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卿不動,僅僅垂下眼眸往信上掃過,是她的字跡沒錯——任誰來看,都會如此認定,太像了。伏云卿知道,是有人冒她的名陷害她。
密信里除了字跡,也留有朱印,與她的雙花玉印幾乎半分無差……皇子們的印式復雜,她的印信不曾外流,要能得到如此清楚的圖樣去仿,必是從宮中御印局存查之處流出。刻意仿她字跡與印信,非得是與大齊王室有牽扯的人了。
唯一破綻是印色不對,不是她慣用印色。這恐怕也只有她能看穿。
她與哥哥們,很早以前所用的墨印都是由她親自秘制松煙墨,外人沒法到手。
誰有理由非置她于死地、也有能力找人仿她的字,她只知道一個——九王兄的計謀……怕是從三年前登基起,他就這么打算了。借刀殺人,是九王兄高招,還是她太駑鈍?但就算她察覺一切,此時此刻,也無力反擊。
“朕原想當場比對這密信印跡,教你伏首認罪,可你身上現在卻找不到印信了……沒留在身上,是怕讓人察覺你的罪行?”
她只能僵硬地點頭。“果然是鐵證……王上既認定我擄人,就不用多說了!
“那群盜賊下手狠絕,不論東丘或大齊人一律狙殺,說是伏云卿下的命令——這種混帳事,連朕都不信,你卻認了?朕雖不知你為何膽敢女扮男裝、蒙混當上大齊輔政親王,可如今朕已知你是女子,自然不可能犯下劫色罪名!”
他一把翻過她身子,提起她衣襟揪緊,眼眸瞇起,厲聲逼問:“這仿造密函是刻意留下。朕從頭再想,你遭人陷害,對方定是將你恨之入骨;依你性子,從來容不得別人誣蔑你名聲。你明知不是你,仍不喊冤枉,所以,你一定知道是誰,而且,你存心袒護他。說!說出真相!伏云卿!
“王上何必麻煩?任何罪名我都認,一命抵一命。王上只管動手便是。”她別開眼,語調平淡得彷佛會被殺的是別人。
“哼。朕不愛對女人用刑,但,該死騙子除外。敢不吐實,你要自討苦吃,朕奉陪到底!弊肿直,他大步向前,毫不遲疑地將她拖到墻邊,強硬擒住她雙腕,提起她嬌弱身子高吊,牢實將她雙手扣進墻上鎖鏈繚銬中。
她雙腿無力站直,勉強讓身軀半懸,稍微一動,手腕便被鐵鏈磨傷弄疼。
“不吭聲?很好,朕早知你性子極硬,咱們不妨看看,你能忍多久!
他抓起桌上備好的荊棘刑鞭往前一揮,便在她身側壁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缺口。
她微微崎喉。她見識過他本事,一鞭能碎骨斷肉?稍偬,她也得撐下。
才聽見呼嘯而過的甩鞭聲,她閉緊眼眸,咬牙要忍住那劇痛,但下一刻,她只感覺強勁風動急急掠過身側,頓時,長裙被鞭裂,寒涼空氣灌進她腿間。
聽著他第二、第三鞭接連揮出,她的腰帶斷了,袖袋被甩開,包裹著她珍貴碎玉的手絹墜了地,她卻一點也不覺傷疼,不管再來無數鞭,不疼就是不疼。
良久后,她不免困惑,提起膽子睜眼,卻看見杭煩垂首,壓抑急促氣息,將手中鞭子狠狠擲地。他突然抬頭瞪她,沖上前伸出大掌扣緊她喉間,用力扼下。
她彷佛氣息將絕,除了他指掌熱意,五感盡飄老遠。她總算、總算等到了這一刻,慘白唇邊極輕地浮現一抹甘愿的笑。杭煜,就這樣恨到最后吧……
“唔、咳咳……”瞬間,她頸項讓人猛力往后推開,擺蕩的身子往后撞上堅實墻面教她吃疼、連咳不停,勉強睜眼,卻錯愕看著他巍顫顫地連退數步。杭煜怔怔低頭,翻覆著自己雙手,不住發顫。
“哈、哈哈、哈哈哈……”他詭譎地大笑起來,笑得瘋狂,笑得晦澀。
“朕竟然、竟然會——傷不了你嗎!伏云卿,你行,你真行……”
無法雪融的凜冽恨意自他眼中迸射,透骨寒氣滲進她身子,凍得她無法動彈!盀槭裁矗糠魄洌愕降住瓕﹄奘┫铝耸裁炊局,讓朕的手……不聽使喚,背叛朕的心,偏是不肯懲治你?!殺你不行,傷你不行;你抵死不說,朕能如何?朕……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妹受痛受苦而已!”
