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轉到墻角,那里堆著幾口巨大的紅漆木箱,摞起來有一人多高,全是她帶來的嫁妝。她目光往上移,卻被大紅蓋頭擋住視線。她一把掀去蓋頭站起身。
“不行啊,”侍立一旁的陪嫁丫環嫣紅忙上前道,“小姐,新娘是不可以自己掀蓋頭的,這樣不吉利。 辨碳t是出嫁前才從鄉下買回的,性子爽朗大方,倒頗投北斗的緣。
“宣赫呢?”
“喲,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見姑爺啊?”嫣紅笑道,“他是新郎官嘛,哪有這么早就進來的?當然在外面陪客人喝酒啦!”
“是嗎?”她眨眨眼,忽問:“為何新郎可以在外面陪客人喝酒,我這新娘卻不可以?”
“哎喲喂,我的好小姐,你在說什么笑話?自古以來這事就是男人們做的,若女人也出去拋頭露面像什么話?”
北斗冷笑道:“怪不得這世上男人都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原來都是被女人慣出來的!”
嫣紅驚道:“小姐啊,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你不是念了很多書嗎,怎會在這上面犯糊涂?”
她“刷”地一下站起來,走到那幾個木箱子前,伸手輕撫那雕花的箱面,嘆道:“一個女人,念再多的書又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把握?一輩子最大的出息頂多不過是嫁個好丈夫而已!”
“對極了,你不就是嫁了我這個好丈夫嗎?”忽一人朗聲接道,隨即門被推開,得意洋洋的新郎大步跨進來,嘻笑道:“娘子,你的好丈夫這就來啦!”張開雙臂朝她抱過來。北斗一閃身躲開,“咚!”他撞到箱子上。
“咦?我的小娘子怎么硬梆梆的?這可怎么了得?”他大驚失色,一雙手沿著箱壁上的雕花上上下下亂摸。
嫣紅失笑道:“哎喲,姑爺喝醉了!小姐在這邊呢!”
宣赫抬起頭道:“我哪有喝醉?我清醒得很呢!不然你以為我怎么能這么早進洞房?嘿嘿,要不是我裝醉往地上一倒,只怕到現在還脫不了身呢!嘻嘻……”他涎著臉又湊到北斗面前,“娘子,我是不是很聰明?”眨了眨眼奇道:“咦,這不是云小妹妹嗎?”忽地就喜極而泣道:“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是最癡心不改,一往情深了!就說嘛,你怎么會嫁給司徒鏡空那小子呢?他哪有我長得帥是不是?”
北斗又往側讓開一步,仍舊是冷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嫣紅端來兩杯酒說:“我的小姐姑爺,快別在那聊天了,喝了這交杯酒,你們就是真正的夫妻啦!”
“好啊好啊,我們來喝交杯酒!”宣赫笑瞇瞇地接過酒杯,向北斗舉起來。卻見她端了另一杯,理也不理他,仰頭便一飲而盡。
“小姐,交杯酒可不是這么喝的!”嫣紅道,一邊回身準備再倒一杯。
宣赫也趕緊喝完杯中酒,推著嫣紅出門,“你管她怎么喝酒,她是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洞房呢!你就別杵在這里占地方啦!”
“好好,我這就走!”嫣紅抿著嘴笑,急急地出了門。
終于沒了多余的人,宣赫吁一口氣,“咚”一聲關上門,回過頭兩眼放出餓狼般的精光,“娘子,我來了!”
“啪!”他肩上挨了一下,“通”一聲倒在地上。
“哎喲,好痛!”他委屈地抬起頭,“娘子,你還是這么兇!”
北斗不緊不慢地走到桌邊坐下,“既然嫌我兇,那就休了我!”
“這可不行!”宣赫搬了一張凳子擠到她身邊坐下,“想當初你不遠萬里從京城迫我追到揚州,又從揚州陪伴我回京城,這份深情厚意,在我以身相許回報之前,怎么可以休掉你呢?”伸出手臂準備摟她,誰知,“啪”的又是一下。
“哎喲!”他猛縮回手,“娘子,你是用什么打我?這么痛!”
“當然是家法!”北斗舉起手中的戒尺,“這是我帶來的嫁妝,小時候念書時先生用來打我的,今天我特地帶來讓你也享受享受!”
