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說這可以成為我們長久的營生之計!
議事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片刻,方由左護法代替大家不屑地發聲。
“她以為我們沒想過嗎?問題是伐木容易,運木困難,難道要我們施展‘大力金剛臂’,一根根慢慢扛下去嗎?”
封無極眸光一閃,想起自己也曾問過月姬同樣的問題,嘴角若有似無地一挑。
“就是。 庇易o法接口!敖讨鳎切⊙绢^也未免太不深思熟慮,也不想想真那么做,木材還沒賣到錢,咱們教內弟兄便先累垮了!”頓了頓,細眸懷疑地瞇起,雙手一拍!拔抑懒耍∧沁@就是那死丫頭的算計?先把咱們折磨得不成人形,再乘機殲滅咱們?”
他哪來這種鬼念頭?
封無極橫右護法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面孔卻仍是漠然板著!八龥]要我們扛木頭,她說要‘引水流木’!
“引水流木?”
眾人又是一呆。
“教主,您也曉得流經這天山的河道,彎彎曲曲,上游水量極小,漂不動木頭,下游水量雖大,但險阻甚多;再說這里氣候嚴寒,一年倒有半年封在冰雪里,上下游融冰的時節也大不相同。引水流木這想法倒是好的,只是不切實際!彼畨黪久颊f道。
“說得好!”右護法大表贊同,嘴角又不以為然地一撇,冷哼。“死丫頭太天真!”
天真嗎?
封無極沉吟,清銳的目光一一掃過參與商議的每個人。
他原來也以為如此,不過……
“你們聽過‘木馬’嗎?”
“木馬?”大伙兒愕然!澳鞘鞘裁矗俊
“是一種專供行走雪地的交通工具,‘其狀似盾而頭高,其下以馬皮順毛衣之,令毛著雪而滑,如著履屐’──”
“慢慢慢!”左右護法聽得頭都暈了,同聲求饒!敖讨鳎馨萃心f點我們聽得懂的白話嗎?您說的這些什么其什么之的,咱們這些粗人根本聽不懂!”
封無極微一勾唇。“總之,就是一種前端翹起的長形木板,用馬毛皮以順毛的方式包于木板底面,以繩將木板縛于腳下,手上拿一根木撐子,好似劃舟一般撐木滑行!
“聽起來像是一種雪上旱船!彼畨黧@異揚眉,臉現佩服之色。
“這就叫‘木馬’?”風壇主沉吟。“那丫頭怎會知曉有這種玩意兒?”
“她是從一本史書上看來的!狈鉄o極解釋。
“可是這和運送木材有什么關系?”土壇主還是不解!半y道要我們撐著那木馬扛木材下山嗎?”
“說來說去,還不一樣得累垮?”右護法翻白眼。
“她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筑一條專供木材行走的‘木馬道’。”
“木馬道?”又一個新名詞!火壇主擰眉!澳鞘鞘裁矗俊
“以圓形堅硬的木材排成路軌,將木料捆綁于木馬上,以人力拖其前行,只要將這木馬道建于有些坡度的山路上,拖行時應當不致費太多力氣!狈鉄o極解釋。“所以在河道能漂流木材之處便使用河道,不方便之處,便修筑木馬道!
修木馬道?
大伙兒好生訝異,這真是個他們前所未聞的主意。
“這……能行得通嗎?”右護法相當懷疑。
“不試試怎么曉得成不成?”封無極淡淡一句。
“說的……也是!北娙讼萑氤了,愈想愈覺得這或許是可行之法,眼神都是一亮,躍躍欲試。
若是真能成功,天魔教眾的生計便有著落了,也不必再與山下那些江湖幫會爭斗,說實在的,這幾年血戰江湖,他們早厭了,也想過過那種不問世事的平凡生活。
只是……
“為何那丫頭要為我們想這么多?”風壇主道出一干人心中的疑惑!八衷鯐绱瞬⿲W多聞?”
“她從小便愛讀書,經學史籍,地理方志,明月宮藏書閣有的,她差不多都讀遍了!
“她讀書?”右護法哇哇叫!翱伤皇窍棺訂?怎么讀?”
