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起袍下微微顫抖的雙膝,高舉沐血桃木劍,辛芙兒撫著臉頰,破風一吼,“盡管放馬過來吧!區區幾只瘟鬼,我才不放在眼底!
“嘴硬!币非锢浜咭宦暎敝复德暱谏,下達指令,數不盡的惡鬼越發兇狠,攻勢益加猛烈。
漸漸的,空氣里混濁的血味越來越濃,辛芙兒身上的傷痕越添越多。
情勢危急,持劍的皓腕隱隱作痛,肘臂輕舉,每條筋脈跳動如鞭笞,體力已經見底,不堪負荷,厲鬼號聲震耳,她卻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投降!”對壇傳來尹宸秋的勸降聲。
“作你的大頭夢!”辛芙兒視線模糊,撥開汗濕覆眼的發絲,咬牙回吼。
“不想死的話……”
“討不回元神,我不如死了算了!北蛔テ频氖直初r血淋漓,再也拿不動桃木劍,她當機立斷,將桃木劍扔入壇內,抓起壇桌上的黃符冥紙,往上一拋,寧死也不愿認輸。
“青瑤為使,能調風雨;白液金花,水生龍虎,赫然還丹;日月光顧,星辰透明,云中見路。訣中思深,會者有數。百歲之間,生死不住。”
聽聞此咒,尹宸秋面色愀變,心神震懾,“你……”
“辛家子弟辛芙兒,敕奉太上老君,今以己身為介,以骨骸為媒,以血脈筋絡為……”
茅山斗法不得離壇,否則咒術將反噬其身,凡是習術之人皆知。
卻見單薄灰影緩緩走出陣壇,清麗的臉蛋血跡斑斑,任隨百鬼襲身,無動于衷,溢血嘴角微微勾起,反覆念咒。
豁身施咒,茅山道術的最終手段。
輕則缺手斷肢,重則失去寶貴性命,更甚者,三魂七魄飛散,永不能聚靈。
“住口!”尹宸秋斥責,試圖阻止,“你給我滾回壇里!”
辛芙兒徑自踱離陣壇,嘴唇微張微合,目光渙散無神,直直朝前走,昏沉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信念支撐著她……不能倒下,絕不能倒下!
遠遠天邊回蕩著某處喪家鑼鼓喧天的哭號,每一聲螫耳刺痛她的心。
失去靈魄的肉身很快便會腐化,屆時,就算真的討回元神,沒有了肉身,也是徒然。
沒有宿體的元神撐不過幾個時辰,便會化為烏有。
元神要討,肉身要留,可是她連一樣都要不回來,怎么辦?
辛芙兒的雙膝驟然發軟,失去支撐的身子不受思緒控制,重重跪地,俯身朝地一抓,怔瞠的雙眸降下比雨絲還惆悵的冰瑩水珠,浸濕了沙礫,咸痛了手背上的傷口。
這痛,蝕心穿骨。
“太上老君,您老若有助佑,弟子辛芙兒在此懇求,茅山之道在于維系陰陽之和,今我欲破陰陽之衡,求得一元神,愿以己身交換……”
一巴掌打斷她未完的呢喃訴愿,尹宸秋抓起失血過多、不支倒地的馨軀,扳起浴血的臉蛋,冷冷的問︰“只要你認輸,我就撤陣,你認不認輸?”
辛芙兒竭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找不到焦距,向著模糊的黑影,茫然的說︰“好,你把辜靈譽的元神還來,我就認輸,想要什么,都盡管拿去好了……”
提高不斷下滑、渾身冰涼的嬌軀,尹宸秋低聲咆哮,“你就真的這么喜歡他?我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京師,就是為了阻止他,你為什么偏偏要喜歡上他?為什么?他到底哪一點好?他明明就只是一只貍妖!”
