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刁難得板起臉,鄭重道:“莫要胡說!本少爺只與她夢中相會,為她排解心中寂寞,從未敢污她清白。嫣然是我恩人,我又豈能坑害于她?”
他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使得大家像看怪物一樣盯了他半天。又聽他嘆息一聲:“罷了,我與嫣然命該如此。有過情,我記著便好,記上個百千年,等她死了,我也該忘了,還求什么朝朝暮暮?”
眾人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硯華問他:“你那時說的‘半盞茶’、‘一帕胭脂’又是什么意思?”
九刁淡笑道:“‘半盞茶’是她喂我的。當年我受天劫,傷重得半死不活,她從家里偷偷倒了一杯茶給我喝,路上卻跌跌撞撞散了半杯。就是那剩下的半杯茶,救了我當時的一條命……‘一帕胭脂’嘛,是她的一條小手帕,送給我包了傷口,污上了血跡,她卻不知輕重,還笑著說像她媽媽盒里的胭脂!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剛剛劉少亭酬謝的銀兩,走幾步,丟一錠。最后銀子丟光了,他又掏出一條舊舊帕子,上面的花色早已看不清,只看見幾片交疊著的已變得暗紅的血跡。一松手,帕子隨風飛了。硯華的叫喊沖到嗓子口,又壓下去。她看見九刁抬頭望望天空,笑了兩聲,大步走開。
帕子很快飛得不見了。
也該忘了。
這是一只兔子。
她又是一個女孩子。
小小的女孩頭上豎著一雙長耳朵,銀白的長發披了滿身,眼神有些怯怯的,看得硯華與沈聽風心中一酥——真是太可愛了!
明天,他們準備把這位兔姑娘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安家,F在,兔姑娘住在沈聽風與硯華的房里,換上了一身暖和的棉裙子。硯華替她梳著頭,沈聽風在一旁嘖嘖道:“這么好一個姑娘,放在那狐貍身邊太危險了!他連衣服也不給你穿嗎?超級變態。∧惴判模院笥薪憬銈冊冢^對不會讓你再餓著凍著!記著,以后離那只狐貍遠點呀!”
她這話其實是冤枉九刁了。兔姑娘修行未足,平常當兔子的時候遠比當人要多得多,九刁就算給她準備了衣服,也趕不及替她穿。
兔姑娘此刻穿戴整齊,卻還有些不習慣。她歪著頭看著沈聽風,其實并不太聽得懂她的話,不過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這頭點的乖樣叫沈聽風喜歡到心里去了。
第17章(2)
硯華替她綁好了兩個辮子,瞧著她的小臉,也是越看越喜歡,“小妹,”她忍不住摸摸那對白茸茸的兔耳朵,問,“你叫什么名字呀?”
兔姑娘自己卻也不知。九刁一直叫她“兔小姐”,自她生下后,就沒人替她起過什么名字。她能化作人形,卻還不大會人言,平時要說兩句話,都是以靈力直接將意思傳達到對方腦中。這時,她頭一次開了口,支吾地、用力地吐出字節:“沒……沒……”她想說自己沒有名字。
“妹妹?美美?”
她搖頭,茫然又點了幾下頭。她也不知自己要說的是什么了。
“原來你叫美美!背幦A笑起來,“美美,呵呵,真可愛呀!”
兔姑娘就這么懵懵懂懂地有了個名字叫“美美”了。
硯華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見大堂里的一張桌邊,路煙狼正一個人坐著。
她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你在做什么?”
路煙狼抬頭望了她一眼,說:“喝茶!
他其實根本沒在喝,面前的一杯水還是滿的。茶杯旁邊還擺著一條暗紅的帕子。硯華眼中浮出一抹驚訝,問他:“那個是九刁的‘一帕胭脂’嗎?”
“是吧!
“他不是丟了嗎?怎么在你這兒?你撿回來的?”
“沒。是風吹來的!
騙人。硯華目光轉向客棧大門。雖然雪停了,門開了,但門前還掛著一排厚厚的簾子。什么風有本事把它從大外面吹到這張桌上來?
不過,她還是在桌邊坐了下了,盯著那條染著陳年血污的手帕出起神來。二十年了,九刁一直把它帶在身邊。他剛剛卻又丟掉了它。他不要它了。為什么不要?因為知道再也不可能和李姑娘在一起了,未免睹物思人,所以徹底放手?
九刁說,有過情,記住便好,不必再求朝朝暮暮。聽他說這話時,她的心里就是一顫,有微微的暖意,又有太多的蒼涼,F在想起來,她竟不由有些神往了。
“二十年,唉……”她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冒出一聲嘆息,“不求情長久,但求永銘于心!睙o論如何,她真的有點感動了。
路煙狼涼涼地瞥了她一眼,只評價道:“胡扯!
她自美好的心境中被他打擊出來,瞪過去,“你說什么?”
路煙狼不屑道:“傻瓜,什么‘永銘于心’?心又能記住多久?人心是最會變的,只有長相守才是真的。那些好聽的說辭不過是騙騙別人騙騙自己而已。獨守上一輩子,你說苦不苦?我才不要呢。”他望著她奸奸地一笑,“我若喜歡上你,一定要天天看見你的臉才行。”
硯華張大眼睛瞪著他,想罵上幾句,突然發現竟找不出什么理由來反駁他了。她的神色從忿然變得沮喪,心卻不由從九刁那里向他剛才那番話偏去了。
長相守,真的,多好。
若能如此,又有誰不愿意呢?
其實,這一切并不與她相關。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幕少女憧憬中的夢罷了。
夢或許會實現,或許會破滅。在未來,還不在現在。
又聽路煙狼問道:“你不是和兔子她們在一起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硯華這才想起來,“美美說她餓了,我是下來叫飯菜!
“美美?”路煙狼念了兩邊,才明白這就是兔子姑娘的名字,“那你也不用叫了!彼f,“小月已經點了一桌菜。等隊長去驛館寄了書信回來我們就開吃。你把風丫頭她們一起叫下來吧!
一隊人圍著一桌菜吃飯。
菜有七個,都是玄夜月點的,栗子雞、泉水魚、芙蓉肉、樟茶鴨子、素燒鵝、百花杏仁豆腐、羅漢四季蔬。確實不錯。
人有七個。公孫寧、君硯華、沈聽風、路煙狼、玄夜月,外加上九尾狐仙九刁、兔子姑娘美美兩位。
硯華小口地吃飯。沈聽風比她吃得快一點。美美坐在兩人中間,把四季蔬中的紅蘿卜、白蘿卜全撿到自己碗里,埋著頭吃得一聲不響。
玄夜月夾菜的時候算是比較開朗的了,不過,有兩個菜,就是他最愛吃的泉水魚與芙蓉肉,因為正好擺在桌對面的隊長面前,所以他沒好多夾上幾筷子。
倒不是嫌站起來搛菜麻煩,而是,隊長老大的臉色此刻實在不怎么好看。
公孫寧的左邊坐著路煙狼,右邊坐著九刁。九刁顯出了十二分的豪爽,端著酒杯向公孫寧道:“來來來,濁酒一杯喜相逢!我與各位的這場邂逅也算是有緣,今后還請各位多加抬愛!公孫兄,此酒乃我精釀的‘月下仙人’,我先敬你一杯!”
公孫寧臉色黑到不能再黑。一望旁邊,路煙狼早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杯里是他早早倒好的茶,他這時便在裝模作樣、目不斜視地兀自喝自己的茶。再看其他人,無不埋頭吃自己的飯。九刁一張笑得賊賤的臉湊過來,“公孫兄,喝呀,不會不給小弟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