“呃?”宣赫趕緊挪開屁股下的凳子,不敢離她太近,“我說娘子,你迫切想復仇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打你的先生并不是我呀!”
“當然不是你!”她冷笑道,“若你有本事做我的先生,我還用得著帶這么多嫁妝來嗎?”舉起戒尺往那三口大箱子一指。
宣赫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三、三箱都是這、這種東西嗎?那我豈不是要被打成豬頭?娘子,你該不是為報復我那日騙你下水才嫁我的吧?嗚——我怎么這么命苦?”揪住頭發不住哀嚎。
北斗望著眼前愁云慘霧的男人,不由得暗暗嘆氣。這,就是我的丈夫!
她說:“只要你把最上面那只箱子搬下來,我就再不用家法對付你!
“真的?”宣赫雙眼一亮,“這還不簡單?”跳起來就跑去搬那箱子,“嗨——起!”沒動靜。“起!起!起!”然而還是紋絲不動。
“呼!”他喘著氣問:“娘子,你都帶了些什么來?這么重?”
北斗走上前,“拿著!”把戒尺塞到他手中,抬手握住那箱子兩側的手環,稍一使力,箱子就被舉起然后穩穩地放到地上。
“哇!”宣赫驚得目瞪口呆,“娘子,你好大的力氣!”
“戒尺給我!彼眠^尺,“手伸出來!”
“干嗎?”他立即把手背到身后,慎戒地盯住她。
“手伸出來!”她沉下臉,不怒自威。
“好吧!”他極委屈地伸出手。
“啪!”打得又快又狠,讓他連想躲都來不及。
“哇噢——你好狠心!”
“這是懲罰你身為七尺男兒卻手無縛雞之力!”
“我又不天天打架,長那么大力氣干嗎?”他扁著嘴抱怨。
“哦?居然還敢還嘴?不錯,再把手伸出來!”
“不要!”他立即躲得遠遠的。
她也不去追,只冷笑道:“自覺一點,只挨一下,如果要我親自動手的話,那就不只打手掌這么簡單了!”
他縮在墻角愁眉苦臉地衡量半晌,只得乖乖地走到她面前,顫抖著伸出右手。
“啪!”
“比剛才還痛!我……”一見她又舉起戒尺,他嚇得脖子一縮,趕緊閉上嘴。
“打開!”她用尺指指地上的箱子。
他便乖乖彎腰把箱蓋掀開。“嚯!”滿滿一箱都是書!皫н@么多書來干什么?你要讀的嗎?”
“這些書我都已讀過了,是帶來給你讀的!”她道。
“讓我讀?”宣赫一聽讀書,頭立即就大了三倍,“老天,讀這么多書,豈不是要我的命?”悄悄往門口挪著步子,打算瞧準機會奪門而逃。
北斗斜眼瞅著他,忽然眨眨眼,朝他風情萬種地一笑。宣赫立即七魂飛走了六魄。
“噢,娘子,你笑得好勾魂哦!”他堆起一臉媚笑,朝她蹦過來,噘起唇就朝她臉上吻去。
“啵!”好響一聲?墒菫槭裁锤杏X不對?涼涼的、硬硬的。他睜開陶醉的眼,才發現貼在嘴上的是一本書。
她從書后探出臉,仍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先從這本書念起!
“唐詩三百首?太簡單了啦,我四歲就念完了!”他大言不慚地夸下?。
“那好,你背一首來聽聽!”她背著手坐下,把書放在桌上。
“聽好了!”宣赫清清嗓子,然后朝她拋個媚眼,拈起花指,又轉一圈,竟伊伊哦哦地唱了起來:“你可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知孤枕難耐五更寒?冤家,你怎忍心把我孤單單晾在花燭下?”
“住口!”她厲聲喝,“不學無術,竟敢把這些淫詞艷曲當做唐詩!手伸出來,這回該罰你三十大板!”
宣赫頓時嚇得面無血色,“息怒息怒,我背唐詩,背唐詩,背一首四歲就會背的唐詩!”她暫且按捺住怒氣,“你背!”
他站定,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白毛,白毛……”皺眉攪盡腦汁搜索枯腸。
“白毛浮綠水,你這白癡!”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怒喝,“手伸出來,這回非打不可!”
