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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第九章 作者:沈亞
    “幻華雖滅,空性不壞……”一路上,行遠大師騎在馬上喃喃自語地念著,似乎有難解的苦惱。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腹部的傷口隱隱透出血色。

    “行遠大師,您的傷勢要緊嗎?”闕長弓不放心地問。

    “不要緊,這副臭皮囊壞了也就壞了,沒什么打緊……”行遠搖搖頭回答,神色依然十分迷惘。

    闕長弓仍舊不放心,但看行遠的表情絲毫沒有打算停下來休息的樣子,他也就不好多言。事實上他的心中同樣焦急﹛X—p桃紅呢?她現在怎么樣了?傷口好些了嗎?那么嚴重的傷勢,她能撐多久?

    夜色愈來愈沉,他們快馬奔馳了大半天,但是大隊人馬的速度仍然稍嫌緩慢。闕長弓有些不耐……小桃紅已被梅婆抓去半天了,如果他的速度再不能加快,也許等他到的時候早已經太遲了也說不定。

    “副將!

    一名軍官打扮的軍人立刻來到他身邊!澳⿲⒃!

    “挑選十匹快騎隨本將軍先行上山,你們到了之后只要包圍山腳下即可,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末將遵命!

    副將領命而去,行遠此時也抬起頭:“將軍,小僧隨您一起去吧!

    闕長弓知道阻攔也是沒有用的,只能點點頭:“大師慈悲,只要大師能支持得住便成。”

    “可以,可以。小僧說過這臭皮囊原也沒什么要緊的。”

    東岳廟中呼喝聲不斷,慘綠森森的鬼神像前梅婆與桃白若正展開誅死戰——

    梅婆手中的細竹杖連連點向桃白若,招招都是必死的絕技。梅婆身影飄忽,鬼魅一樣的身影在十王殿中飄移,動作迅速俐落。她的功力原就在桃白若之上,如今盛怒之中功力自然更增幾分。

    反觀桃白若,她為了救蕭碧紗已經消耗了大量真元,再加上這幾日都被關在貼滿經文的柴房之中,功力自然又耗弱不少。與梅婆對仗之時僅能勉力支撐,能還手的機會少之又少。

    “丫頭,你要是跪下跟婆婆求饒,婆婆說不定會大發善心放你一馬。”梅婆孑孑怪笑進攻,細木杖已雷霆萬均之勢點向桃白若的命門。

    “蒙婆婆抬愛……只可惜白若今日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寧可死在婆婆的杖下,也不向婆婆求饒!

    小桃紅呢?蕭王父子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難道小桃紅不在這里?還是她已經死了?桃白若心焦如焚地往外面看,偏偏蕭王父子一點蹤影也沒有。難道梅婆另外在外面安排了人馬?轉念間梅婆已向她進攻數十招,而她只有招架之力卻沒有還手之能。

    突然,蕭王父子三人的身影遠遠而來,其中蕭青虎背上背了個女子。

    桃白若定眼想看那人是不是小桃紅,梅婆的細木杖立刻呼地一聲劃破了她的衣袖。

    “不是小桃紅!我們到處找過了,找不到她。”蕭王急急忙忙地叫起來!袄涎牛憧禳c住手!要不然老子殺了你孫女。”

    梅婆愣了一下,似乎現在才想起梅似雪給自己猛地一摔已經摔得昏了過去。

    “嘿嘿,怎么樣?”蕭王的豹頭金刀抵住梅似雪的背,得意洋洋地喊:“你快把小桃紅姑娘交出來,咱們一個換一個,誰也不吃虧!

    “哼!那種叛親的死丫頭

    ,你要殺便殺,婆子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是英雄好漢!”梅婆居然這么說,這下不只桃白若,連蕭王等人也楞住了。

    不是都說虎毒不食子嗎?怎么這老妖婆卻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孫女的死活?

