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外的客棧老板這些日子可是數銀兩數得樂開懷,許多人因為不得進鎮或進城,都不得不在外頭住宿,別說是兩個人一間房,就是一間屋子里睡上了三四個人那也是正常。
而和書院朋友參加文會回來的韓文諾,也是其中之一。
他家就在午門縣城再過去些的村子里,穿過縣城回去是最近的,要不就得走山路,可附近的山勢都又高又陡,他一介文弱書生根本就沒法子,最后也只能和幾個同窗湊了分子,一起在客棧里窩著,可沒想到才剛住了兩天,就聽到要燒尸首的事。
韓文諾平日雖然不怎么開口,可他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的,明年的科考若是沒有什么問題,他肯定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幾個同窗也都暗暗的奉他為首,希望他出頭。
韓文諾做事謹慎,也不是幾個同窗吆喝了就會草率上書的人,而是打算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只是當衙役押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往城外送時,在一旁圍觀的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看著跟在車隊最后方,挺著肚子的那個女子。
“伶兒?!”韓文諾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貌,也顧不得身邊還有同窗正義憤填膺的討論等等該寫些什么勸告縣令,他像失了魂一樣追著車隊的尾巴而去。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忘記了兩人早已經解了婚約,也忘記他早就沒了權力去干涉她的生活。
他只是傻傻的追著,然后在山坡下追上了車隊,他一步步走近,越是看清了她的樣子,表情就越顯震驚。
當蒲梓伶注意到他時,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驚駭地看著她微凸的肚子。
“你……居然有孕了?!”
蒲梓伶有時候會想,穿越帶來最大的好處和壞處就是讓兩輩子的桃花都開了,只是這兩朵桃花開得都有些歪。
她本以為把婚約給解除后,自己和韓文諾就再也沒關系了,可看他震驚中又帶著悲憤的表情……韓文諾大概不是這么想的。
她看了眼山坡上正準備挖坑焚尸的衙役,皺著眉,不想和他浪費太多時間,有些不耐地問道:“有什么事嗎?若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韓文諾像是看不見她的不耐煩,反而認定她是因為有了身孕而羞于見他,瞬息萬變的臉色在蒲梓伶看來大概跟七彩霓虹燈有得比。
“你、你怎么會……”他眼神飄向她的肚子,嗓音有些啞,像是不敢確定。
“我怎么了?有話就說,我還有事!逼谚髁鎸嵲诓幌敫麖U話。
“伶兒,我說過的,若你生活有困難,能夠幫襯的我還是能夠幫襯的,你又何必……”韓文諾輕嘆了口氣,像是她做了什么錯誤的決定一般,可惜又可憐的望著她。
蒲梓伶不用細想就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她只是為了方便,也怕弄臟了好的衣服而穿了普通的布衣,落在他眼里大概是隨便找個人嫁了,過著苦日子吧。
她心里已經怒火滔天,可臉上反倒掛著笑,雖然那笑容冷得讓人打顫。
“幫襯我什么?”蒲梓伶眼里滿是嘲諷地望著他。
比起剛解除婚約時,原主殘留的心酸難過,現在的蒲梓伶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除了不屑外,就只有對原主滿滿的不舍。
說什么幫襯她,退親時他沒有幫她,這幾個月過去了,他也沒任何行動,算哪門子的幫?
這樣一個只會說空話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只可惜原主那樣一腔的真心了。
韓文諾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穿著,舊的衣裳洗得都有些發白,頭上簪環盡去,只隨意在腦后挽了個髻,然后用一根木條簪住,就連手上也光禿禿的,臉上更是素凈得找不到半點脂粉的痕跡。
許久之前,他在國公府外見她的那一次,她一身的打扮比起村子里大戶人家的千金也毫不遜色,就是她來退親那日,即使看起來憔悴,但衣裳不是這種普通的棉布,頭發也是精心的梳過,她怎么會落到這種境地?
他越看越是覺得痛心,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的日子就算說不上大富,可也不會讓你再這樣受苦的!
“受苦?呵!”蒲梓伶最近因為歐陽霄的事情,本來就情緒不佳了,聽到他這白目的話語,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可是大抵是人在怒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她也不抽回手,只冷眼看著他,淡淡問著!班?跟你回去難道我就不受苦了?我現在畢竟有了別人的孩子,就這樣沒名沒分的跟你回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再說了,嬸娘就不會有半點意見?”
她的問話讓韓文諾欣喜若狂,也沒留意她的口吻太過冷淡,都要轉起圈來。
“沒事的,娘也不是那樣心硬的人,見你過得這般不好,肯定也會贊同我的決定!
“還是不了!彼p笑!拔疫@樣上門,嬸娘還以為我是要纏著你不放呢,我們婚約都解除了,這樣上門可不好看!
韓文諾像是沒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連忙接口道:“不會的,娘肯定不會這么想,你就安心地跟著我,現在家里也寬裕了許多,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娘肯定不會說什么的!
有時候,蠢蛋真的會讓人很生氣,蒲梓伶心里的那把怒火已經有快壓抑不住的趨勢了。
這個人是裝傻還是真傻?她一個穿越來的都還懂得什么叫做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而他一開口就是讓她沒名沒分的跟著他?
他是真的有把她這個人放在心上過嗎?如果有的話,又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這樣不尊重的話!
“韓文諾,不管我過得怎么樣,我很確定,我不會跟著你走!彼龗觊_了他的手,臉色平靜的說著。
韓文諾的臉僵硬了下,笑容尷尬地收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為什么?伶兒,別再倔強了好嗎?你知道就算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
她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多年的情分?”她扯出諷刺的笑容,“原來,你還覺得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
韓文諾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伶兒,你……你怎么這樣說話,你說這樣的話不就是在挖我的心嗎?我們這些年即使沒見過幾面,可之前我們那些情分難道是假的?”
“呵!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么慶幸我們已經解除了婚約。”她看著他陡然瞪大了眼,卻狠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有些話,之前沒有說明白,一直壓在心里,如今也算是找到了機會,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
“如果你有半點對我的尊重,你又怎么會要我沒名沒分的跟著你走?”她搖搖頭,“至于說起往昔我對你的情分……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想過,當初如果不是我賣身進國公府,加上我把月錢不時地送回韓家,你今日又怎么能夠用舉人身分來和我說話,表達你高高在上的憐憫?”
韓文諾被她問得不禁后退了一步,臉上有著震驚和狼狽,像是被拆穿了一直隱藏的那一面,把真實赤裸裸又丑陋的掀開來。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幫你,就算我們不成夫妻,可……”
“可還能什么?不能成妻,還能成妾,是嗎?”她輕聲說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她眼里的嘲諷明顯得讓他幾乎無法正視她,韓文諾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只覺得今日或許他根本就不該追過來,就不該說那些話,把最后那一點情分給消磨得不留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