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家整個一家子,還有范大管家、范成以及羿江愁,整整一窩人落座在內廳中,各個臉上的表情都是怪里怪氣的。
惟獨望斷云異常悠閑地坐在上位的右手邊,也就是二夫人的身旁。說她詭異,是因為從進了這道大門起,她的臉上就噙著淺淺的笑,那是百年難見的,它不屬于喜悅,倒像是一種盤算。
淺飲了一口香茗,她用丹風眼中的余光環視著眾人。此時所有的丫鬟、仆役已經退下,剩下的應該說都是親近之人。斷云開始宜布她的決定:“你們不是一直都很關心我的婚事嗎?我也仔細考慮過了,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其他的姑娘在我這個年齡大多已出嫁。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好計較的,嫁人就嫁人吧!反正嫁了人,我依舊是住在這個府院里,我依然是望家的大當家,我依然是天下財富的掌管者,我依然是‘閻羅望’——什么也不會改變。”
“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币浪樟宋招賵缘氖郑瑑蓚人總算是放下心來。
二夫人感動地掏出手中的絲絹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兒,一副老姑娘終于找到婆家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好!二娘這就為你找媒婆,咱們啊!就是把這神州翻個底朝天,也要幫你找個好姑爺!
“不用麻煩了!睌嘣评涞亻_口,手指沿著茶盞的邊緣滑動,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心之中,“我已經找好合適的對象了,所以,你們不用再為我物色人選了。”
“真的嗎?二姐你有合適的對象了?”三小姐惜虹興奮地叫嚷著,“會是誰呢?”她的目光徘徊在場的男子中間,一會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是江愁哥,對吧?一定是!一定是!江愁哥,你要成為我姐夫了,這真是太好了!好棒!”
她抓著江愁的手臂跳啊跳啊,反倒是江愁被她弄得不自在起來,“三小姐,你別亂說。江愁只是望家的奴才,怎么可能成為二小姐的相公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嘴上這么說,他的心中卻涌出一股竊喜,那種感情很難說清。
聽他這么一說,惜虹也狐疑了,她抬著眼看向二姐,困惑地問道:“不是嗎?”
這一刻,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斷云的臉上,謎底握在她的手中,只等著將它揭開了。
偏生主角刻意要吊大家的胃口,不緊不慢地述說著,“我考慮過了,既然要招婿,就一定要招個對‘天下首富’這個名號有幫助的人。外頭的那些公子大多是沖著望家的財富來的,他們只會花銀子,賺銀子的本領等于叫花子,所以我不打算招外人進來。這樣一來,我就盤算了一下望家下屬八八六十四家商行的當家情況,我看了一遭發現,所有的當家年齡與我相當,且沒有婚約在身的,只有一個人!
一種不好的預感縈上惜虹的身,她感覺這個答案不是她想聽到的。她想捂住耳朵,她更想聽到答案。
“那就是范大管家的公子——范成!敝i底揭開,斷云拿一雙渾濁的眼對著范成。對方顯然沒料到他將要充當的角色,呆呆地杵在那里與決定自己命運的十八歲女子對視著,頭腦中一片空白。
姜還是老的辣,范大管家率先反應過來,“二小姐,這不太合適吧!我們范氏一家終身為望家的家奴,這等身份怎能配得上小姐,怎做得起主子?這樣安排會招人笑話的,做女婿一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是啊!是啊!”二夫人晃過神來,用絲絹拭了拭冷汗,極力想改變斷云的主意,縱然她知道這樣做很難,“范成……范成他不太合適做望家的二女婿啦!咱們換個人好吧?斷云,你再說一個名字,二娘一定幫你完成心愿。”
“別說得我好像快死了一樣!睌嘣平z毫不領這個情,眼角一勾,她壞壞地說道,“要我換一個名字?也行!就肖勝堅吧!大姐,你要把你的丈夫讓給我嗎?或者,你喜歡兩女共事一夫,就如同當年你娘和我娘那樣?”