    “怎么?你不敢殺?你不敢殺的話,老婆子自己動手!泵菲旁捖暦铰,細竹杖已嗤地一聲飛向梅似雪的身上。

    “喂!你這死妖婆,連自己孫女你也殺?!”蕭王急得哇哇大叫,連連后退幾步,眼看竹仗就要飛到跟前,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桃白若大驚失色。梅似雪多次搭救她們,雖然她做得不著痕跡,但是她知道梅似雪其實心地不壞,只怪她生為梅樹,自然姿態高傲,而那并不是她的錯。

    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冷緞咻地一聲鵵過去想擋住細木杖,誰知道那竟是梅婆的欺敵之計。

    桃白若的冷緞才飛出手,細木杖已經忽地轉個彎,筆直往桃白若的心口而去——

    “阿姊危險!”

    “小桃紅!”木神像后面飛出小桃紅的身影,她撲向桃白若,而那細木杖便穿過她的胸——直透過去——

    “小桃紅!”桃白若發出尖銳的驚恐的叫聲。她接住妹妹飛撲過來的身子,只見小桃紅哇地吐出一口乳白色的汁液,身子軟綿綿地倒在她懷里。

    “阿姊……”

    “不要!”桃白若恐懼地拭去她唇上的血。那乳白色的血沾濕了她的衣襟,弄碎了她的心!靶√壹t,不要扔下阿姊……”

    “死妖婆!我跟你拼了!”喬木由神像后面狂怒地沖出來。

    他們原本躲在神像后面,怕讓白若分心所以一直不敢出聲,可是沒想到梅婆竟然會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白若,小桃紅怎么樣了??她怎么樣了?”闕彥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沖了過來,腳下絆到了一個木像,整個人跌撲在地上,他毫無目標地往前爬!鞍兹?跟我說話!白若!”

    桃白若楞楞地撫著小桃紅的臉。

    妹妹的身上都是燒傷,她原本那么可愛的面孔如今因為燒傷而嚴重腫脹,她的身體也受到殘忍的虐待。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小桃紅沒有錯,小桃紅這輩子連螞蟻也沒踩死過一只;她那么單純可愛,那么天真率直。為什么她要死?為什么天……這個天對她們如此不公平?!

    “啊……啊……”她再也受不了地仰天發出凄厲的哭叫聲!疤彀!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蕭王父子三人看到這種情況也忍不住扔下梅似雪,發出怒吼聲。

    蕭王忿怒無比地橫地豹頭金刀往梅婆狂劈而去:“臭妖婆!老子跟你沒完。今天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墊背!”

    梅婆此時也不由得心驚了。

    喬木一人不足為懼,蕭王父子也不在她眼里,但是他們卻以死相搏!

    喬木紅了眼睛。小桃紅就像他的妹妹,這數百年的時間,他們都在一起;他天天聽著小桃紅笑、聽小桃紅唱歌、聽小桃紅胡說八道說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他從來沒想過小桃紅會死。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但是小桃紅?那么天真爛漫的小桃紅怎么可以死?怎么會有人忍心傷害她?

    “你怎么可以殺她?你怎么可以殺死她?!”

    “殺死她又怎么地?老太婆愛殺誰便殺誰!”

    梅婆的細木杖在喬木身上穿出了許多窟窿,乳白色的血糊了喬木身上的青衫,他太忿怒了,忿怒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忿怒得根本忘了自己的生死。

    闕長弓縱馬疾馳沖到了東岳廟的山門口,才一靠便聽到了桃白若那凄厲的哭聲!他的心不由得一冷。然后一馬當先沖進東岳廟,近了廟門之后立刻跳下馬:“小桃紅!”

