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上見到你,你對我毫無印象,是疑惑;昏暗樓道,再遇,是意外;餐廳,挺身而出,是茫然;那夜醉臥街頭,你執意收留,便是心動了,而那一夜正是我母親與大姐的祭日。一年前,我死里逃生,一年后,為一個該是恨我的女子心動,命運之輪早在你我第一次在法庭相遇時,就已開始轉動。
“只是命運之輪轉到最后,終是陰陽相隔,我們相愛太短,我不想與你多談相約來生,只想眼前,只想此生與你相處久一點,再久一點!
久一點,再久一點。
這樣的希望逐漸成了絕望,聶修的病情加重,再一次將他從死神手中救回時,他已不能再說話,氧氣罩下,他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通常他總是閉著眼,只有林寧在旁邊時,他的眼中才會有一些活力,每時每刻地記著林寧的樣子,再累也不肯閉上眼。
林寧不再哭,她總是笑,對著聶修笑,因為他說想看她笑。聶修的病床要比一般的病床寬一些,她累了,便躺在他身旁,聽著他胸口微弱的心跳聲入眠。
一開始Dr.Smith覺得這樣會影響聶修的睡眠,卻發現,只有林寧在旁邊,聶修才會安心睡去,不再半夢半醒,噩夢連連。
“你瘦得只剩皮和骨頭了,我要分一半脂肪給你!甭犞男奶,林寧躺在聶修的懷中,覺得他瘦得幾乎要消失掉。
“你也瘦了!笔种妇徛卦谒成蠈懗鲞@幾個字,他現在只能用這種方式和林寧交流,這還是在他比較清醒的情況下,如果神志不清,他連林寧的聲音也聽不到,更不用說移動手指。
“不管!反正你一定接受,說好一起扛的。”
“那就全部。”
“好,全部!绷謱廃c頭,同時感覺聶修圈著她的手緊了緊,他或許想抱她更緊,只是沒有力氣,但這樣就夠了,林寧雙臂緊緊地摟住他。
“我的心也給你一半吧,一起活下去,一起死。”想讓他活著,天知道她多想讓他活著,無法忍受他離開,無法忍受。
然而——
“不要!彼麑懙馈
“為什么?”她抬起頭看他的臉,他的眼中盡是溫柔。
“因為想要你保留著一顆完整愛我的心,不要只是一半!
“你……”
“又要哭?”
“不……”臉埋進他懷中,他的病服馬上淚濕一片。
不哭,不哭,他沒有再寫什么,但林寧知道他在說這兩個字,他的手輕拍著她的背,無語地安慰著。
聶修擁著林寧,眼睛望著窗外的陽光燦爛,今天是個好日子,而此時他最幸福。
如果林寧再也不哭,那該多好,是他讓她哭泣,而他卻束手無策,就如他對自己的病情一樣。
“我死后,你會怎么活下去?”他總想問她,卻沒有問出口,因為怕她哭。他還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替她在A區新建的小區里買下了一個鋪位,正在裝修成面包房,她可以自己給面包房取名字,可以繼續做她父親引以為傲的“海綿蛋糕”,只是他一定嘗不到了,多可惜。他想說,在他的柜子里有很多關于法律的資料和案例,他每本每頁都寫了注解,有了它們,她一定能考上律師執照。他死后想同母親和大姐埋在一起,他沒有告訴她;她一定要來看他,還沒向她請求過。還有,還有……還有很多,他都沒有說,因為怕她哭。
只要她不哭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手卻松開懷中的林寧,他總是這樣,在他閉上眼快睡著的時候。是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怕林寧醒來時,因為自己死亡而僵硬的手不肯松開她,給她帶來困擾。
半夢半醒間,聽到開門的聲音,大概是護士,或是Smith,他沒有動,來人走近他,氣息是熟悉而危險的,越來越清晰,他猛地一震,睜開眼。
是聶長青,他的父親,自己住院后,他第一次出現。
“林小姐,你能出來一下嗎?”聶長青并不看兒子,一雙眼冷漠地打量著林寧。
別去!直覺有危險,想阻止她,但手指還未來得及觸到她的背,她已坐起來,離開他的懷抱。
“好!闭酒饋恚瑳_聶修笑笑,林寧跟著聶長青出去。
為什么忽然出現?叫林寧出去又是為什么?是什么話不能當著他的面說?心里莫名地不安,該阻止,阻止什么?他不知道,也無能為力。
“你愛阿修?非常愛?”是疑問,卻更像是肯定,聶長青很篤定地站在午間冷清的天臺上,下意識地看了下四周。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但林寧還是點點頭。
“會愛到為他死嗎?”