封無極臉色一沉。“她并非天生眼盲,是三年前在許縣誤喝了毒酒水,才瞎了眼!
“許縣?”聽到這地名,土壇主一震,驚愕的眼神望向封無極。“這么說她喝的是……”
“不錯!狈鉄o極冷然頷首,垂下眼,不讓人瞧見自己的情緒。
“也就是說她的眼睛,等于是咱們弄瞎的?”右護法再度哇哇叫,眼眸大睜,又是驚愕,又是不敢相信!白蠊兆,你說這是怎么回事?那丫頭會變成瞎子,居然跟咱們有關?這、這、這……該怎么說才好?”
“這個嘛……”左護法也慌了,倒不是因為他對月姬有多少歉意,只是看著教主不愉的臉色,心中暗驚。
他看看死對頭右護法,又一一掃過風、水、火、土四壇主,大伙兒眼里,好似都浮現了與他相同的心思──
他們這位從不曾對任何姑娘動情的教主,該不會喜歡上明月宮那丫頭了吧?
***
“……還有,勘查地形的時候要注意,若是容易發生雪崩的地方,就別建木馬道了,最好能繞過去!
“是,我知道了!毖鄡簯,毛筆蘸了蘸墨,將月姬提示的要點寫下來。
這些天來,兩人都待在房里,由月姬口述,燕兒記錄,不只是如何建造木馬道,月姬還把自己記得的所有關于伐木運木可能遇到的問題,全數告知燕兒。
“你真厲害!月姬姑娘。”燕兒佩服不已!澳阍趺茨芏@么多?”
“多看書就知道了!痹录⑿Φ!斑@些都是我從前在書上看來的,借花獻佛,也沒什么!
“唉,我也真想多讀些書。”燕兒羨慕!拔夷镫m說教會我寫幾個字,但只能記記帳而已,連要寫下你交代我的這些事,都挺困難。”她窘迫地說道,看著自己寫下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不禁嘆息!拔蚁朐录Ч媚锏淖,一定很漂亮!
“我已經很久沒寫字了。”月姬淡淡說道。“現下再寫,恐怕是難看得緊!
“話不能這么說,因為你現在眼睛看不見嘛!瞎子若能寫字,也太──”燕兒猛然一頓,忽覺自己說得過分,小心翼翼地朝月姬瞥去一眼!霸录Ч媚,我這么說,你不介意吧?”
“我本來就看不見!痹录駪B自然。“你說的是實話。”
燕兒惘然,見她神色自若,心下略安。
她真是個好脾氣的姑娘!又聰慧又溫柔又善解人意,怪不得江湖上會對她多所稱贊,也算是其來有自。
“對了,前天我經過工房,見幾個叔叔伯伯忙著打造你說的‘木馬’,說不定他們已經做好了,月姬姑娘要不要過去瞧瞧?”燕兒擱下筆,興致勃勃地提議。
月姬聞言,心念一動。“他們已經開始做了?”
“是!”燕兒笑道!坝峙裼掷K的,認真得緊,我還看他們研究著怎么用皮繩把木板拉彎。”
“是嗎?”月姬想像著工房里忙碌的情景,淺淺一笑。
“咱們去瞧瞧吧!”燕兒過來拉她!澳氵@幾天都悶在房里,一定也很膩了,正好出去走走,透透氣!
月姬一陣猶疑!拔铱催是算了吧,我眼睛不方便,出去還得要你照看著我!
“那有什么關系?”
“太麻煩你了。”月姬搖頭。如無必要,她盡量不想造成別人不便,何況封無極也警告過她,最好不要隨意走動。“我還是待在房里就好。”
“可你每天老待在同一個地方,不悶嗎?”
“我習慣了,在明月宮里也是這樣。”
自從眼睛失明后,娘一方面擔心她安危,一方面怕她失明的消息傳出去,也是吩咐她不要四處走動,就連師姊妹們偶爾找她一起玩,她也都回絕了。
“明月宮是明月宮,這里是這里!”燕兒蹙眉說道!拔覀兲炷Ы痰娜瞬幌矚g整天關在屋里,悶也悶死了!哪,你跟我來,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讓你出去透口氣!
