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卯做夢都忍不住詛咒自己,真笨真笨,怎么就忘了關機?
原是可以不理會的,想起同寢的柯藍,生怕吵醒了她,卯卯便下床去找手機。
室內沒有開燈,黑漆漆一片,下床后丁卯卯只走了兩步,便一腳踢向了書桌前的椅腳,一時痛得悶哼。
“……卯卯?”
“唔。”
作孽,到底還是吵醒了柯藍。她開了燈,坐起身瞧著自己半夜做賊一樣的室友,“你餓了?”
“不,我找手機!
卯卯懊惱,手機聲沒有吵到柯藍,早知如此就不用接了,也不必面對這個噩夢似的來電顯示。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終于還是接起。
“小貓!
卯卯聽著彼端的聲音,也不做聲,慢慢爬回了被窩。
“貓貓,你說話!
“……讓我說什么?打電話吵醒別人的是你,沒事就趕緊掛。”
她十二分的不耐。那頭聽著,低低笑出聲,“我猜半夜貓貓餓了,所以打電話來,給你送你吃的!
又想拿美食來作誘餌。卯卯閉上眼睛,聲音小小的,“很晚了,明天再說。”
“明天一早就會趕飛機,接下來起碼一周都在忙年初演唱會的事。貓貓,我現在就在你的樓下,你出來!
丁卯卯還是閉著眼睛,不言不動。
“這里有蛋糕,是一個故人專門為你做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故人?他們有什么故人?丁卯卯思來想去,不想上這只狐貍的當。
“她為你烤的焦糖蘋果蛋糕,是貓貓最愛吃的!
那頭的聲音軟軟的,仿佛散發著蛋糕甜香似的誘人。都二十好幾的人,難為他這么有心扮正太。
卯卯聽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叫出來:“你……你就不能讓人睡個好覺?”
彼端的人聽她抱怨,忍不住輕聲調笑:“貓貓,我陪你睡,保準你睡得又香又甜!
“東寅!”
卯卯一下子漲紅了臉。
“別叫,別叫。再叫我就管不住自己了!蹦沁呉艟低低的,原是上帝眷顧過的好嗓音,在這樣的冬夜里便是出奇的溫柔誘惑,“出來,貓貓,讓我看看你。余下一個寒假,隨你怎么玩!
當真?
丁卯卯不愿相信這只狐貍的話,思來想去,卻終是慢慢穿好衣服,下了樓。
汽車停在后門。
南旗寅多年來過的是極封閉的生活,他對卯卯的人身自由算來是十分放任的。自己即便會來找她,也一向極為留心。許是他出門連墨鏡帽子都不戴,這樣反而容易讓記者忽略,即使被狗仔隊跟蹤他也有能力把那些人繞得頭昏腦脹再干脆甩脫。
他是個老狐貍,卯卯不擔心會被記者跟蹤。
學校這兩天正是期末考試,如今已是半夜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影。后門處的保安室也是漆黑一片,沒有燈光。偌大的校園好似一座寂靜的空城,在這樣寒風刺骨的冬夜里,萬籟俱寂。
丁卯卯走到欄桿前,看著外面的黑影朝這邊移近。
“貓貓,你出來!
“少嗦,蛋糕呢?”
“真是無情啊,這么冷的夜里我專程趕來,你只掛著你的蛋糕!闭f著抱怨的話,男人看著她,嘴邊還是絲絲的笑。
丁卯卯鼻端已聞到了蛋糕的香氣,知道他沒有騙人,臉色總算緩解,“誰烤的蛋糕?”
“你出來,我再告訴你!彼斐鍪,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這樣面對面,卻隔著一層鐵柵欄,感覺就好像是探監。
哦,實在是糟透了。這種和尚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他上下打量鐵柵欄的高度,低頭向她笑,“你不出來,是不是想要我過去?”
卯卯擔心會有巡夜的老師,心里七上八下,最終還是快速地爬過欄桿。
欄桿不低,她杵在上面手腳都有些發抖。東寅在下面張開雙臂,他仰臉瞧著她,眼眸里像是倒映著一片月光。那五官像是閃出光芒,明明是她自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每次望過去,卻仍是覺得攝人心魂。
卯卯神思一恍惚,像是看到了多年多年之前,那個騎著機車載她在大街小巷穿行的少年。
那時他和她……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沒變,一直沒變。溫柔起來還是那么溫柔,惡劣起來還是讓她恨得牙癢。是的,他一直沒變。
可是,她呢?
“貓貓?你在發什么呆?”東寅開口了,月色之下,他的神色溫柔得像是春天的風,聲音卻像是誘人的魔鬼,“跳下來,貓兒。”
丁卯卯定定神。她前后再無退路,身不由己,便跳了下去。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他總有本事讓她聽從他的命令,她就像是熟識他每一個動作手勢的寵物。卯卯被他抱了個滿懷,心下懊惱,忍不住用力地推開他,“蛋糕呢?”