依水一張臉紅子大半,不知道是因為羞赧還是生氣。肖勝堅緊張地瞧著妻子,什么話也說不出。
整個氣氛被逼到絕境,江愁靜靜地瞅著眼前那個殺傷力極強的女子,他忽然感到她是有意這樣做的,只為了把所有的人都拖到痛苦的深淵,包括他,也包括她自己。
惜虹的手揉著衣角,往常嬉笑的歡樂容顏早巳不見了蹤影。她小小聲地迫問著:“二姐,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范成哥哥做你的新郎?”
“這種事我玩了一次,還會再玩第二次嗎?我已經成了整個長安城的笑柄,不會再讓這種事在自己的身上發生的,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絕對在說真話,再認真不過的正經話!彼龔娬{著自己的認真,她是真的在用極度的認真撕碎惜虹的心。
猜對了!
整個家中誰不知道惜虹對范成黏得緊,范成對惜虹寶貝得不得了。他們倆青梅竹馬,他簡直就是她的守護。二夫人早就將范成當成了自己的小女婿,依水也是真的拿他當兄弟看待,就連范大管家對惜虹的寵溺中都夾雜了一份復雜的情感。斷云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這樣的婚事,不是成心讓大家在泥沼里掙扎嘛!
沒錯!
她就是要一家子跟著她痛苦,她受夠了!
她受夠了獨自一人為這個家打拼,其他人卻悠哉地冷眼旁觀;她受夠了不斷地努力,只換來自我的人生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她受夠了想盡辦法買來禮物討好家人,最終贏回的仍是背叛與忽視;她受夠了獨自陷進苦痛中,卻沒有人肯拉她一把;她受夠了……
既然如此,就讓所有的人一起沉淪吧!
掛上假假的笑容,斷云站起身游走在幾個人中間,“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如果沒有,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二小姐,我……”范成未出口的話被范大管家擋了回去,“二小姐,所有的事您決定吧!”
范大管家畢竟在這個家待了這些年,他太清楚,整個望家沒有人可以與斷云的力量相抗衡,更沒有人可以左右她的意見,要不她怎么是“閻羅望”呢!所以,即便他明白兒子心中一千個不愿,即便他明白自己心中有一萬個不甘——他們父子還是要選擇沉默。
聰明的老管家!斷云在心中贊道。掛上閻羅的邪惡,她冷酷地開口:“看樣子,大家的意見都很統一。既然如此,二娘,就麻煩你為我準備婚禮。大姐、三妹,你們也跟在后面幫幫忙吧!我要利用這段時間去洛陽的藥材行一趟。羿江愁……”
被叫到名字的江愁垂下了頭,不是不敢,他是不想看她。不想看到掛著閻羅嘴臉的她,那不是真正的她,他這樣告訴自己。
命令自己不在乎他的表情,斷云死板地宣布閻羅的命令:“因為要去藥材行,所以你必須跟我同往。望家養你可不是吃閑飯的,你又不是望家的女婿,只有望家的女婿才擁有白吃、白住的權利。我說得是吧,大姐夫?”
“望斷云,你太……”
斷云用一個冷笑的眼神堵住了肖勝堅的口,在她凌厲的目光下,自知理虧的望家大女婿閉上了嘴巴。
很好!滿意地看著局面,斷云知道這場戰爭她已取得了全面勝利。在心中告訴自己:從這一刻起,她要與整個天地為敵,因為惟有她才能操控一切。
惟有無情,才能無心;惟有無心,才能勝出于人。而一個無心的人,就不會愛上他人,就不會感覺痛了,不再痛了,不再為他而痛了。
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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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向著洛陽的方向走了整整一天,車隊保持著最高規格的寧靜,就像一駕走向墳地的靈車。
夕陽西下,望斷云撩開帷幕遠遠地望去,她突然有種感覺,這么美的夕陽,是為她送葬而來的。合上卷簾,卻合不上心中的哀鳴,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馬車恰在此時停住了。
“我有話跟你說!
是那道曾經溫暖她的聲音,如今只剩下冷漠。斷云輕咳了一聲,方才說道:“你上來說吧!”