“啪!”
“這么簡單的東西都背不出來,你不是說你四歲就會背了嗎?”
“本來就是嘛!可是四歲背過的東西到現在哪里還記得?都隔那么久了!”
“啪!”又一下。
“這是罰你光長腦袋不長記性!四歲背的東西就不記得嗎?我連三歲背過的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
“嗚,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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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北斗即去前廳給公公婆婆奉茶。小馬便趁此時溜進昨夜里哀嚎不斷的新房探望生死未卜的主子。
“貝勒爺?貝勒爺?你在哪里?”
小馬找了一圈才發現縮在墻角的宣赫。
“啊喲我的爺,你怎么變成了這樣?”
宣赫一見小馬,立即像歷盡滄桑的孤兒見到失散已久的親人一樣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小馬我好慘,我為什么這么慘啊?”
小馬嫌棄地皺眉,卻又不敢推開他,只得搖頭嘆道:“主子,可別怪我不同情你,誰叫你不聽勸非要娶那惡婆娘不可?”
哭聲頓止,宣赫猛抬起頭,兇神惡煞般盯住小馬,“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罵我娘子是惡婆娘?你是不想活了吧?”
“救命啊!”新房又傳出熟悉的慘嚎聲。只不過呼救的人變成了小馬,而舉著戒尺在后面追的則是一臉邪笑的宣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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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親王弘時是個福態祥和的中年人,滿面凈是生活優裕的油光,看著她不住地點頭微笑。
福晉富察氏是先皇后的親妹妹,長得十分端莊,笑容也頗溫婉,但一雙笑彎的鳳眼里透出的精明光芒倒絲毫不打折扣。
“哎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星宿下凡的才女呢,難得還長得這么漂亮,實在是才貌雙全!也不知我們家宣赫上輩子修了多少福,竟娶得如此美眷!”
“額娘過獎,北斗實不敢當!
“不過北斗,你這名字也未免太過陽剛,倘壓住了丈夫的威嚴那便不好了!”
“額娘不妨喚我小名星兒。”
“星兒掛在天上也未免太遙不可及。女人啊,不管再怎樣心比天高,也總是要仰丈夫的鼻息而活的。咱們家宣赫雖然不太成才,但好歹也是個貝勒,莫非嫁給他太委屈了你?”
北斗趕緊答道:“媳婦不曾委屈!”
福晉冷冷斥道:“若不委屈何以笑得這般勉強?若不委屈何以眼神中含著一股化不開的怨氣?”
北斗悚然而驚。難道她竟表現得這么明顯嗎?忙惶惶然道:“媳婦不敢!”
端親王笑道:“別緊張,你額娘是在跟你開玩笑,不是怪你。非但不怪你,反要夸你有本事哩!”又嘆一口氣,搖搖頭道:“我也知道你嫁給宣赫確實是委屈了?墒窍氘斈晁r候是多么聰敏好學的一個孩子,誰知長大后竟會變成這樣,唉!好在老天垂憐,讓他娶了你這能干的媳婦,可真是咱家的福分!”
北斗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阿瑪的意思是……”
“想必你也聽說了皇上將在萬壽宴上禪位的事。我也不曾指望咱家宣赫交上這樣的鴻運,只要他到時能顯露點才華和本事,謀得皇上賞識賜個一官半職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將來在其他各位王爺大人面前也多少面上有光!”
原來如此!北斗點點頭,明白了,“可是距萬壽宴只有半年時間……”
弘時道:“那就要看你這才女的本事了!這半年里,無論你用任何方法,只要讓宣赫變得像從前一樣勤奮好學,到時能出人頭地,那么你就是我端王府的功臣!”
“王爺!”福晉不滿地道,“您又不是不知宣赫不愛那為官之道+您教了二十年還是這樣,這區區半年又能改變得了什么?”
“婦人之見!”弘時搖頭嘆道,“宣赫會變成今天這樣,還不是被你寵出來的?以后兒媳婦管教他,你不要再插手!北斗,你聽好了,只要你能讓宣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到時不管你有什么條件只管開口就是,我保證會盡量滿足你!”
北斗聞言,頓時心湖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什么條件都滿足,那么小小一項自由當然更不在話下了?
