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如何能不意外,原本還在盤算著該如何將自己作為禮物獻去他府上的,卻沒料到他親自前來取“物”了。
“其實今日,小柔原本是要至公子府上……”她該如何解釋,如何應對?
“昨夜宴散后,我剛抵府大皇兄所遣之人已表明了姑娘愿入我府的事。”他替她解了圍。很是面粗心細的一個人。
呵,不愧是扶蘇。原來昨夜自己會找上他,早在他的預料中;蛟S連談話中的每字每句他都已事先籌劃過了吧。
“特勞公子前來相迎,小柔惶恐。”晏落俯身施禮,垂眸的臉上擺著誠惶誠恐。
“姑娘平身吧。我不是來接你的!惫痈邼饷家惶簦r露出一口皓齒。
“莫非是小柔昨夜無禮,讓公子厭惡了不成?”嘴上說的焦急,心中卻不由偷笑。公子高拒不接收自己這份胭脂厚禮了。眼下這局面,想來連那神通廣大的皇長子都不會料到吧。
“我怎會厭惡姑娘!惫痈哒f時,眼神越發認真,“我對姑娘,初見面已是萬分喜愛!
“那看來是晏落的身份低下……”
“是因為姑娘心里已經有了別人!惫痈叽驍嚓搪洹
“什么?”晏落只覺雙耳一悶,大腦一片空白。
“昨夜宴席之上,姑娘每一顧盼、每一怒嗔,皆因大皇兄而起。若在下沒料錯,姑娘的心里早就有了大皇兄了!庇行┬耐吹赝送矍叭。這樣好的女子,若是在自己府中,自己定會細心疼愛,可為何偏偏遇上的是大皇兄。
“我……不是……”她慌亂地解釋著,可是卻怎么也不能順利地去思考。公子高方才的那番話似一盆涼水,將她原本不愿面對的混亂模糊心跡澆得冰涼通透。
“我相信,只要大皇兄愿意,他有的是手段讓姑娘乖乖入我府中!睆男〉酱螅蜎]想到這兄長有過失手的時候。小小一個宮女又如何能逃脫大皇兄的掌心。
“原來公子誤會我是大公子安插的內應!彪y怪單純任性的胡亥會遭眾皇子明里暗中的排擠。他的這些兄長果然個個皆非等閑。
“即使是內應,只要姑娘是自愿前往,我贏高仍會欣然接納。只是,我不要你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入府!
自己沒聽錯吧?他在意的竟然是自己的心意?!
“小柔無話可說。”她不想違心地說自己是“心甘情愿”。她不想用謊言瞞騙眼前這個坦誠的皇子,更不想瞞騙自己。
“姑娘不必太多顧慮,大皇兄那里我自會交代,”公子高說時露出自信的笑來,“姑娘的芳心我亦會自大皇兄那里贏回來的!
即使這番深情言語不足以打動晏落,可內心還是因他的真誠坦蕩而泛起漣漪來。為何自己不能去愛眼前這個磊落男子,卻還要不停地去想著那個心思難測、冷血無情的人呢?
扶蘇冷眼打量晏落。許久才搖首感慨:“只道五弟是來者不拒。沒想到你竟然被他毫無余地地拒絕了!
“我色淺藝疏,自然入不了五皇子的眼。”避開他冰冷的視線。他在審視什么?自己這份“厚禮”的價值嗎?
“是嗎?或是你誠心不夠?”扶蘇不冷不熱地反問。
真好。如今他都不需做什么,單單是不冷不熱一句話,就能刺得自己心上泛起疼痛來。世上或許很少有女子能嘗到這種煎熬吧。她竟然被心儀之人詰問為何不能對其他男子多一點誠心。
“呵,像公子這種無心的人還要求別人的誠心,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笔栈匮壑械膫,回以不屑的冷漠。
“對我這主上,似乎諸多不滿!狈鎏K不以為意地端起茶盅來,輕啜了一口,悠然道,“不如讓我來提醒你一下,五弟可是個‘有心’人!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罷休?他不要我,我有什么法子!”他越是那樣若無其事地表明著想將她送出去的態度,就讓她越深切地體會到他對自己的毫無興趣。這種折磨,她真的受夠了。
“是因為你心上已經有人了吧。”扶蘇忽然淡淡道。
莫非他已看出自己對他的心意了?心事被拆穿的慌亂與無措毫無掩飾地寫在臉上。
黑瞳掃了她一眼,聲音微沉:“你該知道,就算胡亥有心娶你為正,父皇亦不會答應!