“……沒有為什么……他是妖,卻心地至善……為了我,可以舍棄一切……他愿意用他的方式守護我……他說他要報恩……他要讓我從此過著平凡的生活……”梗住呼吸,辛芙兒哭了,星星淚光之中,閃爍點點笑意。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不會離開你身邊!币非锊桓市模薏坏媚芊缔D時光,回到從前。
“沒有如果,只有因果。”她始終堅信著這條真理。
“對,你說的對極了……”他驀然松手,冷酷的看著她失去平衡,跌回血泊里,讓惡鬼繼續肆虐橫行。
荒郊,頓時變成一處人間煉獄。
“世間,沒有如果,只有因果,你是造成這一切的因,而我就是來終結一切的那個惡果!
鮮艷紅液漫過貼附在地的側顏,朝外左耳蕩入陌生的咒語,驚醒陷入深邃幽冥里的意識,指尖陡顫,以雙肘撐起上身,辛芙兒努力睜開眼睛,看清楚返回壇里的尹宸秋又想使出什么招數。
沾濕的眼睫抖揚,倒抽一口陰森的冷氣,驚悸大眼左右來回梭巡,四肢麻涼,不聽使喚,她知道尹宸秋的能耐不小,可是萬萬沒料到他居然連喚尸咒也學會了。
來自四面八方,死了許久、尸身未腐的僵尸直撲而來,數以萬計的惡鬼與喪尸,縱使她有通天本領,也不可能收拾得了,就算老爹死而復活,恐怕也是搖頭,束手無策。
“這些死不瞑目的僵尸若是進了京師,你說,天下是不是就此大亂?”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連茅山術中列為禁忌之咒,屬最上乘的巫咒都學會,莫怪乎老爹一口篤定她贏不了,看來老爹早已識穿了他的底。
“既然你不肯投降,那么我就讓你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茅山之道,辛老頭過去傳授你的那一套根本是雕蟲小技,我在昆侖山所學的才叫做道術!
“我呸!毙淋絻菏贡M氣力大吼,“你那不叫道術,根本是謀害蒼生的邪術,祖師爺最恨的就是這種打著他的名義,掛羊頭賣狗肉的不肖徒孫!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承認吧!你一定作夢也料想不到我能練就今日的成果,從前辛老頭總說我的資質不如你,需要磨練的時間更長,可是我到了昆侖山,用不了多長的時間,便把那些臭道士的畢生所長都學會了,你說,到底是誰的資質不如誰?”
“你知道他為什么那樣說嗎?”辛芙兒揚起眉頭,驕傲的說:“因為老爹早就看透你的心性邪多過于正,他的用意即是要將你導入正途所需的時間特別長,他口中所謂的資質便是天性,天性不佳,自然是資質不才。”
“繼續扯你們辛家的歪理無妨,此時此刻,你連站都成問題了,還有法子解決這群沒有意識、只懂攻擊的僵尸與惡鬼嗎?”
辛芙兒非是不堪激的人,打從知道自己背負著振興茅山正道、一輩子都得與鬼怪作陪的命運之后,她向來比誰都還要認分,對那些開口閉口唯我獨尊的老黑茅的挑釁一直不太理睬,可是這回她徹底的惱火了。
不為什么,就沖著這個王八蛋居然曾經是她喜歡的師兄,老爹還曾經許諾讓她過門給他當媳婦……
如今想來,真教她作惡想吐。
老爹時常笑她小小年紀,意志如鐵,其實她并非早熟,也不是有著什么沛然正氣,而是憑借一股信念。
從前,那股信念是為了老爹的遺愿。
而今,這股信念是為了某人的執愿。
辛芙兒閉上雙眼,又念起了方才未完的咒語,不顧虎視眈眈的群鬼群尸,不理尹宸秋放肆的笑聲,不去想之后的結果,她只知道,她很想再見一個人,很想再聽那個人喊她一聲……
“酸酸,不要!
她震懾的張開眼眸,惶惑的眼瞳飛掠過一抹暗影,稍縱即逝,伸出手欲挽留,只撩起一陣微風,這才知道原來只是由心而生的幻覺。
越來越模糊的眼眸漾泛濕意,然后宛若黑夜最后一道殘燭的灰色纖影倒落在艷澤之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干澀的嘴唇依著主人鋼金難熔、異常堅硬的執著持續不斷的誦念,無法匯聚的心神僅存割舍己身,尋回元神的最后念頭,好想再聽一次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