,你干么……」

    「是,我愛文敏,但我不能娶她,文敏心里只有你!骨G錦威頹喪道。

    「我更不能娶她,我不愛她。」

    「你們說夠沒?」孔文敏霍地站起,瞪著兩兄弟。

    「妳不要氣,好好跟他說!怪茉朴懞玫乩孜拿糇隆

    孔文敏揮開她的手,瞪著荊永旭!改闶窍率窍矚g蘇笙?你喜歡她對不對?」

    荊永旭一震,側身,面對她!笂呄胩嗔恕!

    「特地打掃客房請她來,幫她拍照帶她去泰國皇宮去玉佛寺,去JimThompson,去Face!為什么你可以對她那么好,對我這么壞?」

    「妳跟蹤我?」荊永旭目光一凜。

    「對,我不甘心,你對我從沒那么好!

    荊錦威嘆氣。這個笨女人,這樣只會更激怒荊永旭。

    「好了,瞧妳氣的!怪茉茡ё∷!覆灰獨饬,伯母站妳這邊,那個什么蘇的,我不會承認她。阿旭,你聽見沒?」

    這時,荊永旭的目光移到母親臉上,那冰冷的眼神直望進周云心里。周云心悸,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荊永旭輕輕說:「妳認為我會在乎妳承認什么嗎?我會在意妳的感受?」這話很輕,但每句都像雷電打在周云的心上,堵住了周云的嘴。

    荊永旭又看向孔文敏。「妳聽好,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跟誰交往!顾恢比,但這次夠了,這次要讓孔文敏徹底死了心。

    他說:「我對妳壞,是因為妳自私跋扈令我厭惡。妳還想聽什么?要說多少難聽話才能讓妳死心?」

    孔文敏震驚,忽然頭昏,扶住沙發。

    「哥?」荊錦威乞求地看著荊永旭,希望他留點情面。

    「這就是我在你心里的模樣?自私跋扈?」孔文敏顫聲問:「沒好的?」

    「不只自私跋扈,還自以為是,囂張可惡,驕縱野蠻,仗著自己良好的背景,為所欲為?孜拿,妳只是生得比別人好,除此外又有什么贏得過人?憑什么以為妳愛的,對方就要愛妳?妳哪一點可愛?」

    「好了,都不要說了!惯B周云都聽不下去了!富槭聰R下可以吧?媽給你時間考慮,不逼你!

    「不,讓他講,讓他講個夠!箍孜拿艉瑴I,咬牙瞪著荊永旭!负芎茫覈虖埧蓯?我自私跋扈,我有一籮筐的缺點,我在你眼中這么下賤。蘇笙呢?你倒說啊!她哪點比我好了,讓你對她好!」

    「妳有的這些缺點她都沒有,這就夠了!

    「就這樣?」孔文敏笑了,笑得落淚!肝疫@么不堪?這么糟糕?在你眼中這么差勁?!」

    「文敏!」荊錦威沖過去抱住她,激動地嚷:「不是不是,妳在我眼中很好,妳美麗大方,妳——」

    「你住口!箍孜拿敉崎_他,瞪著荊永旭!杆晕以趺礃幽愣紵o所謂?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永旭,你怎么可能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心碎地喊:「我媽出車禍死的時候,我不吃不喝鬧脾氣,是你哄我的,你幫我梳頭,你說折一百個星星可以讓我媽上天堂,你陪我折星星,你那么溫柔,你明明喜歡我啊,你為什么變了?那天起,我就愛上你了,你為什么變了?為什么不再對我溫柔了?」孔文敏痛心,她哭了。覺得有根錐子扎在心上,好痛好痛哪!

    周云疲倦,掩臉坐下,眼看文敏為愛痛苦,她心里也跟著痛起。女人對愛太執著,情愿埋掉自尊。

    荊永旭沒因文敏痛苦,就軟了心腸,他板著面孔說:「當年妳十三歲,十三歲的妳是可愛的。」

    「那為什么現在我變成自私跋扈、囂張可惡?」

    「因為妳要我愛妳,從妳開始渴望我愛妳的那天起。妳就變了!鼓欠N窮兇極惡的討好,失了自然,像汗濕的襯衫,黏膩濕纏,他受不了。

    孔文敏愕然,太諷刺了,怎會如此?越愛他越被討厭?

    「所以現在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對!顾鸬脭蒯斀罔F,不讓她有希望。

    「一點都沒有?」

    「沒有!

    她牙一咬,決絕道:「好,一點感情也沒了,那么不管我怎樣你都不在乎?都無所謂?」

    「對!

    「我死給你看!」孔文敏發出痛心的呼喊,沖出屋外,荊錦威惶恐,跟著追出去。

    「你快追她!」周云沖來拉荊永旭走,卻被他甩開手。

    「阿旭!你放聰明點好不好?你看錦威,那么討好文敏為什么?這利害關系你懂嗎?要是讓他得逞就糟了,你快去!」周云推他,他不動如山。

    「妳不要再干涉我的事!

    「我是你媽,我有權利要你娶她!」

    「我是妳兒子,妳又怎么對我?」

    周云臉色一變,表情惶恐,吞吞吐吐!肝摇抑滥愫尬遥阌浐蕻斈甑氖,當時是不得已的,你爸想跟我分手……想拋棄我們,所以我才……」

    「所以妳傷害我,拿我威脅他!

