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聲在長安京四條主要的大街上大作,熙來攘往的路人無一不被這一幕吸引。
四條主要大街上突然出現長長的隊伍,每一隊至少五十人,除了隊伍最前頭的兩個人擊銅鼓,其余皆手持金鑼,他們像石像一般,生了根杵在原地,動作整齊劃一地敲打著手中的樂器。
冬、冬、冬!
接著又是三聲厚實震撼的銅鼓聲,加上清脆嘹亮的鑼聲,像是要貫穿了整個長安京。
聲音響徹云霄又同時結束,緊接而來的是人馬列隊一心齊呼——
“長——樂——宴——開——始!”
每年的端午是皇都所在長安京的一大重要節日。
當今皇帝總在這一天大開宮門,搬出皇宮內的稀世珍寶,或是廣招富商豪門一起,捐出自己家里不要的“貴重物品”義賣,然后將義賣的銀兩拿去救助國境內受到各種災害的百姓。
不過說穿了,買得起的仍是那些腰纏萬貫的世家富豪。年復一年,這幾乎成了變相的公開黑市,價格不斷哄抬,珍寶越來越貴,但永遠在差不多的人手中流轉,老百姓最多是來湊湊熱鬧罷了。
久了之后,參與捐贈的富商們一年比一年多,而且一股競爭意識在那些提供珍寶的權貴人士之間蔓延開來,為了不被看低,但又不想真的把費盡心力收藏的寶貝貢獻出來,可讓那些富商巨賈絞盡了腦汁。
這種情況也讓皇帝傷透腦筋,一番美意變成互比財力權力勢力的競爭,如果不遏止此風繼續蔓延,就是默認助長這種歪風了。
御書房里,上了年紀的老皇帝看著端坐在一旁俏生生、水靈靈的女子,和藹的眼神好似看著自己的女兒。
“所以,依你看有什么好辦法解決?”
“醬爆香雞串,尚可……”
右手拿著筷子還未放下,左手執著的狼毫筆已經在丫鬟捧著的金絲包覆著的簿子上下筆,同時口里喃喃有詞的正是“艷府水家”大名鼎鼎的七位當家之一,排行第三的水青絲。
老皇帝對她如此不把自己的話放在眼里,也沒有發怒,只是靜靜地等著。
畢竟是他找水青絲來幫忙。
待水青絲把滿桌的菜色全記錄下來后,終于有心思看向老皇帝。
“回皇上,一切交給絲兒,定不會讓您失望!辈潦弥旖钦瓷系尼u汁,她微微一笑。
聽到這句話,老皇帝即安妥心了。
他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溫柔而無害的女人,做起事來也是有一番手腕,不容小覷的。
“那么,這次長樂宴便全權交付給你了!崩匣实蹖捫囊恍Γ堫侊@得有絲疲憊,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令他心煩不已。
“皇上累了?”水青絲來到老皇帝身旁,伸出纖纖柔荑輕輕揉捏著他略顯僵硬的頸間。
“朕由你還抱在懷中時就看著你,到現在你已成了艷府水家的主事者之一,朕也真是老了……”半闔著眼,他看起來像快睡著一般。
“皇上是老當益壯,龍體硬朗可比年輕小伙子,歲月只是增加皇上的經驗、智慧和憐惜百姓的心,并無害處!彼嘟z甜甜笑著,恭維的話由她說出來,就是讓人忍不住買她的帳。
老皇帝笑了起來,“艷府水家的女人皆有所長,外貌實屬國色天香,老大水胭脂嚴麗端莊,老二水珍珠懶散了些倒也負責,老四水綺羅講理卻固執,老五水蔻丹雖迷糊度量也大,老六水步搖天真又貪玩,各有特色,但這之中就屬你嘴最甜,溫善可親!
唉,這些他打小看到大的女孩兒,如今都獨當一面了。
“皇上過獎了!彼嘟z進退得宜的應對著,同時從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罐,“絲兒帶了一些香粉,能紓緩心情減輕疲勞!崩匣实蹟[擺手,表示隨她的意思去做。
“這是艷府水家的新玩意兒?”
水青絲不疾不徐的差人點燃香粉。“是的,絲兒第一個就想起皇上,所以拿來讓您用用看合不合適!
當然要拿過來,后宮的妃子公主們可是“艷城”的大戶,只要艷城有新商品都會先送些進來皇宮給她們嘗鮮,一方面是攀交情,讓后宮的佳麗們能享受商品未推出便先行試用的優越感,二方面也是鞏固客源的方法。
“成了,朕會記得要后宮那些嬪妃去試試的!崩匣实凼。
想當年這娃兒還涎著一張蘋果般紅潤的小圓臉沖著他“皇帝爺爺”的叫,如今已是個手段高超的商人了,真不知道這幾個女娃兒的父母是怎么教的,這大概就是后生可畏吧。
“絲兒先謝過皇上了!彼嘟z不承認也不否認自己的心思,笑容甜美依舊。
“三當家、三當家……水三當家!該您了!”此時,水青絲隨身帶著的小廝趕來向她報備。
“皇上,絲兒先行告退。有關長樂宴的一切等結束后,絲兒會擇日入宮向您稟告!辨虫玫母A藗身,水青絲起身朝長樂宴的會場走去。
打直的腰桿,優雅但堅定的步伐,溫順卻又自信的態度,水青絲甫出現在長樂宴上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是艷城的三當家!
“好美呀!”
尋常百姓難以見到水青絲一面,全都看癡了。
“是艷府水家,今年不知道會拿出什么樣的稀世珍寶!本┍钡陌准夜悠鹆藗頭。
神情慵懶的靠在一旁、卻掩飾不住貪婪眼神的京西莊公子,手上搖著涼扇,“京里最大富的人家,當然不會輸了場面,定是令人驚奇的好東西!