    他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闕長弓看著桃白若正抱著小桃紅的身子哭得肝腸寸斷,那一聲聲凄厲的呼喊教人毛骨悚然卻又教人心痛如絞。太遲了……他還是來得太遲了。

    “遲了……該死的。∥揖谷贿是遲了!”闕長弓痛楚地大叫。

    “桃施主、桃施主,小僧……小僧還有事情請教。桃……”行遠大師氣喘吁吁地追著闕長弓的背影而來,一看到眼前的情狀,任他有多少問題也問不出來。

    他默默走到桃白若身邊坐了下來,低低地開始念頌超度經文。

    “住口!住口!”桃白若瘋了似地尖叫。“不用你們超度她!她不是人、她是妖!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自稱為上蒼之子的人,你們憑什么決斷我們的生死?你們愛砍便砍、愛種便種!你們當我們有生命嗎?你們珍惜過我們嗎?什么佛?什么天?沒有佛、沒有天,只有你們人,只有你們人是最大的,只有你們這些人可以當天、當神、當判官、當殺手。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是你們殺了小桃紅。 

    “白若……”闕彥生輕輕擁住妻子,他終于漸漸看得見一些事物了。只是當他看到小桃紅的慘狀,他也不由得哽咽。

    行遠大師楞楞地看著桃白若——沒有佛、沒有天,只有你們人;只有你們人是最大的,只有你們這些人可以當天、當判官、當殺手。是你們殺了我妹妹!是你們殺了小桃紅!

    妖是什么?

    妖是與人不同的,妖是天地間精露所幻化的,妖是不能與世人同處一處的孽障——因為妖孽會害人、因為妖孽會讓人去做不敢做的事;可是妖是壞的嗎?

    世界上壞的人很多,許多人連禽獸也不如。那種人比妖魔、比修羅夜叉都還要更可性;可是他們是人。

    行遠大師的眼光轉向另外一邊,梅婆與喬木、蕭王父子相斗甚急。那枯木一般佝僂的身子像個老太太,可是她是妖;另外一邊節桃白若那樣的嬌媚美麗,她也是妖。

    行遠徨徨然轉向大殿上的閻王木像,恭謹地跪在神像面前開始誦經。

    他的誦經聲朗朗傳送在十王殿的每個角落里,原本動作敏捷迅速的梅婆突然晃了晃身影。

    喬木的一雙木掌簌地穿透梅婆的身子,她吃痛地大叫一聲,整個人往后倒退了好幾步。

    “該死的和尚,老婆子送你上西天念給佛祖聽吧!”梅婆氣得飛撲向行遠的背后。

    蕭王等人出手不及,幸好闕長弓靠得近,他手中的鬼頭彎刀刷地擋住了梅婆。原本以他的能力想擋住梅婆那也是辦不到的,只是梅婆受傷在先,再加上那鬼頭彎刀殺人無數,血腥之氣甚重,猛地一擋,梅婆竟也篤篤地退了好幾步。

    “小子,不想死就閃開!”

    “是你殺了小桃紅?”闕長弓悲憤異常:“你殺了小桃紅,將軍便殺了你給小桃紅陪葬!”

    鬼頭彎刀刷地飛向梅婆的胸前,梅婆堪堪一閃,兩個人纏斗在一起。眼看梅婆就要落居下風,行遠大師的誦經聲突然停了。

    行遠傻傻地看著閻王神像問:“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什么是妖?”

    “該死的大和尚!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統統沒有啦?你念你的經,想那么多做什么?”蕭王在一旁氣急敗壞地吼道。

    “沒有?”行遠大師楞楞地看著蕭王。“怎么會沒有?六道輪回本有定數,不可能沒有。”

    少了誦經聲的壓制,梅婆冷笑一聲,細木杖刷地刺破了闕長弓的盔胄。

    喬木當下立即飛身上去,他已經鐵了心非殺梅婆不可,那雙木掌已經劈出血來,他還是殺紅著一雙眼,死也不肯放過梅婆。

    “小子!你當真不要命了!泵菲藕龅乜v身而起,躲過喬木的一雙手掌。

    喬木一言不發,咬著牙死命纏她。

    梅婆微瞇起眼,陰惻惻地笑道:“想死?婆婆成全你和那個小賤人!