    客廳瞬間靜下,只聽得屋外粗暴的雨聲。周云撇頭,掩臉,雙肩垮下來,眼睛下雨!肝乙詾椋阋呀浽徫摇敲淳昧恕

    「我是想忘記,也許我該請教妳,要怎么才能忘記?」他的口氣壓抑,像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當年,周云跟荊劭爭執,為了嚇荊劭,拿刀挾持兒子,她當時急瘋了,發狠地威脅道:「敢跟我分手?我們母子就死給你看!

    但荊劭還是執意分手,周云激憤,真的劃傷荊永旭,咒罵著要跟兒子同歸于盡。荊劭嚇壞了,搶下刀子,送荊永旭就醫,事后,荊家動用各種人脈壓下新聞。

    周云那一刀,令荊劭再不提分手,并同意接他們回家,幫荊永旭入籍。

    當時荊永旭才十二歲,左胸皮開肉綻,因為不信母親會傷他,他震驚至極,直瞅著胸前艷紅的血,那么紅,那么洶涌,教他如今作夢,還常夢見一片血紅世界。天下紅雨,他踩在血泥上,困在幽黯世界,走投無路。

    傷口結痂,遺下一道疤,心里的傷卻從沒愈合,一旦有愛的感覺,心里那道傷口恍若又皮開肉綻,提醒他,愛會害人。

    現在的周云,不再是當年娉婷秀麗的女子,她穿名貴服飾,化夸張的濃妝,瘦得鵠面鳩形,因為長期失眠,臉上總有股倦意?墒茄凵惓dJ利,像隨時處在警戒中,計算別人,計較得失,努力爭取自己的利益。她好強好面子,但是,當荊永旭一提起這事,便輕易地戳破她了。她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面上濃艷的妝變成浮膩的油彩。

    她喃喃道:「我……我真的在為你打算……那是意外……」

    「不要再把我卷入妳跟爸的戰爭。」荊永旭悍然道,撇下她,回房了。

    周云在燈下,呆呆站了好一會兒,跌坐地上。她哭不出來,她有什么權利哭?這是業障,認識荊劭是她的業障哪!毀了她一生,害她心永無寧日。瞧她有多失。课ㄒ坏哪腥俗ゲ蛔,唯一的兒子恨她,她凄愴地笑了,笑得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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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錦威揪住文敏,暴雨打得兩人濕透,睜不開眼。

    「放開我!」孔文敏咬他,奮力掙扎。

    「妳去哪?」

    「去死!」

    「不要!」荊錦威摟住她,她又踢又打,他緊抱這個心碎的女人,好難過。「為什么糟蹋自己?他不愛妳,妳去死有用嗎?不要傻了!」

    孔文敏一震,停止掙扎,把頭一仰,瞪著荊錦威。「有多愛?你多愛我?」

    「我愿為妳做任何事,只要妳高興。」

    孔文敏冷哼。「說得真好聽!

    「我可以證明,只要給我機會,讓我證明。」

    她低頭,像在考慮接受他了。

    荊錦威精神一振,熱切道:「文敏,我不會讓妳失望。以前我放蕩是因為妳不愛我,但我發誓,只要妳接受我,我立刻重新做人!

    「錦威……」孔文敏退一步,打量他。「你真的愿意為我做任何事?」

    「對!

    「如果你可以讓蘇笙愛上你,跟你交往,我就跟你結婚!

    荊錦威震住,他不明白。

    「你跟她戀愛,再甩掉她,讓她哭得死去活來。去,去玩弄她的情感!

    「妳遷怒她,她什么也沒做。俊

    「我恨永旭。」

    「那為什么要傷害蘇笙?」

    「因為傷害蘇笙就等于傷害永旭,我找到辦法了,一個可以讓荊永旭崩潰的辦法,一定行的,他永遠那么自制,那么理智,可惡透了,我要撕開他的面具,讓他跟我一樣痛苦。」

    說到底還是為了荊永旭,荊錦威心寒!肝也徽J為他會因此痛苦!

    「他會,錦威,你看不出來嗎?永旭愛她!

    「我哥沒那么容易愛人!

    「因為他擅于隱藏感情,他喜歡蘇笙的,他第一次對女人那么殷勤。錦威,你剛剛也看見了,你哥是怎么羞辱我的?你幫我,幫我出一口氣,我要讓他內疚,」孔文敏尖聲道:「我要讓他哭,讓他痛苦,讓他崩潰!」

    荊錦威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的想法不合邏輯,她恨得沒道理。

    「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他顫聲道:「雨好大,打得我好痛,妳不覺得嗎?」

    「你不幫我?你不是愿意為我做任何事?」

    「不要這樣!惯@樣瘋狂的她教荊錦威感到害怕。

    「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說愛我!箍孜拿艮D身,踉蹌走著。

    「去哪?文敏?」

    見她住河的方向走,荊錦威驚恐,追上去,但來不及,她投入河里。

    「文敏!」荊錦威驚恐,立刻跟著投河,他泅泳在黑暗的河里,看不到孔文敏,他嚇壞了。終于找到她,抱住她,掙扎著游出河面,拖她上岸,她不省人事,荊錦威立刻為她急救。

    她的唇冰冷,沒有心跳。荊錦威一下一下按她胸口,嘴一再覆住她,重復急救的步驟,終于她嗆出積水,用力咳嗽。

    荊錦威嚇得魂魄丟去大半,抱緊孔文敏,瘋狂地保證:「我答應,我什么都答應!不要這樣,妳嚇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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