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難得舒愜的一天。張立行邊吃邊想。很少有人想象得到,他們這類科技新貴頂著創業有成的光環,卻常忙得以簡易便當果腹,凡是需要投注時間的休閑活動一概舍棄,慢條斯理品嘗美食就是其一。一有假日,只想徹底補眠或放空,完全不愿多花一分一毫的腦力在其它事物上。
“所以,方小姐不開心了?”雁西搭腔。
“哪個女人會開心了?”張立行聳肩,“有一陣子,公司在進行一項大案子,佳年幾乎不再踏進公司一步,他們的約會大量減少。說來諷刺,我和范先生相處的時間是他和佳年的好幾倍,佳年要見到他還得透過秘書傳達;他事必躬親,忙起來向來六親不認,不容許被中斷的!
雁西若有所悟,“大概可以想象!
“很難說這樣好還是不好,這世上的事都是相對性的。你可能不清楚吧,這可是我們第二次創業了!睆埩⑿辛髀冻鲵湴恋男θ荩暗谝淮问窃诩又莨韫,我們大學剛畢業兩年,就研發了一套當時算是很強的身分加密技術,后來公司讓一個大廠買下,我們有了第一桶金,才回這里再度創業。如果不是我們不眠不休的工作,很難有現在的規模啊!
雁西微微頷首,“是啊,不僅是相對性,還有時間性的問題,對的人在錯的時間相遇,很難不發生遺憾!
這話出自相貌神似佳年的雁西口中,頓時令張立行有種時空錯亂之感。他定定神,用完餐后,向服務生再要了壺熱茶。
“話雖如此,案子一結束,范先生為了彌補那陣子冷落了佳年,他再三向佳年保證一定履行諾言,費心排出休假,讓佳年全權決定旅游行程——”
“所以,去秘魯是方小姐決定的?”
“可以這么說,而且不是什么五星級豪華團,完全是背包客行程,沒有做足功課,去那種地方可不是什么享受,甭說是放松了!
雁西呆了半晌,又問:“范先生答應了?”
“能不答應?”
“方小姐一向對這類地方有興趣?”
“這就是范先生當時不解的地方了。他向我提到過,不知佳年怎么對南美洲產生興趣了?她平時保養得細皮嫩肉的,稍微曬一下陽光都避之惟恐不及,到那種地方還不功虧一簣?”
“或許那是一個試探!
張立行頓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試探男人到底能付出多少,在乎有多深!
“或許吧。女人的心思比計算機病毒還難對付……咦!你好像對感情很有心得?”
“也不是。我曾經擔任過三年社工,見識的不算少!彼t了臉。
“原來如此。唔,這道理也說得通!
“重點是,既然都安排就緒了,為什么只有方小姐成行呢?”
“……”垂首不言,張立行手指來回轉著杯緣,微蹙眉頭,似在找尋妥當的說詞,“因為,范先生還是食言了。一個多月后,也就是啟程前五天,有家早已向我們提出購并計劃的跨國公司給了我們回復,條件可以重談,他們愿意考慮我們提出的多項附約,但必須在一星期內緊鑼密鼓召開購并會議,否則計劃就破局!
“。俊
“……我當時曾建議由我一人扛下這個協商會議,反正腹案已定,不會有關鍵性的變動。范先生考慮了兩天,最后決定親自出席,對方的人馬他熟悉,他信不過那些人,怕敵眾我寡,失了利基。我沒有反對,畢竟,公司前途不僅影響我們兩個人,還有其它員工,我們得做出最有利的盤算。”
雁西明白了張立行方才的猶豫,在他心里,也許對方佳年的不幸自己亦難辭其咎。
“所以,旅游計劃有了變量,方小姐這次還能諒解嗎?”
張立行苦笑,“她大概早有預感,這計劃是實現不了的。范先生向她說明了難處,她居然沒有太劇烈的反應,但堅持不肯改期,執意單獨前往!
“單獨前往?”
“是。她表示她向往已久,不愿輕易放棄,年假也排除萬難請好了,若是取消,這計劃勢必泡湯。”
不可思議啊。雁西回想那些照片上的溫婉容顏,方佳年整個人潔嫩得像朵初綻的白山茶;一個女人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會剛強若此,不再期待情人相伴?
“范先生不反對?”
“一開始當然覺得不妥,但佳年從來沒有這么堅持過,后來折衷的結果是,佳年先出發,等會議結束后,范先生再趕上去會合,預估落差個三天。”
結果落差了一輩子。
“意外是怎么發生的?”雁西忙問。
“搭直升機俯瞰世界遺產納斯卡線,那是一群位于沙漠上的巨大神秘圖案,必須從高空俯瞰才能看出完整的結構圖形。佳年搭上了老舊失修的直升機,機械故障,起飛不久后就墜毀,機上六個人包含機師無人生還!
“那是啟程后第幾天的事?”
“第五天。”
“……他遲到了!
無可逆轉的事,總使人無言以對。
對坐良久,兩人不是滋味的喝著冷掉的茶水,雁西開始明白朱琴告誡過她的話——最終那是范君易的人生,與她無關,她不該涉入太深,影響了工作,因為一旦明白了源頭,她也許不會接下這項委托。
真自以為是啊,她懊惱地抓亂頭發。
無法彌補的憾恨,做任何努力都是一種提醒,范君易需要的原來不過是時間。他刻意住進沒有過去的房子,摒棄任何能聯系工作的電子工具,屋里找不到方佳年的任何照片,也沒有睹物思人的對象,只有不相干的基本生活所需。
他設法隔絕舊人舊物,唯有記憶隔絕不了,因而重度仰賴酒精。不幸的是,周圍所有人卻都爭相去提醒他,包括雁西——啊,他怎么不掐死冒牌貨雁西?
“不管怎樣,我想范老太太請你做的事不會錯,起碼那天我看到他的狀態是好多了。如果他能早點回公司,到時我一定好好謝謝你!睆埩⑿信e杯一飲而盡。
“范先生的爸媽呢?他們沒有意見?”
“咦!你不知道嗎?范先生的父親是一名外科醫師,幾年前為了參予某個國際醫療團隊,提早退休了。他母親從事護理工作,一直陪同先生到世界各地義診,根本很少回國。范先生從小獨立慣了,老太太是不會為這種事勞師動眾的;再說,范先生父母和老太太向來少有互動,因為他們兩夫妻早年拒絕擔起范家的食品家業,惹毛了老太太;現在是范先生的小叔在執掌,兩家很少往來!
“是這樣啊……”
張立行說開了,倒也全不保留。雁西對范家隱私沒有太大興趣,她一手伸進背包,在內袋里掏尋著東西。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事,不好意思占用了您這么多時間!比粲兴嫉难阄魍蝗换亓松,匆促起立,對張立行有禮地欠身。
“哪里。希望很快可以嘗到你的好菜!睆埩⑿猩焓趾退晃。
道別后,雁西快步走在路上,才發現自己除了茶水,什么食物也沒沾口,但她不介意空著胃。她沿路找了一家最順眼的發廊,直接走了進去,坐定,從口袋掏出剛才翻找到的一張照片,向趨前問候的設計師詢問:“您說該怎么處理我這頭長發,才可以和照片中的人完全不一樣?”
范君易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響,和踏實的走動聲時,已是日落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