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看到孔令林的死狀,但從警察細碎的描述中可以大致想像得到:孔令林躺在他的床上,全身的肉都被劃爛了,血肉模糊之中甚至可以看到隱隱白骨,鮮血濺滿了整間寢室,地板上全是鮮紅的血水……
死狀殘忍到連處驚不變的警察都面色慘白。
是誰?為了什么?
長達三個小時的詢問結束后,便是班主任、教導主任以及校長的分別談話,無一不在開導安慰我們。我沒有力氣去分辯他們說了什么,更沒有力氣去裝作無事的模樣,只是懵懂地跟在班主任的身后搬到了新寢室,五零一。
五樓是應屆畢業生的寢室,紀律相對松散,而且面臨畢業的他們早早便已離校,所以空寢室非常多。當我與其它室友在五零一打了照面后,寢室內的空氣便有股莫名的壓抑感,沒人說話,沒人動彈,只是安靜地圍著桌子坐了一圈,每個人都臉色蒼白。
“應該……會轟動全國了吧……”我勉強扯動嘴角,好不容易才發出正常的語調。
沒有人應答,依然全部沉默,我很想開個玩笑或說個笑話,卻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樣子……是人做的嗎?”
吳凡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投下了一記重雷,我的身體一僵,心跳開始失控。其它人也或多或少露出同樣的困惑與懼意:如果是“人”做的,那么他是如何做到?因為最銳利的刀也無法將一個人短時間內完全地砍成血肉模糊。
除非……是特制的一排利刀,一寸寸地慢慢劃開……而且那種流血量,簡直像是把一個人橫著從中間剖開,硬生生地分成了兩半,而且整個過程中,那人都沒有死……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所學的專業,令我能清晰地了解那種死狀的難度,進而惶恐的分析是什么“東西”能做到……
“應該是兇手破壞了尸體后從窗戶逃走的吧……畢竟二樓不是很高……所以門才反鎖而屋里沒人……”小燦的聲音帶著一絲顫音。
“那應該有痕跡留下!可是警察并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足跡或指紋!”老大的情緒鮮有地激動起來:“從他回寢室到咱們撞開門,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僅從傷口流出的血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幾乎流盡嗎。磕欠N血量根本就像是被人破壞身體后,再由某種儀器將血液全部抽出來!還有……”
“別說了!”穆木的聲音又尖又高,他幾乎是在狂吼:“你想說什么!?你想證明什么!調查是警察的事,你在亂猜什么!?你想想老三!他今天還跟咱們有說有笑!現在卻沒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分析嗎?”
一時間寢室再度安靜了下來。只有大伙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你們……玩那個游戲了嗎?”老四徐平有些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并沒有說出過多的詞匯,但我的腦中卻第一時間映入了會議室的小游戲。我看了看穆木跟袁霏,他們同樣面無血色的臉表明他們想到的與我一樣……
“你們真玩了?”吳凡大聲地叫了起來。
“玩了又怎么樣!怎么可能有鬼!沒有!”穆木幾乎拍案而起,沖著老大怒吼著。
我知道他為什么如此激動,因為他也想到了吧?那個莫名多出來的一個人……
“別自亂了陣腳,也許兩件事根本沒聯系!”
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幾乎篤定了與那個游戲有關。因為我想到了那個半夜爬到孔令林上鋪的黑影,也許……那真的不是我們寢室中的任何一個人……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艱難起來。
因為我們玩了那個游戲,所以招來了不干凈的東西嗎?孔令林是為此才死的嗎?可是原因呢?只是因為玩了這個游戲就得死嗎?
那……同樣玩過這個游戲的我呢……?
“你們都誰玩了,快說!”老大瞪著我們,雙拳緊握。
“我、穆木、孔令林、袁霏……”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
“大哥!你別這樣!”小燦已經帶起了哭腔:“也許根本沒聯系呢,別自己嚇自己了!”
老大有些神經質的在屋里走來走去,緊張地不斷搓手,不時扶扶鼻梁上的眼鏡。我知道他在思考對策,雖然他目前的答案令我渾身發寒,但是更多的卻是無力。
如果真是那種東西的話……又能有什么辦法?
“再招一次吧。”老四的聲音再度驚起了一場波瀾。
“你瘋了?”穆木無法按捺地跳了起來。
“如果真有不干凈的東西,問他為何這么做還是有必要的。如果沒有不干凈的東西,那大家也都放心了,不是嗎?”
老四的表情語氣都很平淡,處驚不變的神情令我不合時宜的有點佩服起來。
“我絕對不干!”穆木尖叫著。
“你已經招過了,就算不再玩,那個東西也已經出來了!
“徐平!”
穆木憤恨地抓起老四的衣領,我跟袁霏急忙將他二人拉開,但已經情緒失控的穆木發瘋般揪著徐平不肯松手。
“夠了!”
