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孤兒院里過的很好,雖然這里的生活常常很艱苦──愿意捐助的大人少的可憐──但是從院長到阿姨們都對我很好。我是院里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留到最后的孩子。別的孩子年紀都比我小,最大的也不過四歲,他們都陸續被好心人領養走了。只有我,沒有人領養我。
有一次,我陪弟弟妹妹們玩捉迷藏,躲到了屋后院長室的窗臺下,聽到院長跟袁阿姨說,沒人愿意領養我是因為我已經懂事了,記得從前的爸爸媽媽,大家都不愿領養我這樣的孩子,長大了也不能跟自己親近。
袁阿姨當時嘆了口氣,“浩天是個多可愛的孩子,笑起來多好看,讓人心疼。這些人哪!你對孩子好孩子怎么會不親你!”
我躡手躡腳的走開,生怕她們知道我在窗外。
“抓到了!抓到了!”一雙濕熱的小手從身后摟住我的腰。我回頭一看,七夕那臟的一塌糊涂的小臉上堆滿了笑,月牙般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
“天哥哥,你怎么哭了?”天真爛漫的童音。
我笑著擦擦眼睛,捏捏他肉乎乎的臉頰,“因為你抓到我了,所以我才哭!
“抓到了!抓到了!我抓到天哥哥了!”他高興的蹦蹦跳跳著去找別的小孩了。
我坐到草地上,看藍天上白云一朵朵的飄過。這個下午很快也成為記憶中一朵遠去的云。
盡管孤兒院資金緊張,在大家的幫助下,我還是順利讀完了高中。我一直努力讀書,考得好分數,并不是奢望繼續上大學,因為我知道這筆費用院里已經負擔不起,我只是想讓院長她們放心,知道我不是個辜負她們期望的孩子。
院長在我放棄升大學,開始去打工的那一天哭了,她把我緊緊摟在懷里,什么也沒說,但心中的千言萬語已經無聲的傳遞給了我。
我開始了另一種生活。
由于只有高中文憑,我做過許多辛苦的工作,我在工地當過小工,在咖啡店當過侍應生,在超市當過收銀員,雖然有時也會累的想哭,但常常我是很快樂的。更重要的是,我現在終于可以自食其力,不會再給孤兒院增加負擔了,不僅如此,我還能經常回去給弟弟妹妹買些衣服食物和書本玩具。我離開孤兒院后,又來了不少新的弟弟妹妹,院長也越來辛苦。
就這樣過了兩年,我的生活平淡而充實。直到突然有一天,院長打電話到我工作的那家超市,讓我馬上去見她,她要告訴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我雖然疑惑,還是帶著一大包食品回到孤兒院。和以往一樣,好容易才從許多稚嫩童音高喊的“天哥哥!”聲中把耳朵解放出來,院長帶我到院長室,激動的向我說明那個天大的好消息。
原來,赫赫有名的齊氏企業的總裁上星期來孤兒院參觀,不僅慷慨的捐助了一大筆錢,還在院長介紹過我的情況后認為我資質、品格都不錯,愿意幫助我上大學。今天,他的秘書打電話通知院長,經過齊總推薦,A大已經同意破格錄取我,入學手續也已經辦好,一切費用由齊氏承擔,讓我盡快去學校報到。
我呆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被這個突如其來如同做夢般的好消息砸暈了頭。
A大是最著名的大學之一,不僅因為它的優秀,而且因為它的學費也是出了名的昂貴,我即使從前曾經暗暗做過大學夢,也從未敢把它當作奢望的對象。而現在,我居然能免費進入這個“天堂”,簡直讓我欣喜的快要落淚了。
就這樣,我進入了A大,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比起周圍十七、八歲的同學,20歲的我是年紀最大的了。他們大多數人家境都相當優越,還有不少名門子弟。因為他們知道我是靠人資助,并且打過兩年工才進入大學的,很多人對我十分不屑,我在他們眼里好比一只從下水道僥幸跑進皇宮大廳的老鼠。其他人也就是瞧不起我罷了,但有一個人不是這樣,他如同惡魔一樣,隨時隨地會出現,挖苦我,嘲笑我,打擊我。但讓我苦惱和害怕的是我感覺他并不是瞧不起我,而是好象發現了一個特別好玩的玩具──這個玩具,就是我。
這一天中午,我正在教室吃從超市帶來的過期的、但沒有變質的三明治──我并沒有辭掉超市的工作,只是請求老板讓我在晚上上班,因為我希望仍能為孤兒院幫些忙。
我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翻看書本,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里把學業趕上。
“灰‘姑娘’又在啃從垃圾桶里揀來的面包?”一個讓我頭皮發麻的聲音慢悠悠的在耳邊響起。
真是陰魂不散,我裝作沒聽見,繼續吃我的午飯。
韓靜坐到我面前,用手優雅的托著下巴,“好香啊,讓我也嘗一口吧?”