如花的笑容浮上她的面龐,“媳婦定當不負所托,請阿瑪拭目以待!”
“哼!”福晉斜睨著她冷哼,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情。
她腳步輕快地回到臥室,手中拿著一本冊子。扉頁上龍飛鳳舞地提了兩個字——家規。
“宜赫,這是給你的!”
第一條: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那是自然了!”宣赫笑著諂媚道,“我怎么敢違逆我親愛的小娘子呢?”
第二條:早起勤練功,一日不得間歇。
宣赫的臉立即就垮了,“噢,不要!我死了!”
第三條:經綸文章,讀寫背誦,每日不得少于四個時辰。
宣赫眨眨疑惑的大眼,“娘子,我現在懷疑,你嫁給我究竟有什么目的?為何定要孜孜不倦地逼我讀書練功?”
“孜孜不倦?”北斗贊道,“不錯,這個成語用得好!再接再厲!”
宣赫的厚臉皮難得地紅了一下,“娘子,你這樣夸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她稀奇地盯著他瞧,“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他眨眨眼,接觸到她的盈盈水眸,不由得心中一顫,“喂,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
“想親你呀!”他瞪大眼說得理所當然,而后一臉乞求地湊近她,“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不行!”她斷然拒絕,伸手抵住他的大臉。
“唉!”他嘆氣,仍眷戀地以臉磨蹭她柔嫩的掌心,待她猛縮回手才頹然坐下,“看吧,你又不準我親你,為什么還要用那種眼神挑逗我?”
“胡說!我哪有挑逗你?”她被他的誣蔑氣紅了臉,一只手背在身后使勁在衣服上蹭,然而卻蹭不去他臉上溫溫熱熱的觸感。
“就有!”他瞪著她不停在衣上蹭的手,眼里有一絲受傷,有一絲賭氣,“你那樣盯住我就是在挑逗我!”
“你,你還敢回嘴?家規第一條是什么?”
他垂下頭懶懶地答:“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不錯,你還記得!”她點點頭,抓起桌上的戒尺,“還不把手伸出來?”
他聞言乖乖地伸出手,“打吧。反正你也不心疼我、不在乎我,隨便你愛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真不明白,既然你這樣厭惡我,為什么還非替你姐姐嫁給我不可?”
經他這樣一說,北斗的戒尺懸在半空竟打不下去。半晌,幽幽地嘆一口氣,放下戒尺,“是啊,我確實厭惡你,我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宣赫愕然抬眼看她。自己揣測是一回事,由她親口證實又是一回事。突然間只覺得傷心、怨恨、酸楚和苦澀,種種情緒一股腦涌上來,“原來,原來,一切不過是我在自作多情!”許久,他哽著聲道:“好吧,如果你想走的話,那就走吧,我保證不會再糾纏于你!”
北斗搖搖頭,“不行!我已答應王爺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豈能言而無信?”
“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宣赫指著她手中的戒尺問道,“就用這東西做嗎?”
“不錯!”北斗輕輕用戒尺敲著自己的掌心,“在我的管教之下,包管你在萬壽宴上脫穎而出,得皇上賞個一官半職,到時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宣赫斜靠在柱子上,撇著嘴道:“但我偏對做官沒興趣,我就喜歡游手好閑尋花問柳怎么辦?”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任你王府再財大勢大,也遲早被你敗光!”她怒道。
“那又如何?你擔心到時會餓死你嗎?放心好了,好歹我是個貝勒,也算是龍子龍孫,即便再游手好閑也會讓你錦衣玉食決不會餓著你!”
“你?龍子龍孫?”北斗毫不客氣地潑他冷水,“宣赫,如果你也算一條龍的話,充其量不過是黑不溜丟稀里糊涂懵里懵懂泥捏的一條烏龍罷了!”
“好!”這回他也真的發怒了,“你瞧不起我這泥做的烏龍是嗎?沒關系,外面多的是女人搶著要我呢!”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北斗厲聲喝,把玩著戒尺走到他身邊,“想走?可以。打贏我再說!”
宣赫鼓著眼睛瞪她半晌,終于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般頹然回身坐到桌旁,“說吧,今天要我念什么書?”