羿江愁猶豫了片刻,終究拋下仆役的身份上了馬車。車內很寬敞,她手邊的小桌上放置著一些卷冊,就連路上的時間她也不放過,還在處理商行的公事呢!心底萌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望家二小姐不再是“閻羅望”,她會變成什么樣?望家會變成什么樣?
眼眶中裝著他,斷云竟發現自己有點放不下,“有什么事你可以說了!
“哦!被剡^神,他想起了自己找她的初衷;沓鋈チ,他才不管什么主仆之分。沖著惜虹叫他一聲“哥哥”,為了這個可愛妹妹的終身幸福,他一定要把這一切說個清楚,“我是想問你,你真的要和范成成親嗎?你難道不知道惜虹……我是說三小姐她和范成……”
“你這么問是為了惜虹嗎?”她笑,看不出真正的情感走向。
經她這么一問,江愁也糊涂了。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眼前這個蒼白而消瘦的女子成為范成的新娘……
將他的沉默當成默認,斷云覺得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氣在一點一點地逝去,“現在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不管發生什么事,也不管誰跟范成有什么關系,婚禮都會如期舉行。這個答案,你愿意接受了嗎?”
不愿意!一點也不愿意!他竭力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些端倪,可是她的克制力實在是太好了,一點蛛絲馬跡也發現不了。他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望斷云,不是那個會買一大堆的禮物送給家人,還謊稱是下面的人進貢上來的望斷云。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聽從‘活神仙’的忠告,為自己找個如意郎君。算起來,我和范成也是一起長大的,他無不良嗜好,不貪圖望家財富,又能幫我的忙。像我這種沒人要的姑娘家,能嫁給他這樣的人,已經是天賜良緣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她的丹風眼噙著笑凍結在他的眼眶中,他突然覺得會出現今天這般局面,他要負一大半的責任,他突然覺得自己在有意無意中傷害了她卻不自知,他突然覺得她所有的手段都是在懲罰他和她自己。
“嫁給他,你會幸福嗎?你會有愛和被愛的感覺嗎?”明知道這個問題很傻,可是看著眼前不經意中流露出落寞的她,他就是不能不問。
“愛?”她的表情告訴他“你的問題很荒唐”,“一個大產業的繼承者是不能有多余的情感,那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和決斷力,這句話是老頭子告訴我的!
她口中的老頭子是她的父親,江愁幾乎可以篤定這一點。該說她不孝不敬,還是……她恨那個“老頭子”,恨他培養出今日的“閻羅望”?
最后的眼神掃過她冷漠的身影,江愁那顆一向寬厚溫良的“活神仙”心腸幾乎也開始恨那個“老頭子”了。
月上中天,洛陽終于向他們張開了懷抱。
“二小姐,咱們到洛陽下屬的藥材行了!彪S行總管藥材這一行的當家半躬著身子向大當家答著話。
馬車內被濃重疲倦包裹著的斷云聽見聲響,支撐著走了下來,坐在后面一輛馬車上的羿江愁跟了上來,三個人向天字號藥材行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空氣中爆發出一聲巨吼,如黃泉路上的抗爭——
“‘閻羅望’,你納命來!”
一個陷入瘋狂的女人手握一把尖刀向著斷云直直地沖了過來,她不動不搖地合上眼等著最后一刻的到來。
瞬間過后,只聽那個被隨行的護院、武師制伏住的女人不斷掙扎,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有些不可思議地睜開眼,在她的身前躺著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血,一片紅濡的血將那月白衣衫染成了鮮紅色。那可怕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怎么也邁不過去。
江愁!江愁——
身體中有一個東西隨著他的倒下摔成了碎片,此生再難恢復原狀。
她想呼喚他的名字,她想緊緊地抱住他,她想……終究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站在原地看著陷入昏迷的他被下屬抬進后苑廂房,看著小廝驚叫著去找大夫,看著藥材行的總管拿最好的藥進去,看著丫鬟忙進忙出……
她以為她可以做到無情無心的,她真的這樣以為!
