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聽了片刻,出于好奇心,便拉開花格窗,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不禁縮了縮脖子,就見外頭是天井,再往下一看,東廂房門口坐了名頭發銀白的老婦,歌謠就是出自她口中。
“……九送郎,送到燈籠店,別做燈籠千個眼,要學蠟燭一條心;十送郎,送到渡船頭……船家!今天撐俺家郎哥去,何時撐俺家郎哥回……”
韻娘聽著她把難分難舍的心情都唱出來,就算不是完全了解曲子中那份傷懷和依戀的人,一顆心也會跟著揪緊。
“一送郎,送到枕頭邊……二送郎,送到床頭前……”老婦唱完一遍,又從頭開始唱著曲兒。
就在這時,麻姑正好送茶水點心進來,馬上嚷嚷。“大奶奶怎么開窗了?今天外頭可是很冷,千萬別著涼。”。她指著下頭的老婦。“那是誰?在唱什么?”
麻姑探頭一看!按螽敿叶冀兴龐鹌,所以咱們也都跟著叫,這首曲兒叫做〈十送郎〉,是徽州的民謠!
“嬸婆?”那么是邢家的長輩了。
“聽說這位嬸婆不到三十,出外做生意的丈夫就死了,守了一輩子的寡,把兒子養大,給他娶了媳婦,還生了孫子,想不到最后卻嫌她老了,便搬到外地去住,也不知去向,把她一個人丟在老家,都不管她的死活,而邢家其他的族人,同樣當做沒看到,誰也不想多事,攬下這個大麻煩……”麻姑憤慨地說!按螽敿抑乐,就把她接來別莊奉養!
韻娘微愕地問:“是相公主動把她接來的?!”
“是啊,大奶奶也想不到對不對?”她可以明白主子驚訝的反應。
“而且不光只有嬸婆,住在對面西廂房,還有大當家一位族妹,叫做秋娘,去年從事木材生意的相公也在外地出了意外,不到二十就守寡了,又沒有孩子,婆家竟說她克夫,趕她出去,幸好有大當家出面,否則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有這種事……”她不禁聽呆了。
想到相公自愿照顧守寡的邢家女眷,不求回報,此舉真是難能可貴,連韻娘都不禁為他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可是這個男人卻唯獨對自己殘忍,狠心不讓她生下
孩子,甚至將自己送走,委實令人百思不解。
“那么住在這座別莊里的都是女人?”韻娘又問。
麻姑比了下前頭!暗棺磕莾鹤×藗門房,以及兩個仆役,除了看門,就是干些粗活,沒事的話,是不會到內院來的,而葉大娘、周大娘以及蔚娘他們一家人,則是住在后罩房。”
“……六送郎,送到廳堂上,左手幫哥哥撐雨傘,右手幫哥哥拔門閂……”樓下的嬸婆還在唱著曲兒,得知她的遭遇,再想想自己的處境,讓韻娘的鼻頭也不禁跟著酸了。
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
哭了就代表被擊垮,她還不想認輸,依舊抱持著希望,就算最后真被相公休離,在那之前,也要找出一條活路來。
接著,麻姑伸手把窗關上,好隔絕寒風,再將主子扶到幾旁。
“大奶奶先喝口熱茶,再吃塊苞蘆髁,這可是葉大娘的拿手點心,才剛做好,就叫奴婢送進來,大奶奶若睡醒了,先墊一墊肚子!
“代我謝謝她!彪m然還沒見到對方,但常聽麻姑提起。
“是!甭楣没氐。
韻娘小口小口吃著兩面烙成金黃色,外表焦脆,有著玉米香的圓餅,感受到關心和善意,若不振作起來,從此一蹶不振,連自己都要瞧不起了。
又過了一天……
第5章(1)
晌午左右,韻娘找出帶來的繡架,今天精神不錯,想要繡些東西,不想再無所事事下去,人也會變得懶散,不巧又聽到外頭有人在唱著曲兒,不過這次卻是個年輕女人的嗓音。
“徽州徽州好徽州,做個女人空房守,舉頭望月憐星斗,夜思夫君淚沾袖……徽州徽州好徽州,做個女人空房守……”
她想要下樓去看看,又擔心會著涼,正巧看到衣架上披了一件對襟大袖,長及膝部,上頭還繡有五彩夾金線花紋的披風,并不是娘家帶來的,之前也都沒見過,考慮一下,還是穿上了。
待她踏出廂房,步下樓梯,最后來到天井,望著門扉緊閉的西廂房,可以清楚聽見抽泣聲。
韻娘原本想要上前關心,但又怕對方嫌她多管閑事,再者又能說些什么呢?節哀順變這種話,也只是好聽罷了,安慰不了人的。
“大奶奶怎么一個人站在外頭呢?麻姑上哪兒去了?”從廚房出來的葉大娘看見她,不禁低呼,趕緊走了過來,想問問是不是需要什么。
“你是……葉大娘?”她看著面前笑容敦厚,穿著棉襖布裙的婦人。
葉大娘福了個身。“是,大奶奶看來精神多了!
“多虧了大家!表嵞锔屑さ卣f。
“大奶奶這話就見外了,這是咱們應該做的……”葉大娘旋即介紹走在她身后的中年婦人。“這位是周大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咱們說,不要客氣!
周大娘約莫四十出頭,有著靦眺笑容!按竽棠!
“嗯。”她朝對方笑了笑。
“就快下雪了,大奶奶還是快回屋里去。”葉大娘看了看天色說。
韻娘又睇向西廂房!八诔裁矗俊
“這首曲子叫做〈前世不修〉,是咱們徽州的民謠,嫁給徽州商人的女人都很可憐,與丈夫聚少離多,多少花容月貌在相思中燈枯油竭,青絲變成了白頭……”葉大娘嘆道!白詈蟮鹊降膮s是丈夫的死訊。”
“她沒事吧?”韻娘聽對方哭得傷心,不禁這么問。
大當家把秋娘接來住之后,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吃得又少,只會把自己關在房里,很少出來走動,怎么勸也沒用!比~大娘靈機一動。
“大奶奶和她年紀相仿,說不定談得來,有了說話的對象,心情應該會好些!
周大娘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拔胰枂査灰姶竽棠獭!闭f著,便馬上朝西廂房走去。
就在等待的空檔,葉大娘不禁感慨地說……“我也一樣是個寡婦,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日子再難熬,還是得撐下去!
“葉大娘的相公也已經不在了嗎?”韻娘倒是沒想到除了自己,住在這座別莊的都是寡婦。
葉大娘點了點頭!安恢挥形叶眩有周大娘,甚至連這兒負責伙食的廚娘也一樣,我家那口子算是邢家的老伙計,在當鋪里當了一輩子的票臺,大當家感念他的忠心,在他走了之后,就問我愿不愿意搬到別莊,替他照顧嬸婆,反正我也只有一個女兒,早就嫁人,便答應了。而周大娘的相公則是司理,就是當鋪里的頂頭大伙計,干了十年,也算是資深,只不過是跌倒撞到頭,誰知就這么走了,只能說這都是命……”
說著,她看向廚房的方向!岸鸾愕恼煞蛏笆窃诋斾伬锂敾镱^,去世之后,便帶著一雙年幼的兒女搬進別莊擔任廚娘的工作,又能把孩子帶在身邊照料,可以說一舉兩得,是大當家給了大家一個棲身之所,才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身邊還有人互相照應!
“相公真是做了一樁好事!表嵞镌俅误@訝了,天底下有幾個當老板的,會照顧過世伙計的家眷,就算是做了,也會被人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