袁霏的驀然大吼令場面一時安靜下來,他深呼一口氣,緩緩道:“我同意老四的意見,與其自己嚇自己,我寧肯確認一下,哪怕真是……我也認了!
“你也瘋了嗎。俊蹦履颈┨缋祝骸半S便你們!我是絕對不會再玩了!”
說完,他重重地一摔門跑了出去。我苦笑了一下,最初提出玩那個游戲的人,不正是他嗎?
卑微的人性,總是在最恐懼的時刻真實地體現出來……
“要四個人是嗎?”老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慢慢說道:“算我一個,袁霏算一個,還有誰?”
“我!蔽衣曇羝届o,卻在暗暗握拳,強壓下忐忑的不安。
因為我知道,身為當事人的我此刻無權說不。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自己也像穆木一樣做了可悲的逃兵,哪怕我的腿肚還在打顫。
我看了看小燦跟徐平,小燦很明顯非常害怕,但他似乎又不敢拒絕,只好垂著頭一聲不響。我心下嘆氣,只得將目光投向老四。
“我來吧!崩纤拈_口道。
“好,四個人,今晚去會議室。”老大冷聲道。
“但我覺得沒必要!崩纤暮鋈徽f,“再玩一次也只能證明確實會多出來一個人,你怎么問他話?你能跟他交流嗎?”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老大坐到床上,兩眼直直地看著老四。
“筆仙!
短短兩個字,我卻開始無限佩服起來。老四是有些陰陽怪氣,但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時,思維卻十分清晰。詢問事情最常見的,不正是玩筆仙嗎?
我們四人的目光相互交流了一下,馬上達成一致共識。
“好,等今晚熄燈后便開始,我來準備東西!崩洗笤僖淮伟l揮領導風范。
“別……別玩了……”小燦怯生生地看著我們,幾乎快哭出來:“萬一又招出什么東西怎么辦……”
我心下一顫,沒錯,如果玩了游戲的人就要死,那老大跟老四……
我看了一眼袁霏,他同樣看著我,奇怪的是,明明沒有過任何默契交流的我們,卻在那瞬間仿佛可以讀懂對方的眼神。
“既然是玩筆仙,我跟袁霏就夠了!蔽艺f道。
“沒錯,兩個人就可以玩了!痹胶汀
寢室內忽然又安靜了下來,老大跟老四好像都在沉思著什么,最后竟異口同聲:“我要玩。”
“但是……”我急急地想暗示他們這個游戲可能帶來的危險性。
老大搖搖頭,笑了起來:“我可是老大,照顧你們是我的天職!
老四平靜地說:“主意是我出的,我不可能不管。”
一瞬間,我的鼻頭酸酸的。我急忙笑著掩飾了過去,卻掩飾不了心中前所未有的感動。
我并不相信什么有難同當。幸福可以分享,但災難總是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當恐怖降臨時,每個人的第一意識都是自保,不惜一切保護對方的心情只不過是漫畫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劇情。
可是,此刻的我卻真的有種有難同當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好像有雙無形的手扶著你的肩,明明顫抖不已,卻能借由這雙無形的手獲得一份充實的安全感。
我的目光無意間瞥到小燦,他面紅耳赤地垂著頭,泫然欲泣,一臉愧容。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小燦只是膽子小罷了,尤其在這種根本無力掌握未來的事情上。
我沖他招招手,小燦猶猶豫豫地走到我身邊,我拉著他的手坐下,輕聲道:“晚上全靠你了,如果我們有任何異常,你要趕快去叫人來救我們,拜托你了!
小燦用力地點點頭,我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他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
時間似乎過得格外緩慢,穆木一直沒有回來,只是打了電話說在朋友家過夜。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熄燈后,我們五人都爬了起來,藉著手電筒筒的光芒圍坐了一圈。小燦緊張地站在門口,大有準備隨時沖出去叫人的架勢。
老大將寫滿字母的紙平鋪在中間,我們四人兩兩對應,四只手的手指交錯,中間夾著一支原子筆。
“我說開始后所有人盡量心無雜念,如果筆開始動,則由我提問!崩洗髧烂C地說。
沒有人有異議,老大說了開始后,我便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圓珠筆的筆尖上,再不敢像以前一樣暗中使勁。
許久許久,筆一直安靜地豎在中間,除了偶爾不太穩的輕晃,自始至終沒有明顯移動。
我們四人面面相覷,老大沉思一下,然后說:“干脆大家稍稍用點力氣,不要刻意的移動,只是使出一點點勁,再試一次,不行就算了!
我卻不合時宜地松了一口氣,也許,什么答案都沒有會很惶恐,但馬上就有答案的不安更令人畏懼……
也許孔令林的死,真的只是變態殺人狂的惡意手筆,根本與那個世界的非科學性東西毫無關系,那不是很好嗎?