說著,燕兒也不管月姬同不同意,強拉著她便往門外走。
月姬無法,只好跟上。
燕兒刻意放慢步調,扶著她緩緩前行,經過臺階或門檻時,都會細心地提醒她。
過了片刻,兩人經過一處空曠的雪地,月姬聽見孩子們的喧鬧聲。
“他們在做什么?”她好奇地問。
“他們正在試乘木馬呢!”燕兒笑道,看著幾個孩子把長木板縛在自己腳上,握著根木撐子,在薄薄的雪地上滑行。
“這積雪不夠厚,應該不好滑吧?”月姬擔憂地問!拔遗滤麄儠。”
“不怕的,就算摔也是摔在雪地上,頂多吃點痛而已!毖鄡旱故呛敛粨模琼溥涞。“瞧他們玩得如此開心,你要是不讓他們玩,他們才會耍賴撒潑呢!”
“那就請他們小心點吧!”
“嗯。”燕兒點頭,朝孩子們的方向大喊:“喂!你們幾個,這雪太薄了,隨時會化開,你們小心點,別玩得太瘋了!”
“是!燕兒姊姊!焙⒆觽冮_朗地應道,仍是興奮地繼續玩著。
孩子們玩得開心,月姬情緒亦大好,對燕兒笑道:“我想在這里坐一會兒!
“好啊!”燕兒同意,左右張望,找了塊大石頭,安頓月姬坐下。“哪,你就坐在這兒休息休息吧。”
“謝謝!痹录У乐x,又抬頭說道:“你也想去試試乘木馬吧?別管我,我就在這里坐著等你。”
“好,那我去了!毖鄡旱拇_早想試試了,燦亮著眼點點頭,奔向其中一個孩子!按笊愕摹抉R’先借我玩一玩。”
“咦?可是人家還沒玩夠呢!”叫做大生的男孩抗議。
“先借我一會兒嘛!回頭燕姊姊做點心請你吃,這總行了吧?”燕兒提出交換條件。
“那好吧!贝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借木馬。
月姬遠遠地坐在大石頭上,聽著燕兒和一群孩子玩鬧著,抿唇微笑。
記得書上記載,這乘木馬的技巧還多著呢,若是能在陡降的雪坡上疾行,更別有一番難以言喻的快感。
對了,這也得告訴燕兒才是,讓她轉達給大伙兒知道……
“你在想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驀地在月姬身后揚起。
她怔了怔,回過頭。“封無極?”
“是我!彼哌^來,在她身邊站定。
她感覺到他打量她的目光,心跳一突!氨,我不是有意不聽你的話,我只是出來透口氣而已,我……我這就回房!
說著,她便想站起身。
他卻按著她肩膀坐回去!皠e動!”
她愣住。
“燕兒說你最近幾乎鎮日待在房里,足不出戶!彼D了頓,語氣略帶懊惱。“我沒把你當俘虜關在房里的意思,你要出來走便出來走,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沒人敢再為難你!
“原來如此,怪不得呢!惫植坏眠@些孩子明明看到她了,卻不像上回沖過來責罵她,原來是他這個教主先行下過令了。
“謝謝你!痹录С鉄o極送去一抹感激的微笑。
他一窒,神情頓時閃過詭異的窘迫,明知她瞧不見,仍是心下暗惱。
他不悅地咳兩聲,看看雪地上玩得盡興的孩子們,又看看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她。
他看見她清秀的容顏上,浮現一絲渴望,或許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渴望。
“你想玩嗎?”他忽問。
他說什么?月姬呆愣。
“你也沒乘過木馬,是吧?”
“嗯!彼活h首!拔抑皇窃跁峡吹缴贁涤文撩褡鍟@么做!
“你想試試嗎?”
“我?”她愕然。
“這木馬既然是由你的建議而打造出來的,自然也該由你來負責試乘──你說對吧?”
她啞然無言。
他在說什么?她眼睛盲了,什么也看不見,要如何試乘木馬?