見我依然不理他,他一把搶過我正在吃的三明治,大聲叫到:“咦,上面怎么還有狗毛!你該不會是跟野狗打架才搶到的吧?”
教室里的人都笑了起來,我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書本就往外走。
“哎,等等!你去哪里?你的午飯還沒吃完呢!這可是你冒著生命危險才搶到的……”
我飛快的跑出教室,不然我很可能會把拳頭打到那張可惡的臉上。我不想只因為一個有人格缺陷的闊少爺而輕易失去重新讀書的寶貴機會。
我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望著周圍美麗的風景,嘆了口氣。這里也許是天堂,但卻是不歡迎我的天堂。
周末我回到孤兒院,院長問起我的情況,我笑著告訴她校園很美,同學們很友好,我的功課也補的差不多了?吹皆洪L臉上欣慰的笑容,我終于醒悟,原來她一直因為當時沒辦法讓我繼續上學而自責。我很羞愧,我怎能因為遇到一點困難就沮喪?于是我下定決心,無論別人怎么看我,對待我,也一定要努力完成學業。
院長告訴我,我一直想去當面致謝的齊氏總裁齊敏和先生讓我明天去他的別墅拜訪,到時候司機會來接我。
我很緊張,因為我是第一次見這么有名的大人物。
“別擔心,齊先生是一位很和藹的紳士,他很喜歡你,一會兒我幫你找一套合適的衣服,認真準備才不會失禮啊。”院長笑著拍拍我的頭,她還是一直把我當作小孩子。
第二天,齊氏的司機非常準時的開車來了,相當高級的車,盡管我對車子一無所知。我提著院長親手幫我烘制的點心,戰戰兢兢坐進車里,雖然換上了最好的衣服,還是跟車子很不相稱。
當車子沿著林蔭道行駛到盡頭時,我簡直有些目瞪口呆──一座非常大的莊園,正中聳立著如城堡般的別墅,“別墅”這個詞對它來說似乎不太合適。
我在無限感嘆之中被帶進了大廳,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先生正坐在那里喝茶。
“你就是孟浩天吧?快請坐!
盡管我已經入學兩個多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資助人,他果然如院長說的一樣十分和藹,而且一點架子也沒有,還很客氣的親自給我倒茶。
“聽說你一直很用功的讀書,我心里非常高興。不錯,年輕人,好好努力,將來到我公司來工作怎么樣?我兒子也在A大,和你同級,不過他學生物。他和朋友在樓上,他們也都讀A大,你們可以交個朋友!
我禮貌的答應,但是心里懷疑兒子并不一定會象父親一樣沒有貧富之見,不過即使見面也無所謂,反正他肯定不是姓韓就行了。
“哎呀,這不是灰‘姑娘’嗎?怎么沒穿水晶鞋就跑到王子的城堡里來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頭一看,從樓梯上走下來三個年輕人,打頭的就是韓靜!
“阿靜,別胡鬧!這是孟浩天,你應該認識,你們是同系吧?”
“認識認識,不僅認識,我們還交情不淺呢!經常同吃一塊三明治。”他沖我眨眨眼。
我氣的臉都紅了,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我不想給齊先生留下壞印象,但是韓靜這么一說,仿佛我跟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一樣。
不過齊先生一點也不在意,看來已經習慣了韓靜的胡說。
“這是我的兒子,齊思音!
我調整了一下心情,努力微笑著伸出手。眼前面無表情的年輕人,他頂多只有十七歲,身材卻已和我一樣高。我剛才只注意到韓靜,卻沒發現他原來比韓靜還要好看,尤其那雙眼睛十分漂亮,但是從中射出的目光卻極其倨傲冰冷。
我的手終于在空氣中舉累了。果然如我所料。我暗自嘆口氣,很有自知之明的收回手。
齊先生并沒有責怪他的兒子,反而象沒看到一樣招呼我繼續喝茶。其他人也紛紛坐下,韓靜也不懷好意的坐到我身邊。
“這是一點小小心意,請您收下!蔽野腰c心送給齊先生。
“我看看!”
一只手猛的把點心搶過去,飛快的拆開包裝,“哈哈,這不會又是你從野狗嘴里搶來的吧?”
看他如此詆毀院長的心意,我忍無可忍,一陣怒火冒上心頭,站起來一把奪過紙包,接著就狠狠一拳打向那張大笑的臉,鮮血馬上就從他鼻子里流出。
就在我失去理智,想再給他一拳時,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拳頭,生生把我拉轉過身,“啪!”我被一個耳光狠狠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