我忽然有種對不起孔令林的感覺,我沒有為他的死而悲哀,只考慮著自己是否會有危險。害怕、恐慌、忐忑,當人類的負面情緒涌現時,第一時間考慮的還是自己,不是嗎?
我自嘲的一笑,我想我是一個卑劣的人……
原子筆終于緩緩地移動了起來,我的手隨著原子筆慢慢移動。我不禁看了看其它人,我是沒怎么用力,應該沒有牽引它才對,不知道其它人的情況如何?
原子筆在紙上毫無規律地緩慢移動著,然后老大開了口:“你是誰?”
原子筆慢慢地移動著,劃過了好幾個字母,但是并不能拼成任何字。我試著用英文解讀也發現不是單詞,那豈不是說……它只是在動而已?
老大用另一只手扶了下眼鏡,繼續問道:“那天會議室多出來的人是你嗎?”
原子筆慢慢地移動到‘S’,停頓了一下,然后又慢慢移到‘H’,再次停頓了一下,我的心驀然一跳,它是要回答‘SHI’嗎?真的是它。空娴挠袞|西出現?
筆慢慢地滑動,最終停下,我卻有些發愣,因為它停到了‘B’上……‘SHB’是什么東西……
不是拼音,不是英文,連五筆字型都不是!
“好像……不靈……”袁霏輕聲道。
“嗯……”很難得的,大家同時發出這個語氣助詞。
“也許應該問的直接點,比如‘孔令林是不是你殺的’或者‘你的目的是什么’一類的。”
我的話音剛落,忽然,原本已經停下的筆再度動了起來!因為大家是在聊天的狀態下,并沒有人刻意地用力或關注它,而它竟再一次動了起來,大家的神經即刻繃緊了!
我不安地看著原子筆慢慢地在紙上劃著弧度,雖然剛才同樣在動,可是并沒有這種令我的心撲撲直跳的不安感。非常直觀地察覺到,這一次驅動它的正是那個東西!
手慢慢地移動著,一個規則的好像用圓規畫出來的圓圈出現在紙上。但是手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循著適才走過的位置再次劃過這個圈。
這不可能是我們畫出來的,就算它是在我們四個人的作用力下移動,也不可能畫出這么規則的圓圈!而且第二圈依然如此規則。完完全全劃著原有的痕跡,沒有半點偏差,人手根本不可能畫出這樣的圓!
那么,是誰畫出來的?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我清晰地感覺到速度開始緩緩加快,仿佛在預示著某種令人寒悚的預感,我的手已經完全不停使喚的隨著筆加快了它的移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我幾乎要驚叫起來!可是圓圈依然沒有任何錯位的跡象,隨著筆尖的快速磨擦而漸漸快要劃破那張白紙!
我拚命的想控制住它,可是手仿佛被吸到了原子筆上,完全隨著它的劇烈旋轉而漸漸呈現令人無法忍受的高速!
我驀然站起,嘗試著掙脫,老大也一臉驚愕地站起身,用另一只去強拽夾著筆的手。我覺得我們的手指好像被什么東西黏到了一起,根本無法動彈!
“快放開手!”老大驀然大喝。
我們四人同時用勁,卻誰也不能阻止原子筆繼續以驚人的速度在紙上畫著圓圈!太快了!紙已經被劃破,可是它依然沒有停下,繼續在殘破的紙上不停地旋轉,連木桌都被劃出清晰的痕跡!
“停不下來!怎么辦。俊
“快控制住筆!”
“不行!根本不能動!”
我驀然沖小燦大叫:“小燦!快撞翻桌子!快!”
小燦早已驚呆了,被我驀然一吼才回過神來。而我好似被勾在攪拌機里身不由己,幾乎被這股強力甩斷胳膊!身體也開始漸漸被這股力道牽引,我已經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小燦!”
小燦急忙跑了過來,用力一撞桌子,卻沒起到任何作用。他閉著眼睛大叫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驀然一撞!兩張桌子全部移了位,緊接著他一腳踢了過去!
兩張桌子的劇烈撞擊令原子筆與那張紙移了位,仿佛急轉的漩渦一瞬間消失,我們四人同時被甩了出去,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寢室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適才的動靜吵醒了整座宿舍的人。門外開始有人用力地拍著門,大聲詢問屋內的情況,我們五個人卻全都呆坐在地上,望著東倒西歪的桌椅怔怔出神。
很快,管理員打開了房門,當電閘拉上時,我想門外的人只看到五個像中邪般臉色煞白的呆滯學生。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張已經被劃開的圓圈正中,明顯位于圓心的字母上:S……S……代表什么?SHI?SI?是說它就是殺害孔令林的人……還是說它的目的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