“什么意思?”若是平時她會馬上點頭,而不是反問,但不知道為什么?聶長青一問出這句話,她便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你只要回答我,會還是不會。”完全是法庭上質問證人的措詞。
她稍稍遲疑,“會。”
“為什么回答得那么不肯定?看來你還不夠愛阿修!
“不,不是的,我非常愛他。”誰也不可以懷疑她對聶修的愛。
“那就再回答我一次,愛到愿意為他死嗎?”
“是。”這次她回答得很肯定。
“好。”臉上露出滿意的笑,聶長青又馬上正色道,“你是不是不想讓他死?”
“是!
“如果我說你有辦法救他,你愿不愿意?”
“當然!绷謱幍难哿疗饋,能救他,真的能嗎?急問道,“怎么救?”
“用你的心!甭欓L青直截了當,臉上是冰冷的笑。
“我的……心?”她愣住,“我不懂你的意思!蓖瑫r又是毫無理由地打了個冷顫。
“前兩天,你因為頭暈,曾做過一次全身檢查,猶其心臟部位的檢查特別仔細對不對?”
“你怎么知道?”
“因為那個檢查是我安排的,檢查你的心臟是不是適合替阿修做移植,結果是完全匹配。林小姐,你現在還不懂嗎?”
林寧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終于明白,她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老者,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
“你想救你愛的人,我想救我的兒子,我們做個交易,只要你的心,你母親一輩都不愁吃穿!
“可是,我還活著,怎么捐獻器官?”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死了,就可以。你死后的下一分鐘溫熱跳動的心臟就會進入阿修的身體。”聶長青冰冷的聲音像是從地獄發出。
此時,天臺上晾著的被單中,一名護士手中剛擰干的被單掉在地上,她驚訝地看著林寧和聶長青所站的方向,然后她聽到林寧用很堅定的聲音說:“我答應你!
林寧似乎變得很快樂,在他面前,在Smith和護士面前,她總是笑著向他說這幾天社會上的新聞,醫院里的八卦,還帶了很多新鮮的法律案例給他看,說是對他以后有幫助。對他以后有幫助?可是他是個活不了幾天的人啊?
她一直對那天父親所為何來絕口不提,總是說“沒什么事”就帶過了,但人卻越來越憔悴,出現在他面前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一定有什么事發生,父親對她說過什么?他沒辦法問,也問不出來。
又過了一天,Smith忽然跑來說找到合適的心臟了,只要耐心再等幾天就可以。這個五十幾歲的老頭第一次失了他的紳士風度,頭發微亂,手舞足蹈,他太高興了,他一直把他當兒子看待,他也知道,但是為什么站在一旁聽到消息的林寧卻看上去并不快樂?她在笑,卻沒有喜出望外,所以他也忽然沒了任何的喜悅,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
“我能活下來,你不高興嗎?”他在她手心里寫。
“沒有,我很高興!毖劬Σ桓铱此,林寧很快速地回答。
“看著我。”
林寧卻動也不動。
聶修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嘶啞的氣息聲,他知道在她掌間緩慢寫出的幾個字,毫無力道,他想說話,卻不能成語,更不用說是在那礙事的氧氣罩下,心里急迫起來,床邊的心電儀顯示的心跳軌跡越來越不規則,這讓林寧驚慌不已。她試圖安撫他,但毫無用處,他的心跳頻律讓人心驚,手忙腳亂地去按床邊的鈴,又怕醫生不能及時趕到,便急急忙忙想往處沖。
手被抓得死緊,聶修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聶修?”林寧又驚又急,“你快松開手。”
聶修緊抓不放。
他在懷疑,他知道她在隱瞞,他的眼神逼著她講出一切,但是她不能妥協,如果妥協,那么連最后的機會也沒有了。
原諒我聶修。狠狠甩開他的手,林寧奔了出去。
聶修的心跳停了十秒鐘。
Dr.Smith拼了命地用雙手敲打他的胸腔,看著他瘦弱的胸口被一次次地撞擊,聽到Dr.Smith用英語叫著:醒過來,聶修!你好不容易有希望!林寧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
他會死嗎?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不會掩藏心事,如果他死了,那自己所做的,所決定的又有什么意義?快醒過來,聶修!快醒過來!
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吶喊,心電儀上總算有了反應,雖然微弱,但聶修的心又跳動起來,Dr.Smith松了口氣,忙著看他的血壓和心跳頻率,指揮其他醫生繼續搶救。
林寧已淚流滿面,十秒鐘的時間眨眼便逝,但剛才卻如天荒地老,生死徘徊間仿佛自己也去了鬼門關一次,太可怕,如果聶修再不醒來,林寧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會不會跟著死掉?不要再來一次!不要!她顫抖著爬起來,得去找聶長青,早點結束眼前的一切,她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