她指著桌上未完成的家規說:“先好好把家規謄寫清楚了!第四條:從今開始禁足,不準尋花問柳到處留情!”
“哦?”他一聽,臉上又浮起不正經的笑,“老婆,你是不是吃醋了?”
“想要我吃醋還早著呢!”她臉一沉,舉起戒尺威脅道,“今日你的功課是一篇《出師表》,背得爛熟方可不挨打。還有,不準再叫我老婆!哼,我有哪一點老了?”
“嘻!”他得意地笑,“娘子,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老婆可不是老太婆的意思,而是民間漢子對娘子的愛稱。除了老婆外,還可以叫小親親,蜜糖,心肝寶貝……”
“住口!”她紅著臉怒喝,“不準再說!”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他閉上嘴,接過她遞來的書翻開,瞟了幾眼,忽又抬起頭來一臉興奮地道:“老婆,你知不知道民間婦人對相公的愛稱是什么?我告訴你哦,跟叫仇人差不多,一般是喊殺千刀的,或者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哈哈,是不是殺氣騰騰?還有比較文雅一點的就叫老頭子,或者老公。你挑一個叫我好不好?既然你討厭我,叫殺千刀的最合適了。來嘛,叫一聲試試,來嘛,殺千刀的?”他語調甜蜜地誘哄著。
北斗沉下臉,“啪”地用戒尺打了一下桌子,斥道:“念書!今天不把這篇文章給背下來就不準吃晚飯!”
“好好,念書念書!”他低下頭,搖頭晃腦地伊伊哦哦一陣,又抬眼瞟她。咦?她背過身子去干嗎?肩膀還很可疑地一抖一抖哦!
他悄悄地把臉湊過去,“哈哈,我看到啦,你在偷笑!是不是在心里罵我殺千刀的?”
這一下歪打正著;說中她的心事,頓時讓她惱羞成怒。于是新房里又傳來熟悉的哀嚎聲。
“救命!殺人啦!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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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三天,新郎新娘須得一起回門。
宣赫備了那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作為拜見岳父岳母的大禮。岳母雖喜愛紅珊瑚,可是給她的笑容仍十分勉強。倒是岳父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十分復雜。
“賢婿呀,成了家就要思立業。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對將來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眨著眼道,“自然是在家相妻教子了!以后有老婆管著,想要出去搞點什么名堂怕也是沒戲了!哎,岳父大人,跟您商量點事!”
他神神秘秘地把云覆雨拖到一邊,附耳悄聲道:“我那個,就是,我在揚州贖了個姑娘回來,想必您也聽說過了。哎呀那個漂亮呀,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麻煩的是,我偏偏答應您女兒不去找她。所以呢,人不能言而無信,雖然我有心要憐香惜玉,卻也只能把她放在外邊自生自滅了。唉,實在是于心難安啊!岳父大人,不如我就把她孝敬您了,怎樣?”
“胡說八道!”云覆雨聞言大怒,氣得臉都變了色。
“不要生氣嘛!”宣赫朝他擠擠眼,更加小聲地說,“反正那個岳母大人都已經,嗯哼,雖然還余韻猶存,但畢竟比不上年輕姑娘那個嗯哼!所以,您不如就經常抽空去畫眉居跑跑,也算是小婿對您的一片孝心!”
“混賬!”云覆雨再也忍不住地暴跳如雷,指著門口朝他大吼,“滾出去!”
北斗看得莫名其妙,走上前問:“爹,您怎么了?”
“你嫁的好女婿!”云覆雨氣得渾身發抖。
偏宣赫還不怕死,又湊過來說:“岳父大人不要不好意思嘛……”這回云覆雨不再跟他羅嗦,隨著一聲暴吼:“滾!”抄起桌上的紅珊瑚就迎面砸過去。
“哎呀,救命啊——”宣赫終于明白岳父大人是真的生氣了,嚇得連滾帶爬飛速竄出云府大門,紅珊瑚堪堪就落在他腳跟后,砸斷了半邊。
“可惜了可惜了!”云夫人心疼珊瑚,忍不住出聲埋怨,“老爺啊,就算您再不滿意女婿,也不要拿這珊瑚出氣啊!”