“公子你在開玩笑吧?”胡亥?扶蘇怎么會誤會自己和胡亥。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她一直只將那個小皇子視作弟弟罷了。
黑瞳直直注視著她,似是在確認。
“你退下吧。”沒來由地煩躁起來,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她退下。
由她轉身至離開,都未再看她一眼。一雙黑瞳只是直直凝視著案幾上的那首字跡娟秀的《山有扶蘇》,目光流連在“喬松”二字上,久久不愿離開。
原來在持蘇的府中也藏了如此小巧玲瓏的一個園子。望著紛墜的花瓣,那道愈合已久的傷不自覺間又溢出痛。
恍惚地伸出手,仿佛接住那飄落的粉色雨點又能接回斷點的往昔,卻在柔軟的花瓣落在掌間的那一瞬,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一切都已不能再挽回。楚國被滅了,幽王亦去了,爹和娘也都不在人世了。僅存的親人仍沉浸在國破家亡的痛中不能抽身自拔。手,緊緊地握住花瓣,臉,已被淚水染透!
“怎么連這外人禁入的園子都成了拿來偷懶的地方了?”
顧不得擦淚,錯愕地拿眼去看。扶蘇正閑閑立在身后,面色溫和澄靜。他這副表情,一定是有外人在場。果然,在扶蘇身旁正立著一位面容肅正、神態踞傲的男子。那眉宇間的神情,隱隱讓晏落覺得有些熟悉。
“看到主上,還不知回避!”那男子低喝了一聲,自始至終都不曾正眼望過晏落。張狂的氣焰全不因扶蘇在身旁而有半分收斂。
她不想惹事,一點也不想。所以瞪了那張狂男子一眼,便昂首離去。
“這宮女!不要命了!”被瞪的人何時受過這樣的閑氣,正準備追上去,卻被人單臂擋住了去路。
“何必和一個奴才計較。”扶蘇幽幽道,注視著晏落離開的雙眸中隱隱有笑意泛起。
“你委實太縱容奴才了。若在我府上,定揭了她的皮不可!”
“你丞相府治家之嚴,全咸陽誰人不知。只怕蒙恬治軍亦不過如此!狈鎏K邊說著邊將男子引向園子深處的涼亭內。
“那個武夫……”男子小聲嘀咕著,顯然是對蒙恬頗為不滿。
“李由!狈鎏K面容微沉,“蒙將軍與乃父皆為國之棟梁,父皇之左右臂。”
“我知道。”李由頗為勉強地應道,神色間卻難掩不屑。
“你這樣急著尋我,可是有什么要事?”扶蘇望著飄落的花雨,淡淡地問。
李由向四下望了望,壓低聲音道:“你可知皇上秘密北巡去了?”
“父皇又出宮了?”掩去眼中的波瀾,神色仍是從容不驚。
“應該已經到上郡了。”
“北面有蒙將軍把守。父皇為何還要親自前去?”黑瞳微虛,卻如何也猜不透圣心所想。
“哼,還不是那些個方士慫恿的!崩钣衫浜咭宦暎瑢Ψ绞恳彩侵T多不滿。
“看來光是韓終、侯公、石生去海外求仙還是不夠,宮中的方士全登了蓬萊才算是真能安安心心賞花飲酒!狈鎏K說著,淡淡扯了扯唇。若無其事間已下了斬草除根的心。
“公子如今即能安心喝上一杯了。那燕人,已被我爹打發去出海求藥了!毖嗳吮R生,始皇帝最為寵幸的方士。若他真有通鬼神之能,又如何會遭了李斯的道。
“看來我還真是該擺宴邀請你父子了。”扶蘇毫不掩飾眼中的歡喜。那些纏在父皇身邊的方士,一直是他心上的一個死結。
“擺宴就免了。你得空去看看幼娘就好。小丫頭可是天天牽記著你呢!碧岬阶顚氊惖男∶茫钣墒冀K踞傲的神情現出一絲難得的柔和。
“我也很是掛念她!钡统恋穆曇糁鞋F出難得的深情。一片清澈的黑瞳倒映著隨風飄落的落英繽紛。
“那待你何時有空,我把她送到府上來小住兩天可好?”
“好啊!狈鎏K答得干脆而爽快,沒有絲毫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