東寅把放在衣袋里的蛋糕盒子提出來。就著月光,卯卯看到盒子上印著店面的LOGO,叫蜜果工房,又瞧了瞧地址,是市中區的一家蛋糕店。
她忍不住又問:“是誰做的?”
“是寧三!
丁卯卯怔了怔。
寧三……哦,寧三。這個名字從遙遠的記憶中喚醒。
寧三是丁卯卯初中時的同桌,后來兩人又一起上了高中,約好一起考陌城的圣和學院……相處那么多年,年少時她們可沒少在一起胡鬧。
再后來,她們一起讀圣和學院,寧三卻在大二那年出了點事,她的男朋友因一場意外去世,沒多久,她便因一些不明原因被學校開除了,從此再也沒露過面。
“她還在陌城?”卯卯有些驚訝。
“太冷了,我們去車里說。”
東寅牽到了他的小貓貓,一步一步,終于引得她進了車里。
“我一直聯系不到寧三!泵咽指降阶爝叄舫霭咨撵F氣,很快又被他握住了,收到自己的衣襟里暖著,“從南旗島出來的女孩,我也就認識她一個。她莫名其妙被學校開除,我一直……”
“我知道。”
卯卯記憶中的寧三是打不死的小強,家境極壞,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自己一手包辦,天天忙著打工,F在呢?
卯卯輕聲問:“她還好嗎?”
東寅正低頭點香煙,火光閃動,他的面容映上薄薄的光暈,在暗夜里好似是一幅畫。
“好不好不是我說了算,這是她的手機號碼,你可以去看看她!
她點點頭。
東寅停了停,吁出一口煙霧,瞧著她笑。
卯卯被他笑得發毛,匆匆收回目光,“我要走了!
用力去拉車門,卻是被鎖上了。東寅抱住她,“卯卯,我送了寧三兩張演唱會的票,是最靠前的位置!
演唱會?
卯卯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么……是兩張?”
“——小貓,你明知道,我所有的歌只是給一個人寫的。”
東寅輕輕吁出一煙霧。他吐出煙霧的姿態十分傲慢,眼神定定望過來,黑暗中,無形的氣息逼她得幾乎透不過氣。
“那種場合又擠又鬧,全場下來又累又餓,有什么意思!泵畡e開了臉。
“如果這次你還不去,那南旗寅會決定,以后再也不開演唱會。”
丁卯卯心一跳,張開眼睛。
迎上了他的眼神,仍是似笑非笑,其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認真。多年以來,這男人始終任性如斯。
可是如果他東寅能有百分之零點零零一的認真,那么,他不是針對這世上的任何別的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窗外的星光都開始變得黯淡。卯卯聽到自己開口,輕輕問著:“演唱會定在什么時候?”
聽著這問話,東寅停了停,抬手開了車窗把煙蒂彈了出去。又過了須臾,低頭一笑,“你去找寧三,票在她手里!薄谫u什么關子?
卯卯皺起眉。
期末考試結束的當天下午,學校里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丁卯卯沒有急著去蜜果工房找寧三,這幾天她正忙。一出了考場她便直接召來Taxi直奔陌城某條寫字樓區,按照記錄在手機上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卯卯坐電梯來到大廈十九層,有一個中年男子接待了她。
“你就是丁卯卯?”
“我是!
那男人好像有些意外,“哦,你真是大三學生?看上去年紀似乎……不大呢!
卯卯嘴唇動了動,沒說話。越過男子的肩膀,她看到落地玻璃窗倒映著自己的身影,短發,頭上戴一頂Burberry格紋帽,身上長外套和仔褲讓她看上去只像個高中生。
卯卯有些頭痛。這人在電話里通知她來公司,卻沒告訴她來之前該穿得成熟得體一點。
好在那個中年男人笑得非常溫和,“你好,我來介紹一下自己,我叫麥頓,是揚程公司的主管。丁卯卯,這個寒假你的時間就歸它們啦。”他說著,他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兩份厚厚的資料,放進了卯卯手里,“我先支付你一半的薪水,如約完成工作,便會把薪水全部付給你!
卯卯點點頭。
對這個叫揚程的公司倒沒什么不放心的,之前她幫法律系老師翻譯過多次法律方面的資料,便是給這個公司做的了。只是這次是公司里派出了人直接找到丁卯卯,這樣以來,少了和法律系夏老師的分成,她會拿到較高的薪水。抱著厚厚的文件夾回了宿舍,柯藍竟然還沒有回家,正坐在那里聽音樂喝咖啡,滿臉都是考完試之后的愉快放松。
“卯卯,你寒假接了翻譯工作?”