“唔,那我想要水三當家手上的“百膳抄”。”體態臃腫但仍一手湯匙一手筷子,身旁還有兩名小廝伺候他進食的京南杜公子滿嘴食物,口齒還是很清晰。
講到吃就會聯想到水青絲,這在長安京早已不是什么怪事,艷府水三當家貪食是人人皆知的,尤其她每吃過一道菜便要仔細記錄的習慣,成就了那本隨身攜帶的百膳抄。
“干脆拿三當家的婚約來拍賣好了,肯定是天價!”京東的趙公子開著惡質的玩笑。
不能參與競標只能作壁上觀的世家子弟們忍不住訕笑著。
水青絲一點也不在乎,神色自若的坐進早已備好的椅上,完全不受影響,也不急著開口。
“水三當家打算賣什么呢?”負責主持長樂宴的公公滿臉討好的笑,拱手詢問水青絲。
“在公布之前,我可以先喝杯茶潤潤喉嗎?”水青絲笑容可掬的問。
“當然當然。”公公立刻差人奉上茶水。
霎時間整個會場的人都在等,等這國色天香、嬌嫩欲滴的美人喝完她的茶。
水青絲早習慣讓人流著口水用羨慕、嫉妒或是閃著欲望的眼神盯著,是以她也不急,以比平時喝茶還要慢上一倍的速度喝著,像是在吊人胃口一樣。
“三當家,這時辰已經……”一旁的公公怕會耽誤時辰,忍不住上前提醒。
“甭急,我這不是喝完了嗎?”水青絲笑吟吟的,將杯子隨手一擱。
“那么,今年艷府水家所要捐贈的東西是?”
霍地起身,水青絲由捐贈者的座位走到擺放珍寶的臺子前,往上一站——
“今年艷府水家賣的就是我的頭發!”
他,只是皇宮御膳房里的一個廚子。
也是眾多參與長樂宴的尋常百姓之一。
往年的長樂宴他從未參加過,不是因為買不起,而是沒興趣,就算整個御膳房上至廚子,下至打雜的奴才全一個也不剩的跑去看長樂宴,他也未曾動搖過。
但是今年他來了,不為那些絕世無雙的珍寶,只為了一個女人,就是正在臺上宣布要賣自己頭發的女人——水青絲。
“水三當家要賣自己的頭發?”
“三當家不是以那一頭漂亮的烏絲聞名的嗎?”
“難道她要當眾鉸斷那頭長發?”
霎時間眾人議論紛紛,一陣嘩然。
武香銳利的眸光閃了閃,始終沒有離開水青絲的身上。
他當然也和其它人一樣感到錯愕不已,不過并沒有表現在他那張已經夠嚇人的臉上。
“三當家,這不太好吧……”公公滿面為難,似乎要鉸斷的是他的發一樣。
艷府水家的七名當家各司其職,將祖傳的艷城經營得有聲有色,甚至揚名天下,有句話可以道出艷府水家的名氣有多大——“佟邊關,水京畿,孟湘南”。
能吃下長安京和周圍大小城鎮的商域,足以見得這艷府水家的七名當家多有本事。
其中排行第三的水青絲在艷城就是以那頭長及地的柔順長發最為聞名,每日上艷城指名她來替自己做頭發護理的王公貴族夫人們早排到年后了,可以說她極度寶貝自己的頭發,如今卻說要鉸斷?難不成艷城已經不行了?
“哪里不好?”水青絲睜著一雙澄澈的大眼,眨著天真無辜的眸光。
“這……三當家的頭發怎么能隨便……”公公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還用說嗎?全長安京絕不會有人敢動她頭發的主意,只除了她自己之外。
“方才我和皇上請過安,他說長樂宴一切交由我決定,那么我要賣自己的頭發也不為過吧?”清亮的嗓音清楚的傳進所有人耳里,她甜甜的笑著。
早耳聞長樂宴是變相的黑市,每年皆交給說話不留情面的二姊來應付,真正進了會場才知道每張臉上貪婪的神情真令人生厭,她不喜歡。
既然皇上將長樂宴全權交給她處理,那么要怎么做就看她了。
“可是……”公公還在猶豫,同時朝水青絲的隨身丫鬟猛使眼色,希望她能回艷城去搬救兵。
“妝日,要是打小報告的話……”水青絲語帶保留,可愛的笑臉讓人感覺不出她是在威脅。
“妝日不會出賣三當家。”妝日連忙回話。
要知道懲罰人的方法很多,而她十分確定自己的主子會的不少。
露出滿意的笑容,水青絲揚聲道:“今年艷府水家賣的就是我水青絲的發,沒有底價,也用不著喊價,只要拿出一樣令我滿意的東西來換,二話不說,定立刻落發!痹捯殉隹,任誰想阻止都不行。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了解。
“得到了三當家的頭發又如何?”
“對啊。”
“拜托!三當家那頭長發可是多少女人心中的珍寶呀!”
“就是說!不做任何用處也無所謂,能供在神桌上膜拜已經是祖上積德了!”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高站在臺上的水青絲唇邊始終抿著一絲笑痕,令人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哼!誰說珍寶才能賣?她隨便拿身上的東西都有人要買,不過她卻不要別人買,而要用換的。
“三當家,妝日覺得這事該跟大當家討論討論!眾y日怎么想都不覺妥當,遂在主子耳邊低語。
“大姊那邊我自然會去說。”不過不是現在,是等長樂宴結束之后。
她不怕大姊會對她鉸斷一頭長發的事發怒,因為那是必然的,不過替她撐腰的可不是普通人,是當今皇上呀!
既然皇上將長樂宴全權交給她處理,那么有任何問題負責的當然不是她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