“你……在說笑吧?”她輕聲問,唇畔噙起一絲苦澀。
封無極驀地擰眉,他不喜歡看她這種神情。
“我像是個會說笑的人嗎?”他語氣諷刺。
“這個……”月姬頓時為難,說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是個好答案。
而這不經意的為難,令封無極更惱火了,眼神郁郁地瞧著她──看來他在她心目中,是個不懂得說笑,陰沈又可怕的男人。
也罷!他本來就是。
他暗暗掐握拳心,半晌,才澀澀揚聲!拔覐牟徽f笑,我說要你試乘,你就試乘,別跟我婆婆媽媽的!”
“啊?”
“起來!”他強拉起她,護擁著她的肩往前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慌張地問。
“就在這兒!”走了幾步后,他停下。
月姬能察覺,周遭的聲音瞬間都滅了,所有人停止笑鬧,怔怔地望著他們倆。
她驀地臉頰一熱。
而他無視于眾人,逕自下令。“燕兒,把你腳上的木馬卸下來,讓月姬來試乘!
燕兒驚訝,卻不敢違抗教主命令,迅速解開腳上的縛繩。
“你不是說真的吧?”月姬局促地對封無極說道!拔疫@樣怎能乘木馬?我……我看不見啊!”
“我知道你看不見!狈鉄o極粗聲應道,蹲下身,抬起月姬一只腳。
她駭一跳,差點重心不穩!拔梗∧恪
“扶著我肩膀!”他命令,絲毫沒有松開她的意思。
她無奈,只能微彎著腰扶住他剛硬的肩頭!澳愕降紫胱鍪裁?”
“幫你套上這木馬!彼f,一面仔細繞過繩索,將她足履牢牢地固定在長木板上。
不會吧?他真的要讓她試乘?
月姬不敢相信,屏著呼吸,等他為自己套上兩只腳,然后起身扶著她腰,遞給她一根木撐。
“前進試試!彼驼Z。
她驚愕地張唇,愣在原地。
“動!”他不耐地催促。
“可是我不會。”她怯怯地搖頭。
“我知道你不會。這里有誰一開始就會的?你先試著用木撐左右點雪,看能不能前進。”
“我──”
“走。
他打斷她,完全不許她示弱,她咬了咬牙,只得硬著頭皮以木撐刺雪地,果然木板帶著自己微微往前行。
“真的能動耶!”她驚喜地抬起頭,笑容盈盈。
封無極見她喜悅燦爛的笑容,忍不住一勾唇!白匀皇悄軇恿耍駝t怎能說是雪上的交通工具?”
“我再試試。”月姬小心翼翼地再使木撐,果然又滑動寸許!罢婧猛妫 彼d高采烈。
“我現在放開你了,你試著連續滑行!闭f著,他松開扶住她纖腰的手。
“你別、別放開我!”她驚叫。沒有人穩住她,她怕自己隨時會跌得狗吃屎。
“放心!彼闯鏊捏@懼!拔揖驮谀闵磉,只要你有危險,我保證都能接穩你!
“可是……不行啊!”雖然有他保證,她仍一股腦兒地搖頭,慌得連嗓音都顫抖。“我看不見,我、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
“住口!”封無極沉聲打斷她毫無自信的發言,雙手握住她纖細的肩頭。“你倒說說看,站在你面前的男人是誰?”
她一怔!澳闶恰鉄o極!
“我是邪王,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他厲聲道,雙手微微掐緊!澳悴恍湃挝业哪苣蛦?我縱有千般不是,至少你不得不承認,我的武功高強吧?”
“你確實是個絕頂高手。”她低語,肩上隱隱的疼痛令她感受到他激動的情緒。
他是為她而激動嗎?因為看不慣她太膽?還是惱她不信任他?
“既然如此,你還怕什么?你擔心我會接不住你嗎?怕我護不了你?”他一連串地逼問。
月姬驀地恍然大悟。
他是在激她,不是因為瞧不起她膽怯,只是希望她也能放松心神和大家一起玩……
“你說,是不是怕我護不了你?”
“不,你當然能護我周全!彼崧暤驼Z。“我信任你,封無極!
說著,她朝他嫣然一笑,笑意甜甜如蜜,在他心里融化。
他神魂俱震,一時無語。
“那,我要開始嘍!”
她朗朗宣布,好似一只小雛鳥,在他強大的羽翼保護下,迎著風,展開一個小小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