“區區一支珊瑚,我還沒看在眼里!”云覆雨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一邊氣哼哼地道,“我看走眼了!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分明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
北斗凝眉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怔了怔,“娘,我走了!眲傋烦鲩T,就與宣赫撞個滿懷。他就笑嘻嘻地站在門外等著她。
“老實招來,你究竟跟我爹說了些什么讓他這么生氣?”她厲聲問。
“沒什么啊?”他一臉無辜地搖頭,“因為我答應你不跟畫眉來往,可是把她丟在外邊又覺得過意不去,就想托付給一個可靠之人做養女侍婢什么的,像岳父大人那樣的正人君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剛剛就向他拜托了這事?墒俏也挪贿^提了個頭,他就氣得要殺我!唉,我實在是很委屈!”
“哦?是這樣?可能我爹誤會你了!北倍伏c點頭,忽問:“你為何不把畫眉收做妾室?”
“老婆,”他一臉大驚失色,“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有了你,難道還會要別人嗎?”
“是嗎?”她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她總歸是要走的啊。她皺皺眉,心下便有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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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太陽剛射出第一縷曙光,畫眉居便迎來第一位客人。
北斗站在窗口,等著丫環進去叫畫眉。她環視著后院中的小橋流水和幾葉扁竹,竹下有雞鴨嬉戲,仿佛又回到了揚州尋芳園的畫眉居。宣赫為畫眉如此費心布置,看來對她也頗有情義。只是不知為何卻不將她收至側室,而仍讓她身處風塵之中。
正疑惑間,聽到后面細碎的聲音,北斗回頭。畫眉款款而來,輕移蓮步,輕啟朱唇,“畫眉拜見少福晉!币贿呌掳。
北斗忙扶住她說:“我今日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畫眉道:“請盡管吩咐,畫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那么嚴重!北倍烦烈饕粫䞍旱,“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喜歡宣貝勒嗎?”
“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畫眉冷笑道,“像我們這種風塵女子哪有資格談這兩個字?”
北斗凝眉不悅道:“自你我相識以來,我何曾看輕過你?為何你總要如此看低自己?”
畫眉嘆一口氣,幽幽道:“你以為我情愿嗎?可是,入了這一行,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我今日來,就是請你離開這里,跟我回貝勒府。只要你點個頭,我這就回去請示王爺福晉,讓宣赫擇日納你過門。”
畫眉凝眉看她半晌,奇道:“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女人,主動為自己丈夫納妾。究竟我是該夸你大方呢,還是該責怪你對丈夫毫不在意?”
北斗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畫眉搖搖頭,苦笑道:“你來遲了!
“為什么?”
“我早已被人當做貢品,進獻給了皇上!
“啊?進獻給皇上?”她怔住,忽道:“不會是宣赫干的吧?”
“你錯怪宣貝勒了,他怎會干這樣的事呢?”
“那么……”
“不但如此,五阿哥也是我的入幕之賓!
“五阿哥?他們父子?”
“現在你明白,為何我身不由己了吧?”畫眉仰頭,凄凄慘笑,一滴淚從她的腮邊滑下,“自古以來紅顏就是禍水,就是引起權力爭紛的工具。自十四歲第一次見客開始,我就被當做奇貨可居的禮物,一直在各權貴之間來來去去。在揚州是如此,到了京城就更是如此。我根本就不可能為自己做主,你明白嗎?不,你不明白,像你這樣養尊處優受人敬仰的千金大小姐怎么會明白呢?”
“你……”北斗語塞,看著她不知該說什么好。
“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就只有宣貝勒和你把我當人看。宣貝勒贖出我又放我自由,而你甚至舍命救我。畫眉承受二位恩澤,無以為報,惟一能做的就只有避得遠遠的,以免因我的不祥而影響二位的生活。少福晉還是請回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北斗無奈,只得嘆著氣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畫眉忽又道:“你可知是誰把我獻給皇上卻又引薦給五阿哥的嗎?”
“是誰?”
“正是令尊!”
“我爹?”北斗大吃一驚,“他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畫眉已轉身往內走去,一邊朗聲道:“小玉,送客!”
站在二樓的窗前,她怔怔地望著北斗茫然地離開畫眉居,輕嘆道:“清原諒我不能說得更多,你能明白嗎?”
北斗緩緩向家中行去,腦中各種思緒交錯,仿若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