“嗯!
“哦,倒真是不少呢。”柯藍低頭打開文件夾,資料嘩啦啦翻過,“如果覺得吃重,我會幫你!
“嗯嗯。”卯卯眉眼彎了彎,笑道,“是那個人留電話給我,直接讓我去公司里拿的!
柯藍一怔,“瞞著夏老師?”
卯卯忍住笑,“是!
夏老師便是之前給卯卯布置下翻譯工作的法律系老師,柯藍是法律本系,也是認識那個以見錢眼開而聞名法律系的老師的。眼下卯卯居然獨吞了賺錢的機會——
柯藍搖頭失笑,“若是被夏老師發現,定會罵你忘恩負義了。卯卯。”
“他罵他的,我做我的!泵沧臁
柯藍點點頭。本來那個姓夏的老師接了工作,卻全都悉數交給丁卯卯去做,他也就是在卯卯翻譯完之后檢查一下法律方面的知識有無出入,工作量比卯卯輕了許多,偏偏得來的報酬卻是五五分賬,著實不公平。
開始的時候丁卯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吃虧,只是埋頭去做?滤{是瞧得分明,可她總覺得卯卯并不計較薪水,她只是利用這份工作謀殺時間而已。因此也不點破。
沒想到那公司里的人員倒是為卯卯抱不平,索性不再理會姓夏的老師,直接留電話給丁卯卯。
看得出現在的丁卯卯小有得意,畢竟自己付出的努力和得到的報酬能持平,是任何工作者都樂于見到的。
“好吧,我們現在大三上學期都快結束,馬上就進入大四的實習階段,也是該鉆研一下社會上的各種手段了。”柯藍笑道,“卯卯,還擔心你以后進了社會會被人騙得很慘,現下我放心了,你可是一點也不笨。”
卯卯翹了翹嘴唇。
她想工作,想自己賺錢,想獨立。這樣依賴著東寅的生活,如果能快一點結束最好。
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卯卯脫掉鞋子蹲到椅子上,手捧著咖啡杯轉來轉去。嘴里問柯藍,“對了,都放假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我家離得近,什么時候回去都一樣的!笨滤{輕輕地敲著桌面,反問,“卯卯呢?寒假還要不要回南旗島?”
卯卯的眼神而這個地點而微微一黯,隨即便微微笑了,“南旗島……我都出來四年了,一直住在陌城。每年只回去一兩次!
“哦,那你有地方?”
卯卯心不在焉地喝了著咖啡,“我想住在公寓!
“住這里?”柯藍有些驚訝,短短幾秒鐘心思已轉了幾轉,“公寓里的同學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你自己若是住在這里,還不如去我家里住!
“那不好!泵睋u頭。
柯藍拿咖啡小匙輕輕叩著杯盤,想了想,抬起頭,“不如,我也留在這里陪你?”
卯卯一怔。
柯藍抿抿嘴角,輕笑,“臨近年關,我那個做超市大老板的父親大人,恐怕十天半月是回不了家的,不會顧到我。”柯藍提過自己的事,然而提得不多,卯卯也是一知半解,倒是聽她多次提到過自己的繼母,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的已故的繼母,名字叫……什么來著……
“商人重利輕離別,爸爸一直是那樣子,我也習慣生活里沒有他。”
說著這些話的柯藍,語氣十分平靜,眼神里瞧不出半分的怨懟,只有些微寂寥浮動在她的眼底深處。
室內的暖氣充足,窗子是打開的,米白色的窗簾隨著冬天的風輕輕拂動。兩個女孩各自倚在床頭,聽著窗外學生們的對話聲、行李箱拖在地上的嘈雜動靜,只覺得漫天寂寥朝著這間小小的公寓襲來。
“卯卯!
“嗯?”
“我和你,算起來……都是沒有家的!
卯卯正低頭喝咖啡,聞言停了半晌。終于還是嗤聲笑了,“想這些做什么!
想來想去,只會越發自憐。
“你不想嗎?”柯藍回過頭,眼波在午后的陽光之下微微閃動,“有個可以一直愛你的人,一直一直陪在身邊,不好嗎?”
卯卯一時沒有作答。她收回目光,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那張一直沒有除下的海報。
海報的背景是礦灰色,那個如今叫做南旗寅的男人,伸手半撐在橫起的吉他之上,微微俯視著鏡頭。他頭發被風吹得凌亂,凝神聚目,眼神透著野性的燒灼。
那被灼燒之后的痛,世上只得她丁卯卯一人知。
卯卯移開眼睛,聲音微微沙。骸啊绻钦嬲矚g的,當然好。”
柯藍看著卯卯的眼睛,想問南旗寅他不是你喜歡的嗎?
話卻卡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