“王、王上……”見他連連晃退,退到另一側墻邊,伏云卿鼻頭不覺一酸。
就算得知她所有欺瞞,就算口口聲聲依舊恨她,就算一心想找出王妹下落,他終究無法對她狠心。他……仍然喜歡她,所以傷不了她。
她所作所為明明絕情至極,要讓他恨、讓他可以痛快舍棄她,他怎么不干脆些,怎么如今還要讓她瞧見——他喜歡她的那份心意未曾改變?
他……好傻!她的杭煜,真的太傻了。
“這種無用的手,留著何用!”他氣惱地踩上牢房中央,憤恨瞪著火焰之中的刑具,毫不猶豫將右手伸進鐵鍋中,抓住了燒得通紅的烙鐵。
刺耳恐怖的燒灼聲音與氣味陡然散放開來,刺穿她的心,痛得幾乎失神。
他……他瘋了嗎!他在做什么?!
“不要!杭煜不要!不要傷你的手!來人!快找大夫!外頭有人聽見嗎?!”
她再無法冷然旁觀,兩行清淚早已驚得奪眶而出,奔流而下,一滴滴往下狂墜,她心疼地用力嘶喊:
“把手拿起來!杭煜,你抽開手!別傷自己!”
她心疼難當,看著他絲毫不覺疼痛的虛空神情,在火中受苦的,卻像是她的指掌,痛得她連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著。
“不要……當我求你、我求你了……”她禁不住閉緊雙眼,不忍再看。
她從不為自己求人,可此刻她的心卻讓他折騰得好痛,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他停手!昂检,我求你……別再傷你自己,那很疼、很疼的呀……”
杭煜表情看似平靜,額間鬢發卻讓不斷冒出的冷汗給染濕,他只是甩開手,譏諷地轉頭看著她。“這種時候了……你還要作戲嗎?”
她泣不成聲,連說出幾字都極為困難,顫抖問道:“我……作……戲?”
“不是作戲的話,你怎么可能為朕心痛?倘若,你曾經對朕有過一絲情意,為何多少次,你明知朕苦尋王妹,不惜興兵,你卻故作無知,冷眼旁觀朕心急如焚,自始至終只字不提?”
他頹然跌坐地上,雙手虛軟地滑落身側。她看不清楚他傷勢,只看得見他慘然凝看她的那雙墨瞳;那雙眼中盈滿的除了恨意,還有不諒解。
“朕說過不是?任何事,你要瞞著朕都無妨,只請你看在夫妻情分上,別隱瞞王妹下落……朕縱容你多少、允你多少,可朕請求你的,僅有過這一樁、這唯一的一樁,而你,寧死不說……”他舉起左手,掩著雙眼,沉痛苦笑:
“朕明白你恨朕,恨不得殺朕泄憤;朕也明白,朕一直逼著你喜歡朕;朕更明白,朕待你從來不夠尊重,沒把你當成皇子,只把你當成一個女人而已,不擇手段想把你綁在身邊。一切是朕的錯,你要報復朕攻進安陽,奪走你領地,報復朕……占了你的身子,所以你寧可看著朕受痛也不說半字,朕全部明白!
“不是!不是這樣!”伏云卿只能淚流滿面,不停搖頭,不知該怎么說才能讓他好過。“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了,我從沒想過要報復什么的……”