還是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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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西移,黑夜散去,朝陽升起時,新的一天終于開始。
整整一晚,望斷云就坐在書房的椅上,緊繃的身體一動不動,她的心連同她的軀體變成了巖石。腦中一片空空,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來,好像……好像她就這樣死去了一般。
空洞的她甚至沒有聽見腳步的聲音,來者是總管的女兒萍莎,她有時也在藥材行里幫幫忙,順道管理整片后苑。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她一直幫忙照顧昏迷中的羿江愁。
“二小姐,那名行兇的婦人已經送交官府了。好像是說她的丈夫原來借了望家錢莊上的銀子,后來因為還不上來把家當全部抵債了,他感覺對不起妻子、孩子,一死了之。那位婦人說是為夫報仇來的!
這樣的戲碼斷云聽過上百段,她早已麻木了,否則望家走不到今天的局面,她也成不了“閻羅望”。
萍莎打量著二小姐的反應,這才繼續說下去:“羿公子腹部受了刀傷,不過刀口不大,好在他身子骨一向不錯,除了失血過多,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也就沒什么大礙了。二小姐,您要不要親自過去看看?”
生命力再度回到斷云的體內,垂著頭,她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像一個餓了許久的乞丐感謝上蒼的憐憫。抬起頭,她的臉上依舊只有淡漠和冷然,沖著萍莎她拿出主子的威嚴,“去叫各大藥材行的當家,我在前廳等著他們,我來洛陽可不是為了欣賞牡丹的!
“您不去羿公子那兒看看?他剛剛醒來的時候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二小姐沒事吧?’”萍莎擅自更改了江愁的話,他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斷云……斷云,她還好吧?她有沒有受傷?她在哪兒?”
斷云別過臉隱去所有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吩咐著:“去叫各位當家,五天內我會結束在洛陽的所有事務,返回長安!
萍莎答應了下來,轉身出去吩咐小廝引各位當家進書房。她則轉身回到廂房,總覺得那個看起來溫和又俊朗的羿公子讓她放不下。
“羿公子,你感覺好點了沒?”萍莎坐在床榻邊上,端過小幾邊的藥湯親自喂了起來。
江愁聽見聲響睜開眼,在看見萍莎的瞬間他的眼中閃過點點失落——她沒有來。瞬間后,他揚起親切的笑容讓萍莎放心,“我沒什么事了,傷口的位置不影響行動,你把藥湯放那兒吧!我自己來!
萍莎卻有著自己的堅持,“我一個丫頭伺候您是應當的!
江愁失笑,“我并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望家的一個仆役而已。”不知為何,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不會羞于提及自己身為奴才的身份,惟獨面對那雙幽幽的丹風眼,他就是不能平靜地承認自己是她的奴才。
瞧著他眼底的迷惘,萍莎幾乎可以肯定那個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是二小姐。她細心地吹著碗里的藥湯,看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像咱們這種下人命就該盡職盡責地守著下人的本分,自個兒在這兒想太多,那些做主子的人也不會把我們當一回事。你就是為她搏了命,她也只把這當成下人應當的賤命!
江愁只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比傷口處更痛,他微皺著眉低聲吩咐:“我有些累,想休息一會兒,麻煩你別讓人打攪我!
萍莎沒想到她的話會換來這種效果,她沒趣地放下手中的藥湯,走出廂房順手掩上了門。
在她轉身的同時,床榻上的人睜大了雙眼。他的確感到很累了,心上從未有過地想獲得安寧,可他卻怎么也睡不著,是放不下那張蒼白而消瘦的容顏吧!
另一邊,書房里的斷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在洛陽的所有事務,原本十天的行程她壓縮到五天。她估摸著,五天的時間江愁身上的傷口會愈合,然后她要陪著他回長安,回到那所“西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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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已經三天沒合眼的望斷云帶著疲憊的身軀推開了廂房那扇虛掩著的門。隔著內室的卷簾,她看不清楚床榻上臥躺著的人是否處于清醒狀態,盡可能放輕腳步,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他安靜地躺著,睡得很沉的樣子。床榻邊放置著一張圓凳,斷云默默地坐了下來。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他,即使沒有言語的交談,沒有眼神的交流,她依然能找回最原始的平靜——這就是他給她的力量。
丹風眼里溶人少有的溫情,她的心頭涌出感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儒生,手無縛雞之力,從何而來的勇氣竟為她擋過那把寒光閃閃的刀。
要知道,那一刻她完全可以閃開的,之所以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任危險包圍自己,是因為……是因為她真的累了,她想停下來歇一歇。一條路,她走到了自己的終點,她不想再跨上另一段旅途。
他的出現就像神仙的手指引著她走上一段全新的道路,她真的認為自己看到了陽光,她真的開始相信這世間有神的存在。
因為,他就是她的“活神仙”啊!