    細木杖忽地幻化成一條褐色毒蛇,張著血盆大口繞上喬木的雙掌。誰知道喬木不閃不避,那蛇已經到了他的頸項,他的雙手依然直掐梅婆的心口。

    眼看喬木就要給毒蛇咬中,蕭王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猴王兒也是眾生、菩薩也是眾生!大和尚,佛祖不是叫你普度眾生嗎?你怎煞地冥頑不靈?!”

    行遠大師腦中轟然巨響——

    是啊,他如何一逕冥頑不靈?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都是眾生。他的責任便是普度眾生,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沒有權力決定要不要度化——佛度有緣人,這“緣”便是方便道。他一心想知道誰該度、誰不該度,這早以違背了佛祖的正道。

    “阿彌陀佛,多謝王爺一棒敲醒夢中人。行遠受教!毙羞h大師喜得流下淚來,雙手合十朝蕭王的方向拜了一拜。

    他一聲朗朗佛號讓梅婆心神晃動。她原可以閃過喬木的手掌,但是行遠大師的佛號卻教她迷失了方位,霎時她猶如遭到雷殛一般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喬木的身體猛然往前一沖,那雙木掌切過梅婆的身體,只聽得梅婆慘呼一聲——

    “婆婆!”梅似雪驚恐的叫聲傳來。她飛也似地沖過來摟住梅婆的身子!捌牌牛!”

    梅婆雙眼緊閉,不多時竟化為一株憔悴的老樹——

    “該死的老妖婆!看本王斷了你的根,讓你這輩子再也害不了人!笔捦鯕鈶嵉卮蟛娇鐏,豹頭金刀猛地要往下劈。

    “求您放過婆婆吧!”梅似雪哭著跪在蕭王面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婆婆……我婆婆只是愛惜我……王爺,求您高抬貴手!

    “抬什么手?她殺小桃紅的時候怎么不高抬貴手?”蕭王氣得很。

    “白若!”梅似雪哭著望向桃白若的方向。

    她的淚早已干了……只是怔怔地抱著小桃紅的尸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風一吹來,梅婆化成的梅樹落下幾片葉子,模樣十分凄涼。

    “婆婆她再也害不了人了,她也不能再化為人形出來作怪。”梅似雪不停地磕著頭哭求:“真的!行遠大師已經化去了她千年的功力,她再也不是樹妖,只是一株普通的梅樹罷了。王爺,您放過她吧。要殺就殺我,似雪甘心引頸受罰!

    蕭王畢竟不是鐵石心腸,他嘆口氣揮揮手:“青龍,你去問問大師的意思。”

    蕭青龍走到十王殿上,在行遠大師的面前恭敬地打揖:“大師。”

    行遠沒有反應。

    “大師?”蕭青龍不解地蹲下身子。只見行遠大師雙目微閉,唇角微微含著笑意,他伸手在行遠的鼻前探了探。

    “如何?”

    “大師他……坐化圓寂了……”

    就在此時,行遠的頭上冒出了淡淡的紅光,一枚光球緩緩地往上升起——

    所有人都楞住了。

    蕭王立刻俯下身下拜。

    那紅光緩緩地繞了幾圈,繞到了桃白若面前,光芒中依稀可見行遠大師含笑的眉目。光球在小桃紅的臉上轉了兩轉——

    “不要!”桃白若哭著伸出手。小桃紅的頭頂竟也升起了一個小光球。她想伸手去抓,卻怎么也抓不到!鞍研√壹t還給我。不要走,把小桃紅還給我……”

    “白若,”闕彥生緊緊抱住她。“別這樣,行遠大師在度化小桃紅。”

    “我不要她被度化,她是我妹妹,我只要她回來。小桃紅,你回來!小桃紅……”桃白若泣不成聲。只是那兩道淡淡的光線愈飛愈遠……愈飛愈遠,緩緩消失在他們眼前。

    “小桃紅……小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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