凝望著眼前失去血色的臉,她突然想丟開老頭子所有的教訓,做一個完整的十八歲女子。伸出手,她緩緩地向他伸出手……
“江愁,該喝藥了!
萍莎的聲音從卷簾的后面傳出來,斷云猛地抬頭正對上她滿是溫柔的眼?匆姸〗悖忌层读似。兩廂對望中,江愁忍不住睜開了雙眼。
其實,他一直就沒有睡著,開始的時候聽見聲響他以為是萍莎來了,為了不想被這個過度周到的姑娘叨擾,他合上眼裝睡。后來發現來人竟是斷云,他一時間無所適從,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她,干脆繼續裝睡。再后來,斷云一直不出聲,他感受著空氣中脈脈含情,也只得將裝睡進行到底。一直到兩個女子對上了,他才不得不睜開雙眼,面對這有些尷尬的場面。
“萍莎,斷……二小姐,你們怎么都在這兒?坐坐啊!”他羞赧著臉想坐起身招呼,萍莎先一步扶住了他,“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快躺下別動了吧!”端著手上的藥湯,她細細地吹著,然后一勺一勺地喂進他的口中。江愁為這件事跟她爭論了好幾次,因為每次都是未果,他也就放任她給自己喂藥了。
斷云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一切,她想走開的,可是腳像是在床榻邊扎了根,一步也動不得。
反倒是萍莎瞧著主子不自在起來,“二小姐,坐啊!您這么晚過來可有什么事?”
原本只是想避開下人的耳目過來看看她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人,現在看他被伺候得如此周到,她竟有一種說不清的不舒服,倔強的嘴頓時失去了理智,“我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兩天后咱們起程回長安!
感覺她的語氣不對,江愁拿一雙眼緊緊地追著她,“兩天后就走,你不是要在這里忙十多天嗎?”她一定又熬夜做事了,難怪那張原本就沒幾兩肉的臉又瘦了許多。
他擔心的話語聽到她耳中卻變了味道,“怎么?你還想讓人家多伺候你幾天啊?要是放不下她,直接帶回長安不就好了,不就是一個丫鬟嘛!”
江愁瞟了一眼有些掛不住臉的萍莎,急急地說道:“斷云,你說話……”
“注意你的分寸!闭跉忸^上的斷云用主子的威嚴壓住了醋海翻騰中的心情,“你有什么資格叫我的閨名?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望家的一個奴才罷了!”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望家的一個奴才罷了!
她輕而易舉讓他剛剛燃起的那一點點信心熄滅了,江愁努力牽起嘴角,他告訴自己失去了愛,不能再失去自尊,“是啊!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那么我這個奴才請二小姐示下,這么晚了您來一個奴才的廂房是想吩咐什么嗎?還是想告訴我不要以傷勢賴在床榻上?好的,作為一個奴才,我將盡心竭力地侍奉主子。您大可放心,兩天后我會跟您一起回長安,一刻也不會耽擱!
斷云怔怔地看著他,她沒有想到她脫口而出的話會將局面攪亂,讓她更沒想到的是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竟然會為了他和一個丫鬟而怒火中燒,連起碼的判斷力都失去了。
她冷著臉,冷著眼,不愿承認自己的一顆心為他輾轉,“你說過的話最好辦到。”丟下這句口是心非的話語,她調頭向門外走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吝嗇。
明明已經告訴自己,對她別再有非分的想法,是江愁的雙眸還是忍不住跟著她移向屋外的月色。
那清冷而憂傷的月色,它的名字叫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